秋曳澜沉思片刻,拍案:“猜不出来——明儿个打发人去问问阮安他们?”

这晚秋曳澜才安置下去,就被屏风后窸窣的声音惊醒,她抚额想:“不是吧?”

片刻后,就着起夜用的朦胧纱灯看到穿着玄色袍服、玉环束发的江崖霜轻咳着转进来,她深深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听说阮、廉两家今儿个上门来替你讨嫁妆了?”江崖霜也不赘言,直截了当的问。

“是,你看到了?”秋曳澜隔着帐子揉着额角,懒洋洋的道,“过两天我那表姐跟表姐夫来了,谅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

江崖霜却道:“既然本是属于你的东西,何必再容秋孟敏抵赖拖延?明日我请我八哥陪同,登门替你办了这事!”

秋曳澜赶紧爬坐起来:“谣言啊你忘记是纯福公主出面,才替咱们圆了场?”

“不要紧。”江崖霜胸有成竹,“你忘记如今杨家跟丁家闹出多大的事情来了?如今朝野上下关心他们还来不及,哪有心思管西河王府这边的动静?”又说,“即使管,就说我十八姐姐跟你交好,为此托了我跟我八哥过问这事。”

“我祖母跟母妃留给我的产业可不少!”秋曳澜不以为然,“我大伯他总是王爷,怎肯轻易舍弃?”

江崖霜轻描淡写:“舍不得他就去死!”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六章 你以为我想娶的是万贯家财?!

次日江崖丹兄弟果然登门。

从头到尾,江崖霜只对秋孟敏说了三句话——

“廉太妃与阮王妃的嫁妆,连同这些年的收益,都按市价算与宁颐郡主!”

“我不是与你商议,是让你这么做!”

“做不到就去死!”

寒暄话都不及出口的秋孟敏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乃世袭罔替…”

“死光了就没得替了!”从进门起就开始喝茶到此刻的江崖丹若无其事的接话,“我就说十九你心太软,你跟他罗嗦个什么?反正这王府也就这么几个人,他们父子都死光了,把东西还给宁颐郡主之后,咱们还能捞一笔!”

秋孟敏脸色铁青:“好一个江半朝!好一个秦国公府!连高宗皇帝亲封的王府都视同草芥!这大瑞天下莫非姓江了不成?!本王这就进宫,请太后娘娘…”

“进宫?!老子的弟弟给你们留份体面,你倒是给脸不要脸了?!”江崖丹抬手掀了案几,碎瓷与茶水四溅,“上次朝争,你拿下人顶了大头的罪名,这一次侵吞廉太妃与阮王妃留给宁颐郡主的产业,你还能推给谁?!这两位妆奁里御赐之物可不少,凭这一点,你以为西河王爵还能保得住?!没了王爵你们与蝼蚁有何两样?!”

侍立他身后的江柑轻笑一声:“公子别忘记,西河王府的六郡主据说容貌还算秀丽。”

“到时候赏你了。”江崖丹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四周,冷笑,“十九念着宁颐郡主的面子,只要你归还郡主应得之物——你如果不愿意的话,等西河王府的产业成为无主之后,我们自行划给郡主也是一样的。”

秋孟敏深呼吸了几次才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本王并无侵吞侄女应得产业之意!这几天一直在收拾…”

“少跟老子说废话!”江崖丹瞬间沉了脸,“三天之内将补足的产业划到宁颐郡主名下,这事就这么算了。差一分一毫,老子先让冯汝贵拘了秋宏之走,等你收完长子的尸若还不还清,呵呵…那你就预备好了合家在黄泉下团聚去吧!”

…听完苏合绘声绘色的描述,秋曳澜目瞪口呆:“江家子弟霸道如斯?!”皇家都没有这么蛮横的啊!

春染等人也是一脸不可思议:“西河王府再衰微,也是世袭的王府——江家两位公子竟然开口闭口都是灭门?!”

于是当天晚上秋曳澜推迟了安置,穿戴整齐的等待着江崖霜过来给她解释…但她等啊等啊,等到半夜也没看到人影,一急,索性把心一横,换身衣裳直奔高墙——摸到江崖霜的屋子,硬把已经睡下的江崖霜惊得披衣而起!

