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期盼的目光,江太后心头一软,点了点头。

片刻后宫人取了新的燕窝来,楚维桑双手接过,步上丹墀,亲自服侍江太后用下。

之后关心了几句太后,又问了永福长公主的近况…在泰时殿里消磨了好一会功夫,把江太后哄得心情愉悦了,楚维桑才告退。

一出甘泉宫,他面上掩饰的疲乏便止不住的流露出来,以至于帝辇到了福宁宫,他下辇时差点摔着!让正在阶上等他的吴太妃大吃一惊,不顾仪态的奔下来扶他:“皇儿小心!”

吴太妃就是先帝时候的吴婕妤,也就是楚维桑的生母。

楚维桑登基之后,按理应该尊嫡母为母后皇太后,生母为圣母皇太后。但怕惹江家不喜,吴氏找了一大堆理由只肯就太妃位…这番识趣倒是换来她可以随时探望楚维桑的回报。

没有其他子女的吴太妃差不多是隔天就要来看一趟儿子,母子感情自然深厚。

在殿外时吴太妃慑于江太后不敢公然教训亲生儿子,进了殿,清了场,她就开始念叨了:“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不爱惜自己?这么冷的天,你就是要去侍奉太后,好歹把自己顾全了不是?你身边的人…”

想到那些人都是江太后派来的,吴太妃脸色一僵没敢继续说下去,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你得保重御体…”

“性命都快没了,还谈什么保重御体?”楚维桑就着生母递上的参茶呷了一口,自嘲一笑,淡淡的道。

吴太妃闻言一惊,差点把跟前的矮几都推倒了:“你胡说个什么?”

“江八护送江十八还有欧家女、凌醉四人前往沙州城,结果在城外百里处遇袭!”楚维桑低声道,“除了江八之外,其余三人,好像全完了!”

吴太妃先是一呆随即又松了口气:“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做傀儡虽然没有拿主意的资格,却有不必拿主意的轻松。

楚维桑看着吴太妃:“母妃觉得没关系?”他苦涩一笑,“若儿臣所料不错的话,这件事情的幕后真凶,十有八.九会栽赃到儿臣头上!”

“什么?!”吴太妃惊得目瞪口呆,“这这这这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她整个都懵了!

“你素来侍奉太后勤勉,我看太后对你也很满意…怎么、怎么还会惹了太后不喜?!”吴太妃眼泪立刻掉下来了,她在宫里这么多年,对江太后的畏惧早就成了习惯,此刻听说儿子将成替罪羊,第一个反应不是震怒而是委屈,“咱们母子还不够识趣吗?”

楚维桑也有些哽咽:“不是咱们不够识趣!而是…秦国公不能承认借况青梧的名义袭击并谋害江十八他们的人,是江家大房与三房!”

吴太妃怔道:“你是说…?”

“其他替罪羊都不够份量,难以让江家四房罢手…母妃您说这能不冲着儿臣来吗?”

“…谷太后逝世未久,难道不能是谷氏残党吗?”吴太妃手足无措了好一阵,才想到一个理由,“毕竟谷太后摄政三十多年,哪有那么容易被铲除彻底?!”

楚维桑苦笑着道:“母妃,江家如今要的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交代,而是,对江家四房的交代!”

不等吴太妃说话,他继续道,“而江家四房已经认定这次的事情是江家大房与三房做的——所以这个替罪羊不但要够份量,更要合情理说得通,让四房即使不能全信,好歹也半信半疑!”

“儿臣不甘身为天子却形同傀儡,所以利用皇祖母留下来的残党,撺掇况青梧谋害四房嫡女等人,栽赃嫁祸大房与三房!”楚维桑嘿然道,“然后江家将儿臣或杀或废…这个故事到了这里,秦国公可以理直气壮的劝说其子侄和好,莫要中了儿臣的离间挑拨之计!这是对江家最有利的结局!”

吴太妃泪流满面:“可是我们母子——”

她紧紧按着胸口,乞求的问,“但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皇儿,你向来聪慧,母妃远远不能及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楚维桑沉默了一会,幽幽道:“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江家四房下定决心与江家大房、三房翻脸!翻脸翻到即使江十八一行遇袭栽赃给儿臣,也无法弥补!这样秦国公自不会再做多余的事!”

