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易忙道:“我正打算告辞,回去给丁嫂子备礼。”

婆子赶紧又行了个礼:“公子请不要误会,王妃只是想请公子到前院的书房里奉茶。”

“不必了。”邓易心想秋宏之头一回做父亲,今儿哪有功夫招呼自己?估计接下来都没空跟自己讨论功课了,这样留下来做什么?就一力要走。

婆子见状就说秋孟敏跟秋寅之都不在府里:“八公子年幼,这两日又咳嗽,送不得您,还望您不要见怪!”

邓易不在意的道:“妈妈这话见外了,打发个小厮送我出去就成。”

婆子就唤了个小厮进来,当面叮嘱他把邓易送到门口。

那小厮乖巧的引着邓易出了书房,就听不远处果然一片人声鼎沸——出了秋宏之的院子,那小厮脚步一转,却带邓易走了一条以前没走过的路。

邓易不免诧异:“我记得出府的路是那边那条?”

小厮解释:“因为今儿个大少夫人发动,王妃使人在那边的路上设了祭案…却不大方便走那儿,烦请公子打花园里绕几步。”

“噢!”邓易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只知道妇人生子都是非常危险的,尤其是头胎,就没觉得西河王府设案祭祀有什么不对,便毫无防备的跟着那小厮朝草木扶疏中走去。

然后没走几步忽然脑后生风——以他跟秋静澜学的那点三脚猫功夫,自然是心里才起警觉,已经挨了重重一下、当场人事不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邓易头晕目眩的醒了过来,还没回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远处已经次第响起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片刻后,蜂拥而来的家丁下人,目瞪口呆的看到邓易茫然的握着一柄匕首,脚下是倒在血泊中的西河王府的姑太太秋语情!

后者胸口被匕首捅穿的地方,还在汩汩的流着血,一望就是才被捅死的!

准侄婿手刃未婚妻的亲姑妈——这消息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京城上下!

“简直混账!”谷太后闻讯之后气得全身发抖,立刻把秋孟敏夫妇召进宫中破口大骂,“反了你们了!敢这样污蔑哀家的侄孙?!”

秋孟敏夫妇神色惶恐,不待太后说完就跪倒在地连连喊冤:“借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样的事情!邓公子所遇,臣也想不明白啊!”

“在你们府里发生的事情,你们不明白?!”谷太后气极反笑!

杨王妃哭道:“娘娘不知,今日臣家的长媳即将临盆,合府都被惊动,聚集在长媳的院子里等消息!当时,是派了人送邓公子出府的,尔后妹妹她死于邓公子之手的事情,还是下人过来说了,臣妾等人才知道的——当时臣妾就吩咐下人全部闭嘴,哪知话已经传出去了!臣家实在冤枉啊!”

谷太后冷笑:“你们当哀家是三岁小孩,由得你们信口胡说一通就混过去了?!也不想想易儿做什么会到你们府里去?还不是秋宏之常约他——那孩子倒是老实,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东西,打量哀家不知道你们那点儿心思!必定是江家或者秋静澜许了你们好处是不是?!”

“娘娘容禀,先不说臣家决计没有起过背叛您的心思,就说臣的长子邀请邓公子,那都是为了秋试!”秋孟敏砰砰的磕着头,额上很快进了血,兀自不停,言辞恳切的解释,“再者臣又不是傻子,纵然要害邓公子,为何会让臣的长子主动相邀?娘娘英明,必知臣膝下三子,最寄予厚望的便是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了他的啊娘娘!”

“说得好听!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而为,如今倒来哀家跟前装可怜!”谷太后怒叱!

奈何秋孟敏夫妇一口咬定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绝对是有人把手伸进西河王府,故意想整他们!

而且他们还提出了非常合情合理的怀疑目标——秋静澜!

“那人不满侄女的婚事已久,必是他干的!”

谷太后压抑住怒火问:“那证据呢?!”

秋孟敏夫妇嗫喏着不能回答——还是太后跟前的女官咳嗽一声,提醒道:“邓公子跟府上姑太太无怨无仇,怎么会杀她呢?必定是别人下的手,污蔑邓公子!这事既然发生在西河王府,王爷与王妃,怎能不还邓公子个公道?!”