“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江崖霜诧异的打量着她,“难道秋孟敏狗急跳墙?不至于罢?”

秋曳澜埋怨道:“你今儿怎么没去找我的?”

江崖霜这才释然,有些尴尬的道:“今儿去了趟西河王府,白日里的功课落下,只好晚间补…补完之后看看辰光不早,以为你安置了,怕过去了打扰你。”

可怜的学生党!

秋曳澜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我听下人说了你们今天去王府的经过——你们对我伯父那么不客气,不打紧吗?”

江崖霜一脸的理所当然:“直来直去省辰光,我家向来如此。”

“…这个,都死光这种话,好像太直了?”秋曳澜瞠目结舌良久,讷讷的道,“他怎么说都是个王爷?”

江崖霜不以为然道:“既没什么重权在手,又没什么深厚根基…不过是那么回事。何况这次本就是他理亏,若闹开了正经追究起来,谷太后也保不了他不被削爵。”

好吧,果然空有尊衔而无实力的贵族就是纸老虎,在真正的权贵面前纯属凑数…

秋曳澜默默的替自己咽了把伤心泪,忽然道:“那为什么不索性削了他的爵位?”

“那样谷太后就高兴了。”江崖霜轻笑道,“太后之女兴康长公主的驸马章国公况时寒如今所任的镇西大将军一职,当年正是你外祖父阮老将军之位——本朝这支镇西军,是你祖父老西河王与阮老将军一手铸造出来的,即使这十几年来况时寒不断培植亲信,到底不可能把整个镇西军换掉,这里头总有些人还念着旧情的。”

“等等!你是说,我外祖父当年战败之后,接替他的况时寒是谷太后的女婿?!”秋曳澜脸色一变,“那之前他是做什么的?”

江崖霜看了她一眼:“也是镇西军的将领之一,仅在阮老将军之下,甚至比令尊在军中地位还高一些…这是因为阮老将军与老西河王规定,镇西军中任职不看身份尊贵,只看才干。”

秋曳澜脸色变幻了片刻,才问:“当年我外祖父战败…跟这况时寒做镇西大将军,有没有关系?”

“阮老将军不惨败,子孙与心腹不死伤殆尽,况时寒即使被许为镇西军中,阮老将军之下第一人,也断然不可能执掌镇西军。”江崖霜很平静的道,“这是很显然的事情——说起来况时寒还是阮老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否则阮老将军也不至于受罚之后就闭门谢客,连多年的老部下都不肯见一面。”

“难怪将军府那么冷落,逢年过节没个人家能走动的。”秋曳澜咬着嘴唇,急速的思索着,“很显然,江崖霜没骗我的话,之前阮老将军的战败,就是谷太后下的手,目的是为了争取军中势力,好抗衡江家——镇北军有济北侯跟镇北大将军坐镇,谷太后根本插不进手,就打了镇西军的主意!可怜阮老将军一生戎马,最后还是倒在了政治争斗之下!”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有点奇怪,“既然况时寒还是阮老将军调.教出来的,当初谷太后应该会直接笼络阮老将军吧?阮老将军据说与秦国公关系不好,为什么不答应太后?即使不答应,也该向中立党靠拢…薛畅不是到现在都好好的中立着?难道我这个外祖父政治天赋是废柴级的?”

见秋曳澜沉吟不语,江崖霜温言道:“这些往事既然阮王妃没跟你说,我看你知道了也不要太往心里去…那况时寒如今羽翼已成,就是江家想对付他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又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其实我们家也不想削了秋孟敏的爵位,虽然谷太后不可能让他恢复西河王府对镇西军的影响,但留着他总能让谷太后与况时寒对镇西军不敢全信的。”

秋曳澜皱眉道:“不敢全信?当初我父王、舅舅、表哥,那么多人都死在了阵上,真是我们两家福薄?我看是应该我外祖父他们不要全信镇西军才是。”

江崖霜摇头:“你太小觑你们两家的底蕴了,我跟你说句实话吧:就说西河王府,如今王府的产业有多少你可知道?”

