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这么埋怨秋曳澜,却是给江绮筝遮脸。

毕竟江绮筝没出阁时受尽万千宠爱,甚至还封了公主——结果当初坚持下降的驸马居然一声不吭的玩失踪,从怀孕起就住回娘家,都住到生产了也不见丈夫人影,要没个正经说法,她以后怎么出门见人?

秋曳澜心里把秋风骂了个半死,面上连连代秋静澜赔罪:“表哥之前也没想到十八姐姐会有身孕,不然绝对不会请十八姐夫过去帮忙的——也是之前西蛮掳掠太过,沙州那边的百姓凄苦得很!十八姐夫在那里看着实在不落忍…”

“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陶老夫人的本意并非是为难她,得个台阶自然就下,“不过这也难怪,到底是侠士出身么!唉,只是他帮了那些黎民百姓,自己妻儿可不就亏待了?等他回来,我非要他给筝儿好生赔罪,才许接人回去不可!”

两人一唱一和的圆了场,这才焦急又忐忑的等待起来。

万幸江绮筝出阁后虽然抑郁了好一阵,到底年轻,身体也好,哭喊了大半日,就顺利生下一子,母子平安。

长出口气的陶老夫人强打精神看过孩子,夸了几句,把接下来的事情交代和氏去主持,便赶紧回屋去歇息了——她还没从小陶氏难产而亡的阴影里缓过劲,继续折腾的话恐怕就要病倒了。

和氏给江绮筝安排之际,秋曳澜道完喜也回自己屋里看安儿,从东宫归来的江崖霜听说自己有嫡亲外甥了,非常欢喜,特特沐浴更衣了一番跑去看孩子。

但回来时却紧皱着眉,挥退众人与秋曳澜商议:“咱们外甥都落地了,秋风那边还没个消息,总不成事!”他对秋风的不辞而别十分生气,私下提到时也懒得喊姐夫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一直找不到他怎么办呢?”秋曳澜叹了口气,“为了姐姐的面子又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找!这私下寻访到底难见效果!”

“能不能请兄长费一费心?”江崖霜沉吟,“兄长对秋风是非常了解的,兴许秋风的下落兄长可以估计出来?”他可记得秋静澜在京里时,秋风简直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秋曳澜疑惑的问:“怎么你之前都没找哥哥帮过忙吗?”

“之前有提过,但你也晓得兄长那边事情很多,所以只是随便问了问。”江崖霜面上露出一抹愧疚,“但现在外甥都落地了,秋风是死是活总该有个结果——他要真不打算回来了,也别耽搁了十八姐姐的青春!”

说到末了一句,江崖霜脸色阴沉下来!

秋曳澜也觉得秋风这次做得太过份了,就算江绮筝之前逼婚不对,你这样招呼不打一声就走也太没担当了吧?还不如没尚主之前走人呢!也亏得江绮筝在长辈跟前有体面,事到如今还瞒得住,不然真相传出去,风言风语都能把她逼死!

“给哥哥写封详细点的信吧!”秋曳澜没了给秋风说情的心情,叹了口气,“西疆,最近有什么动静么?真没想到况贼在那边居然有那么多后手——况青梧的行踪查出来了不曾?”

“没有!”江崖霜摇头——年初的时候况时寒战败身死,朝廷还没来得及下旨追封安抚呢,就爆出他里通西蛮、这次战事也是他为了给儿子攒军功故意弄出来的,之所以战败却是被西蛮人坑了的消息!

这样追封自然是不可能了,不但没有追封,况时寒生前的爵位官职也统统被削去,他的儿子况青梧则以弑母的罪名被押解上京问罪——但半路上队伍受到攻击,况青梧获救而去,之后又带人接连数次袭击镇西军,在镇西军猝不及防、他本身又对镇西军了如指掌的情况下竟杀伤了好几个将领!

镇西军哪能吃这样的亏?一边向朝廷禀告,一边就派出人马追剿,不过行动一直很不顺利,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他的落足之地不说,几次交锋隐隐还吃了亏!

“多半是况贼在军中还有人情在,那些人出工不出力。”秋曳澜哼道,“不然况青梧几次露面都在沙州,那可是镇西军的地盘,怎么会抓不住?没准他索性就住在镇西军中哪个部将家里呢!”