吴太妃燃起一抹希望:“那要怎么做?”

“自然是杀了江崖月,还有江崖情!”同一时刻,阮府,江崖霜背负双手,站在秋静澜的书房内,心平气和的道,“祖父还想着粉饰太平,但我已经忍不下去了!这次是十八姐姐、阿杏,还有无辜的凌醉——下次呢?是八哥,是我那些侄子,甚至是你是我?”

他摇着头,“得寸进尺是人之常情,何况,凭什么我们的姐妹死了,他们的儿子还活着,并且将踩着她们的血泪与性命,得到镇西军?!”

“江崖月与江崖情必须死!”

“他们死了,兄长可以顺理成章接手镇西军!大房与三房再也不能奢望一房将相!他们更不敢再视你我身边诸人如蝼蚁!”

“我也希望他们死!”欧碧城正襟危坐在他不远处,面无表情,“但,秋静澜做不了!大房与三房既然对阿杏他们出手了,怎么会不防着秋静澜?!即使秋静澜能在层层防范之下得手,他也不会亲自去做,他不是江家子弟,秦国公虽然爱其才,又要考虑宁颐郡主的身孕,但依然可能会一怒之下将他处死!他那么宠爱宁颐郡主,却连嫡亲外甥都没看到过,如何肯就这么送了性命?”

“我知道。”江崖霜淡声道,“我也不希望他这么做——他要真被祖父抓到把柄杀了,不但我没办法同宁颐交差,也找不到第二个人接手镇西军!”

欧碧城皱眉道:“那你指望谁?”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四章 富贵险中求!

“这个念头是我自己起的,当然也该由我自己去办!”江崖霜转过头来看着好友,“而且除了我们四房外,你想谁能扛得下这事的后果?”

欧碧城闻言色变:“你动手,那就是弑兄!”

“那没有什么!”江崖霜淡漠的道,“当年我为迎娶宁颐过门,仗势逼婚的名声也落过。如今为了十八姐姐与阿杏还有凌醉的冤死,再背一次恶名又如何?!”说到此处他不禁讥诮一笑,“再说我江家子弟的名声…”

早就一塌糊涂了!被骂得最狠的就是江崖丹,可他还不是一样过?

“你觉得国公会让你离开京中?”欧碧城目光闪烁,半晌后,淡淡的问,“别说你自己了,如今你想派名信使与八公子联络,估计都很难吧?而且京中距离沙州千里迢迢,即使你能侥幸赶到,估计事情也早已尘埃落定!”

江崖霜缓声道:“所以我没打算去沙州对付他们。”

“…以目前的局势,他们短时间内绝不会回京的,等他们回京叙职时,必然已经在镇西军中扎下根基!”欧碧城沉声道,“到那时候,未必有机会下手!”

“我也没打算等他们回京!”江崖霜摇头,俊朗的面庞上满是冷酷,“我打算派人埋伏在沙州到夔县的必经之路上!祖父如今盯死了我插手沙州事,我往其他地方打发人,应能暂时瞒过他!”

欧碧城一惊:“你——弑兄的名声再不好总是同辈,夔县男与韩老夫人,那可是你伯祖父伯祖母!”

“祖父因伯祖父之故,这么多年来对大房偏心得没法说!”江崖霜嘲讽的道,“我怎么会犯他这大忌?不过,京中与沙州千里迢迢,夔县与沙州,岂非更加遥远?!”

“你想使诈?”欧碧城思索片刻,还是不赞成,“夔县那边的人,江崖月与江崖情确实可能不熟悉。但正常来讲,夔县如果有什么噩耗,都是先报到京中,再由京中派人告知四方子弟姻亲…所以去通知他们两个的人,必然是大房与三房的人!”

江崖霜正要回答,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自信道:“不需要三房的人一起抵达,只需要大房的人就够了!毕竟夔县那边若有噩耗,关系我大房上下前途,大房的使者跑快一点,把三房的使者丢在后面,才是正理!”