“两三百万吧。”秋曳澜道,“我听说的就是这数字。”

“明面上也确实就这点。”江崖霜道,“但这可能么?西河王府虽然不是高祖皇帝所封,但谁都知道那是因为高祖皇帝定鼎时就已年迈,故意将示恩的机会留给高宗皇帝。从高宗皇帝到先帝再到今上,除了令尊战死以来这十一年外,西河王府可以说荣宠不断,也没出过什么败家子——单是历年俸禄跟皇家赏赐就未必止这个数了。”

秋曳澜皱眉道:“你是说西河王府隐瞒了很多产业在暗处?”

“不是很多,是真正的大头可能都藏在暗处。”江崖霜道,“这是朝野这几十年来一直猜测的,毕竟西河王府的祖上,乃是开国时的名将,你知道战乱时的规矩,夺城掠地后,作为主将总是能够分些好处的…秋家一直人丁不兴旺,从西河王府建府以来,最多时候也就是一代有三子,还有着庶子不能分家产的规矩。我记得之前家里有人给你们家算过,你家真正的产业,何止千万?”

他说到这里,就见秋曳澜目光诡异的看着自己,不免诧异,“怎么了?”

“…没什么。”秋曳澜立刻转开视线。

但江崖霜瞬息之间就明白了,他嘴角原本温和的笑意不禁冻结,沉声道:“你以为我向你提亲是为了打西河王府产业的主意?!”

“你想多了,我就是很意外王府居然藏了那许多产业,竟是从来没听说过。”秋曳澜面上微微嘟嘴道,心里却暗忖:“我就说你死咬着要负责是为什么?合着是冲着千万资财来的!”

虽然她早就怀疑江崖霜坚持对自己负责是别有用心,如今发现之后,心里还是有些淡淡的怅然:倾国姿容加上聪慧狡黠的性.子都比不过万贯家产的吸引力也就罢了,江崖霜竟然一次都没承认过对她有意…就算老娘现在还没长到风情万种的年纪吧,魅力至于这么差么!

好失败的感觉…

她这里自怨自艾,却听江崖霜冷冷的道:“我江家若想谋夺西河王府的产业,这十一年来早就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下手!还用不着拿我的终身大事做筏子!”

看他一脸“你这是在侮辱我”的表情,秋曳澜心里哼了一声,嘴上则道:“你真的想多了,那些产业在哪里,我压根就不知道。我都拿不到,你们怎么拿得到?区区两三百万两银子我想还不值得你们家操心。”

江崖霜深深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信她这番解释,只冷冷道:“夜色已深,我送你回去吧!”

居然直接下逐客令!

秋曳澜暗暗咬牙:“不用,我自己走!”

你生个什么气——你自己想想你提亲的经过,我凭什么不怀疑你啊!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七章 敢侮辱我妹妹,老子宰了你!

虽然秋曳澜再三拒绝,但江崖霜还是按捺住怒火,一声不吭的跟在她后面相送。

两人都觉得自己才是受委屈的那个,虽然一前一后穿行在别院的花树亭台间,却都视对方为无物。

一直到穿过一座廊子时,不远处传来人声,江崖霜才低声道:“好像是我八哥应酬晚归…咱们避一避。”

秋曳澜没理他,但还是跟着他躲进廊外假山的阴影中。

片刻后,果然江柑扶着脚步踉跄的江崖丹经过廊上,低声说着:“公子现在去少夫人那儿,还是绿姨娘处?”

“去绿盏屋里,你去跟少夫人说一声,着她给我圆个话。”江崖丹含糊道,“别让祖父知道我今儿又差点住在了‘锦葩阁’…”

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回来了睡小妾,却让正妻去替他说谎骗长辈——这个渣!

秋曳澜腹诽着,忍不住狠狠瞪了眼身旁的江崖霜:俗话说的好,有其兄必有其弟,自己居然差点被这家伙的纯良外表骗过去,以为他真的节操满满呢!

江崖霜似察觉到她的心思,等江崖丹走远了,就轻哼一声:“你听了我八哥的话就看我做什么?我又不像他!”

“你怎么不像他了?”秋曳澜冷笑,“你们两个是亲兄弟,长相不说十分相似也有三五分彼此的影子!”

“…”江崖霜胸口有点闷,没好气的道,“走吧!”

