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短暂的寂静后,江崖霜很平静的问:“那么,谁去查?”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章 贤妻

江崖霜这话问出来,书房内又是一窒。

秦国公语气平静的道:“如今你们四房怀疑大房与三房,派你们这三房人中任何一方去,恐怕查出来的结果都将被怀疑!而老六有副相之职,不宜为家事远行!小十三年轻,论排行也在小二与小六之后,他去,估计四房也有意见!至于老八…”

说到这里,他瞥了眼自己的庶幼子江天骁。

江天骁一直在打酱油,此刻被父亲一看,大惊失色:“父亲,孩儿虽然是十六、十九的叔父,但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而且向来才疏学浅,全靠父兄栽培才有今日…”

开什么玩笑?这完这场掐架,谁不知道这事的幕后真凶就在大房、三房还有四房之中?如今四房跟大房、三房已经撕破了脸,查出来是任何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江天骁才不想趟这混水!

秦国公见状嘿然一笑,看向济北侯,语气之中难掩悲怆,“三弟你腿不好,回京本为了颐养。但这次…”

济北侯微微颔首,淡淡道:“又不是去冲锋陷阵,不过走一遭罢了。正好可以看看镇西军到底是不是真的配与我北地健儿相媲美?”

“你们父亲能够有今日,全赖你们小叔公苦心栽培扶持!”秦国公看向江崖朱、江崖霜,“如今我请他亲自去沙州彻查,你们可相信他?”

江崖朱说到做到,闻言不答,反而立刻看向嫡弟,一派以江崖霜马首是瞻之势。江崖霜则朝济北侯一礼,哽咽出声:“十八姐姐、阿杏还有凌醉…全赖叔公主持公道!”

秦国公没等济北侯回答,又向大房、三房道:“这些年来三弟待你们如何,你们自己心里有数,你们呢?可信他?”

“二叔言重了!我们怎么会不相信三叔?”江天骜忙道——眼下他能说不吗?再说济北侯对他是真不错的。

江天骐则道:“一切凭父亲、三叔做主!”

“那三弟你收拾一下,明儿就动身吧!”秦国公淡漠的合上眼,“没其他事就退下,我…乏了!”

…退出书房后,江崖霜没理会大房、三房,带着江崖朱朝六老爷江天骖、八老爷江天骁略一拱手,便扬长而去!

“本以为二叔亲自教诲这么多年,会是个懂事的孩子,结果…啧啧!”江天骜望着侄子的背影,目中闪过一抹阴沉,语气却是慈祥里带着失望,“真是辜负了二叔的苦心啊!”

“少年人么!”江天骐笑了笑,淡淡道,“不过这大雪天的小叔要去沙州,可真叫人不放心…”

江天骜眯起眼:“咱们都回去收拾些东西,看有没有小叔能带上的吧!”两人说着,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同去商议对策。

不远处,江天骖与江天骁彼此望了望,苦笑一声,各自而去。

书房的窗棂后,秦国公负手而立,面无表情。

济北侯箕坐榻上叹着气:“今儿这么一出,不管我查出来什么结果…大房、三房与四房之间…”

“所以,怂恿况青梧袭击小八一行的人,必须不能是大房、三房,也不能是秋静澜!”这么点功夫人已经走光了,大雪皑皑的庭中,墙角一株红梅开得触目惊心,凄艳的颜色望去仿佛不祥——秦国公收回目光,回到榻上,在弟弟对面坐下,沉静的道,“必须是其他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和解!”

济北侯皱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指望他们和解?”

他提醒,“大房、三房与四房之争,根源可不是今日之事!”

顿了顿又道,“而且,之后你打算怎么安排镇西军?依我说,你还不如让我真的彻查!查出来是谁,谁就滚出镇西军,兵权交与另一方作为赔罪,此后谁也不许再提此事!”