听到这个声音,欧碧城先是一惊,继而愕然:“十一公子?!”

话声未落,江崖虹施施然推门而入:“碧城,许久不见!”

“十一公子的意思是,将二公子骗往夔县之事将由您来?”欧碧城与江崖霜情同兄弟,与江崖虹的关系就没这么深厚了,不过是点头之交,此刻见他居然掺了进来——而江崖霜居然事先什么都没提醒自己,哪里猜不到这是因为江崖霜也吃不准他的来意,这是暗示自己当黑脸,好好盘盘他的底?

当下脸色一沉,毫不客气的道,“据我所知,十一公子因为是庶子的缘故,在窦夫人手下确实受了许多委屈!若说因此迁怒嫡兄倒也有可能!不过,兹事体大,以十一公子在大房的地位,请恕我直言,我看不出来一旦事败之后,十一公子有什么生机?”

江崖虹闻言也不生气:“富贵险中求!只要十九允我日后位极人臣,冒一次险又怎么样?何况,弑兄的名声,十九虽然不在乎落下,但,若能避免又何乐而不为?”

他看着欧碧城,微笑,“大房派去的使者是谷氏早年埋下的暗子——要怪只能怪谷太后太过阴险,至于父亲母亲悲痛之余要不要私掘帝陵,把谷太后拖出来鞭尸,我可就管不了了!反正,同我还有十九有什么关系?!”

欧碧城冷笑:“十一公子想的很好,但您能肯定查不出来端倪?不提国公大人,令尊令堂也非昏庸无能之徒吧?”

“我在大房这些年就等到这么一个机会,图的是扬眉吐气前途无量!”江崖虹挑眉,“而不是身败名裂下场凄凉!怎么会没有把握蒙混过关?人是我派的,噩耗是他报的,十九只需要派人等在必经之路上——成,则可证明我的话!不成,也不过是心腹们白跑一趟…难道你们这样都不敢试?”

欧碧城不屑道:“十一公子不必出言相激!万一你现在说得好听,回头等十九把人派过去了,你一转身卖给国公大人,国公派人过去一看,十九还什么都没做呢,就被落实了弑兄罪名!那怎么办!?”

江崖虹脸色有点难看:“若十九弟对我的提议不动心,也不会谨慎的借用阮府来跟我见面,以避开二叔公的耳目了。既然如此,十九弟你又何必这样拖拉?有什么打算直言就是!”

江崖霜与欧碧城交换了个眼色,后者干咳一声:“除非你将这个计划写下来并画押!而且必须写上是你为博富贵主动找十九的,不是十九威逼利诱了你!”

“那万一事成之后十九把我卖了怎么办?!”江崖虹一皱眉,“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自己也说了,富贵险中求!”欧碧城振振有辞,“没你帮忙,十九即使这次不好得手,以后不见得没有机会!但你被嫡母嫡兄压着,嫡侄也已长大成人,错过这次,你说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又放缓了语气,“至于你担心十九出卖你,却是多虑了!你想如果你不留把柄下来,回头卖了十九,自能在你父母跟前得重视!但十九为什么要卖你?他不出卖你,江崖月死了,四房也肯定会被怀疑——他卖了你,不过落实了这份猜测!毕竟你觉得谁会相信你独自杀得了你嫡兄?”

“所以不管结果如何,十九肯定是洗不清自己的嫌疑的。那他为什么要出卖你?留着你在大房,等于给他埋了颗钉子!何乐而不为?”

“…好!”江崖虹脸色变幻良久,见江崖霜始终神情平静的品茶,丝毫不露急色,到底舍不得放过这个翻身的机会,一咬牙,“我写!不过,十九你答应我的…”

江崖霜这才微露笑容:“日后正相之位不好说,我保你此生必有副相的尊荣!”

“一言为定!”江崖虹吐了口气,转头却见欧碧城已经挽起袖子在那里殷勤研墨展纸了。

…送走江崖虹,江崖霜才解释:“他昨天晚上趁黑给我说了这事,我怕耽搁,所以不及与你通气就…”

“这种小事难道你认为我会计较?”欧碧城摇头道,“说正事吧。如今有把柄在手,你这十一哥看来是铁了心要卖兄求荣了。江崖月这边就按他的计划走,不过,江崖情呢?”