于是两人重归沉默——接下来路上十分顺利,眼看高墙在望,秋曳澜加快脚步想把江崖霜甩下,只是才跑出去几步,脚下忽然传来“扑”的一声闷响,左脚脚踝同时传来一阵剧痛!

“呃!”秋曳澜生生压住到唇边的痛呼,踉跄着扶住路旁一株花树才站住。她回头一看,却见自己刚才踩过的地方散落着一个匣子模样的东西,被踩碎的零件中间露出机括之物——估计是设在这里的陷阱。

落后她几步的江崖霜察觉到不对,追上来问:“怎么了?”

“有陷阱你也不告诉我!”这么点功夫秋曳澜已经痛得整个左腿膝盖以下都没了知觉,冷汗沿着袍角滚滚而落,但比疼痛更强烈的是委屈——她气得差点当场号啕大哭,“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江崖霜吃了一惊:“哪里来的陷阱?”顺着她目光看去,一皱眉,“这不是设在这里的,这是用来林中狩猎的暗器匣…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有人不慎失落?”

见秋曳澜虽然竭力忍耐,还是泪落纷纷,他忙道,“这事我明儿一定彻查——你的伤怎么样?让我看看!”

“怎么样?反正死不了!”本来秋曳澜跟他一路僵持走到这里就很郁闷了,居然又赶上一场飞来横祸,她简直郁闷得想撞墙,江崖霜一问,她立刻发作道,“有什么好看的!你又不是大夫!就算你是大夫,你看下就能好?!”

江崖霜叹了口气,半跪下去,轻轻拂开她裙椐,见罗袜上已经洇出血迹,脸色不禁一变。他小心翼翼的拉下袜管,就见高高肿起的足踝上,好大一片乌青,在四周晶莹白嫩的肌肤的衬托下,触目惊心,中间被暗器直接打到的地方更是血肉模糊!

他凝目看了片刻,沉声道:“你忍着点,我看看是不是伤到骨头了!”说着轻轻按下去——立刻惹得秋曳澜低叫一声,颤抖着声音骂道:“你想杀了我吗?!”

“骨头应该没事。”江崖霜却松了口气,柔声道,“我记得这附近有座凉亭,先扶你过去坐着,我去拿药!”

这时候秋曳澜已经气息奄奄的靠在花树上,恨恨的道:“都怪你!要不是你送我,我刚才何必跑那几步!”

她这么一番无理取闹,两人之间的气氛反而轻松了起来——江崖霜站起身,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好好的你跑什么?这不还没到墙下面吗?”

“你跟个木头人一样跟我一路,看到就烦!”秋曳澜烦躁之下,坏脾气的本性曝露无遗,怒道,“我想早点回去眼不见为净我有什么错?!”

“…是是是,你没错,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路上不跟你说话,害你生气多走了几步。”姐妹众多的江崖霜早就学会了不要跟女孩子、尤其是发怒的女孩子讲道理,他叹着气,“好啦,我扶你去凉亭里坐吧,你这伤得快些上药。”

好说歹说才哄住了秋曳澜,又半扶半抱了她到凉亭中坐下,江崖霜匆匆忙忙跑回自己院子里取了伤药,谢天谢地的是这中间一直没人发现两人——上好了药,秋曳澜心情终于好了点,露了个笑:“多谢你了…等等!”

她笑到一半忽然脸色骤变,“我怎么回去?!”

两人一起看了看远处的高墙,又看了看她包扎起来的足踝…沉默片刻后,江崖霜咳嗽一声:“事急从权,我…抱你过去吧?”

秋曳澜怒道:“谁要你抱!”

江崖霜尴尬的道:“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但现在你自己怎么过去?”

又一阵沉默…

见秋曳澜咬着嘴唇不说话,江崖霜晓得她下不了台,放柔了语气哄道:“那要不我叫人收拾个院子,你先住这边?”

“不行!”秋曳澜立刻反对,“谁要住你这!”

“那只能我送你过去了。”江崖霜把手一摊,道,“这三更半夜的…总不能让我去喊西河王府的门吧?我倒无所谓,可你呢?”