她不知道的是,这句气话还真说中了。

初秋的沙州已经大雪纷飞。

看着庭中纷纷扬扬的雪花,况青梧扯开衣襟,大口饮下烈酒,感受着酒液入腹中仿佛一把刀子般割裂下去的刺激,他不禁仰头吐了口浊气。

此刻的况青梧与半年前儒雅文官的形象已经大相径庭。

他胡子拉碴,神情粗犷,眼神犀利如刀锋,乍一看去已经全然没了昔年京城街头的贵公子影子,倒更像那些世代生长沙州的悍匪。

“公子,先生来了!”身后传来娇柔婉转的声音,况青梧转过头,妙龄丫鬟微微欠身,弯曲的身体与脖颈,都恰好让他看见最美妙的弧度。

“请到花厅奉茶,我马上就去!”但况青梧只是淡漠的扫了一眼,便冷冷的吩咐。

丫鬟眼中露出一抹失望,但还是恭敬的道:“奴婢遵命!”

“听说你这次出去坠马了?”花厅里,一袭青衫,儒雅依旧的任子雍打量着况青梧,“伤得重么?”

况青梧对他的关心权当没听见,单刀直入的问:“秋静澜又要清除谁?最近就要动手?”当初他亲手弑母弑父后,又被公开了弑母的罪名,押解上京——本以为就此踏上不归路,不料途中却被任子雍亲手砍断枷锁放走。

任子雍这么做的理由是:“终究你曾事我如师,而且先王爷之死,与你无关!”

只是没过久他就被抓了回去。

并非任子雍出尔反尔,而是没有人接应、没有人伺候的贵公子,拿着任子雍给的盘缠根本跑不远。

这次还是任子雍救了他,不过却是有条件的——他向抓到况青梧的秋静澜建议:“公子欲图镇西军,很多事情想做而不方便做,假借况青梧之手,却大得便利!”

秋静澜思索良久后同意了这个建议,于是,他从秋静澜的仇人,变成了秋静澜手中的一把刀。

这几个月以来,他带着秋静澜给的人马,辗转沙州,奇袭连连,以最直接的方式清扫着秋静澜执掌镇西军的道路。

也不是没想过,秋静澜目的达成之日,就是自己的葬身之时,如今的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为他所用罢了。但即使他不来当这把刀,对秋静澜的影响也不会很大,不过是他的臣服妥协让秋静澜更加省事省心而已。

倒是他当了这把刀的话——谁能知道以后呢?

到目前为止,况青梧对自己的角色做得一直很好。沉默、迅速、果断、效率…他在短短时间内就拥有了令所有上位者满意的得力干将素质。

一如此刻淡漠直接的询问。

“年初的时候江家想送两个义女来伺候公子,当时公子以刚刚报仇、想为先王爷守上几个月尽孝婉言谢绝了。”任子雍见状也不罗嗦,直截了当的说事,“现在已经到了下半年,估计江家又会再提此事——到时候,你负责在路上把人解决掉吧!公子不希望身边多出两个探子!”

“我知道了,到时候给我消息。”况青梧很平静的问,“还有其他事么?”

“好好养伤,不要落下病根。”任子雍淡淡看他一眼,“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向袁勇说,他是‘天涯’出身,在镇西军部将中,对公子最忠心的人!你住在他这里,不必太过客气,当然也不必赌气。”

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况青梧凝视着他的背影,良久,面上忽然掠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身子晃了晃,举袖掩面,吐出一口淤血来!

“世子!”老郑在任子雍离开后就悄悄进来伺候了,见状赶紧上前搀扶。

“…我没事。”况青梧倦怠的推开他的手,低声道,“还有不要叫我世子了,那个人的章国公之爵已被削去,我又还算什么世子?以后,喊我公子就好!”

老郑讷讷的应下,又不放心的问:“老奴去请大夫来吧?”

“不用!”况青梧淡漠的道,“这口血是我自己逼出来的,回头让浣衣的丫鬟看到自会去禀告…”他目光幽深,“若不在每次跟任子雍见面后表现一下故作镇定,显出自己的城府不足来,秋静澜,他怎么会放心我?”

任子雍刚才那番话,看似提醒他好好养伤、别怕麻烦此地的主人袁勇,但实际上,何尝不是在提醒他,袁勇对秋静澜忠心耿耿,让况青梧好好办事不要动歪脑筋?

“但你既然给了我这个机会!”况青梧接过老郑递来的茶水漱着口,目光阴狠,“即使一边用我一边防着我,就以为我没法子让你懊悔莫及了么!!!”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四章 终身大事

在沙州的秋静澜着手防备江家再打他婚事主意时,京中江崖霜也正在提醒妻子:“年初时候被兄长婉拒的那件事,如今两位伯父似乎又要提起了!”