这就是暗示秋孟敏夫妇,赶紧找点证据,把邓易摘出来!不然按照这时候的律法:夫妻,包括未婚夫妻,其中一方有杀伤对方长辈的行为,那是不经双方同意就会由官府直接判义绝的!

只要了解下邓易这次被坑的经过,哪还不知道下手的人是冲着婚约去的?否则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为什么被邓易“杀”的偏偏是秋语情?!不说这婚约是辖制秋静澜最大的把柄之一,太后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这会见秋孟敏夫妇还没傻到家,也怀疑到了秋静澜头上,自然要这两个天知道站在哪边的臣子给出个交代来了!

“证据倒是有,之前插在枕边的刀,跟前些日子的柳叶、破了的衣袍…都属物证。”秋孟敏夫妇低着头,心中均是苦笑,“但,这要拿出来了,太后还没收拾掉秋静澜,恐怕我们先没命了!”

他们之前接回秋语情时就想过今日了——秋家人少,秋曳澜的长辈,如今就三位。秋孟敏跟杨王妃是肯定不肯牺牲自己的,万幸还有个秋语情。

虽然说已嫁姑姑这种长辈不如伯伯叔叔来得亲近,毕竟严格来说嫁出去的姑姑是人家人了…但总归是血亲长辈!

何况江崖霜有个没理都能争出三分理的皇后姑妈,还怕她会错过这次机会?所以两人此刻只顾磕头,一口一个:“臣无能!”

谷太后一看这两个竟是在耍赖了,哪还想不出来他们不是受了秋静澜的威胁,就是跟秋静澜做了什么交易?被气得重重一拍案,正要发作——外头内侍一迭声的报进来:“皇后娘娘来了!”

“她来做什么!叫她回去!”谷太后大恨!

只是话音未落,江皇后却不请自入,昂着头跨进殿槛了,闻言笑着接话:“母后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西河王一脉怎么都是我大瑞功臣,前西河王更是为国战死疆场!如今他唯一的妹妹竟被您侄孙杀了,哪能不给秋家个交代?我看秋邓两家不但要‘义绝’,那邓易也必须从重处罚…怕母后您被这不肖侄孙气坏了,媳妇这不是专门来宽慰您的吗?”

泰时殿中风雨再起——阮家气氛却也不轻松!

因为秋静澜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了!

没错这是个好消息。

所以江崖霜闻讯之后,顾不得正传得轰轰烈烈的“侄婿杀姑案”,匆匆赶过来给准大舅子请罪。

只可惜他又是作揖又是敬茶,甜言蜜语说了一大框,各种的发自肺腑,斜靠榻上的秋静澜闭目养神,跟没听到似的。

见状,江崖霜苦着脸,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侍立榻前的秋曳澜。

秋曳澜小心翼翼的圆场:“当天是他扶哥哥你出来的,之后也是他帮着把你送回这儿,又不顾自己有伤在身,去请了齐老太医来,第一晚还是他守着你…”

“行了行了!”嫡亲妹妹开了口,秋静澜果然不再装睡,他张开眼,不耐烦的喝道,“你还没嫁过去,至于这么拉偏架?!”

“都是崖霜不好!”江崖霜赶紧再次做低伏小的赔不是。

秋静澜看向他,道:“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之前你所作所为,皆因不知我们兄妹乃是一母同胞,却也无可厚非。不过如今我们兄妹落魄,你家却兴盛,将妹妹许给你,老实说我是极不放心的!”

江崖霜自然是忙不迭的许诺保证,绝对不会委屈了秋曳澜。

秋静澜淡淡的道:“你的话,这两年我瞧下来,对我妹妹倒有几分真心。不过你家里人么…”

想到家里那班亲戚,江崖霜各种欲哭无泪,只得道:“兄长请放心,虽然崖霜素来少与家人争执,但也不会坐视澜澜被欺负。”

秋静澜对他打草随棍上,立刻改了称呼的事没太在意,淡淡道:“先把邓家的事结了,再说你们的吧。”

如此打发了江崖霜走,秋静澜思忖了会,命人取了一只玉盒来:“从今日起,你把这个随身带着,不得有片刻或离!”