你知道还问我啊?!秋曳澜心中默默咆哮:你不知道这年头女孩子必须要矜持吗?你一说要抱我我就答应,岂不是显得很没身份!

虽然说半夜爬.墙貌似更过分,但这事是你起的头——现在这种情况,你要真善解人意,就应该二话不说把我抱过去,完了我再大骂你一顿,证明我是个重视男女之防的冰清玉洁的好女孩——结果你非要得到我同意再动手,你到底有没有情商的存在!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崖霜听到她心里的怨念,僵持了会,他轻声道:“得罪了。”一俯身,将秋曳澜打横抱了起来!

两人虽然之前迫于形势也曾紧紧相拥过,但那时候一门心思都放在了不要被人发现上,完全没办法旖旎起来。

这还是江崖霜头一次主动抱秋曳澜,固然是事出有因,但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偎在他怀里,因为猝然凌空、下意识抓紧了他衣襟的动作,以及鼻端一缕处子幽香袅袅,都让他觉得心中砰砰乱跳,把人抱起来后,竟一时间怔住。

“你要是敢说出去的话…”秋曳澜咬牙切齿的声音在他耳畔微不可察的响起——两世为人,这还是头一次跟血亲之外的男子这么亲近。要是平常时候,以秋曳澜的心志,倒不难迅速调整过来,但今晚接二连三的遭遇打击,难免心浮气躁,此刻见江崖霜失态,她也感到十分狼狈。

于是她果断狠狠掐了江崖霜一把来掩饰,“听到没有?!”

“我有那么蠢么?”江崖霜被她一掐方醒悟过来,定了定神,尴尬一笑,举步朝高墙走去。

西河王府这边的墙后是一片占地不小的树林,白昼里繁花锦树,晚上就透着阴森诡异。

“这里到你院子的路上偏僻得紧,你晚上过来居然不害怕?”江崖霜不时侧身而行,免得枝条扫到秋曳澜。夏日衣薄,片刻功夫下来,两人都能隔着衣裳感觉到对方的体温,四周的寂静与昏暗,仿佛在酝酿着某种暧昧——莫名的,江崖霜觉得有些口干,他按捺住慌乱,没话找话的问道。

秋曳澜哼了一声:“偏僻有什么好怕的?热热闹闹里的倾轧才是要人命!”前世多少人跪求一个偏僻没人没丧尸的地方而不可得呢!

但这话听在江崖霜耳中却有别意,他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你现在景况虽然比以前好了些,但还是要防着种种暗箭,难免遇事要多想。只是我想娶你,确实没有打西河王府产业的意思。当年我祖父曾说过,西河王府与阮家的底蕴,都是先人拿命在沙场上换来的,咱们江家同样起自军中,虽然与秋、阮两家没什么交情,但有道是物伤其类,这天下能占便宜的地方多了去了,犯不着去欺负孤儿寡老。”

秋曳澜正要说话,忽然江崖霜脚步一停,迅速朝后退去——与此同时,秋曳澜被他左臂一圈一带,由横抱变为单手揽抱;而他右袖之中寒光一闪,一柄碧水般的软剑,已被反手掣出,直指前方不远处的树后:“什么人?出来!”

两人正疑心是不是秋孟敏真的狗急跳墙了,不想下一刻,从树后转出来的玄衣少年,差点把秋曳澜吓得直接昏死过去:“表表表表表表表哥?!!”

树荫间隙透下的清冷月光,照出阮清岩的面容,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眼底却是无穷无尽的风暴:“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个误会…”秋曳澜话说到一半,被阮清岩反手拔出腰间长刀打断:“我问的不是你!!!”

江崖霜在认出阮清岩后,本已让剑尖垂下,见状目光微沉,淡淡的道:“宁颐郡主方才不慎受伤,无法逾墙回来,所以我送一送她。”

“深更半夜,为什么我妹妹不在自己闺阁,反而在你那里?!必是你觊觎我妹妹美貌,欺她年幼无知,勾引于她!”阮清岩目眦俱裂,“本想给你一个不必痛苦太久就死的方法,既然你避重就轻不肯说实话,那我今晚就活剥了你的皮!”

语未毕,长刀已如狂风般卷出!