江崖霜眯起眼:“江崖月若相信了十一哥所派之人报的信,你觉得他会怎么办?”

“大房与三房之前一直罅隙很深,但这次对四房下了手,倒成了一条船上的人。”欧碧城沉思了会,道,“所以即使大房要丁忧,他们首要防范的还是四房,而不是三房!我想,江崖月应该会把自己的势力交给江崖情,免得自己回夔县后,江崖情不敌秋静澜,那他们不惜痛下杀手竟成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不过,有国公在,大房绝不敢提‘夺情’二字!所以江崖月得做好丁忧三年再起复的准备,三两年…谁知道届时又是什么场面?而且大房与三房也远远未到亲密无间的地步!”

说到此处,欧碧城见江崖霜看着桌上那张江崖虹留下来的字据,脑中灵光一闪,“江崖月应该也会要求江崖情以三房的名义,给大房一份把柄,保证大房起复之后,不至于被三房排挤得无处下脚?”

至于江崖月怎么让江崖情交出把柄,这个太简单了!秦国公已经这个岁数,谁能保证大房三年丁忧之后,还有这个叔父继续拉偏架?如果三房不肯交出把柄,那大房等于陷入前途渺茫的危机!

这等于逼着大房现在就去向四房求饶!三房哪里敢冒这样的风险?

江崖霜赞许的颔首:“正是如此!”

“所以,只要等江崖月身死之后,找到那份把柄,就可以收拾三房了?”欧碧城皱眉,“但你还是忘记了一点:国公!只要国公在一日,事情的真相也好,表相也罢,都远不如国公的意思紧要!”

江崖霜神情淡漠:“但若真到生死存亡关头,四房比三房紧要!即使父亲如今双手奉上,三房执掌得了镇北军?”

欧碧城一怔,随即松了口气:“你说的是!”

镇北军是江家根基所在,绝不容失!

而秦国公与济北侯耗费几十年心血才栽培出江天驰来接任,现在换人他们怎么可能放心?!

所以,即使三房是秦国公的嫡长子,如果必须选择一房的话,秦国公只能选择四房。

“父亲手中的兵权无人能取代,但三房能担任的职位却并非如此!”江崖霜语气平静中带着冷酷,“只要我们拿到证据,并且摆出三房若不交出江崖情,此仇将不死不休的架势,祖父必然会退步!”

“毕竟,江崖情虽然是三房嫡长子,却没有三房紧要!”

欧碧城吐了口气:“而且还能名正言顺的索取镇西军作为补偿!”

两人计议停当的光景,秦国公府后院,秋曳澜正惊讶的问苏合:“秋风?!真的是他?!”

苏合肯定的点头:“听老夫人跟前的人讲,驸马风尘仆仆,人也瘦了不少,看起来十分憔悴,简直像变了个人似的!但确实是驸马回来了!”

“走!”秋曳澜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去看看!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竟隔了足足一年才回来!”

而且还偏偏是江绮筝传回噩耗的光景回来——也不知道一直不大满意这门婚事的秋风,知道妻子为了寻找自己遭遇不幸后,会是什么心情?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五章 秋风的经历

…不过秋曳澜虽然接到消息就朝后堂赶,到的时候却还是晚了一步。

秋风已经被带去江崖朱跟盛逝水的院子,看望自己的儿子去了。

“祖母还好吧?”秋曳澜见只有胡妈妈出来告知自己这个消息,陶老夫人的内室又珠帘低卷,隐约有下人劝慰之声,心头一叹,低声问。

胡妈妈苦笑:“当初事情才传出来时,老夫人就常常在夜里哭…这些日子都没有消息,老夫人心里何尝不清楚?若非十六少夫人孝顺,常常带了表孙公子过来逗老夫人开心,恐怕老夫人早就要病倒了。结果驸马赶着这会回来…”

她摇了摇头,“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大夫来,少夫人若想问驸马什么话,便去十六少夫人那边罢!”