秋曳澜皱眉:“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就算那两位义妹真的死心塌地给他们做事,但就那么笃定她们能迷惑住兄长?”秋静澜要连这么两个人都对付不了,也白混到现在了,更不要讲那两个义女早就被秋曳澜私下说动,打定主意见风使舵,才不傻呼呼的任大房跟三房摆布!

“不仅仅是两位伯父,最近的信里说,上个月韩季山请兄长赴宴,宴会特意设在花园中,中间他找借口离去,却安排他的一个侄女恰好‘误入’席上,跟兄长见了一面。”江崖霜平静的道,“还有薛相的孙女,薛弄影那个胞妹,至今没有许人…兄长拖到现在,再拖恐怕是拖不下去了!”

“…”秋曳澜沉默了一会,“你的意思呢?阿杏吗?”欧晴岚对秋静澜一往情深,这段日子没少试图跑去沙州,不过都被欧家拦下了——这事秋曳澜也知道,因为欧家故意把消息悄悄透露给她,也是想通过她试探一下秋静澜的态度。

毕竟秋静澜的才貌、手段、血脉、地位、权势…都无可挑剔,他作为一个女婿人选最大的弱点大概就是跟花深深等名.妓的来往了,然而优秀的男子没成亲前难免会风流点,尤其秋静澜上头还没长辈管束。结了婚没准就好了呢?

欧家并不反对欧晴岚嫁给秋静澜。当然不反对归不反对,家族体面还是要顾的。欧晴岚私下闹着非秋静澜不嫁,还能遮掩下;真要放她千里迢迢跑去沙州了,欧家的脸可往哪里搁?所以欧家一边拦着自家小姐,一边就把事情委婉告诉给秋曳澜了。

而欧晴岚的胞兄欧碧城,是江崖霜最信任的好友与心腹,所以秋曳澜觉得,江崖霜应该有撮合欧晴岚与秋静澜的意。

谁料江崖霜却摇头:“我最不赞成阿杏嫁兄长!”

“为什么?”秋曳澜不禁愕然,“听说你们打小青梅竹马,你居然会不想成全她?”

“就是因为一起长大我才不想坑她!”江崖霜哂道,“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兄长虽然年岁不算长,却已见惯风月,不易动真心!而且目前镇西军中的局势,即使兄长娶了妻,也难保逢场作戏,甚至收下几个美姬舞女,充实后院。这些兄长是不会在乎的——可阿杏性.子刚烈,虽然爱极了兄长,但让她因此转变本性学八嫂,却不可能!这会顺了她心思,不过是害了她!”

说到这里他微一皱眉,轻声道,“你看十八姐姐跟秋风就是个例子,所以,不该给的,那就绝对不能给!”

秋曳澜听了这话,微微一叹:“其实我也担心这个!老实说,这两年看下来,我倒喜欢阿杏了。虽然性.子急了点,但对我哥哥真是一片真心!”

沉吟了下,“不过去掉阿杏的话,哥哥的婚事要怎么选呢?”

“韩季山那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但其实是最坏的选择,兄长也不会挑他们!”江崖霜思索了会,道,“因为他们代表的乃是镇西军中的老人,谷太后一党已去,薛相又无对抗之意,如今朝中数我江家一家独大!韩、赵这些人想依仗在镇西军中的根深蒂固不识抬举的话,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兄长如果娶了韩、赵这些人家的女子,那就等于是站在他们那边对抗江家,这既没必要,也不值得。所以我想兄长绝对不会选他们那边的女子!”

“至于两位伯父那边安排的义女,兄长若肯收,早先也不会借口大仇晚报,要替岳父、岳母两位大人守上些日子了。我觉得最可能的是薛家小姐,只是…听说这薛家小姐为人善良仁厚,却没什么城府?”

秋曳澜郁闷的道:“不错!薛弄晴这个人选我早就考虑过了,她什么都好,就是太宽厚了点,我觉得她宽厚的程度,哥哥怕是不喜的。”

“倒不是兄长不喜。”江崖霜看得很清楚:秋静澜娶妻——至少目前娶妻的话,他是只看用途不在乎个人感情的,所以薛弄晴的性格不受秋静澜喜欢,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就怕她嫁了兄长之后,除了让兄长与薛相关系更紧密外,却还需要兄长分心在后院照顾她!”

