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饮千钟,笑惹春风,曳吾心澜!

这阕小词后,是寥寥数语:“小记昨夜。今儿头可痛?若不适,试试此方。”跟着就是一个解宿醉的方子——秋曳澜得意洋洋的看完,撇嘴:“你才头痛!我这么好的酒量怎么可能头疼!”

她跳下榻,倒水研墨,信心十足的预备回信…

半晌后,秋曳澜面前的桌上揉了十几个废纸团——之前信心满满的她面色狰狞的揪着头发低喊:“好好的你写什么词!不知道我读书少…读古书少不懂这个啊?!现在叫老娘怎么给你回?难道老娘这么聪明的人,回封信还要去抄袭前世名篇?!”

“不写了!”秋曳澜又苦思冥想了半晌,无果,怒而拍案,蘸了点墨,胡乱写了一行字,拿了个镇纸压到后窗,回到榻上狠捶被子,“敢为难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之后——江崖霜拿到回信,却见上头咬牙切齿的一句话:“我想吃桃子跟李子!”

如秋曳澜所料,他笑容顿滞,开始头疼了:“如今已是秋日了,桃李之实都是夏果…怎么办?”

又半日,秋曳澜收到两盒蜜饯——一盒桃脯,一盒李干。还有夹在盒子里的带着歉意的解释信笺…

“我要新鲜的!要果子!你懂不懂?!”这显然不能让她满意!于是当晚江崖霜一过来,就被她发作了一番,“谁要蜜饯?!要蜜饯我不会打发人去买?!”

“但现在真的没有桃子跟李子了,明年我给你多弄些好的…”江崖霜试图哄她——然后秋曳澜想也不想道:“就是现在没有我才要!明年出来了我就不要了!”

江崖霜目光一凝,笑吟吟的看她:“你故意为难我?”

“有意见?!”秋曳澜气势汹汹。

“放心吧,你一出孝我就会娶你过门!”江崖霜怜惜的揉了把她长发,好声好气,“我不会忘记你的…”

秋曳澜呆了呆,跳脚:“你当我怕你忘记我才故意无理取闹的?!你居然这么想!你真是…真是…你这个混蛋!!!”

“两年很快的…”江崖霜眼底全是笑意,嘴上却含情脉脉的说着,“我真的不会忘记你的,你看我现在不就过来了…唔,别打头啊…”

【本卷终】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一章 出孝

正月的午后,才下过一场小雪,院子里扫出一块地来撒了些谷物,引得数只雀鸟不住落下啄食,只是——这样的景象没持续过久,随着一道白影俯伏靠近后一个敏捷的飞跃,叼到一只麻雀后,其余雀鸟纷纷惊飞,顷刻之间不见了影子!

“快去把那小坏蛋捉进来!”临窗习字的秋曳澜见状不由停了笔,吩咐正研墨的苏合,“我是可怜雪后雀鸟难以觅食,才叫人撒些谷类喂它们的,可不是为了给那小坏蛋预备活食!”

苏合忍着笑,走到外间开了门,脆生生的唤了声“大白”,片刻后,一只通体雪白无瑕、皮毛油光水滑的狮猫心满意足的舔着嘴角的血迹,跟在苏合身后进了来。

大白如今已经成年,体型大了,破坏力也直线上升,见天的惹事生非。但纯白的皮毛、清澈的鸳鸯眼,还有像极了主人的、一受责罚就想方设法撒娇卖萌求饶过的无节操,在下人中受宠依然。

这会见平常最疼它的苏合在,大白对于秋曳澜的怒目而视就没什么反应,撒娇似的叫了一声,就爬上一张矮榻,想跳到附近一个高几上去——秋曳澜盯着它踩过的矮榻看了会,大怒:“你又拿门口的织花地毡擦脚!那是前天才换的!”

猫都爱干净,没人给它们收拾,自己也要收拾…只不过它们自己收拾的时候,可不会考虑太多。苏合赶紧给它说好话:“大白这也是怕踩脏了您小憩的榻…”

“就是你把它惯的!”秋曳澜没好气的道,“回头那张地毡你着人去洗!”

苏合知道这是不计较了,忙讨好道:“李妈妈给您煨的蹄髈应该快好了,婢子给您端过来去?”