秋曳澜接过玉盒一看,吃惊道:“这不是况青梧那天送来的那个?!”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章 江皇后的烦心事儿

秋静澜嗯道:“就是那个。”

“况家的东西我贴身带着做什么?”秋曳澜不解的问。

“是况青梧送来的,可不是况家的东西。”秋静澜摇头,神情淡漠,“是咱们父王的!”

秋曳澜一怔。

“里面的药也是,我这次用了一颗,还有一颗,你带在身上,以备万一。”秋静澜叮嘱。

“是况时寒抢了咱们父王的?”秋曳澜立刻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秋静澜避而不答,只道:“我叫人给这玉盒上头做了个小金锁,正好可以穿条链子挂起来。”

“又不告诉我!”秋曳澜悻悻的抱怨了一句,“链子我妆盒里好几条呢,我一会去找一根。”

“公子,该喝药了。”这时候冬染端着乌木漆盘进来。

秋曳澜忙上去接过:“我来!”

她伺候着秋静澜服了药,见兄长露出乏色,就起身告辞:“哥哥你休憩吧,我先走了。”

“嗯,你去吧,看看大姐姐好点没,回头告诉我声。”秋静澜点了点头。

等秋曳澜一出门,他却乏色全消,问正将门掩起来的冬染:“侄婿杀姑?”

“方才熬药时的消息。”冬染低声禀告,“江皇后在泰时殿堵住了秋孟敏夫妇,正跟谷太后大吵大闹,定要治邓易之罪!”

又说,“江小将军离开咱们家之后,似乎也是直奔宫门。”

秋静澜颔首不语,心想:“恩师允诺会在这件事上搭把手,再加上江家铁了心要把妹妹定给江崖霜…如此,不论那邓易下场如何,这门亲事解除应该没有问题了。”邓易死不死,秋静澜也不是太在意,不妨碍了他妹妹的路就成。

正思索着这件事上太后党有没有能够翻盘的地方,忽然胸中一阵气血翻涌、不待出言向冬染要手帕,就是一口血呕在衣襟上!

“公子!”冬染大惊,赶紧上来扶住,替他抚了会背,又递了茶水过去让他漱口…半晌后,面色明显苍白了几分的秋静澜重新躺下去,叹息了声,什么都没说。

他不说,冬染却忍不住要问:“公子是否还在为那只玉盒?”

“当年那只玉盒还是我挑的,里面的药,也是父王出征前,我抓着妹妹的手,一颗颗装进去的。”秋静澜闭着眼,漠然道,“祖母说我跟妹妹一子一女是个‘好’字,我们给父王收拾东西,定然能叫父王好好的回来…结果最后不但父王没有回来,连那只玉盒,竟也隔了这么多年才回来!”

“您不能再为它激动情绪了!”冬染着急的跪在榻边,忧心忡忡的劝,“您不为自己,也想想王爷王妃还有太妃的仇!想想郡主!”

秋静澜低声道:“我知道。所以那天我醒来后,齐叔洛赞叹况青梧送的药好时,我虽然隐约猜到是什么药,却没多问,反而把话题岔开…等伤势稳定了,才打发人拿过来验证…无论如何,在妹妹有个好归宿前,我绝不能出事!”

冬染松了口气,心里打定主意,回头要去提醒秋曳澜,玉盒贴身带着,以后不要再让秋静澜看到。

这对于兄妹来说意义重大的玉盒,对于秋静澜来说却是个很大的刺激——看到了就提醒他,他原本花团锦簇顺风顺水的世子生涯,是怎样进入一场至今难醒的梦魇的!

也亏得他心志足够坚韧,又万分记挂着胞妹,不然早就如况青梧所希望的那样,禁不住刺激撒手而去了!

“凌小侯爷这些日子天天过来,前两天晓得您醒了,却也不敢见您,说怕您伤神。”冬染怕秋静澜嘴上不说,心里却继续想下去,就急忙岔开话题,“今儿既然见了江小将军,明儿是不是…?”

秋静澜思忖了会,道:“就这样吧,明儿他若来得早,请他等我到晌午后,养足了精神我才能见他。”

冬染颔首:“婢子记得了!”