秦国公摇头道:“这事,十有八.九是大房与三房一起做的!天驰子嗣稀少,十九不是肯拿嫡亲兄姐换兵权的人,没有他们首肯,秋静澜也不会这么坑自己妹妹…四房已经有了镇北军,如果连镇西军也拿了,你说日后会是什么情况?”

“秋静澜又不姓江!”济北侯皱着眉,道,“虽然说他唯一的胞妹是十九的媳妇,但最多也就是亲如一家他们这一代罢了!若镇西军当真交给了他,日后他必在西疆发展,子嗣若不送到京里,与十九媳妇这姑母又能有多少感情?三五十年之后,下一代当了家,情份自淡,更多却是利益相系…我说在这事上,你与其担心四房势力太大,会压下兄弟们,倒不如想一想就这么把镇西军交给秋静澜…总也要他交点什么出来?”

秦国公淡淡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若大房与三房没有对十八他们下手,我倒也有意顺其自然。毕竟秋静澜极重视十九媳妇,他得了镇西军,也不会贸然得罪咱们。大房、三房实在没能力掌握镇西军的话,交给他倒也不错…但你也说了,今日之后四房绝对不会放过大房与三房,我岂能不给他们些保障?”

他语气中有着深深的疲惫,“到底,咱们老了!”

济北侯沉默不语,良久才道:“我会把矛头引到旁处…不过,这样的事情不能再有了!小十八就算已经出阁,终究是咱们家的血脉!小十六说的不错,天驰夫妇就这么一个嫡女,怎可视她如弃子?!”

“所以我允了小十六彻查!”秦国公淡淡的道,“就是提醒老大跟老三,他们逾越了!”

“…”济北侯想说什么又止住:这提醒老大跟老三当然听得出来,可是,四房的嫡女都赔进去了,你还只是如此委婉的敲打,又怎么吓得住他们?

四房父子又都不是什么能够忍气吞声的人,你这么不公平,他们怎么能不替自己讨个公道?

“罢了,二哥一心一意这么做,我再说估计也没什么用!”济北侯暗叹,“等我到了沙州,查清经过再作决定吧!也不一定要照二哥的意思办——老是为了圆场委屈孩子们,孩子们焉能心服?不心服,哪能不出事!”

老兄弟两个的谈话告一段落时,江崖朱正被江崖霜请进自己的书房。

“今日我对十六哥多有得罪,方才多亏十六哥为我圆场了!”江崖霜亲自斟上一盏茶,双手捧到江崖朱跟前,认真的道,“想到十八姐姐他们,我心中愤恨难平,竟忘记应让十六哥先说话的!”

江崖朱接过茶水,神色有些复杂的道:“十九弟多虑了!你也知道那地方我去的少,方才两位伯父又气势汹汹…当时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要不站出来,恐怕他们今儿个还要欺人太甚!”

其实,方才那番话,是他今天接到书房议事的通知时,入内室更衣,被盛逝水叮嘱的。

盛逝水当时也不知道江崖丹一行出的事,但她提醒丈夫:“往日祖父的书房议事从来没喊过夫君您,今日之事恐怕不简单!所以不妨跟着十九弟!有为难之处让十九弟代您回答!”

当时江崖朱感到兴头上被浇了一盆水,没好气的道:“十九虽然得宠,但我总是他兄长!”

“我就担心这个!”盛逝水知道他自尊心的脆弱程度,要搁平时是绝对不会这么说的,却是事情忽然临到怕生风波才不得不讲,“父亲母亲长年不在京里,如今八哥又在外,四房现下在京的就夫君您跟十九两个男子!好好的忽然喊了您去,难道是为了利用您长于十九这点?您到了之后千万不要随便说话,万事看十九的意思!”

“你要不要我换身长随衣裳索性做了十九的跟班?!”