秋曳澜闻言笔下又是一停,禁不住咽了咽口水,才装模作样的道:“这个…不太好吧?毕竟半个时辰前刚吃了一盅鸡汤…”

“您这三年给王妃守孝,都没沾过荤腥的。”

听苏合这么说,没少在阮家开小灶的秋曳澜顿时心虚的缩了缩头,干笑道:“这都是应该的…呃…应该的…”

“偏这几年又在长身体,李妈妈跟婢子的祖母都说,您如今可得好好补一补。”苏合心知秋曳澜巴不得自己快点把那沙锅蹄髈端过来,好让她大块朵颐,但面子上又过不去,须得给她把梯子搭好,“这会已经是正月,您都十五了,入秋就是及笄——再不滋补啊,万一耽搁了身子骨可怎么办?”

“说的很有道理!”秋曳澜正色道,“无论周妈妈还是李妈妈,都是母妃跟前的老人了。老人家的话是绝对不会错的——既然如此,那你就去端过来吧,噢,再给我配壶竹叶青!”

苏合嘴角抽搐:“酒?祖母跟李妈妈都说女孩子家不要喝酒的好…”

刚刚还表示要听老人家的话的秋曳澜立刻反驳:“天这么冷,不喝点酒驱一驱寒,万一寒气入体了怎么办?!”

苏合无语的看着她——刚踏十五岁的秋曳澜已经出落得窈窕有致:

修长的身段,比寻常这年纪的女孩子至少要高半个头,周妈妈与李妈妈异口同声认为这是传了她那没见过的父王秋仲衍;精致的五官,飞扬入鬓的黛眉极有郡主的气势,也冲淡了一双无时无刻不仿佛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的媚态,于娇柔之中透出飒爽明快。

最惹人羡慕的是她的肌肤,犹如凝脂冻玉,细腻白润到了给人隐隐的剔透感——若说两年前的秋曳澜像是梨花树上走下来的小花精,如今的秋曳澜就仿佛是云间谪落的仙子,容色倾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通身那种无尘无垢纯净脱俗的气质。

…好吧,对于天天伺候她跟前的苏合来说,这种气质她已经习惯了。

对她来说的重点是:“郡主您哪有一点点寒气入体的样子?”

秋曳澜是前天出的孝,刚换下穿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服,如今穿的也没有很艳丽,不过松花色地缠枝牡丹纹窄袖上襦,衣襟上露着寸许水色中衣衣缘,下系了藕荷色留仙裙,腰束着深绛红的锦带——但这不施粉不敷朱就霞染双颊的气色、这顾盼生辉眸亮如星的精神劲儿…得昧多大良心才能觉得她身体不好?

反正苏合是说不出这种话!

面对丫鬟的疑问,秋曳澜斜一眼大白:“它今天的晚饭…”

“郡主你好讨厌!老是欺负大白!”苏合撅着嘴闷闷的去厨房——自从秋曳澜发现苏合对大白比对她自己还好后,威胁苏合的话就从“再这样把你嫁掉”,变成了“不听话大白没饭吃”!

“看来你还是很有用的。”见苏合乖乖去厨房了,秋曳澜得意一笑,对已经盘踞在高几上,晃悠着尾巴、居高临下俯瞰书房的大白期许道,“好好卖萌,继续把她们迷惑住!这样我只要欺负你,就能轻松摆平她们啦!”

大白丝毫不知道自己目前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等同于“猫质”,仍旧悠闲的摇着它那条蓬松的尾巴。但就在秋曳澜即将收回视线时,它懒洋洋的神色忽然一变,竖起耳朵听了会,顿时又松弛了下来。

见状,秋曳澜嘴角抽了抽,搁下笔,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室,小心翼翼朝屏风后走去——

果然,江崖霜正在屏风后掸着衣上的雪花,手里还拿了两枝艳丽的红梅。两年过去,他原本就颀长的身量又高大了几分,少年的俊美无铸中开始糅入青年的阳刚健美,初看已觉骨重神寒。

见她过来,笑着将梅花朝她扬了扬,上头本裹了积雪,这会被屋子里的地龙所烤,正迅速融化,雪水滴落下来,湿漉漉的。

所以江崖霜没有直接交给她的意思,只解释道:“隔壁院子角落里长着的,我从墙上经过时觉得配你桌上那个黄釉舞乐扁壶不错。”

“你怎么又来了?!”秋曳澜对他这番殷勤并不领情,叉起腰,不满的朝他低喊,“不是跟你说了少来打扰我?!”又朝他扬拳头,“叫我表哥知道,揍扁你!”