秋曳澜倒想立刻去呢,但听胡妈妈讲大夫就要来给陶老夫人诊断了,作为孙媳哪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便道:“我等大夫给祖母看完了再说吧,这样心里也定些。”

片刻后大夫来了,给陶老夫人诊断下来的结果很不乐观。老夫人这年纪,心情对于健康的影响本来就很大,江绮筝等人遭遇不幸是个很大的打击,再被秋风忽然归来一刺激,大夫虽然把话说得委婉,但秋曳澜还是听了出来:“祖母可能得病上几日了!”

饶是如此,陶老夫人在胡妈妈去送大夫时,还是强打精神把她喊到跟前叮嘱:“之前一直讲秋风是在沙州给你哥哥搭手,筝儿也是为这个缘故才去西面的。如今他忽然一头撞了回来,得有个说法圆上!”

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怎么说都是看着长大的孩子,尤其江绮筝性情温驯,除了婚姻这一件任性了点外,其他事情从来没有忤逆过老夫人。如今年纪轻轻就“没了”,陶老夫人哪能不悲痛?

吸了吸鼻子,陶老夫人才继续道,“秋风一走一年这个账,肯定是要算的!但有一句你转告十九:筝儿去得已经十分委屈,绝不能再让她走了还被人议论!更不要讲她还有孩子留下来,为了孩子往后,至少明面上…让十九处置务必周全!”

“孙媳记住了!”秋曳澜心乱如麻,低声道,“孙媳保证不会有人议论十八姐姐和外甥!”

“你去吧,我乏了!”陶老夫人闻言,摆了摆手,疲惫的道。

告退出门,秋曳澜深吸口气,叮嘱苏合:“你去十六嫂那边,告诉秋风,让他立刻去沙州!”

“少夫人,万一公子知道了…”苏合不笨,一下就听出秋曳澜的意思,就是想让秋风避开江崖霜——自从江绮筝三人遭遇不幸的消息传回京中后,江崖霜虽然不曾在人前嚎啕痛哭,私下里却几乎每天都会去江绮筝住的院子外伫立良久,缅怀胞姐。

这眼节骨上间接导致江绮筝“身死”的秋风回来了,江崖霜一怒之下宰了他绝对有可能!

所以苏合很担心秋曳澜这会让秋风走人,被江崖霜知道了,夫妻之间生出罅隙来。

“祖母吩咐,之前一直讲秋风在沙州,十八姐姐也是因此西行…这个谎必须圆住!”秋曳澜沉声道,“所以让秋风马上去沙州——对外就说,他是有紧急要事回来报信的!报完信,就要继续去沙州找十八姐姐,陪十八姐姐一道回来!”

听说有陶老夫人发话做幌子,苏合这才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只是秋曳澜回到自己院子里,才换了身衣裳喝了口茶水,却见苏合气急败坏的进来:“少夫人!婢子简直没见过这样的人!您一片好心,他竟是丝毫不领!不但不肯走,反而到咱们院子里来了,说有话一定要跟您说!”

秋曳澜茶碗一抖,忙随手放在桌上:“秋风现在在前头?”

“是啊!他…”苏合话没说完被打断:“那就请他去花厅!”

秋风的脾气秋曳澜是知道的,他既然不肯走,自己可没本事硬把他赶出京去!所以还不如趁江崖霜没回来之前,亲自去问个究竟!回头不管是劝江崖霜还是怎么着,心里也有个底!

她进花厅后微微一怔——之前苏合说秋风瘦了很多,像换了个人一样,她还以为只是寻常的憔悴。这会亲眼一看,却见原本身量就是瘦削的秋风,此刻竟有些脱了形的意思,望之实在是触目惊心!

“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秋曳澜又吃惊又狐疑,“还有你这一年都跑哪去了?!”

秋风想是已经知道江绮筝的事,神情中带着悲戚与深深的自责,涩声道:“我去…安葬了我师父!”

“你师父?”秋曳澜一愣,“那为什么不跟公主说声就走?”

