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我就要动身了,大姐姐我带去莱州,你…”阮清岩石话没说完,就见秋曳澜双手掩耳,痛苦的喊道:“我求求你!你不要再罗嗦让我小心保重之类的话了好不好?我真的真的知道了!!!”

阮清岩瞪了她一眼:“那我说最后两句:好好保重!不许见江崖霜!”

…次日一早,秋曳澜依依不舍的同阮清岩、阮慈衣告辞,目送扶灵的队伍缓缓而去,她边洒泪边挥手,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我真的真的不想跟你们分开”。

但,队伍一消失,她立刻精神抖擞,抚着胸嘘口气:“可算走了!”

昨天还说“说最后两句”呢,结果就刚才那么点辰光,阮清岩至少叮嘱了八十遍!这种祥林嫂路线的表哥真格是吃不消啊吃不消…

“您这么巴不得表公子离开,回头叫表公子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您!”苏合撇着嘴角,“再说表公子离开之后,您遇见事情都没个人商量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谁说的?”秋曳澜立刻反击,“你们不是人?!”

苏合气道:“我们是下人!再说了,我们的见识,能跟表公子比吗?”

“反正他已经走了!这两三年我也自由了!”秋曳澜不再理会丫鬟的反对,兴冲冲的畅想着以后有钱、没人教训的美好生活——大约连上天也看不过她这么没良心——就在阮清岩一行出发后不到两天,一个消息把正盘腿坐在榻上吃梨的秋曳澜惊得差点把梨核都吞了下去:“朝廷谥外祖父‘武烈’?!还赐陪葬先帝陵墓?!这怎么可能?!”

“郡主说的这是什么话?!”周妈妈、苏合等人异口同声的阻止她,“这可是大喜事啊!您怎么能这么说?!”

向来好脾气又谦和的周妈妈都忍不住念叨了:“虽然只是您的外祖父,但如今能享哀荣,您脸上也有光啊!”

秋曳澜把还剩一点的梨扔到一旁,心急火燎的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外祖父家这些年来是个什么样子你们都清楚,我要没记错,‘武烈’这谥号虽然不是武将最高的,但也不算差了吧?这也还罢了,这个陪葬先帝陵墓是寻常臣子能有的恩典吗?怎么会给了外祖父?!”

阮老将军近两年都沦落到靠女儿暗中变卖嫁妆接济的份上了,也没见朝廷、没见哪家故交搭把手,现在一死,居然又是美谥又是赐陪葬帝陵的…就算死者为大,这也太大了吧?!

“之前薛家六孙小姐不是说薛相会替老将军讨个追封什么的?”苏合提醒。

秋曳澜皱眉:“就算‘武烈’是这么来的,陪葬帝陵的恩典呢?外祖父有当年战败的把柄,即使现在人没了,也不可能让满朝文武都同情到这地步吧?”

不只她想不明白,连在路上被懿旨追上的阮清岩也感到惊愕莫名,但他倒还有点头绪:“当年谷太后支持况时寒从祖父手里夺走了镇西军,慑于祖父在镇西军中的威望,这些年来谷太后丝毫不给外祖父任何起复机会不说,连一开始跟外祖父来往的故旧都被打压得人人自危…难道说现在看外祖父死了,我又走了文官的路子,阮家不可能再影响到况时寒在镇西军中的地位,所以那边就充个大方?”

“但这个提议人是薛相,却不是况时寒——也对,按照行程,况时寒这时候知道祖父身故的消息就很不错了,哪里来得及上表?”

江皇后在贝阙殿里单独跟侄子说的那番话,外人自不知道,所以对于薛畅这次下死力气给阮老将军讨封赏,都认为是为了补偿之前无辜被薛芳靡羞辱的阮清岩——一时间倒让薛家挽回了不少因此事而丢失的口碑。

“不过陪葬帝陵是怎么回事呢?”朝廷又不是薛家的,就算是太后与皇后,想让某个臣子陪葬帝陵也没那么容易——先帝驾崩都三十来年了,哪怕只是埋到帝陵附近,那也有打扰先帝之灵的嫌疑,这种恩典比弄个谥号不知道难了多少!

阮清岩带着这样的疑惑等到了负责引导他安葬阮老将军的礼部官员,等这名为黎潜之的礼部员外郎解释后,他才明白这陪葬帝陵的哀荣是怎么来的:“先帝曾许诺过家祖父?”