“你表哥私下约我交手好几次了。”江崖霜绕过她走进内室,熟络的拿了那只黄釉舞乐扁壶,到浣手的水盆里装了点清水,插好梅枝,又摆弄了会造型,觉得满意了,这才打开附近的柜子拿了条帕子擦着脸,似笑非笑道,“你看我这腕上的淤青,大前天动的手。”

秋曳澜赶紧追上去问:“那我表哥没事吧?前天我出孝,他过来时居然没跟我提起!”

江崖霜擦脸的手一顿,有些吃味的道:“你这么着紧他,我敢打伤他么?这近两年来,哪次约战不是我吃亏?你什么时候见他受过伤了?”

“还不是因为你太弱了?”事实证明跟秋曳澜讲公道纯粹是找虐,她连想都没想就道,“我表哥武功可高了,不然怎么会连那位据说在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铁马秋侠都对他钦佩不已?分明就是你打不过我表哥!”

江崖霜被她气笑了:“我不敢跟你表哥放开了打,他对我可是从没半点客气!即使如此,我也就是吃点小亏。我说句实话:要不是怕你生气,这受伤的人,真未必是我。”

“还不是仗着天蚕甲?”秋曳澜鄙视的道,“有这玩意在,你都不用特别保护躯体的,当我不知道?”

“这是我父亲在北疆偶然弄到的,数量并不多,我们四房,也就我跟八哥有,庶出的十六哥就没有——我八哥是因为他老是惹麻烦,祖父怕他被人暗算;他有了我作为父亲的嫡子也得了一件,就是两年前被毁掉的,如今身上穿的却是祖母分到的。”江崖霜有些歉意,“祖父祖母都规定我们贴身穿戴,除了沐浴,都不许随意脱下来的…要真有多余的,送件给你表哥也没什么。”

秋曳澜呸道:“你当我是想找你要呢?”她就是顺口抬个杠好不好?就拉长脸问,“你又跑过来做什么!”

“今晚祖母那边做一味熊掌,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江崖霜听出她语气里的嫌弃,也不恼,笑着道,“你要喜欢,我叫小厨房给你留一份!”

“熊掌!”秋曳澜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含情脉脉的看向江崖霜,娇滴滴的道,“十九你待我真好!”

江崖霜当然不会错过这种大好机会,立刻指了指自己面颊。

秋曳澜毫不扭捏的扑上去给了他一个吻,忽闪着长睫问:“熊掌什么时候来?”

“正做着呢,得晚饭才能好。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江崖霜心情大好,摸了摸她松绾的发髻,含笑道,“你这么喜欢,到时候给你多盛点。”

“多盛点是多少?”秋曳澜贪心的追问,“有十只么?”

江崖霜虽然已从苏合那里得到秋曳澜喜爱肉菜这个消息,但也没想到她贪婪到这地步,呆了一呆才道:“十只,你吃得下么?”他都吃不下这么多好不好?

“吃不下我也要占着!”秋曳澜的秒回再一次刷新了江崖霜对她下限的认知——他叹了口气,低头在她额上亲了亲,无可奈何的道:“好好好,我这就回去,让厨房再弄几只炖上…十只是不是?”

秋曳澜高兴的点头,又担心:“你忽然增加这么多,会不会让你祖母起疑心?”

江崖霜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居然才想到我祖母起疑心?当初秦国公府的后宅修缮其实也就是大半年就能够完工的。你以为没我祖母再三提出种种要求拖延工期,她老人家会至今都住在隔壁别院?她要搬回去了,我倒也能继续住这里,就是没了长辈做幌子,等咱们两个成了亲,难免叫人说嘴。”

“…”秋曳澜呆了呆,忍痛道,“那不用给我另外加熊掌了——免得让老夫人知道了不好听…”

江崖霜低下头,跟她额头相抵,笑道:“放心吧,我就说我想吃…祖母向来偏疼我,根本不会计较这么点小事!”

秋曳澜眨了眨眼睛,欣喜道:“既然是打着你的幌子——那我想要二十只!反正现在天冷坏不掉,明儿去阮家,正好给表哥、表姐也尝个鲜!”