一直到现在,秋曳澜都想不明白素来光明磊落的秋风怎么会做出如此亏心的事?这门亲你成得再不甘心,好歹是个男人,哪有一声不吭一走了之的?!而且你都留下信来了,又何必骗人?

他要不讲他去了沙州给秋静澜帮手,江绮筝也不会踏上寻夫路,更不会因此“遇难”!

“我师父知道我娶绮筝时,吩咐过不许泄露他只字片语!”秋风神色黯然道,“所以我接到他老人家有急事要我回师门的消息后,找不到其他理由,就拿你哥哥做了幌子。原本我以为去个三五个月便能回来,中间找人向你哥哥说声,让他给我打个掩护,这事也就过去了。谁想…我回了师门才知道师父为什么喊我回去,他病了!”

接下来不用他讲,秋曳澜也知道,他的师父就此一病不起。秋风先是侍疾,然后办后事…完了才回来。

她不解的问:“那你中间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若是托我哥哥送几封信来,我想公主也不至于急到扔下襁褓里的孩子,跑去沙州找你!”

这次秋风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对江家其他人说的是,因为我师父住的地方偏僻,而且没有其他人。我一见到师父,侍疾之余根本无暇去找人代为送信。”

“那你打算对我怎么说?”秋曳澜抿了抿嘴。

“我回师门不到十天,师父就病逝了!”秋风淡淡的道,“临终前他告诉我,他生前自己选了墓穴。但我将他安葬到他说的地方后,却被四周阵法困住…一直到最近才侥幸出来!”

他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只黑釉描金摆瓶,光亮的釉身照出他憔悴无比的容貌,自嘲一笑,“之所以弄成这个样子,一半是悲痛,一半,却是因为那地方除了极少的饮食外,什么都没有。我从来都不知道师父会阵法,他也没提过,我当然不懂得。若非运气不错找到生路,大约我现在还在里面吧。”

秋曳澜觉得难以置信:“令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有听你哥哥提过?”谁知秋风闻言却紧紧盯着她,沉声问!

秋曳澜茫然:“我哥哥?当然没有!我今天才知道你师父的事——我连你之前想杀他、后来是怎么被他哄回来的都不清楚!”

“…”秋风沉默了一会,道,“那我这就去沙州,当面问他吧!”

“这跟我哥哥有什么关系?”秋曳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你师父…难不成也是我哥哥的师父?”

秋风瞥她一眼:“不。我师父是南方武林名宿,你哥哥虽然也在南方长大,但据我所知,你哥哥出生前,我师父就归隐了,我也是在他归隐前一两年被他拣到,拜入他门下的。自从归隐起,我师父再没离开过他住的地方,那地方离你哥哥生长之地足有数百里之遥!他们应该从没见过面!”

“那你找我哥哥,是要他帮你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吗?”秋曳澜沉吟道。

“之前你哥哥跟秋聂谈论诗书时,话题岔了,偶然提到过几句阵法。”秋风眼神淡漠,“那时候我为了‘天涯’前任左护法之事,一直在找他的把柄——所以对于他的每句话每个动作都十分留心!那几句话虽然没头没脑,但我还是记了下来。”

秋曳澜一怔。

秋风道:“这次之所以能够离开我师父所布的阵法,就是靠了那几句话!”

“…………”秋曳澜愣愣的望着他,“这、这是怎么回事?”秋静澜的身世就够曲折的了,到现在都没恢复本名本姓,而且看样子这辈子都不好恢复了——难道这秋风也有九曲十八弯的来历?!

秋风显然兴致不高,没心思跟她详细讨论,淡淡道:“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我现在就去沙州了…”他朝江崖朱夫妇的院子看了一眼,眼中悲怆一闪而过,“那孩子…还要劳你们照料些日子!等我带回他母亲…”

“你已经害死十八姐姐,还指望把她唯一的孩子接走?”秋风话语未毕,厅外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秋曳澜脸色一变——果然江崖霜面色铁青的大步而入,杀气腾腾的看着秋风:“你哪里都不用去,等着与十八姐姐合葬,是你唯一要做和能做的事!”