江崖霜软剑连挥,幻出数朵剑花挡住,皱眉喝道:“令妹去找我是有缘故的…”

“无非是受你所迫!”阮清岩现在根本没心情跟他说话,切齿道,“敢侮辱我妹妹——老子一会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千刀万剐!”

行动不便、被江崖霜紧紧揽在怀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光剑影不断的秋曳澜欲哭无泪,她试图解释:“我跟他什么也没有啊!表哥,他真的就是送我回来而已!”

“你给我闭嘴!!!”阮清岩额上青筋直跳,怒吼道,“你怕他做什么!看我马上宰了他!”

我一点都不怕他好不好!我现在怕的是你呀!

秋曳澜正要继续解释,眼角忽然瞥见阮清岩身后黑影一闪,她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表哥!当心身后!!!”

“宁颐郡主,你到底是哪边的?!”被她叫破行藏,那黑影知道偷袭不成了,悻悻现身,一边提剑杀入战局,一边抱怨道,“没见十九因为抱着你的缘故,被你这表哥占了上风吗?!”

“八哥?!”这次是江崖霜吓了一跳了,惊疑不定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回房了吗?”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八章 她肚子里的孩子你也不管了吗?!

“我要是去绿盏屋里了,你能抱得到宁颐郡主?”江崖丹一开口就震慑全场,他怒气冲冲的教训着弟弟,“三更半夜心上人主动送上门,你居然不留人家过夜,你到底怎么想的?上次在云意楼也是!你到底是不是我们江家的男人!”

江崖霜跟秋曳澜都石化了:“那只暗器匣子是你扔在那里的?!”

“当然是我!”江崖丹一点都没有被当面戳穿的羞愧,反而傲然道,“你们两个既然郎有情妾有意——还磨磨蹭蹭个什么?早点亲亲热热的不好吗?一个个跟木头似的,你们不累,我们这些做哥哥姐姐的看着都累!”

秋曳澜瞠目结舌,揪住江崖霜的衣襟抓狂的问:“我过去时你全家都看着?!”就算她节操拮据,丢脸丢在人家一家大小跟前,这日子也没法过了好不好!?

江崖霜也快疯了,顾不上跟阮清岩动手——反正这会有江崖丹接过战局——屏息凝神的打量四周片刻,才松了口气:“不,就他一个人!”

这时候两个做哥哥的已经叮叮当当打了个热火朝天,权贵出身又沉迷酒色的江崖丹显然不是身世坎坷刻苦用功的阮清岩的对手,没几个照面就被打得手忙脚乱不住后退。

但他却不向江崖霜求助,而是跳脚大骂阮清岩:“姓阮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十九跟你表妹好容易有个机会名正言顺的亲热会,你闲得没事自去‘锦葩阁’里睡花魁,那蓬莱月摆明了倒贴你都愿意——好好的温柔乡不待,跑过来打扰他们这算什么事?!有你这么不识趣的吗?!”

阮清岩听着他丝毫不把秋曳澜名节前途放在心上的话,被气得死去活来,差点连刀都拿不稳了:“你们这两个畜生!岂有良家女子半夜与人私会?!更何况我妹妹还在孝中!你们是男子,又出身权门,自无后顾之忧,却毁了我妹妹一辈子!今日不杀你们,我誓不为…”

“我们怎么畜生了?!”江崖丹大怒,“我虽然好女色,但还不至于觊觎到自己胞弟的人头上去!你问问你表妹,除了朝堂上外,我之前有没有跟她照过面?!至于十九,他要真畜生,还用得着我大半夜的不去享受妻妾服侍,跑来给他掠阵?!还有,你今天不出来闹,十九悄悄把人往屋里一送,谁知道?!你表妹名节若毁了,也是给你害的!”

掠你妹的阵啊…要不是足踝受了伤,现在被江崖霜揽着,秋曳澜当场给他跪下了:所以你心目中的合格的好弟弟就是畜生么!!!

江崖霜也有一种吐血的冲动:“八哥,你说的什么话!”又向阮清岩道,“阮翰林,今日事出意外,确实容易误会。但你继续打下去也于事无补,还是停手听我们解释清楚,再作计议的好。”

趁着阮清岩被气得全身发抖的光景,勉强守住不吃亏的江崖丹也道:“就是!回头你表妹嫁了我家十九,你就是十九的大舅子,今儿掐个你死我活的,到时候成了一家人,尴尬不尴尬?看你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还以为是个可造之材,怎么犯起混来这么糊涂?要不是念着我未来弟媳妇的面子,凭你今日所为,我日后非阴死你不可!”