“…”江崖霜脸一黑,“你表哥才打伤我,你一点不心疼我不说,还要我给他弄熊掌补身子?我真是太伤心了!”他这次指了指自己的薄唇,心思昭然若揭。

然后——被秋曳澜揪着耳朵,杀气腾腾的问:“二十只熊掌有没有问题?!”

“没有没有!”江崖霜无奈的告饶,“保证只多不少!一做好就拿过来!”

“哼哼,熊掌都没拿过来,净想着占我便宜!”秋曳澜这才放开他,泼辣的骂道,“少动歪脑筋了,还不快点给我去等熊掌做好?!”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二章 解除婚约的障碍

江崖霜前脚才走,苏合后脚就端着香气扑鼻的蹄髈进了屋,笑嘻嘻道:“婢子回来的快吧?”

“你又偷听?”秋曳澜听出她话里有话,飞了个白眼过去。

苏合一吐舌头:“就是看您字没写完就回内室来了,随口一说嘛!”

“他今儿许我熊掌来着,这话该不会是你传的吧?”秋曳澜在桌边坐下,苏合把沙锅放好,从食盒里取出碗筷来给她摆上,才无辜的道:“没有啊!婢子可从来没在这里见过这院子之外的人。”

见秋曳澜心思已经转移到乳白色的汤汁以及汤汁中载沉载浮的蹄髈上,苏合方小心翼翼的道了一句,“就是昨天邵先生说您气色特别好,婢子不当心讲了一句您如今很爱吃肉食而已。”

这两年邵月眉一直在西河王府任教,学生数目也没怎么变,就是换了个人——前年初冬卞姨娘顺利生下一子秋茂之,成功从姨娘晋升为侧妃。在她怀孕时处心积虑保护她的田姨娘母女当然得到回报,经过这位卞侧妃的枕头风,秋明珠许了个不错的夫家,因怕杨王妃破坏,去年年初就忙忙的出了阁。

现在顶替她这空缺的却是汪轻浅。

本来汪轻浅性格单纯又好强,不太适合混大宅院,不过目前闺学里无论盛逝水还是秋千都不是会轻易惹事的人。而邵月眉的教学质量也着实不错——秋曳澜自忖哪怕自己偶尔不在,闺学现在也乱不了,对汪轻浅印象又不坏,就在秋明珠走后邀了她来,为怕尴尬,邀请理由黑了秋明珠一把:“那最爱惹事生非没事找事的主儿可算走了,表妹现在过来不必受委屈。”

不过现在还没出正月,去年年末休了的闺学仍未开。

学生们各自回家过年,连邵月眉也被纯福公主接走住了几日,昨天才回来。

所以秋曳澜一听就皱了眉:“邵先生昨天才回来,你就迫不及待去找她卖我了?”

苏合听出她的不高兴,面色一凛,忙道:“婢子知错!”

“以后少自作主张!”秋曳澜知道她这么做是希望自己跟江崖霜更好一点,但什么事都被心腹丫鬟卖给人听,怎么都不妥当,也让她心里很不痛快。

这也就是苏合,换个丫鬟她肯定直接喊人牙子来转卖了。

敲打了苏合,她用完蹄髈,继续将这日的字写完——这时候天也差不多黑了。

用过丰盛的晚饭,秋曳澜一边喝茶解腻,一边等待。

也没过多久,江崖霜领了两个侍卫才拎齐了食盒,悄悄过来:“这里是十只。”

见秋曳澜不满的嘟起嘴,他干咳一声:“你不是要送给你表哥表姐吗?我打发人直接送过去了,免得你明天拿去不方便。”

秋曳澜这才缓和了神色,甜甜的道:“十九你待我真好!”

“你知道我好就行!”因为侍卫在旁,江崖霜也不好跟她再索吻,目光遗憾的在她红艳艳的小嘴上停留了一下,才笑道,“我回去了,祖母那边还等我一起用饭来着。”

“去吧去吧。”熊掌到手,秋曳澜巴不得他早点走人。

只是她才搬了个食盒放到桌上,还没打开——苏合匆匆进来,低声道:“康丽章那儿有人来了。”

“来做什么?”秋曳澜正揭盒盖的手一顿,冷笑着问,“在淮南王府混不下去想回这里不成?”