盛逝水吸一口气:“夫君不要说气话!父亲母亲还在壮年,容为妻讲句不好听的:母亲单凭一个‘孝’字,只要有心,就能坑夫君一辈子!而且十九待咱们不坏,夫君何必跟他作对?您千万听为妻这一回!若有人拿长幼之序嘲笑您,您就拿嫡庶之别回他——不要觉得没面子,如今咱们也要不起这面子!外人能给您的,父亲母亲那边纵然给不了更好的,难道不能夺了去?!您是四房之子,您的根基在于四房,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您都不能被别人利用了对付四房,这等于自绝前途!”

声音又一低,“十九是明白人,您自承嫡庶有别帮了他,他绝不会亏待您!之前祖父不是说让您去北疆?北疆那边有母亲在,若知您此举,总也能消点气!”

“是受不了一时所激赔上一辈子,还是忍这一口气换取咱们这一家人的前途,夫君,慎思慎行啊!”

回想着今日出门前妻子一路追上来的殷切叮嘱,江崖朱笑容很苦涩:“若非逝水提点,今儿个差点就…”

按照他的性.子,头一次参加这种正经的家庭会议,那肯定是迫不及待表现自己——可他进了书房后才知道今日是议什么的,居然是江崖丹一行人遇袭、江绮筝很有可能已经身亡!

要不是盛逝水死活让他别做出头鸟,打头那会他就差点被江天骜坑进去了!

这次要真的掉了陷阱,可想而知他会是什么下场——本来就是四房最不受重视的庶子,再加个罔故嫡妹之死的名声,就算是亲生父亲江天驰,又怎会再看得起他?嫡母庄夫人的反应那就更加不要讲了!

但现在呢?

虽然在众人面前自承庶子不如嫡子,可正如盛逝水所言,江崖霜不会让他白白丢这个脸、受这份委屈的…这还是他头一次踏进嫡弟的书房,他知道这个书房,除了江崖霜夫妇外,只有同欧碧城可以随意出入。

江崖霜带他进来,看似小事,实则是承认他有参与到四房事务的资格。

这个资格,作为四房子弟,太重要了…

而且江崖霜的大方还不止于此——

“沙州之事,既然小叔公已经要动身去彻查,咱们这会也帮不上忙,一切等小叔公的消息!”江崖霜这番话是委婉的说法,实际情况是:他可以插手,但江崖朱一点都帮不上忙。

所以他跟江崖朱谈的是,“前些日子祖父安排十六哥开春之后前往北疆从军,我想十六哥从未去过北疆,对镇北军之事恐怕不熟悉…此处有父亲累年自北疆寄来的书信,关于镇北军的部分,已在整理之中!十六哥不妨每日过来看看,横竖这书房与后面起居处隔着跨院,便是我不在,十六哥过来也没什么。”

“还有一件私事!”江崖霜因沉吟顿了顿,抬眼看向庶兄,用尽量温和不刺激的语气道,“就是这么多年没见过父亲母亲,我非常想念,想在十六哥走之前,单独给父亲母亲各写一封家信,届时,还望十六哥能够代为转达。”

这不就是替他在父亲与嫡母跟前说情么?

江崖朱深吸一口气:“祖母这回可算没坑我!”盛逝水身世尴尬出身不高,但,只凭今日这番劝戒提醒,她绝对称得上贤妻!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一章 血书

京中的秦国公府内暗流汹涌。

此刻,沙州。

看得出来尽量装饰过、但还是难掩粗糙的室内,江绮筝运指如飞的写着血书!

凌醉在旁看得心惊胆战:“公主,谁的血不是血?您都咬了好几次手指了…要么我去外面要点血罢?不然您这脸色…”

“好!”本来凌醉还以为需要劝她好一会,毕竟这位向来给人柔弱恬静印象的公主殿下此刻通身杀气腾腾,实在不像是能听得进话的人。不料他一说江绮筝就点了头,倒让凌醉愣了一会才回神。

他出去告知韩季山的下属,对方不多时就送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血进来,还保证如果继续要的话尽管开口——反正两日前韩季山部突然发动,一举将江崖月跟江崖情的人手控制住。那些人里除了几个紧要的要留作活口外,其他杀了就杀了。

别说纯福公主只要写份血书而已,抄上几卷书都没问题!