这样就坑了——因为薛畅对秋静澜的看重程度,即使没有姻亲的关系,也不会不尽力的。

毕竟现在的秋静澜已经有资格跟薛畅结成利益同盟,这种性质的同盟虽然稳定性差,但效果却最好!

在联姻本身显得鸡肋的情况下,薛弄晴个人的才干能力就成为决定是否联姻的关键了。

而薛弄晴的性格城府显然是不适合陪秋静澜在镇西军中打天下的…

“这么说来哥哥岂不是没个合适的人了?”秋曳澜皱眉道,“或者三方一方都不选?毕竟他总不能真的不成亲吧?”

“这些只是我的想法,这件事还得问过兄长自己的意思。”江崖霜解释,“沙州那边的情况最近是比较平稳的,所以这回写信过去,我就多提一点私事了:秋风的下落,还有兄长的终身之事…你想想还有其他吗?”

秋曳澜歪着脑袋想了会:“大表姐有身孕的消息也提一句吧,叫哥哥高兴高兴!”阮慈衣是上个月传出好消息的,黎潜之高兴得不得了,特意从堂婶那边要了几个精细的婆子伺候她,真可以说是捧在手心里似的——到底是秋静澜亲自选的姐夫。

江崖霜闻言暗自一叹,心想:“要是你有身孕,估计兄长会更高兴…不过那样估计兄长又要担心你生产时的那一关了。也罢,索性这样也很好!”他一直相信着秋曳澜自己都忘记的那番说辞:那年帝子山雪崩时,她侥幸活命,却受了寒,所以生养无望。

因此从不主动在秋曳澜跟前提生育之类的话题,惟恐伤了妻子的心。

现在秋曳澜自己提起,他也不接话,只道:“之前门子说‘饮春楼’跟‘锦葩阁’都有东西送来,想托咱们转给兄长…一并提一句吧!”

“你不提她们我都忘记了!”秋曳澜怔了怔,道,“我记得‘饮春楼’的那个花深深,之前是同周王一道的吧?周王伏诛,太后都倒台了,她居然没事吗?”

江崖霜无奈的道:“从前迷恋她的也不只是周王。”

“…我知道了!”看来是江家子弟接了手,也不知道有没有江崖丹的一份?

想到江崖丹就想到小陶氏,想到小陶氏自然就想到安儿——秋曳澜心情就阴郁起来:“安儿这两天夜里老是哭,也不知道是不是晓得自己没有母亲了!”

“那快请大夫来看看?”江崖霜也没做过父亲,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别是病了?”

“你说的什么话!”秋曳澜恼怒的喝道,“哪有小孩子不闹人的?!你怎么开口就说自己侄子病了的啊?!”

江崖霜尴尬道:“我也是猜猜…这个还得请教妈妈们!”

“猜归猜,你倒是说点好听的成不!”秋曳澜掐了把他胳膊,恨恨道,“以后再胡说,小心我揍你!”她就算没当过妈,但也知道婴儿就是整天吃吃睡睡、哭哭闹闹吧!哪有小孩子半夜哭几声就往生病去猜的!

“我觉得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好!”江崖霜认真道,“这么小的孩子不禁折腾,万一哭伤了怎么办?”

…拗不过他,秋曳澜只得打发人去请大夫过来给安儿诊断,最后结果果然是一切正常。

“跟你说了别老瞎想瞎说!”秋曳澜手法生疏的抱着侄子哄,边哄边数落丈夫,“好好的孩子,没的被你说坏了!”

江崖霜伸指轻轻戳了戳孩子粉嫩的脸颊,含笑道:“小心为上,反正也是大夫跑腿!”他这么着紧安儿,倒也不全是心疼侄子,而是觉得自己这辈子不会有亲生骨肉了,秋曳澜又不高兴过继嗣子——那安儿的寄养恰好补足了两人膝下寂寞的遗憾,自然是当亲生骨肉一样看待了。

“以后我跟澜澜老了,后事正好托给安儿操办,若无意外那时候安儿也应该有子嗣了,正好可以挑一个归到我们名下。”江崖霜这样盘算,“这样也有理由把产业留给他的血脉!”他的亲侄子虽然有好几个,以后还会更多,但由于幼年时受过小陶氏的照顾,江崖霜最看重的侄子还是安儿。

他以为自己不会有子嗣,自然希望由安儿的后人来继承自己以后的遗产…

秋曳澜根本不知道丈夫心里想的——当年拒婚的理由,她早就忘记到九霄云外,看着安儿一天天白胖可爱起来,倒也动了要个孩子的心思:“周妈妈昨天又催我去喝易孕的汤药了,也不知道真有用还是假有用…不过安儿才接到我身边,我如果就有身孕的话,恐怕就要疏于照顾他了。”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的逗着安儿,不料苏合忽然脸色诡异的走了进来:“公子、少夫人,大房那边出了点事。”

“怎么了?”江崖霜与秋曳澜闻言忙问。

“大孙小姐在御花园里同陛下…撞在了一起,很多人都看见了。”苏合咳嗽一声,“现在大夫人正在老太爷跟前哭诉。”

“………!!!”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五章 先声夺人!