…这时候宫里,江皇后正回到贝阙殿。

才跟谷太后激烈的掐了一场,纵然皇后还在壮年,也觉得有些疲乏。所以回到自己殿里,立刻除了凤冠翟衣,松了发髻披了常服,忙不迭的喊人捏肩捶腿。

不过才喊了小宫女捏肩,捶腿的活计就被侄子抢了。

这么殷勤的当然是江崖霜,他没开始捶就赔笑问:“姑姑,那事儿?”

江皇后瞪他一眼:“不是说给我捶腿?!”

江崖霜赶紧捶:“捶着呢!难道侄儿还敢骗姑姑不成?”

“解除婚约应该没问题了,不过那邓易估计会脱罪。”江皇后故意让他捶了会,才慢吞吞的告诉他。

“真的?!”江崖霜喜出望外,几乎没跳起来!

立刻又被皇后瞪了:“说好的捶腿呢?!”

“捶着呢捶着呢!”江崖霜赶紧重新半跪下去继续伺候姑姑,嘴角却止不住的翘起,“姑姑您真好!”

江皇后哼道:“就会甜言蜜语!”

“还会给您捶腿的不是?”江崖霜甜甜道,手底下又加快了捶几下。

皇后扑哧一笑,拿起手边的拂尘轻轻打了他一下,嗔道:“油嘴滑舌的!一准是跟丹儿那不省心的学的!”

“哪有跟八哥学?”江崖霜狡黠一笑,“侄儿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江皇后又逗了他几句,忽然敛了笑,遣散宫人,低声道:“你先不忙高兴你那心上人恢复自由身!我跟你说,邓易同那秋语情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好好的他下毒手做什么?这一点,朝野上下晓得的人可不少!所以这次宁颐郡主恐怕会背上个势利的名声——认为她嫌邓易不如你出身好前途远大,故意撺掇着你设法算计他的人…约是大部分!”

江崖霜愣了一会,道:“多谢姑姑提点,侄儿会想法子的。”

“原本我倒想帮你帮到底的。”江皇后有点遗憾,“不过,你祖父之前就传过话给我,说这件事情让我不要太护着你,留点事情给你自己收尾去。”

江崖霜笑道:“原本就应该如此。这本是侄儿的事,劳动姑姑跟祖父这些日子,侄儿已经心头有愧了。”

江皇后惬意的往后一靠:“愧疚个什么?你是姑姑看着长大的,不疼你疼谁?”沉吟了一下,又问,“对了,你这些日子为你那心上人东奔西跑的,可别把正经事也耽搁了…乡试预备得怎么样了?”

“若中了解元姑姑奖励侄儿什么?”江崖霜立刻问。

“这么有把握?”皇后失笑,“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也就算了,真到你祖父跟前你敢这么说,要考了解元还罢,考不到,看你怎么交代!”

江崖霜笑道:“不是还有姑姑在?失手了就跑姑姑跟前来,祖父再严厉,还能不给姑姑您面子吗?”

江皇后笑骂道:“哟,我当你真的信心十足,打算一口气连中三元哪!合着是先说个口彩哄我们高兴的!还说没跟你八哥学坏,你以前老实得说谎都不会,如今居然连大话都学了——说正经的,这些小节也就算了,若跟你八哥一样荒废功课只顾着吃喝玩乐,打算靠江家余荫过日子…休怪姑姑不管你,让你祖父放开了手给你上规矩!”

说到后面几句,皇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

江崖霜见状也敛了笑,正容道:“姑姑教诲,侄儿不敢有忘!必不负祖父与姑姑十数年来的苦心栽培!”

皇后这才缓和了神情,语重心长道:“你别怪我们独独对你苛刻,有些话也就是你长大了、咱们又只姑侄两个的时候,我才能跟你讲:你八哥自幼聪慧其实不下于你,他跟你一样也是在京里你祖父祖母跟前长大的,说起来当初你母亲没去北面时,还亲自教导了他两年呢!做什么他如今这副样子…你小时候或者没想过,现在也应该心里有数了。你父母就三个儿子,你十六哥的胡闹程度不比你八哥差多少——往后四房这么些人,都得指望你!”