“话说您写这个做什么?”外逃的欧晴岚由韩季山部属负责追上并保护,凌醉便留下来守着江绮筝,只是江绮筝从获救到现在,都在写血书——意思是,她已经写了好几份血书,但因为不满意所以不断修改和重写。

凌醉看了几份,内容都是一个样,无非是诉说自己一行人被江家大房跟三房阴了,自己觉得没有活路,就写份血书让人送出去,既是托付幼子,也是希望将来能够报仇!

所以凌醉觉得很头疼:“您不是…还活着?”直接去告状啊!何必吃这样的苦头?难道你不想活了?这个可不妙,江家人出了名的不讲理,江绮筝要真来个自.尽,他离得这么近不被迁怒才怪!

“小侯爷跟我家来往不多,但也应该知道,我祖父是极爱我那大伯的吧?”江绮筝指下不停,露出一个惨笑,“这次我若当真死了,祖父也未必会怎么样,何况我活着,而且只是虚惊一场?!”

凌醉皱眉道:“你家的事情我还真不是很清楚…老实说,我现在就关心一件:这事会不会被栽赃给纯峻?姓况的那小子可是打死都咬定了他!”

“所以我要写这份血书!”江绮筝目光冰冷,“万幸我的陪嫁侍卫还有两三人活着,等我拟定了这份血书,我会让他们带上,抄近路尽快送去北疆,交给我的父母!”

“然后让镇北大将军与将军夫人向江天骜与江天骐问罪?”凌醉眼睛一亮,“这样即使况青梧再怎么诬蔑纯峻也不成了?毕竟谁都知道他跟纯峻的仇!”

江绮筝点头,决然道:“不错!祖父本就不是很重视孙女,又偏心大房,若知我们平安无事,必然会选择息事宁人,甚至,把责任推卸给秋静澜,调他回京!要保全秋静澜,我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情捅到我父母跟前,让他们出面施压!”

凌醉松了口气,这位公主不是想不开就好,还愿意给自己好友着想,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心情一放松,他习惯性的开始怜香惜玉:“但殿下何必写血书呢?您乃镇北大将军的嫡亲爱女,只要有随身物件,一封家信足以让大将军相信了不是?尤其您还真的咬破自己手指取血…”

他赶紧到处找药物跟干净帕子——却不想江绮筝低头看了眼血迹淋漓的十指,却淡声拒绝了,曾经不谙疾苦满是天真的眸子里,有着经历风霜后才有的狠色:“家信的份量怎么能跟血书比?以他人之血写就的血书份量,又如何能跟用我自己的血写的血书比?!不过些许小伤,却能够让我父母在同我祖父争执时更容易占据大义名份、也显得祖父所要维护的那两房更加绝情…所以这些伤不必包裹,他日国公府团聚,我正要用这一双手,见证我那两位好伯父是何等心狠手辣、不念骨肉之情!!!”

凌醉拿着刚刚翻到的伤药一时无语,片刻后才道:“只恐时间长了会留疤,那实在太可惜了!”

江绮筝淡然一笑:“小侯爷好心肠!”却仍旧不肯处理伤口,竟丝毫不惧指上留痕。

“江家这次内斗算是把这位公主殿下惹毛了!”凌醉劝了几遍见她不肯听,没办法,只好把东西放回去,心想,“我从小到大所见的女子就没有不怕留疤的!这往往比要她们命还难弄,尤其手是时常需要伸出来被人瞧见的位置,遮都不好遮…纯福公主之前那双手可是纤细袅娜风流无限,如今却惟恐不落点痕迹——这根本就是铁了心要跟大房、三房掐到底了!”

想到这里凌醉心里又是一沉——

“虽然韩季山部突袭的突然,但之前还是有部分人手散了出去给江崖月与江崖情报信…更不要讲阿杏逃走时亦有人去追…也不知道这位欧大小姐现在怎么样了?她可千万不要有事,荆伯家可不是好惹的!那一家人都过了这么多年豪门日子了,却还不脱土匪习气,招惹上了根本没法过日子!!!”