“那是快四十年前的事了。”黎潜之颔首,感慨道,“若非薛相还记得,又翻出当年的起居注来对照到了…”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阮清岩恍然之余,也对薛畅深感佩服:“家祖父得享哀荣,全赖恩师,学生幸何如之?真是感激零涕!”

快四十年前,薛畅都不知道有没有三十岁?要知道这位两朝名臣跟阮清岩一样,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不说,还在殿试时入了先帝的眼,早早就简在帝心,一路晋升得飞快——这种情况本是最容易目空一切不把同僚放眼里的,而他呢?阮家上下都没人记住的一句先帝随口许诺,他居然还能翻出来用——单凭这份记性跟留意,此人位极人臣绝非偶然!

要不是他有这份记性,如今是怎么都不可能给阮老将军争取到陪葬帝陵的待遇的!

看得出来黎潜之非常羡慕阮清岩:“编修有这样的恩师真是平生幸事!”

听这句话就知道,薛畅这次的做法,给他拉了多少好座师的分——不知情的外人可不知道薛畅本就是借阮老将军的身后事转移朝争焦点,只道薛畅全为了自己门生才这么绞尽脑汁!

不过阮清岩也无所谓——毕竟阮老将军又得美谥又得陪葬帝陵的恩典,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不用去莱州了!

毕竟,帝陵附近那都有皇家侍卫看守的,等闲之人都不好靠近。怎么可能让阮清岩去结个庐守三年呢?

所以他的三年守孝就是——回京,在将军府里守…

嗯,这也是秋曳澜之前差点吞了梨核的原因…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七十章 我一定要嫁给你!

跟秋曳澜所想的阮清岩一回来,不出三天就杀上门来调教自己不一样——在帝陵畔安葬了阮老将军,返回京中后,他足足半个月都没管过秋曳澜。

原因很简单,忙!

要谢恩、要敷衍那些道贺道恼的宾客——尤其是阮老将军那些久不来往的故旧——要关心丁杨之争的结局:这结局对于薛畅来说松了口气,如他所料,因为他坚持要厚待阮老将军身后事,导致谷太后一党疑心他是不是要借阮老将军当年兵败做什么文章,所以分散了在丁杨之争上的注意力,开始关心与警惕对于太后党来说更加紧要的镇西军军权…

丁杨之争最后的结果是翰林院之首丁仪明受侄子牵连,正三品的学士承旨换成了从三品的上州刺史。丁青颜本人被流放岭南一年,丁家继续向杨家下聘,将杨宜室的牌位娶过门——也就是说丁青颜以后的妻子都得是继室了,这对于本就不怎么争气的丁青颜的娶妻肯定要有影响的。

不过杨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杨宜室是跟丁青颜通.奸,而不是受了丁青颜强迫。所以杨滔教女不严的责任也没地方赖了,京官当然也干不下去,只能外放——从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贬成从六品上的上县令,就这还是太后党死保他的缘故。

不然依照国子监窦祭酒的说法,这种连女儿都教不好的人,哪有资格继续做官?应该一捋到底才对!嗯?你说丁家?丁仪明只是叔父不是父亲,众所周知丁青颜是祖母薛老夫人抚养长大的,老夫人早就年过六旬可以免除这一类刑罚了好不好!

…拖了好些日子的丁杨之争这么快解决,完全是因为阮老将军的后事触动了太后党关于镇西军的敏感神经。作为镇西军前任统帅阮老将军的嗣孙,阮清岩哪怕在孝中,也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

如何利用这种局势,至少保证自己不被牵累…阮清岩要耗费的精神可想而知!他当然暂时顾不上自己那叫人头疼的表妹——却不得不百般抽空照看阮慈衣!

秋曳澜打听之下非常惊讶:“大表姐?!不是已经跟方家义绝了吗?为什么表哥还要特别分心留意?”阮慈衣目前在将军府——噢,现在只能叫阮府了——可是过回了没出阁前众星捧月般的大小姐生活了啊!

当然也不是说阮清岩给了她这样的待遇就不用管了,但…按照春染去送东西时向秋染、冬染问来的,阮清岩几乎是一天数探这位姐姐,还经常遣散下人苦口婆心的跟她深谈,完了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是什么节奏?