按照去年年底时候皇室定下的婚嫁计划,今年年初就该是六皇子魏王的婚礼,然后是乐馨、永福两位公主下降,跟着便是太子楚维桑迎娶辛馥冰,册其为后。

但因为谷太后母子先后崩逝,太子登基,这父丧、祖母丧的双重孝期就不好谈婚论嫁了——当然皇帝不用像其他人那样守足三年父孝,但楚维桑为了表孝心,请求江太后让他守满一年再大婚。

考虑到新君跟辛馥冰都还年轻,而且谷太后之前闹出过江家谋害皇帝的谣言,江太后认为楚维桑晚点结婚、刷一刷孝顺形象,对江家也有利,毕竟他是江家推上台的么!

结果现在这形象才竖立起来,竟就要砸了!

更叫人无语的是,秋曳澜把安儿交给乳母,赶到陶老夫人跟前一打听,合着苏合之前的禀告是因为看江崖霜也在,刻意措辞含蓄的。真相是江徽芝跟皇帝被发现时,衣服都没穿几件!前者大半个肩臂都被内侍看见了去!

被江太后特意派来给陶老夫人通气的宫女尽管描述得吞吞吐吐,但只字片语都能推断出当时场面的香.艳!

陶老夫人脸色阴沉得吓人:“不要说了!”就听到这里,四周年轻点的都抬不起头来了,再听下去还了得?

“十九媳妇你跟冰儿那孩子向来要好,她那边就由你跑一趟吧。”老夫人努力压抑住怒火,开始安排,“要是不放心安儿,就让十六媳妇帮着看一日。十四媳妇你管好了家里,看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胡乱说话,只管当场打死!”

又说三夫人和氏跟八夫人黄氏,“这个家现在虽然是十四媳妇在管,但她年轻,别叫那些个倚老卖老的东西给拿住,你们也要给她镇好了场子!”

…秋曳澜脸色难看的回到自己院子里换出门的衣服,盛逝水跟脚过来接安儿,趁机宽慰她几句:“你别太替辛表妹伤心了,哪有九五至尊不三宫六院的?辛表妹当初受了皇家的聘,就已经想过今日…虽然说没想到这个人竟是她堂外甥女,可太后娘娘向来不喜欢大房的人,必会给她个交代的!”

秋曳澜冷笑着道:“有祖父在,太后再给辛表妹交代,江徽芝也进定了宫了!而且,大房多会折腾,嫂子还不清楚?你看着吧,就算夺不了辛表妹的正宫之位,还能不打贵妃之位的主意?这还只是现在,等以后再有了子嗣,大房还不得吃了辛表妹!”

虽然说发生了这种事情,皇帝自己也有责任,但如今的这位皇帝不过是傀儡,还特别怕江太后,正常情况下他怎么敢碰江徽芝?江太后讨厌大房、不喜欢跟大房有关系的女子做媳妇,又不是什么秘密!

现在皇帝跟江徽芝搞上了,说不是江天骜夫妇暗示、甚至胁迫的,谁信?

江家好不容易斗倒了谷太后,现在看来,江天骜夫妇却又想学谷太后了!真是做得出来啊,江徽芝不但是辛馥冰的堂外甥女,她还是皇帝的长嫂的亲侄女,这么乱七八糟的辈分,大房真是为了富贵什么脸皮都不要了!

真不知道窦氏怎么还有脸去秦国公跟前哭!

盛逝水叹了口气:“都这样了,揪着不放也不是事…你还是快去看看辛表妹吧!五姑姑跟五姑丈都不在京里,她祖母又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别被怄坏了!”

秋曳澜也是这么想的,果然她赶到辛府时,进门就看到一片兵荒马乱——等进了后堂一看,辛馥冰脸色蜡黄神情木然的坐在那里,她的祖母葛老夫人披头散发,抱着她正“儿啊肉啊”的嚎啕大哭!