江崖霜要说什么又被皇后拦住,“别说那些套话了,当年陶吟松何等手段?你祖父肯定说给你听过吧?但他去世之后,也就能保证陶家平安无事…问题是陶吟松始终未与皇家结亲,在世时也不曾涉及储君之争!而我们江家不一样,自打姑姑我进宫起,就已经注定了——姑姑我他日若住不进泰时殿,咱们江家不说上下俱没,一蹶不振那是最轻的!”

“然而你兄弟虽然多,争气的却少,所以对于你这样听话懂事的,我们只能加倍严厉的教导!”皇后叹息,“虽然常常觉得对不起你们这几个孩子,但为了整个江家…”

“姑姑这话见外了。”江崖霜起身,到不远处的桌上沏了盏茶,双手端给皇后,恳切道,“若没祖父跟姑姑,咱们家何来今儿这样的好日子?所谓爱之深则责之切,又怎么会是祖父与姑姑对不起咱们?只恨侄儿年幼,至今还没参加乡试,不能立刻为姑姑分忧!”

江皇后欣慰的接过茶盏:“好孩子,你回去温书罢,耽搁了辰光又得熬夜补功课!分忧——姑姑这一两年还是等得起的!”这等于是明着许诺,只要江崖霜金榜题名,皇后会立刻给他铺一条青云大道!

…告退出贝阙殿,出了宫门,江崖霜却没回秦国公府或陶老夫人住的别院,而是催马去了京兆府。

听说江家十九公子来了,京兆冯汝贵不敢怠慢,忙亲自迎了出来——虽然俗话有“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足见京兆之难当,但背靠江家这棵大树,坚定不移的做一个合格的皇后党…冯汝贵的日子倒也没有很难过。

至于说风评不怎么样…反正冯汝贵也没指望流芳百世。

所以这会江崖霜一要求见被羁押在这里的邓易,他立刻心领神会的表示:“下官手底下有几个人,颇擅刑具…十九公子要不要?”强调,“保证不会留下痕迹,太后那边想说嘴都没得说!”

江崖霜摇头:“先等我见了他之后再说吧。”

冯汝贵嘿嘿一笑,一面亲自陪他去关着邓易的囚室,一面打手势让人把那几个用刑高手喊过来——十九公子没拒绝,约莫就是默认了,贵人嘛,总得表现得大度,大度之外,那就是老冯的体贴了…

心不在焉的江崖霜不知道这京兆正打算好好“体贴”自己,到了地方后,见邓易独处一室,周围囚室都无人,暗暗点头,吩咐开了门锁,就道:“冯尹你事务繁忙,且去处理公务罢,不必陪我了,我跟他说会话就走。”

“公子请放心,人就快到…呃?”冯汝贵顺口说到一半才醒悟过来,这位公子是真没直接给邓易颜色看的意思,不禁一愣,想了想才道,“那下官先告退,公子若有吩咐,下官让他们在门口伺候着?”

“去吧。”江崖霜摆了摆手,“不要过来打扰!”

金碧 楼台 深 翠微 第五十一章 好极了,我亦未娶!

“你来做什么?”冯汝贵退下后,江崖霜推开囚室的门,才进去,倚墙而坐的邓易便嘲讽的问,“怎么已经可以‘义绝’了还不满意,定要赶尽杀绝?”

江崖霜就着囚室中唯一一盏风灯打量了他一下,虽然戴着镣铐,衣冠还算整洁,被押进狱以来应该没吃什么苦头。

也是,冯汝贵纵然抱着江家的大腿,谷太后也不是他一个小小京兆敢擅自得罪的。没有江家明确的指示,他跟邓易又无过结,犯不着自作主张下阴手。

“若非你定要拖澜澜下水,又何至于此?”虽然作为太后党的“加餐”只有一副镣铐,但邓易的体质,本来就比手无缚鸡之力稍强一点,几十斤重的镣铐一戴一天一夜,现在不靠着墙都不太坐得住了。

江崖霜一眼看出他此刻的精神大部分都是强撑的,若无人来,估计他就直接卧倒在身上的稻草上休憩了。

“横刀夺爱,栽赃污蔑,竟然还作这样的恻隐之言?”邓易嘲弄的道,“众人都说你是江家子弟中最敦厚的一个,我看你其实是江家子弟里最不要脸的一个吧?”

江崖霜淡淡道:“澜澜是你所爱?”