“大姐姐身上的伤,其实大部分不是方农燕打的,而是她吩咐素心打的。”这个疑问一直到大半个月后,秋曳澜按捺不住跑过去当面盘问,阮清岩才告诉她,“是因为她所生的二女一子被花氏跟严氏谋害后,方农燕听信谗言反而怪她没照料好——你也知道大姐姐在家里时是极受祖父宠爱的,自然不肯罢休,就带着陪嫁想强行审问花氏跟严氏,不料走漏风声,反被方农燕暴打了一顿…连那些心腹下人也被方农燕强行卖走了。”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那时候大姐姐举目无亲,根本斗不过他。若非因为阮家当时没人,不甘心身死之后妆奁都便宜了花氏等人,大姐姐那会就撑不下去了。许是心里太难受,也觉得自己不够小心才导致子女夭折,所以心痛起来就令素心抽打自己以减轻愧疚…久而久之就…他们回来后,素心寻了个机会告诉了我——这也是我希望她跟方农燕分开的缘故。”

秋曳澜诧异道:“那为什么大姐姐起初还不愿意跟方农燕分开?”

“她还是不甘心。”阮清岩淡淡的道,“依我看她对方农燕是爱恨交织——到底是结发夫妻,听下人说他们以前也很恩爱过的。所以看到我之后,希望能够借助娘家有了人这点,令方农燕回心转意,再收拾了花氏等人,这样才觉得扬眉吐气!”

“这真是…”秋曳澜张了张嘴,心想:你要报复也别把自己搭进去啊!跟那种人渣纠缠下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靠着娘家嗣弟再嫁个好人气死他呢?当然现在不用气,方农燕横竖就要死了,花氏早已沉了河,严氏跟方子俊没了方农燕这靠山,就算阮家不继续收拾他们,下场也可想而知——所以说阮慈衣现在就该养好身体预备再嫁嘛!

结果她正琢磨这番话说出来会不会被阮清岩训斥,阮清岩忽然秒切到语重心长模式,道:“所以你姐姐的例子你看到了?想当初祖父因为大姐姐的缘故,对那方农燕可不薄!他从祖父那里领了好处,后来受祖父牵累,难道还冤枉吗?!更何况大姐姐嫁给他这十几年,虽然拈酸吃醋过,但给他生儿养女、为他操持家务,妆奁都贴了大半供方家上下用…那方农燕可曾念过半分?”

“那江崖霜…”

秋曳澜呻吟一声,无力的扑地:“我真的没再去找过他!!!”这两次他过来找我,我都没理他好吗?当然这句话绝对不能说出来…

阮清岩根本不理会她的反对,仍旧苦口婆心的给她上了一堂“论所托非人的九百九十九种悲惨下场”的爱心课程,一直到秋曳澜恨不得拿头撞墙,才心满意足的放她走:“好了,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些。”又遗憾,“大姐姐现在还有些不大好,我不能放心你过来和她住。等她好了,你们姐妹一同住后院,我也就放心了。”

你打死我都不过来!秋曳澜心中泪流满面的想:“偶尔过来一趟你就这么罗嗦了,真的再次长住过来,日子还能过吗?”

回到西河王府,秋曳澜长松口气,觉得终于安全了点。

但到了晚上她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因为这晚她睡到半夜醒来,听到后窗有点动静——以为是江崖霜呢,想想自己白天被阮清岩训的那一个灰头土脸,各种不痛快,索性掀了被子、光着脚走到屏风后——这时候才发现动静不在屋里,而是在屋外。

她想都没想就推开窗,喝道:“跟你说不要来了不要来了,你还三天两头的跑!叫我表哥知道非得…非得…”怒气冲冲的话还没说完,秋曳澜呆呆看着不远处柿子树上枕臂而卧、拎了只酒坛有一口没一口喝着的秋风,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你怎么会是你?!”

看秋风的样子原本应是在对月而饮,闻言放下酒坛,朝她笑了笑:“令兄怕人半夜三更搅扰了你,所以打发秋某来守一守。”

秋曳澜几欲吐血,她心惊胆战的问:“那我刚才说的话…?”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秋风笑容爽朗而坦然,但在秋曳澜眼里却无比的可恶:“你这么做等于伤天害理好不好?我表哥一定会打死我的!”

秋风喝了一口酒,笑着道:“阮兄非常疼爱你,否则不会让秋某来盯着你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放心,他肯定不会把你打死。

秋曳澜心念一动:“你也是‘天涯’里的?”