祖孙两个周围围了一圈下人,哭哭啼啼的劝着拉着,整个后堂乱得跟煮开了的粥也似!

秋曳澜带着春染、夏染两个做好做歹,几乎把口讲干了,才平下场面,让下人扶葛老夫人进内室去休息,自己拉着辛馥冰到了她的内室说话。

“我过来前,窦氏已经去祖父跟前哭诉了,祖父对大房的态度你也知道,江徽芝虽然是你晚辈,但祖父肯定会让陛下给她个名份!”秋曳澜接过春染沏来的茶水,喝了一口润嗓子,便急急道,“所以我现在没功夫说安慰你的话:你该知道大房用这么不要脸的方法把孙女送进陛下的后宫,图的是什么!你得赶紧设法应对,不给他们机会!”

“我还怎么应对?”辛馥冰流着泪道,“当初定亲时我什么态度你是知道的,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那我也只能听长辈们安排!现在这江徽芝,不是长辈们的意思,她敢那么做么!思来想去我这辈子就是给人当棋子的命!我真不知道该到这样的命,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听出她竟有轻生之意,秋曳澜心头一沉,打发了丫鬟们都出去,坐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正色道:“你要这么想才真的投了大房的下怀呢!但你想一想,凭什么?!”

辛馥冰心灰意冷的道:“凭什么?就凭江徽芝比我更招二伯祖父疼——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这辈子的命大概跟八表嫂…”

“你别胡说!”秋曳澜打断她自比小陶氏的话,“江徽芝靠着她祖父祖母,在祖父跟前确实有几分怜惜。但祖父难道就不疼你了吗?而且,进了宫后,可是在太后娘娘的手底下过活,在太后娘娘跟前,江徽芝连你一根手指也比不上!”

辛馥冰惨然一笑:“这会没人,你还哄我吗?太后再疼我,能拗得过二伯祖父的意思?”

“你真是糊涂了!”秋曳澜闻言却摇头,“你的靠山难道只有太后?你忘记你外祖父、外祖母了吗?”

想到济北侯夫妇,辛馥冰眼睛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因为十三表哥的缘故,我同米茵茵存了罅隙,这些日子都很少去看外祖父、外祖母了。而且二伯祖父念着大伯祖父的恩情,我外祖父就不念了吗?”

“小叔公念这个情,但你父母呢?”秋曳澜提醒道,“我觉得你如今应该趁这机会提出,把五姑姑还有五姑丈调进京里来!不然你看这次出了事,偌大辛家竟只有你跟你祖母两个人抱头痛哭,连个能出去走动、替你喊冤的人也没有!要是五姑姑跟五姑丈在,窦氏会跑祖父跟前哭诉,五姑姑难道不会去讲你的委屈?!”

辛馥冰闻言苦涩道:“你道我父母为什么一直在管州这么多年不回京?我外祖父就我母亲一个在世的女儿,他们要回京很难吗?却是因为管州富庶,我父亲母亲打算在那里攒够几代人的资本再走呢!上次写家信时,我说想他们,我母亲回信说,过上十年八年就可以团聚了…”

说到这里,大串清泪簌簌而下!

“那是以前!”秋曳澜闻言差点吐血——这夫妻两个敢再奇葩点么——但立刻又道,“你如今已经是准皇后,他日若生皇子必为储君——前提是不被江徽芝那边坑了去!这样他们还不回来给你撑腰镇场子?!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做了后族还怕没富贵?!区区一个管州又算什么!”

辛馥冰咬着嘴唇道:“也不仅仅是为了钱!还有回来的位置,江家子嗣众多,当然要先照顾姓江的!我父亲还好,我母亲…老实说是极好强的,父亲没个好位置,她会觉得在亲戚跟前没面子…”

“现在不就是最好的机会?”秋曳澜把手一摊,“大房作下这样的事情,让个位高权重的职位出来补偿五姑丈那是理所当然的!都不用其他人挪,直接让太后去跟大房要!”

“…那就这样吧!”辛馥冰仔细想了想,意兴阑珊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帮我去跟太后讲?”

秋曳澜摇头道:“不行,一定要你自己去讲!”

见辛馥冰露出不情愿的神色,她提醒道,“江徽芝肯定会被陛下纳入后宫,这一点只要祖父在,咱们是无法改变的!但,祖父总不可能越过太后还有你这个准皇后,把位份都给她定好了吧?祖父也没那么闲!”