…凌醉担心的时候,欧晴岚正用最后的力气,将短剑捅进一名追兵的咽喉!

在出逃的前期,她还有闲心感激自己的父亲——若不是荆伯当初的悉心教导,以及故乡北疆同样恶劣的气候,就算有识途老马、有补给,她也绝对逃不远!

但很快她就没心情多想了。

她逃出来的地方是况青梧的据点,追兵当然熟悉地形与气候,而且无论荆伯对欧晴岚的武力培训多严格,对千金小姐的严格标准,跟对精锐之师的严格标准,本就不可能一样!

毕竟谁也没想过,以她的身份,有一天会孤身遭遇边军精锐的追杀!

也幸好追杀她的是正宗镇北军精锐——作为镇北军高层将领的女儿,欧晴岚无法正面与这些人对抗,却对他们的手段不乏了解。

否则她实力再高一点也早就被逮了回去!

“但也到此结束了!”欧晴岚疲惫的想,“坐骑被杀,食水断绝,连方向都分不清楚…我是真的撑不住了!”

短剑插在敌人的咽喉上,温热的鲜血溅了她一头一脸,但欧晴岚却连拔出短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甘心啊…我好不甘心!”欧晴岚挣扎着握住短剑的柄,吃力的呢喃,“沙州城,还有多远?绮筝、凌醉…江崖丹…父亲…母亲…还有…他…”

铺天盖地的疲乏汹涌而来,每一瞬间的清醒都仿佛是永恒的折磨——欧晴岚的意识里像是过去了千万年,又像是弹指之间,她缓慢而执着的拔着短剑,感觉自己的生命之火像风中之烛,随时可以熄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被震动的地面惊醒!

“又追上来了!?”

欧晴岚满是血丝的眸子里闪烁着母狼般的凶光,竟然一下子拔出那柄整个没入敌人咽喉的短剑,“且看我能不能再杀一个!!!”

只是半晌后,狂飙而至的队伍在她不远处停下后,却传来一个叫她惊诧万分的嗓音:“欧…欧小姐?!”

欧晴岚不敢相信的抬头看去,当秋静澜摘下遮蔽风雪的兜帽,露出她朝思暮想的面容后,欧晴岚只觉得仿佛时间都停止了!

不只她惊讶,秋静澜此刻也是心中剧震!他把缰绳扔给随从,迅速滚鞍下马,一边走过来一边摘下马鞍上的水囊,“先喝点水…小姐怎么会在这里?”该死!难道韩季山的安排出了问题?

“咕嘟咕嘟…”已近油尽灯枯,哪怕秋静澜近在咫尺,此刻的欧晴岚也顾不上仪态了,就着他的手大喝一气,直到秋静澜拿开水囊,沉声提醒:“欧小姐如今情况不大好,饮水不宜过多!”

又令人泡点干粮来——只是命令才下达,欧晴岚却用无力的手扯住他袖子,摇头道:“绮筝跟凌醉还在那里,尤其是绮筝,她…”

听完欧晴岚的描述,秋静澜的脸色顿时难看无比——按照他跟韩季山的约定,根本就没有让欧晴岚孤身跑去沙州求助这一出!也不想想欧晴岚的身份虽然没有江绮筝尊贵,又擅长骑射,终究只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万一途中出点差错,不说被追兵干掉,这大雪天的冻着摔着了,回头要怎么跟欧家交代?!

秋静澜不打算跟欧家结亲,但也没打算招惹上欧家!

“韩季山你这老匹夫!”他心中大怒,“你擅自改变计划…难道是想坑老子么!?”

强按下怒气,秋静澜安慰了欧晴岚两句,留下一队士卒照顾并护送她,便站起身:“军情紧急!还请欧小姐饶恕末将怠慢之处!”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欧晴岚咬着唇爬上士卒让出来的坐骑,心中既失落又有一种难以描绘的甜蜜:“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

这样浑浑噩噩的走了一段,才想起来问:“我们去沙州吗?”