要说这两年来她滋滋润润的小日子里最不痛快的一件,也就是康丽章脱离控制了——这事也透着古怪,秋茂之落地前没几天,康丽章母女忽然消失在王府,报到京兆都没找着不说,去年年中再听到她们的消息,康丽章却已经进了淮南王府了!

当然她是做妾,但这大半年来,淮南王偏心新宠康氏、甚至到了数次落正妃面子的地步的消息,在京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可想而知这位昔日的康表姐尽管如今身份不怎么样,日子应该很滋润的。

这会她找上门来,十有八.九是出现了什么麻烦——秋曳澜如今心情不错,可不想去趟淮南王府的混水。所以连原因都懒得听,直接吩咐:“打发了人走,少来烦我!”

苏合却没挪脚,而是道:“那边说跟太妃的东西有关。”

“噢?”秋曳澜皱起眉,康丽章手里有廉太妃嫁妆中的物件这个她是知道的,当初这康表姐还没能躲进淮南王府时,曾说过要把东西都还给秋曳澜。

但当时秋曳澜一来没地方放;二来要借这个敲秋孟敏夫妇一笔,所以就说暂且留她那里。结果这一留,后来康家母女莫名其妙不见,自然也没能再讨回来。

按照她对康家母女的了解,康丽章是绝不可能平白无辜再次还给自己的,所以她皱了会眉又道,“那些本该是我的,她要是想拿来跟我做交易那是打错了主意。别以为傍上了淮南王就可以耀武扬威,我不吃那套!”

苏合解释:“是说太妃的东西里发现了一张老图,似有秘语在上面。她不敢自己做主,趁着大少夫人即将临盆,这两天上门送东西的人多,派丫鬟混进来给您带个口信,问问您要怎么处置?”

秋曳澜愣了愣,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江崖霜所说的西河王府真正应该拥有的产业不知去向一事。

不过,这线索既然是从康丽章而来,她可也不怎么相信:“别什么老图不老图,反正让她先把东西拿来再说!”

苏合去传了话,回来蹭蹭挨挨的想打探:“郡主啊,您说是不是婢子祖母说的那个?”

“说的什么?”秋曳澜一边啃熊掌一边心不在焉的问。

“现在的王爷进府后,咱们王妃嫁妆里那些田产就好像不见了一样,是藏在太妃的东西里?”苏合猜测。

秋曳澜指了指食盒:“味道不错,你也吃点,一会拿份去给周妈妈她们,都补补身子。”

这才道,“管那么多?王府已经补齐祖母跟母妃的妆奁了,不管那老图上是什么,横竖没有咱们的份!”

苏合一想也是,就觉得有点不忿:“那么康丽章是想夺取这份产业了?那本是王妃的陪嫁呢!就算王府补给您了,当初可也是老将军精心给王妃预备的。”

“那也要她夺得了。”秋曳澜冷笑着道,“她要能自己拿了,你说还会来找我?一准是她拿不到,不得不告诉我!”

秋曳澜对这事兴趣其实不是很大,本来她就不是很看重钱财的人,尤其目前的身家足够她挥霍几辈子了,西河王府那不知去向的、至少八百万两银子的产业——她真心懒得追根问底。

目前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邓易的下落查清楚了没有?”

当初邓易答应她会设法解除两人之间的婚约,结果这都两年多过去了,还是一句空话。

秋曳澜也不是不想找他算账,无奈邓易前年被谷夫人喊回广阳王府后,就基本没出过王府一步不说,去年他携母回乡祭父——阮清岩为此特意请秋风等在半路堵了他责问,邓易当时信誓旦旦:“家里长辈不答应,等我回了京就设法解除。”

然后呢?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现在无论阮清岩还是秋曳澜还是江崖霜,想到这事就恼火!

如果这家伙就在祖籍,那倒好办,派人追过去当面清账——这次是绝对不会给他混过去的机会了。

问题是,邓易祭祀完之后居然不知所终!

谷家人兴许知道他的下落,但怎么可能告诉秋曳澜这边呢?

偏偏他的母亲谷夫人陪他一起回乡,这会听说也不见了。这样母子两个都找不到,阮清岩、江崖霜这两年预备的种种手段完全用不上!