“所以你马上入宫去觐见太后,替江徽芝开口要名份——记住只是名份!至于说位份么,不说旁的,单凭她在御花园里勾引还在守孝的陛下被好些人撞破这一节,就足够定一个德行有缺,都德行有缺了还想高位?开什么玩笑!”

秋曳澜冷笑着道,“最好把她位份压到一宫主位之下,连孩子都没资格亲自抚养!免得以后觊觎你的位置!”这一点还是出门前跟盛逝水说话时想到的,如无意外,秦国公肯定默认大房给江徽芝争取仅次于皇后的位份。

但如果辛馥冰在江徽芝名份落定前去求太后,等于让大房欠了她一个人情!也让江徽芝日后在她面前更加抬不起头来!而作为准皇后,还是江太后的晚辈,辛馥冰即使还没进宫,在江徽芝的位份上发表下意见也不算逾越!

压住了江徽芝的位份,辛馥冰不但可以出口恶气,还能借此辖制这个外甥女,免得一上来就做了贵妃,她就该考虑什么时候把辛馥冰干掉、自己做皇后了!

当然,这种被打了脸还要上赶着给人脸的行为,虽然能够得到极大好处,但对忍性要求也不是一般的高——但只要熬过去了,不怕没有算账之日!

辛馥冰沉默了好一会,才幽幽一叹:“她抢了我丈夫,我还要替她去求名份,虽然说这是为了我自己的大度名声考虑、也为了再坑她一把,但,真是想想就恶心!”

“但你要不这么做的话,那边只会让你更恶心!”秋曳澜握紧她的手,劝道,“大房连生米煮成熟饭的事都干出来了,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想想前朝叶太后、想想谷太后!”现在情况是情势不如人,一干长辈压得死死的,做孙辈的她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辛馥冰除非死了,不然肯定要做皇后的,不未雨绸缪,他日只会更加吃亏。

要不然秋曳澜才不会劝她这么“逆来顺受”,肯定是操起刀来问她想先砍谁?

“我知道!”辛馥冰噙着泪,低声道,“我听你的!”她反握住秋曳澜的手,凄然道,“你陪我一起进宫好不好?我心里乱得很,恐怕勉强到了太后跟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陪你去!”秋曳澜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不要担心,太后肯定站你这边的,你只要表个态…祖父那边,太后必会去说!”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章 要有大热闹了!

甘泉宫,泰时殿。

江太后静静听完辛馥冰断断续续、秋曳澜代为补充的陈述,微微一笑:“好孩子,你这样贤惠,哀家还能不准吗?”当下就吩咐林女官,“你去一趟国公府,把冰儿的意思转达给那边。”

等林女官走后,江太后又遣散宫人,便不再说场面话了,肃了脸色对辛馥冰道:“不要忍泪了!哀家晓得你委屈!这会没外人在,你就哭出来吧!”

话音未落,辛馥冰已扑到她膝上放声痛哭:“娘娘,我实在伤心!我不求陛下一心一意待我一个人,可怎么会是我的晚辈?!”

“这次的事情你们恐怕都只听了个大概!”江太后抚着她鬓发,沉默了一会,待辛馥冰冷静点了,才道,“具体经过哀家来同你们讲吧:这次其实皇帝跟江徽芝也是被坑了!”

秋曳澜一点都不意外——皇帝才说要守孝呢,转头就同个晚辈女孩子被人抓了个正着,不是被害了,难道是皇帝自己说话不算话?

大约看出她这种想法,江太后平静的道:“太医给江徽芝诊断,她曾中过迷香,然后又中了媚.药,据她回忆昏迷前被个眼生的小宫女撞到身上,只是还没来得及呵斥,就失去了知觉,醒来时,人已经跟陛下…”

秋曳澜看了眼还俯伏在太后膝上抽噎的辛馥冰,代她问:“那陛下也是被人迷晕过去的吗?”

“那倒不是。”江太后皱起眉,“皇帝这段日子迷上了御花园里的菊圃,每天都会去菊圃附近的精舍里待一会。今天才进去就被江徽芝扑到身上缠住——他当时也是吓了一大跳,想用力挣开又怕弄伤了江徽芝,不好对江天骜夫妇交代;不用力呢当时江徽芝服的媚.药太烈,力气极大,他又脱不了身!正纠缠之间,按着规矩时辰送酒菜果子的宫人就到了!”