“不!”护送她的士卒们彼此对望一眼,队正掩住眼中意味深长,恭敬道,“欧小姐这次遇袭,与沙州城中有些人大有关系!所以,为了小姐的安全,我等,将护送小姐前往…江八公子的暂落之处!”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二章 别把纨绔当白痴!

此刻,距离沙州城约有百里的一座临时营地内,江崖丹正在挨个狂踹跪伏于地的将士们:“废物!一群废物!养你们干什么吃的?!几天了?几天了!别说把人救回来,连人影都找不到——那况青梧是会妖法,还是你们全是瞎子聋子呆子?!”

尽管不少人被他踹得当场闭过气去,但江崖丹还是觉得不解恨,大声喝道,“鞭子呢?!把鞭子给老子拿上来!”

小厮江柑战战兢兢的膝行上前,双手捧上马鞭,却不太敢松手给他:“公子请暂歇雷霆之怒,二公子与六公子已经再三督促他们了,料想再缓几日应该…”

“缓几日?!”江崖丹二话不说给了他一个窝心脚,冷笑,“十八打小被家里捧在手心上,这一路行来就够她苦头吃了,何况落到匪徒手中?!她现在还没被救回来,老子已经不知道日后要如何对父母、对外甥交代,你这狗东西还要缓几日?!”

江柑深知这主子的本性,别看自己伺候他好几年,平常尽心尽力,但这火头上惹毛了江崖丹,直接打死他又怎么样?江家八公子会缺个小厮?!

他顾不得心口剧痛,咳着血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公子恕罪!公子恕罪!小的说话不当心!小的该死!”

自己的贴身小厮尚且落到这样的地步,江崖丹执鞭在手,更不顾惜江崖月与江崖情的心腹,抬手专朝人头脸等要害抽去——这些人虽然是大房跟六房好容易在镇西军中攒下的一批精锐,但到底还是凡身肉胎,哪里禁得住成年男子拿掺了精铁的马鞭专打头砸脑?

没几下,就有四五人承受不住被活活打死!

江柑这会自身难保当然不敢劝,他都不敢,从京里陪江崖丹一路西行的侍卫们更是不吭声——但江崖月与江崖情的下属们就受不了了:“八公子,我等已经尽力寻找,可那况贼实在…”

“找不到就去死!”这些人在大房三房眼里是好容易攒下来的精兵悍将,是宝贝;在江崖丹眼里,却跟路边的花花草草、圈里的牛羊鸡狗没什么两样,每天打死几个,能消了他这江八公子的火气就是这些人没白活一趟了!

此刻见他们居然还敢阻拦,本来就因为妹妹一行迟迟没有消息的江崖丹狞笑一声,索性丢了鞭子,从身畔侍卫腰间刷的抽出长刀,朝那出言辩解的人当头就砍下去,“你死了还找不到,就让你全家都去死!”

“八弟!!!”那人大惊之下偏头躲过——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却闻一声高喝,这才醒悟过来住了手,低下头去掩住眼底的怨毒:作为大房与三房的心腹,本就对四房带着敌意,如今再被江崖丹这么一蹂躏,不记恨那才怪了!

只是他也知道即使他的主子们也不敢拿江崖丹怎么样——再不争气也是嫡长子!嗣子!除非想跟四房不死不休了,不然,能动么!

他心念未绝,忽然肩上一阵剧痛!

“八弟你在做什么?!”匆匆赶过来救人的是江崖月,毕竟江绮筝等人被掳走,江崖丹不肯去沙州非要在原地等消息,他跟江崖情这两个堂哥,于情于理也不能不过来看看。

当然他们有正事要忙,不能像江崖丹一样在这里扎营落脚,所以约好了是轮流来看。

今日轮到江崖月,因为怕被江崖丹催促,他来了之后都赶紧找个借口说要亲自去找堂妹,溜出营地蹭时间…时间蹭得差不多了再回来跟江崖丹告辞。

哪知今日正磨蹭着,却听说江崖丹又打死人了!