“‘天涯’?”一直显得洒脱不羁的秋风听到这个名字,面上却浮起一层阴霾,他默不作声的一口气灌了十几口酒,才叹息似的道,“不,不是。”顿了顿又郑重的道,“秋某永远都不是!”

果然大侠都是有故事的人哈!

秋曳澜好奇的问:“那你为什么要听我表哥的话?难道你也接受雇佣?”

那快告诉我封口费的价码!我现在可也是有钱人!

事实证明她低估了秋风的节操跟智商,秋风哈的一笑,立刻摇头:“秋某此来虽然也收些银钱好处,但主要是为了还阮兄人情——郡主还是不要折腾了,秋某既然先受阮兄托付,所见所闻那是肯定都要告诉他的。”

“你不要逼我啊!”秋曳澜大怒,朝他挥舞着白生生的粉拳,低喝道,“你敢逼我上绝路,我跟你没完!”

秋风显然没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只是啼笑皆非的道:“郡主年纪小,多听听阮兄的话,总是没有坏处的。”

这话在秋曳澜听来就跟“小澜澜你要乖,听你表哥的话你才有糖吃”差不多——她一下子炸了毛:“你瞧不起我?!你藐视我年纪小?!你可敢跟我比试一番?!”

秋风呷了口酒,一猜就中:“你赢了秋某就不告诉阮兄方才听到的话?”

果然能在江湖上混出名堂来的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激将不成,秋曳澜迅速进入以柔克刚战略——明媚的桃花眼里噙着泪珠儿,要掉不掉,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扶着窗棂,凄楚哀怨的望向秋风,如同看一个骗了自己一辈子的负心薄幸人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能嚎啕大哭出声——但说的话却是:“你要不答应给我个自救的机会,我回头就告诉我表哥你觊觎我美色…”

秋风笑着打断她的话:“阮兄之所以托付我过来,就是因为他信任我决计不会做任何冒犯郡主的事。”

“是吗?”秋曳澜一秒从楚楚可怜小萝莉变身成阴险毒辣小妖女,叉腰冷笑,“那我就告诉我表哥——我看上你了!我一定要嫁给你!然后坑死你这辈子!!!”

“咳咳咳咳咳咳…!!!”始终云淡风轻不为所动的秋风连人带酒坛的从树上摔了下来!

他狼狈不堪的爬起身,目光诡异的盯着秋曳澜看了良久,才抽搐着嘴角道:“郡主请不要胡说八道——”

“你以为我做不出来?!”秋曳澜拍了下窗棂冷笑,“我三更半夜跟江崖霜来往的事情都不是头一次干了,表哥也不是一次两次要给我考虑终身之事——他不喜欢江崖霜,却这么信任你,你说我跟他讲想嫁给你,他会不会答应?!”

秋风喃喃道:“他怎么可能答应…”

秋曳澜不相信:“是吗?!那我明天…”

“但我答应你了。”秋风擦了把冷汗,叹气,“不过,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你不要想着再耍赖,比如说比什么刺绣女红之类…”

“那些我也不会!”秋曳澜干脆利落的承认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大家闺秀,她先跑回榻前穿了履,再翻出后窗,慢慢走到秋风不远处,诡异一笑,“为了让你心服口服,我决定比一个你肯定也拿手的!”

纤细的手指轻点他手里的酒坛,“酒!”

“你要跟秋某比酒量?”秋风打量着还不到自己肩膀高的小女孩子,失笑,只是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不远处,传来一声轻咳——一袭绿袍的江崖霜翩然从树底走来,口角含笑:“就比酒量,不过,我来跟你比!”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七十一章 传说中的一杯倒

看着秋风若有所思的神情,秋曳澜赶紧举手表清白:“我真不知道他在那里!”

“嗯。”秋风颔首,淡淡的向江崖霜道,“江小将军好高明的轻功,秋某自认也算耳聪目明,这么点距离竟丝毫未觉小将军的到来。”

“我也是刚到。”江崖霜朝他笑了笑,温和的道,“而且秋大侠分明被曳澜分了心,否则早已察觉到了。”

“也有小将军对此地十分熟悉的缘故。”秋风听他直接点破自己的身份,瞳孔微微一缩,随即恢复了正常,目光在他袍服下摆上一转,开口道,“秋某才来时,衣上所沾露水,与小将军差不多。但,不是秋某小觑小将军,秋某自幼餐风露宿,走惯夜路,对于匿行之术也算颇有心得,小将军却养尊处优——不是时常过来的话,以这季节的露水、这院中的草木葳蕤,怕是小将军走出来时,早已外袍俱湿。”

江崖霜一来就认出了秋风;秋风跟着就发现江崖霜与秋曳澜之间频繁来往的又一证据——这第一回合算是平手。

“今晚确实被秋大侠打扰了。”江崖霜笑得温文尔雅,“素闻大侠古道热肠急公好义,何不成人之美?”