“却是我明媒所聘之妻!”邓易冷笑,“我大约你知道过来的意思了:你怕你那心上人被众人议论,想让我出面替她解围?但你觉得可能么!我被你们害成这样,还要帮你们花好月圆?!”

“我保你顺利参加科举,且许你金榜题名之后立刻外放,脱离谷俨控制!”江崖霜平静的道,“你应该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多,能助你脱离谷俨之手的,只有我们江家!而依你在谷家的地位…”

“我知道这个机会很难得!”邓易狂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哈哈…但我为什么要答应?!从前我心心念念想要脱离谷俨之手,但这次的事情却告诉我,纵然脱离了谷俨,这世上想害我、能害我的人又不只是他一个!这次我下狱,同他可没有关系!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非要脱离他?至少他待我其实是不错的!”

江崖霜的脸色阴沉下来:“是么?”

“我知道京兆上下都是你们江家的人,想收拾我有得是方法!”邓易停下狂笑,轻蔑的道,“不过我虽然习武的天赋不怎么样,但熬刑的能耐更差,你想让秋曳澜这辈子都要背负一个为了解除婚约,不但勾结你栽赃嫁祸我、还对我赶尽杀绝的罪名,那就尽管动手好了!”

他忽然又狂笑起来,“其实,你若当真爱慕她,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你大可以把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去不是么!舍不得豁出自己——你对秋曳澜不过如此,真不知道她想方设法同我‘义绝’,他年在你的后院里,又能有什么下场?!”

江崖霜静静看了他片刻,忽然微微一笑:“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何必逼迫你?我自己出去承担不就是了?”他一拂广袖,居然就要这么走了!

邓易正有些发愣,却见江崖霜走出几步后停下,他不禁嘲笑道:“怎么样?事到临头,你…”

“我忘记告诉你了,澜澜往后在我的后院里,自然会过得很好。”江崖霜转过头,淡淡的道,“我早就许诺她此生不会纳妾,更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总而言之,她这辈子都会觉得,想方设法同你‘义绝’,嫁与我,是最对的一件事!”

…一直到他走得不见,邓易才呵了一声,低下头,看着地上散乱的稻草,面上既无嘲讽也无嫉恨,却满是若有所思。

他在京兆的大牢里又待了几日,终于来了提审的消息。

清早就有人过来告诉他上堂之后要说的话——说辞是二后最终达成的协议:

秋语情仍然是邓易杀的,这是秋邓两家“义绝”的前提,江皇后不可能让步;但杀人的理由则是秋语情记恨西河王府与自己的女儿康丽章断绝关系不说,最近康丽章因为淮南王妃及莫侧妃之死,在淮南王府受尽世子、郡主及县主们的刁难,秋语情几次请求西河王夫妇干涉无果,怀恨在心!所以趁丁青虹生产之际,想要刺杀邓易,拖累整个王府!

然后就是邓易虽然猝然遇袭,但还是反杀了想对他下毒手的秋语情。

所以,义绝归义绝。

但邓易也无须承担罪责。

这个过场走完,冯汝贵象征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宣布将他当堂释放。

邓易漫不经心的谢了他,转过身,就看到谷俨站在堂下,怜惜的看着自己:“表弟受委屈了,跟我回去罢!”

迎着他的目光,邓易淡淡一笑:“好!”

他跟着谷俨出了京兆府,上了同一驾马车,没有理会对方揽住自己腰的手臂,而是平静的问:“江崖霜怎么做的?”

“什么?”谷俨原本到嘴边的话一顿,诧异问。

“他这些日子什么都没做?”邓易一愣。

谷俨问清经过,嗤笑着道:“从京兆回去之后,他好像一直都在秦国公府中闭门苦读,连欧碧城都难得一见…什么把罪名把揽到自己头上,就算他肯,谁知道秦国公看得惯看不惯他对个女子这么上心!”

见邓易神情有些微妙,忙安慰道,“那秋氏朝三暮四,原非良配!如今没了就没了,回头为兄再替你择个好的…”

“表哥想多了,我只是在想这次飞来横祸,恐怕耽搁我的功课而已。”邓易淡淡的道。

“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底子好,回去之后苦读上一段日子,定然能够补回来的。”谷俨沉吟片刻,道。

听了这句话,邓易才暗松口气,放了心。

只是表兄弟两个却没想到,接下来江崖霜一直风平浪静,似乎已经忘了在邓易跟前说过的话。但到了四月十六,便是西河王府长孙满月宴上——王府正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之际,江崖霜忽然带着一群豪奴不请自到!