“十九!”秋曳澜站起身,想说什么,却被丈夫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

“绮筝既是因我而去,我去接她回来,理所应当。”秋风平静的看了眼江崖霜,淡淡道,“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派遣足够的人手与我一起上路!”

江崖霜冷笑着道:“接我十八姐姐回来…你也配吗?足足一整年!慢说家书,连口信都没有一个!若非祖母维护,十八姐姐早就撑不住了!”

他指向江绮筝住的院子,一字一顿道,“你走之后不久,十八姐姐就有了身孕!这本是大喜之事,可你都不知所踪!你可知道十八姐姐她一边听人道贺,一边强颜欢笑的为你解释,心中是何等悲凉?!”

“澜澜不久前也有了身孕,我紧急招揽了一批幕僚,扔下大部分公事,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守着她,尚且不能够放心!你倒是心宽啊,既与十八姐姐是夫妻,这一年来你就没有想过你们会有孩子?!”

“去年八月我八嫂去世了,原因是难产——十八姐姐的产期就在八嫂之后不几天!你可以想象十八姐姐当时的惶恐!稳婆出来说母子平安时,我祖母险些瘫软在地上!连我在院外都汗湿重衣!就是这样,十八姐姐也不肯说你一个字的不好!”

“我知道你当初不愿意尚十八姐姐,但十八姐姐既然受了那么多委屈都不跟家里提一个字,还勒令公主府上下守口如瓶!足见对你的真心!你若一意想和离,十八姐姐会不允你?!”江崖霜双目赤红的看着自己的姐夫,切齿道,“秋风秋大侠——你说,你怎么配去接十八姐姐回来?!”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六章 准魏王妃的变故

尽管秋风自己也承认,他对不起江绮筝——但口口声声说他不配去接回江绮筝的江崖霜,最后还是松口,答应安排人手陪他去沙州。

原因是秋曳澜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插了一番话:“祖母方才叮嘱过,不能让十八姐姐委屈的去了,身后还要被人议论!本来秋风他这次忽然回来,里里外外以为他在沙州的人就觉得很奇怪了,如果他不再去沙州走一遭…以后被问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怎么回答?”

“还有外甥在,你想想外甥以后的脸面!”

“不要想着途中逃走,否则挖地三尺我也要找你出来!”江崖霜无话可答,只得甩下一句话,喊了江檀过来安排人手,拂袖而去!

“你…”秋曳澜看着秋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叹了口气,“你到时候多问问我哥哥吧!”

目前她只能帮秋风到这里了!

她走出花厅,却见江崖霜冷着脸,负手立在不远处的廊下,似在欣赏栏外的梅花。

“怎么裘衣都没穿?雪还没化,仔细冷!”秋曳澜知道他是在等自己——不过因为她方才替秋风说话,江崖霜伤心胞姐,难免心头不喜,这才故意冷淡。

她便走过去主动挽了他胳膊,轻声道,“先回屋去吧,回屋说话!”

“…”江崖霜让她拉了几把才肯挪动脚步,但脸色依旧不好看。

等回了屋,他挥退众人,这才冷哼着问:“你就这么向着秋风?就不心疼心疼咱们姐姐?”这还是两人成亲以来,江崖霜头一次真正生气——他知道秋风跟妻子认识得早,还奉秋静澜之命保护过妻子一段时间,关系很不错。

但再不错,秋风始终不能与秋静澜比。

如果妻子是为了秋静澜疏忽了江绮筝的委屈,江崖霜可以理解,但为了秋风——他是真的不高兴了!毕竟从他知道秋静澜是妻子的胞兄后,对这个大舅子是何等讨好?他不求秋曳澜用同样的态度去对自己的胞姐,可也不能随便来个熟人都把自己的胞姐比下去吧?

“我就是心疼姐姐才说刚才那话!”秋曳澜之前让苏合去劝秋风立刻前往沙州,虽然是顺从陶老夫人的吩咐,要圆住从前的谎言,但也确实有着保全秋风的私心。此刻被丈夫这么一抱怨,颇为心虚,强撑着解释,“你想十八姐姐是什么身份,在长辈跟前又素来得宠…不管生前身后,她怎么受得了被人议论秋风一度弃她不顾?”