秋风淡然道:“第一,秋某做不了宁颐郡主的主,没有成全两位的资格;第二,小将军认为你们这样来往,对宁颐郡主是好事?”

“秋大侠既然自知无法成全我们。”江崖霜依旧笑容温润,目光却渐渐锐利起来,“又何必多管闲事?你怎知我们二人无法成就好姻缘?”

“婚姻大事…”秋风才说了四个字被江崖霜毫不客气的打断:“你怎知我家长辈不赞成?无非是碍着曳澜还在孝期不宜提此事而已。”

秋风冷笑:“原来小将军还记得宁颐郡主尚在孝期?!”

江崖霜顿了一下,很快就道:“此事是我对不住阮王妃,他日与曳澜结缡之后,必至岳母坟前长跪请罪!”

“那么宁颐郡主呢?”秋风看向完全没机会插嘴的秋曳澜,厉声问,“你也认为,阮王妃过世不足一年,你就跟此人三番两次夜半来往,只要他日一起到阮王妃坟前磕几个头,就心安理得了?!噢,这还得此人肯践诺,真的愿意娶你!”

秋曳澜暗吐一口血,朝正要出言给她解围的江崖霜递去一个“闭嘴”的眼神,弱弱的道:“好吧,我跟你说实话——这话我不敢跟表哥讲——就是去年我才从帝子山回来,被康姑妈差点打死那天晚上,因为他养的狮猫被永福公主抱着玩时…”

秋风打断道:“此事我也听阮兄提过,你们因此认识的?但…”

“那只狮猫半夜跑到我榻上!跟着一路找来的永福公主顽皮,把同样潜入西河王府喊她回去的江崖霜坑了一把——偏那天晚上附近走了水,当时周妈妈跟苏合风声鹤唳的,恰把他堵在了…”秋曳澜低下头,努力做出害羞的神情,“我榻上!”

秋风这会没在柿子树上——不然看他脸色估计还得摔一次——好半晌他才回过神:“然后?!”

“然后他觉得很愧疚…”秋曳澜把手一摊,无奈的道,“那会我母妃葬了才几天?我竟然被他…他不放心所以常过来看看,怕我想不开。”

秋风怀疑的看着她:“你想不开?”

他第一次过来这边守夜,就听到那番足以惊世骇俗的“我天生就是做红颜祸水的料”好不好?这位小郡主会想不开?秋风觉得,阮清岩听说她曾跟江崖霜同榻而眠的事后更可能想不开!

“那时候不是不熟悉吗?!”秋曳澜理直气壮的道,“别说他了,就是我表哥,之前云意楼的事情才闹开来,不也是打发了你过来盯着我点,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悬梁撞柱吞金什么的?!”

秋风沉吟了一会,勉强接受这个解释,但还是道:“这件事情你们既然不敢跟阮兄说,那我…”

“你答应给我一次机会的!”秋曳澜跳脚,“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你不是大侠吗?!”

秋风面色一阵抽搐,显然对于贸然答应给她一次机会感到很后悔——尤其是刚才还听到了那么大的一个秘密,若不能告诉阮清岩——阮清岩可是一心一意想把这位宁颐郡主许配给寻羽溪的啊,但宁颐郡主都跟江崖霜同榻共枕过了,以秋风的想法,这两人不成亲那怎么可能!

“我自不会反悔。”秋风犹豫良久,天生的高节操还是让他咬牙选择了践诺——闻言秋曳澜展容一笑:“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一脸的一诺千金言出无悔!天生就是做大侠的料,他日必定名动江湖一统武林…下一任武林盟主非你莫属!”

“那你打算怎么个比法?”这话秋风却不是跟她说的,而是直接无视了她的甜言蜜语跟江崖霜说的!

秋曳澜愣了愣,道:“是我要跟你比,你问他做什么?”