秋孟敏闻讯自然不敢怠慢,令长子秋宏之亲自把他迎到了主桌上。

然而江崖霜落座之后,象征性的看了会秋家新添的长孙,送了一对白璧做贺礼——这时候秋家父子才松了口气,因他突如其来骤然冷清的宴席也正要恢复气氛,江崖霜却忽然发难了,开口就问:“王爷的侄女近来与邓家义绝,未知如今可新许人家?”

秋孟敏早就做好了江家派媒人上门来的准备,但怎么都没想到是江崖霜自己来提——愣了一愣才强笑着说没有。

“那很好,我亦未娶,仰慕令侄女已久,今日愿以此簪为聘,如何?”江崖霜点了点头,取出一支五彩翡翠簪子,毫不客气的问!

这下子满堂哑然,众人都看向了秋孟敏——而秋孟敏也呆住了,心里翻来覆去的只有一个念头:“这小子…难道秦国公等人不允许他娶那小贱.人,这小子先斩后奏来了?!”

他顿时感到骑虎难下,倘若秦国公没有要秋曳澜做孙媳妇的意思,秋孟敏不觉得江崖霜当众提亲能够改变此事!这样他答应了提亲,最后事情却没成,秋曳澜肯定是最倒霉的。

问题是秋家现在不是就秋曳澜一个女儿,秋孟敏也得考虑一下自己女儿的前途!

可要是拒绝的话…江崖霜摆明了来者不善!

这小子虽然身份远不如世袭王,问题是他背后站着蛮不讲理的皇后与那个国之干城的秦国公!

秋孟敏不禁后悔没在听说他登门时就装醉!

“怎么王爷是觉得我配不上贵家门楣?还是配不上令侄女?”江崖霜见他迟疑,立刻催逼起来!

“…小将军说笑了。”秋孟敏无奈,只得试图含糊过去。

但江崖霜怎么肯给他这样的机会?

当下坚持要他给个明确的答复——秋孟敏不愿意得罪他,更不愿意得罪秦国公,推来推去,最后江崖霜索性直接把簪子朝桌上一拍,告辞而去:“信物我留下了,王爷请代令侄女收好,不日必有官媒来议婚期!”

完了他扬长而去,留满堂宾客面面相觑!

这事到这里还没完——京中众人正兴致勃勃议论这事的光景,大街小巷无数谣言悄悄而起:

“知道宁颐郡主同江小将军的事儿么?”

“不是早就有了私.情,啧啧!为了两个人好,还把郡主正经的未婚夫坑进狱里去了——亏得那位也是有来历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那是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了,都是闲人瞎编的!听我说,真事儿其实是这样:江小将军的姐姐们跟宁颐郡主来往时,身边人透出口风说那位郡主国色天香,非寻常美人所能及,小将军知道后就上了心…偏邓家那位明明不喜欢女子,还硬不肯退亲,这不就…”

“那这次西河王府办满月宴的事?”

“据说人家郡主冰清玉洁,压根就不理会小将军,小将军请姐姐们传了几次话都未果,这不恼了?他亲自上门去这么一闹,不管西河王应是不应,你说往后谁还敢向这位郡主提亲?!敢去提亲的不是明摆着跟江小将军唱对台戏?!”

“那可是郡主娘娘,竟没人管么?”

“管什么?江家子弟中,这小将军算好的了,这么多年来也就打了一位郡主的主意而已!他要也被管束,江家其他子弟还不都得砍头去?!”

“说的也是,这宁颐郡主也真是可怜,早年没了父母跟嫡兄,据说在大伯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更被许给邓家那位…不料还没出阁又招惹了江家人…往后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趁着西河王府满月宴光景把事情闹大,吸引了京中上下注意之际,把谣言散开——区区数日下来,原本一面倒对秋曳澜指责的舆论,已经变成了同情。

取代她成为指责中心的,则是江崖霜,以及众多躺枪的江家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