目前问苏合,苏合小心翼翼答:“没呢,没听门上人说有那边的消息。”

…要是邓易母子真是彻底失踪、出事了,倒也有法子趁势解了这门婚事。

问题是他们失踪前还留了一封信,表示邓易想要游学一段时间,不放心寡母在家,而谷夫人也很愿意看看大瑞的锦绣河山,索性母子一同上路游山玩水去了——两年之后回来,信中还明确请秋曳澜等他两年——这是赤.裸.裸的反悔啊反悔!

秋曳澜懊悔极了当初在甘醴宫时没把他一起干掉——兴许江皇后仍旧护得住自己呢?

但事到如今懊悔也没什么用,只能祈望哪天找到邓易再跟他理论了!

此刻听了苏合的回答,秋曳澜不禁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

苏合忙安慰道:“表公子不是约了您明儿过去商议这事?兴许表公子已有主意了呢?”

秋曳澜无精打采道:“表哥那边找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看邓易母子分明故意拖延时间——有谷家掩护,哪里那么好找?也是之前没料到他们居然会来这么一手,没丝毫防备。不然…”

要有不然她这会也不用头疼了!

总之,次日,秋曳澜无精打采的到了阮家,阮清岩看到她这模样,本来要盘问昨天江崖霜送熊掌来的缘故的,顿时就咽下了话,只道:“邓易的事情我已经有了头绪,你别担心了。”

秋曳澜不太相信,敷衍道:“我没担心,表哥你才不要担心。”

“他们既然不愿意出来,那就迫他们出来。”阮清岩呷了口茶水,淡淡的道,“江崖霜已找到跟邓易形貌相似的替身,过些日子那替身会以邓易的名义与你解除婚约——只这风声传出,看那对母子还藏不藏得住!”

秋曳澜怔了一会才欣喜道:“表哥你好聪明!”

阮清岩却哼道:“这么简单的主意有什么聪明的!”他也不给秋曳澜追问的机会,又板起脸盘问她近况——重点是最近有没有跟江崖霜来往来。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点上根本管不住这表妹,但还是耳提面命了一番,这才道:“去后头看大姐姐吧。”

“表姐今儿精神好点没有?”阮慈衣过回没出阁时候大小姐生活后,也一直到去年下半年起,才断了自.残的心思,但转而思念起没了的子女来,成日里恍恍惚惚的——反正各种不好。

这让阮清岩跟秋曳澜都是既担心又头疼。

现在听秋曳澜问,阮清岩有些疲惫的一叹:“还是老样子!咱们边走边说吧。”

兄妹两个才出了门,不料下人却迎面来禀告:“凌小侯爷来了。”

“表哥你去招待凌醉,我去看表姐吧。”秋曳澜闻言,便道。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三章 廉姑姑遇险

到了后堂,接到消息的阮慈衣倒是衣冠整齐的等着。

这两年来她心中戾气渐消,眉宇间一股沉郁现在已经没有了,但整个人都笼罩着一层哀伤,就算微微而笑时都仿佛在流泪一样——秋曳澜乖乖巧巧行完礼,喊着表姐坐到她身旁:“表姐今儿气色还成?”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阮慈衣气色灰败神情委顿,被色如桃李的秋曳澜一衬托,更是灰不溜丢的。

虽然眼下没有镜子在跟前,阮慈衣还是扯了下嘴角,露出个了然的苦笑:“我就这样子——表妹倒是看着比前两日更艳丽了。”

“出孝之后,身边两位老妈妈一直劝我滋补。”秋曳澜很不要脸的道,“大概是这个缘故,表姐虽然在孝中,但滋补之物,也还多吃些的好,免得亏损了身子骨。”

阮慈衣无精打采,敷衍道:“表妹说的是。”

接下来姐妹两个扯了一番话,秋曳澜越说越没意思,找个机会就提出告辞。

其实阮慈衣也早就烦了——她现在就是谁都不想见,什么话也不想说。因此象征性的留了几句也就随她走了。

秋曳澜走时凌醉还在跟阮清岩说话,就没去前头说。

回西河王府的路上,春染忽然想起一事:“郡主既然出了孝,是不是该买点胭脂水粉的?不然也太素了。”

这话提醒了夏染,道:“那些到还罢了,横竖郡主生得艳丽,敷不敷朱都一样。倒是钗环得换一批,之前的银簪、白玉现在都不合适,该添颜色物件了。”

两个丫鬟都这么说,苏合也想凑热闹,秋曳澜就拍板,让车夫直接驶去大家闺秀们最常去的首饰铺子。

不料才下车就遇见个熟人,和水金。

两人都怪意外的,招呼之后,和水金注意到秋曳澜今日穿了粉色上襦,系绛色留仙裙,心念一转:“郡主出孝了?”