“你?”秋风拿眼角扫了她一眼,淡然一笑,“秋某虽然不想让你们赢,但也不想折腾了半晌,最后却只是走个过场!”

这是赤果果的歧视她的实力吗?

秋曳澜感到膝盖中了一箭——大侠都人傻钱多…啊呸,是善解人意什么的都是骗人的!这个秋风哪里善解人意哪里有一点点武林冤大头的风范?!要不是大侠的必备弱点节操太高可以利用下,她明天妥妥的被阮清岩喊过去受死好不好?!

尤其是现在阮清岩连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终究大杀招也不吃了…想想就觉得恐怖如斯…

她正暗自吐槽,那边江崖霜已经跟秋风干脆利落的谈妥了拼酒的规则——其实就是你喝一坛我也喝一坛,谁先撑不住谁就输。

秋风就带了一坛酒过来,现在还被他自己喝了一大半,这里当然比不成了。

按照江崖霜的意思是索性去江家别院比:“别院酒窖的钥匙我知道在哪里,那地方也偏僻。”

秋风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节操高了总把人往好处想,一点都不担心江崖霜会把他骗过去套麻袋群殴、完了弃尸护城河,欣然应允。

然后两个人一起看向两眼放光的秋曳澜:“你安置吧。”

“我也要去!”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诈秋风上了当,结果你们两个去喝酒了,丢我回去睡觉?!我睡得着吗?秋曳澜立刻反对,见秋风要说什么,她立刻恶狠狠的瞪向更好欺负的江崖霜,“你敢不带我?!”

江崖霜果然给她面子,立刻服软:“那…就一起去?反正那地方偏僻,偌大院子里白天都没人的。”

于是半晌后,秋曳澜双手支颐,撑在桌上,滴溜溜的转着眼珠,看秋风与江崖霜一人捧起一坛陈酿,咕嘟咕嘟开喝。

一坛喝毕,秋风毫无异色,江崖霜脸色也看不出来什么,但是——他身周却腾起淡淡的水雾,这异象让秋曳澜不禁瞪大了眼睛!

就听秋风有些不满道:“江小将军,你这么来的话,以秋某之见,莫如直接比拼内力。贵家这三十年陈的竹叶青…”他将空了的酒坛朝角落一扔,“哐啷”打得粉碎,冷哼,“不喝也罢!徒然糟蹋了好酒!”

“原来你在作弊!”秋曳澜恍然,拍案道,“这怎么行呢?既然要比酒量,那就是比酒量,你玩什么内力化酒啊?!”

江崖霜面上微红,有些尴尬的道:“好吧。”再开一坛却没喝,而是看着秋风道,“今晚的事,不论这次比试输赢,我都接下了。阮兄若要责怪,请他定好辰光地点我去赴约就好,不要责怪曳澜。”

秋风嘿然道:“你倒还算能担事,冲你这句话,回头阮兄找你算账时,若喊上秋某一起,届时可以适当对你手下留情——不过你说的这个主秋某做不了,实话告诉你:阮兄对宁颐郡主的重视远非你所能想象,纵然江家权势显赫,但秋某依然不建议你继续招惹她。”

秋曳澜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暗暗腹诽:“你这么光明正大的威胁正当权的江家的嫡出子弟,很有给我表哥拉仇恨的嫌疑好不好?”

“请!”江崖霜对于秋风的警告则是权当没听见,抬手拍掉泥封继续开战——重点是,这一次,江家十九公子、镇北大将军嫡幼子、号称文武双全精通诸艺的江崖霜,仅仅喝了两小口,就颓然倒地!

他手里那坛三十年陈竹叶青连着酒坛一起哐啷摔碎,酒水浇了他满身!

“酒里有毒?!”秋曳澜与秋风同时想到——秋风二话不说把自己那坛酒也扔了,快步上前扶起江崖霜查看!

“怎么样?还能不能救?!”秋曳澜脸色煞白的上前摸着江崖霜的脉搏,紧张的问秋风。

但见秋风把脉片刻,脸色先是一松,继而愕然,接着啼笑皆非…最后才抬头对秋曳澜道:“依秋某看,不用救了…”

一句话说得秋曳澜差点没掉下泪来——指甲都掐进掌心才忍住,正茫然不知道说什么时,这绝对绝对应该杀千刀的秋风才慢悠悠的补了一句,“毕竟他只是醉倒而已!”