“这个理由我已经听过了!”江崖霜面无表情,眼中有着失望之色,“仅仅是这样?横竖你是打算宣称他为了要事不得不撇下寻找十八姐姐之事,临时归来,就是让他索性死在京里,等十八姐姐被送回来之后合葬难道就说不通了?!”

秋曳澜咬唇:“外甥已经没了母亲,又何必非要秋风死?他若死了,外甥岂非无父无母了?纵然咱们可以疼他养他,但亲生父母终究是咱们这些做舅舅舅母所无法取代的!”

“这样不负责任的父亲要了有什么用?”江崖霜冷冷的道,“他连夫妻之情都不念,又能多在乎父子之情?!”

“不是的,他也不是故意这一整年都不传消息回来,实在是他被困在…”秋曳澜说到这里猛然住口!

但江崖霜已经达到了目的,顷刻之间敛去冷漠、失望等神情,若有所思道:“果然,秋风跟祖母,还有十六哥、十六嫂他们说的话都是幌子!他之所以一走一年多才回来,中间毫无音讯…是什么缘故?他方才已经告诉了你对不对?”

秋曳澜又懊恼又百味陈杂,冷冷道:“对!他告诉我了,但他不想告诉你们!”

江崖霜定定望了她一会,忽然撇开脸去,声音轻而飘忽:“但,你也不想告诉我吗?”

“…”秋曳澜张了张嘴,看着他这短短几日明显瘦削下来的轮廓,心头一软,“秋风的师父,似乎与江家有什么恩怨,所以知道秋风尚十八姐姐后,特特叮嘱他不要提到自己。之前秋风就是接到他师父要他速回师门的消息,仓促动身时想不到理由,便扯了我哥哥做幌子。”

江崖霜一怔,转过头来:“秋风的师父?”

“不错!”秋曳澜抿了抿嘴,“现在秋风自己也是一头雾水,说起来,你一直跟随祖父身边,可知道这事吗?”

她把方才秋风所言这一年来的经历说了一遍,不过将秋风之所以能够脱困,全赖当年记下来秋静澜与秋聂谈话那段给掐了。

虽然她如今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但本能的觉得这一出能不说就不说的好。

不过江崖霜心思缜密,听了这些已经存了疑心:“秋风的师父已经过世,不管之前同我家有没有恩怨、有什么恩怨,难道我家还能去挖坟鞭尸不成?!为什么秋风与澜澜都不肯说,非得我设计套话才吐露?”

“秋风江湖意气,不是扭捏的人!澜澜素知我待她的心意,也不会存心隐瞒!那么他们两个都遮遮掩掩的——是兄长?”

他思索了一会,也不揭穿,只道:“这倒是奇怪了,秋风的师父,我家也有所耳闻,自号岭南老人的武林名宿是吧?此人虽然是江湖中人,但无论祖父还是我,对他都略有所知。我可从来没听祖父讲过,他跟咱们家有什么瓜葛?”

“没有?”秋曳澜疑惑的问,“是不是你不知道?”

“这可能性不是很大!”江崖霜沉吟片刻,摇头道,“之前咱们认识未久那会,你不是就向我打听过秋风?那时候我也不清楚,就去问祖父,祖父当时没有任何异常,知道他师承后也是当成寻常江湖人物处理。那时候祖父对我的教导主要在学业,基本上是有问必答!”

又道,“如果那位岭南老人真和咱们家有过恩怨,秋风是他弟子,武艺又高明。你觉得祖父会放任我对他毫无防备?更别说还让十八姐姐下降于他!”

秋曳澜一想也是:“这可真是奇怪了,秋风自己都糊涂着——也不知道他这师父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死了,居然设阵法把弟子困在坟墓周围!难不成怕一个人下去太寂寞,非要拖上弟子?!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什么在那里留下食水让他有一线生机呢?”

“…这事回头再说吧!”江崖霜想了一会,却岔开话题,“你今儿个觉得怎么样?有吃腻了的东西没有?还是有新的想吃的?”

话题转到秋曳澜的身孕上,顿时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