阮清岩本来就已经在抓狂了,再被江崖丹这么一刺激,直接暴走——以他的武力值,暴走下来的结果就是江崖丹话音才落,就被他一刀劈得连人带剑倒飞出去数丈,连着砸断了三四株碗口粗细的花树,重重摔落在林地上,再没了动静,生死不知!

看到这一幕,江崖霜与秋曳澜双双大惊失色:“表哥你?!”

“八哥!”江崖霜大急之下,随手脱了外袍朝地上一铺,将秋曳澜放上去,“你先坐着,我去看看我八哥!”

秋曳澜这会整个人都呆掉了——江崖丹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他的身份——秦国公嫡孙、江皇后之侄、镇北大将军嫡长子…阮清岩要真打死了他,哪怕打成重伤,这个场要怎么收?!

阮清岩却看都没看江家兄弟,收了刀,径自走过来扶她:“你伤在何处?要不要紧?”

“你快走!”秋曳澜这会哪有心思管自己的伤势?直接推开他手,低声道,“趁江崖霜在看江崖丹的情况…你快点离开!”

“不用。”阮清岩冷笑了一声,眼中杀机四溢,“把他们两个都…”

“你这个蠢东西!”哪知他话音未落,远处竟传来江崖丹有气无力的骂骂咧咧声,“你忘记我身上的天蚕甲了?这么一刀怎么可能真的伤得到我…嘶…我等着你把那姓阮的骗过来…嘶…我好出手偷袭…嘶…结果你居然自己跑过来了!”

江崖丹现在显然非常失望恼怒,一边就着江崖霜的搀扶爬起来,一边摇头叹气,“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愚蠢的弟弟!你竟然还是我胞弟!”

“八哥既然无事,那就自己走吧。”他不高兴,江崖霜也被噎得不轻,等他站起来后,立刻就收回手,面无表情道。

“…还好还好!”见江崖丹踉跄了两步后就站稳了,显然没什么大碍。秋曳澜松了口气,“我就说表哥出手,怎么可能没分寸呢?”

结果就看到阮清岩直起身,再次拔出刀:“没想到你穿着天蚕甲,不过再接一刀你还不死,你来问我!”

“表哥不要啊!”秋曳澜吐着血扯住他袖子,死死抓紧不敢放,“这真的是误会!你听我解释!”

你好不容易考取进士,入了翰林,如花似玉的妹子跟位极人臣的尊荣都在等着你啊你怎么能这么冲动!你那些城府那些算计都去哪了?!

“姓阮的,你看到没有?”然而她暂时拉着自己表哥,还有一位哥哥却没人拦——江崖丹一边大喇喇的走过来,一边嗤笑着道,“你表妹要对十九无意,做什么这么下死力气的拦住你跟我们为难?今儿个他们根本就是一个愿意抱、一个愿意被抱,秋孟敏跟杨氏这两个正经抚养你表妹的人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外姓表哥跑来棒打鸳鸯是几个意思?何况你要真为你表妹着想,就该知道你表妹迟早要进我们江家门,结果你这表哥先把我们兄弟得罪了,就不怕我们日后迁怒你表妹?!”

他一脸语重心长,“会不会做大舅子啊你!我们江家这么显赫,我见着我姐夫他们都要收敛几分,免得我姐姐们难做,你…”

“哧啦!”

江崖丹话还没说完,却见阮清岩反手一刀,将被秋曳澜扯住的袖子斩断,脱身之后,提着刀就朝自己冲来!

“八哥你让开!”江崖霜见状,赶紧上前一步,把兄长挤到一旁,软剑蜿蜒如蛇,架住劈面直下的刀锋!

论年纪,江崖霜比江崖丹小了十岁不止;论武力,洁身自好勤学苦练的江崖霜却甩江崖丹几条街——之前江崖丹在阮清岩手下没撑三个回合就没了还手的余地,只能死守,但江崖霜不用顾秋曳澜这个累赘后,竟然跟阮清岩刀来剑往斗了好半晌还旗鼓相当!