桃李 春风 酒 千杯 第七十二章 诉衷情

“………”秋曳澜在心里默默吐了两口血,站起身,恨恨的踹了江崖霜一脚,“我就说你好好的拼着酒,怎么忽然给我撇起关系来?原来是自知必败!还以为你酒量很好——早知道就应该我自己来!”

秋风没理她这话:“他住哪里?你指个位置,秋某送他回去。郡主也回去吧。”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送什么送?反正这里就是他家!”事实证明秋曳澜的同情心不比江崖丹多多少,在知道江崖霜死不了后,她毫无怜悯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拍案喝道,“继续比!我来跟你比!”

秋风哪里肯?

“宁颐郡主,不要胡闹了!”他皱眉警告。

秋曳澜的回答是自己跑墙角拎了一坛酒拍开,不等秋风反应过来,她举起来就是一个长鲸吸水!

“别闹了!”秋风见状忙把江崖霜一丢,大步上来阻止——但这么点辰光,一坛酒已经被秋曳澜喝了大半,她见秋风要跟自己抢酒坛,忙停下来胡乱一抹嘴,不屑道:“你看我有醉?!”

秋风愕然,仔细打量她——那叫一个精神抖擞顾盼生姿,这样子要是算有醉意,那天下没有喝不醉的人了!

“怪道你要跟秋某比酒量,原来还真有几把刷子?”秋风松了口气,江崖霜醉倒在这里,他或送或不送,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但秋曳澜的话——他碰又不好碰,又不能去喊人,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所以才要阻止秋曳澜喝酒——事实上刚才不是江崖霜出现,他是绝对不会答应跟个小姑娘比酒量的。

秋曳澜傲然道:“几把刷子?你看好了——连你在我屋后柿子树上喝的那坛在内,你至今喝了三坛不到,这样,我也不占你便宜,先喝三坛,完了咱们再开始比!”

接下来,在秋风目瞪口呆、呆若木鸡的注视下,秋曳澜面不红、气不喘,毫无停顿,除了到后来因为力气小、提酒坛久了手臂微微发抖外,气势磅礴的连干三坛!

坛坛滴酒不剩!

这时候的她跟之前喝了大半坛时一样,简直就是越喝越精神!越喝越清醒!

抹了把嘴,非常潇洒的将第三个酒坛丢到一旁,秋曳澜挑衅的看向秋风:“敢比么?!”

秋风吐了口气:“来!”他本是好酒之人,否则也不会半夜里还提着坛酒了——以他的责任心,既然敢在受人之托时喝酒,对自己的酒量当然有把握——所以看到秋曳澜小小年纪酒量恢弘,饶他平常冷静,此刻也不禁起了好胜之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江崖霜昏昏沉沉醒过来,感到头疼欲裂、两耳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运转内力化去酒意,这才好过了些——这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不说,衣服还湿漉漉的。

“二、二十三坛?!”江崖霜刚刚艰难的爬起身,猛然听见不远处一个明显大着舌头的声音嚷嚷着,“真是二…二十三坛了?!”

“废话!我这么清醒怎么可能数错?!你看看这四周的酒坛:一、二、三…二十三,你当我是你?这么不禁喝,才喝了八坛就受不了了!”另一个熟悉的清脆婉转的嗓音让江崖霜一下子清醒过来,抬头一看,不禁呆住了…

就见秋风与秋曳澜隔桌而坐,两人各捧着一个酒坛边喝边监视着对方,身后横七竖八的扔着一堆空酒坛——让江崖霜风中凌乱的是,秋曳澜身后扔的酒坛明显比秋风多!数都不用数,一眼就能看出来!

“八、八坛?!”秋风现在浑然没了踏月而来、倚柿独酌时的风流潇洒,他醉眼朦胧口齿不清,胸前的衣襟上有好几滩被酒水濡.湿的地方,整个人看起来跟全天下的醉鬼也没什么两样——正在努力维持自己的清醒,“这、这…这么说,你喝了十五坛?!这怎么、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秋曳澜傲然道,“老娘当年号称千杯不醉,别说喝你一个,你这点酒量的,老娘一个喝趴十个都毫无压力…”说到这里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吓得她差点把酒坛给摔了!定睛一看才松了口气,怒道,“你起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正缅怀当年就冒出个东西来——险些以为是丧尸、习惯性的把酒坛砸你头上好不好!