皇帝的贴身内侍是江太后的人,一举一动全瞒不过江太后去——所以对于这番经过贴身内侍证实的话,江太后是相信的。

“四姑,大伯父他们的手伸得,也太长了吧?”秋曳澜一扬眉,“这是置四姑于何地?”

她从年初以来一直跟江太后走动频繁,不像才成亲那会,只是靠着丈夫的光,才被江太后格外优待。现在却是自己也有几分体面了——江太后听了这话,瞪眼轻叱:“我知道你跟冰儿关系好,但也没有这么明显挑拨的,生怕哀家瞧不出来?”

话是这样讲,语气却没什么恼意。

秋曳澜看出来了,便带着撒娇的语气道:“四姑别这样讲啊!我说的可是实话!自从谷氏伏诛,四姑您搬到这甘泉宫后,可是狠狠清肃了一番宫闱!那些有问题的人差不多都打发出去了,如今留下来的都是三审五查之后可信的。即使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谷氏都不在了,他们却向谁尽忠去?少不得老老实实办差!”

“现在敢弄出这么大的事情来,不是受了指使怎么可能?!至于说谁指使他们的…江徽芝之前都定好亲了,这会出了事,大伯母不先进宫来求您查出害她的人,倒先去祖父跟前哭诉,这还用猜吗?”

江太后哼道:“哀家心里有数,你不要在这里拉偏架了——冰儿是哀家自己挑的媳妇人选,哀家还会薄待了她不成?用得着你操这个心吗?”

“是是是!我就知道四姑疼辛表妹,却是我多嘴了!”秋曳澜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目的达成便乖巧请罪。

辛馥冰哭了这么一番也累了,江太后喊人扶她去偏殿梳洗,这时候却对秋曳澜道:“对江徽芝用迷香的小宫女,还真是谷氏生前的人!”

秋曳澜闻言一愣,随即道:“但指使她的肯定不是谷氏吧?”

“你说的不错!”江太后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当初清肃宫闱时,哀家一个人忙不过来,是借助江家的手的。江天骜夫妇查出那小宫女有问题却隐瞒不报,私下收为己用,这可能性极大!”

顿了顿,“只是你们祖父的态度你也清楚,正如哀家方才所言,哀家是喜欢冰儿的,江徽芝入宫之后,哀家也会尽量站在冰儿这边!但,有你们祖父看着,冰儿做事,还是顺理成章些的好!”

“我一定会把这话转告辛表妹!”秋曳澜忙道。

江太后又道:“你们五姑夫妇调回京中,你看任什么职位比较好?”

“这样的事情我哪里说得上呢?”秋曳澜笑着道,“而且辛表妹只是想念父母,您只要让他们回来,辛表妹还挑三拣四不成?”

“没句真心话!”江太后没好气的道,“要真不在乎调回来的官职,方才冰儿还讲什么‘父亲本想在地方上好好磨砺,这样调回京中效力时才能更好的为朝廷分忧,只是我实在想念父亲母亲’?!这话不是明摆着要京官、还得要高官?!哀家若连这点话都听不出来,还做什么太后!”

秋曳澜也不觉得尴尬,嘻嘻笑道:“辛表妹那真是有口无心的,不过四姑您这么疼她,就算她没讲这句话,您还能薄待了她吗?”

“冲着你们五姑我也不会亏待她的。”江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回忆,叹道,“你们五姑虽然性.子急了点,但当初在家里时,她是兄弟姐妹里待哀家最好的人了!”

“那您给五姑丈个肥缺嘛!”秋曳澜顺竿爬,“这样五姑姑跟辛表妹都有面子,也能叫大伯父那边郁闷一把,这也是给五姑姑一家出气了不是?”

江太后瞥她一眼:“你要真想帮冰儿,这番话回去对十九讲吧!”

“啊?”

“啊什么啊,这朝廷之事哀家一介女流能做什么主?”江太后没好气的说着,眉宇之间闪过一抹不满,哼道,“让十九去同你们祖父讲!”

秋曳澜装作没发现太后的不满,笑着应了,又问候了一会,见宫人领着梳洗好的辛馥冰进来,这才住了话头,两人没有再待多久,就告退出宫。

先送辛馥冰回家,秋曳澜回到国公府时已经觉得很是疲惫,可还得去给陶老夫人请安,再说明这一日的经过。

陶老夫人听完后微微颔首:“劝冰儿去觐见天鸾,化被动为主动,这一手做的好!本来她就是受委屈的那个,何必叫那些人仗着什么被算计了扮可怜占尽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