“是呢,丫鬟都说我该买点首饰,就过来看看。”秋曳澜点头。

和水金一听就笑了:“我说呢!在这里都没见过你。”她本来是出铺子,现在却挽着秋曳澜的手臂把她朝里领,一面走一面介绍,显得非常熟悉,“这里不敢说是京里最好的铺子,但论到样式的新鲜精巧,我敢打包票,就是那些百年老字号也没一家能比的。”

秋曳澜笑道:“我让车夫给我找个大一点的铺子,现在听你这么说,倒是来对了。”她现在是要追上贵族少女们流行的装扮,所以首选的就是新鲜与精巧,至于说传世级别的钗环…她现在买了有什么用?那种都是出阁以及受封诰命时才会戴的,平时就是压箱底的命。

“你跟我来,保准叫你满意!”和水金听了这话,笑意加深,领她进了门,也不看四周的柜台,直接朝后面带。

里头看店的妇人居然也不拦,反而还朝她们行了一礼。

秋曳澜见状醒悟过来:“和大小姐,这铺子跟你?”

“是我开的。”和水金爽快的道,“不过你也别担心我宰你,今儿你头一次来,我先送你套头面,你要觉得好,下次再来——总归不会比别处贵的。”

秋曳澜看着她一副专业女掌柜的模样,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你误会了,我就是那么一问。”

这和大小姐虽然有“逐利”之名,看她作派也是对商业感兴趣的,但显然是做大生意的气度——这人很清楚细水长流的道理,所以尽管她亲自出马接待,然而最后也确实没亮出大刀来把秋曳澜当肥羊狠宰。

倒还真的坚持送了一套赤金头面给她。

不过秋曳澜从她这间名为“琳琅记”的铺子里足足买了两大匣子首饰,连价都没还…相信她哪怕送了那套赤金头面也肯定有得赚。

和水金送她出门时热情无比,连说以后有好东西一定提醒她——秋曳澜对这种小钱,现在她也有资格说两大匣子首饰只是小钱了——向来不怎么在意。倒更看重跟和水金之间的关系,所以对于和水金希望她以后长期在此消费的愿望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这让和水金高兴之余,投桃报李了一个消息:“住城西芙蓉巷的廉家,好像是你的亲戚?那家有位年轻守寡的夫人,据说风韵犹存,近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麻烦?”

秋曳澜闻言脚步一缓,诧异道:“你说的应该是我喊姑姑的那位——却不知道会是怎么个麻烦法?”听语气应该是汪廉氏招了人觊觎。

这不免让秋曳澜感到惊讶,廉晨早已回故乡去了,如今留京的是廉建海跟廉建浩两家人,并一直没回去的汪廉氏。虽然说廉建海兄弟这两年都没晋升,但这一家跟西河王府的亲戚关系,以及跟江家有过一番渊源,在京里都不是什么秘密——汪廉氏算得上秀美可人,但也没达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谁会不顾这许多威胁的动她呢?

难道是谷家吗?

秋曳澜立刻想到了谷俨:“这是冲着我来?还是表哥?难道跟康丽章说的那张老图有关系?”

她这里越想越觉得谷俨可疑,偏偏和水金说出来的人就不是:“这事也不算什么秘密,不过是你才出孝,还没出来走动才不知道。但你晓得了去查问时可不能说我说的。”

秋曳澜赶紧承诺——只是和水金这么一要求,她已经心里有数了:十有八.九是江家人。

果然和水金道:“我听说是江家大房的江十一。”

秋曳澜茫然:“江十一?”

“你没问过江家子弟排行?”和水金有点诧异,但立刻道,“就是江崖虹,他小姨子、也就是十九的舅表妹,你当年在云意楼是见过的——就是国子司业的小女儿庄蔓。”

那么久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尤其云意楼那回,秋曳澜可以说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躲过一劫,对于那次冲突之前被介绍给她、统共没说到三句话的一位千金小姐自无印象——这会她使劲想,也就依稀想起来那庄蔓是个乌鬟雪肤的小姑娘,好像跟自己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