江崖霜看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衣袍,苦笑了一下,先解释:“我头还有点晕,没想到会吓到你。”继而惊奇的问,“曳澜你酒量这么好?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谦虚嘛!”秋曳澜很不要脸的道,跟着冷静圆场,“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生怕他继续追根问底,她先声夺人的冷哼一声,“倒是你,明明不靠内力作弊,半点酒量也没有的,居然还要代我比——幸亏我没拒绝也没答应啊!不然岂不是要输惨了?!”

江崖霜被她说的十分尴尬:“我以为你也不能喝,怕你喝多了伤身体。”

“我怎么可能笨到提出我应付不了的比试!”秋曳澜冷笑着道,“我要是喝倒了他,那就是我赢!我要是没喝倒他——那我回头也有把柄去跟表哥告状,他派来的人居然三更半夜的跟我拼酒!这种人的话能相信吗?!”

“…………!!!!”

江崖霜跟只差一点点就要醉昏过去的秋风双双被她的没节操震慑——良久,秋风才喃喃道:“原来你也不知道你的酒量怎么样?”

这具身体又没喝过,我当然不知道了;但我以前千杯不醉小意思好不好…秋曳澜一口喝干手里的酒坛,旁边江崖霜忙给她接过去放到地上,她懒洋洋的问:“我赢了吧?你要还不认输,就把差距的七坛都喝光,完了我们继续!”

“你赢了!”秋风摇摇晃晃的点了点头,说完这句却没晕过去,而是运转内力,周身水汽蒸腾,酒意浓烈——片刻后,他面上酡红已经基本褪了下去,张开眼,目光也恢复了大半清明,盯着秋曳澜看了良久,才一叹,“佩服!”

“那今晚的事?”秋曳澜朝他讨好的笑。

“愿赌服输。”秋风毫不迟疑的道。

跟大侠打交道就是舒服…这种不赖账的人我最喜欢了!秋曳澜松了口气,展颜道:“多谢你!”

“不过你还是不要再私下与江小将军来往的好。”秋风丝毫没有顾及江崖霜就在这里,正色道,“我只答应给你这一次遮掩的机会。今晚之后,再被我看到,我会立刻告诉阮兄!”

江崖霜一挑眉:“我已禀明长辈,待曳澜出孝,就聘她为妻!若阮兄不相信的话…”

“这话你去跟他讲,我做不了主!”秋风一摆手止住他表决心的话,还是对秋曳澜道,“据阮兄打探到的消息,西河王夫妇之前之所以那么爽快的允诺补齐廉太妃与阮王妃的嫁妆,是因为他们认为廉太妃的东西跟西河王府隐藏不见的那笔产业有关系,但这些日子下来,他们似乎有所醒悟——对于之前拿了小半个王府产业赔给你,自是懊悔万分!所以你以后务必小心!”

“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回头…”江崖霜的话说到一半就被秋风打断,“江小将军是惟恐宁颐郡主的名节不被人议论殆尽么?你也知道,宁颐郡主还在孝期!”

江崖霜沉默片刻:“那就等曳澜出了孝!”西河王府再没实权也是王府,想悄无声息的解决那是不可能的——朝野众人又不是瞎子!

已经定亲的郡主孝期跟人通.奸还害死自己伯父伯母——如果秋曳澜落下这样的名声,哪怕江家没节操的子弟多了去了,也肯定不会再要她进门!毕竟江崖霜的父母都不在京里,其他长辈,哪怕是秦国公给他做主娶这么个声名狼狈的妻子那也没法跟儿子媳妇交代!

退一万步来讲,那样就算他把人娶进了门,秋曳澜往后想在夫家立足也难了。

所以只能忍——忍到秋曳澜出了孝,那时候要收拾西河王府才不至于投鼠忌器!

秋风没理江崖霜的承诺,只提醒秋曳澜:“天快亮了,走吧!送你回了屋,秋某还要去回复阮兄!”

…次日,秋曳澜刚刚睡下,忽在枕畔闻到一股淡淡的越邻香,她找了一会,果然从枕头底下摸到一张桃花笺,好奇的拿到烛下一看,却见纸上铁划银钩着一阕《诉衷情》:

明月光里花之仙,玲珑正可怜。

挽麻衣胜素雪,夺桃李绝艳。

云鬓暗,星眸灿,影妙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