“宁颐郡主,你打算让他们这样斗到天亮?”见自己根本插不进手,江崖丹观战片刻,悄悄挪到秋曳澜跟前,小声道,“你快点想办法啊!”

秋曳澜握着阮清岩割下来的一块袖子,沮丧的道:“我有办法还会这么看着?”说到这里不免埋怨道,“我又没得罪过你,你设陷阱坑我做什么?现在要是没受伤,我倒还能上去拦一拦!”

江崖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十九被长辈教得丝毫不解风情,你要不受伤,就算爬一百次墙,信不信他都不知道跟你亲近下的?”

“…我一点都不想他跟我亲近好不好?!”秋曳澜简直想要吐血三升了,“我去找他是说正经事的!”

合着你设计差点让我做了瘸子、又因此被表哥撞破,我还要谢谢你?!

“你看,女孩子家心里再愿意,面上总归要遮一遮的。”估计节操全送给了弟弟的江崖丹一脸了然道,“所以男人不懂事,当真跟你一本正经,你再急也没办法。”

秋曳澜定定看着他,半晌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忽然好希望表哥刚才那一刀把你砍死了…”

江崖丹居然很赞同的颔首:“你现在不咒骂我几句,确实下不了台。”

“男女授受不亲,江八公子请您离我远点!”秋曳澜面无表情的道,这句话虽然还秒不了她,但——表哥在跟前,这时候跟他比掉节操,纯粹是嫌回头算账时死得太慢!

但江崖丹权当没听见,依然侃侃而谈:“这地方虽然僻静,但西河王府跟我家侍卫都不是死人,再打下去,两边的人都要过来看个究竟了。到时候我们兄弟是无所谓,你们兄妹…尤其是你,恐怕就难逃身败名裂的下场了吧?”

秋曳澜想了一下后果也觉得一个哆嗦,顾不得赶他:“那你有什么主意?”

“你劝你表哥停手啊!”江崖丹皱眉道,“没见我们兄弟都不想动手,全是被你表哥逼的?说起来我们兄弟还是头一次这么忍让——以前都是我们找别人的麻烦,什么时候有人胆敢盯着我们打?今儿个可全是给你面子!”

“我刚才拉都拉住了,你偏偏还要刺激他!”秋曳澜恼怒的道,“你看他连袖子都割了,我现在又行走不便,能怎么样?喊他们停手吗?侍卫来得更快吧?”

江崖丹啧啧道:“那你没有其他办法了?那天在朝会上看你挺机灵的模样,不至于这么笨吧?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秋曳澜暗吐一口血,恼羞成怒道:“那你说,我现在在这里能做什么?!跟三岁小孩子一样满地打滚求他们不要打了?!”

她话音才落,却见江崖丹眼睛一亮,自语道:“小孩子?差点把这一手忘了!”

下一刻,心生不妙的秋曳澜不及阻拦,就听这个毫无廉耻的家伙扭头就朝阮清岩喊道:“姓阮的,你不管你表妹脚受的伤,难道连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顾了么?”

“我要杀了你!!!!”秋曳澜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给我去死一千遍!!!!”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四十九章 我这辈子都要跟你势!不!两!立!

“表哥你听我说,那个江八绝对是在胡说八道!你也知道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话怎么可能相信是不是?!”秋曳澜哭哭啼啼的从草丛里扶起阮清岩——江崖丹刚才那一嗓子把本就激烈的交战直接喊进了同归于尽局——要不是江崖霜在关键时刻收手、而他身上也穿了件天蚕甲,今儿个晚上这两位估计真得玉石俱焚了!

饶是如此,这两人终究各自挨了对方一记狠的,现在也是吐血的吐血、昏迷的昏迷,一时间都失去了战力。

看到这一幕,秋曳澜想都没想,单脚点地就朝阮清岩跳去——结果阮清岩连吐数口鲜血后,硬是撑着不肯昏迷,非抓着她脉门看过没有身孕,这才长出一口气,想说什么,染满殷红的薄唇张了张,到底没说出来就歪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