这些人可都是他在镇北军中一点一点攒下来做家底的,还指望靠他们拿下镇西军呢,哪能被江崖丹当畜生一样随便打杀?

“十八妹妹至今没找回来,咱们心里都不好受!”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几个明显会留下残疾的下属,江崖月的心简直在滴血!

若非为了顾全大局,他现在恨不得夺过江崖丹手里的刀来,给这个败家堂弟几下狠的!

可他如今不但不能这么做,还得按捺着性.子哄这败家子,“但你把人都打杀了,还有谁去找人救人?”

“这么几天都没点消息,这种废物留着有什么用?!”江崖丹丝毫不给他面子,闻言居然加紧几刀,将刀下之人当着江崖月的面活活砍死——飞溅的鲜血甚至还溅到了江崖月脸上!

他扬着刀,不屑的道,“与其留着他们耗费辎重,还不如养几条狗!”

江崖月一直都知道这个堂弟的跋扈蛮横,但他长年在镇北军中,家信中只字片语,不曾亲眼见识过江崖丹闯到大房找弟媳妇算账的无法无天,今儿还是头一次见识这堂弟的目中无人,差点被气得昏死过去!

“就算他真是狗那也是为兄的人!你这么做有没有把为兄我放在眼里?!”江崖月额上青筋毕露,死死的盯着江崖丹怒叱!

然后江崖丹把刀扔到他面前,哐啷一声差点砸到他脚,脸色比他还难看:“你我兄弟,打死你几条狗也要朝我咆哮?!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弟弟!”

江崖月总算知道他的难缠与蛮不讲理了——偏偏不能打不能杀不能伤的,为了防止自己再待下去会忍无可忍的砍死这个堂弟,他明智的闭上嘴,喊上自己的下属直接走人!

江崖丹的侍卫就剩了十几个,也挡不住他们,虽然被江崖丹叱骂着阻拦,到底让他们都脱了身!

“公子息怒!怒则伤身!”江柑胸口还痛得紧,却不得不端了茶水上来伺候,江崖丹这些年来沉迷女色,虽然是壮年,但健康也不容乐观,万一怒极攻心出点事,他这个小厮就死定了!

所以江柑再怕也得来劝他冷静些,“也许马上就有消息了…”

“你还真是个蠢的!”谁料江崖丹看了看四周都是自己从京里带来的人后,面上的暴怒之色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冷笑着道,“镇西军就算是一群猪,拿件十八妹妹穿过的衣物给它们闻一闻撒出去,这么久了总也该有个方向!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没见,你以为是真的找不到?!”

他面色一片阴寒,“根本就是不想找!!!”

江柑大吃一惊:“可是二公子跟六公子乃公主殿下的嫡亲堂兄…”

“我虽然平常不问家里事,但也知道如今的西河王是其母杨太妃亲手杀女换来的王位!”江崖丹嘿然道,“有类人为了权势富贵亲生女儿都能杀,何况是堂妹?!”他只是沉迷女色不求上进,知道正途也不想去走罢了,可不是智商有问题!

江崖月与江崖情虽然把他控制得死死的,但这么几天下来的异常,真当他是傻子看不出来?!尤其江崖月方才那么维护他的下属,却只字不提江绮筝,更是让江崖丹确认了这个堂哥有问题!

“那他们对公子?”江柑被他提醒也醒悟过来,怔了怔,想到自己主仆如今生死都系于江崖月之手,整个人都差点瘫软下去!

“他们不敢!”江崖丹冷笑,“我乃四房嗣子!他们敢杀我,祖父与叔公都容不得他们!更何况父亲手握镇北大军,一声令下便能诛灭他们两房及姻亲?!不然,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当着江崖月的面砍死他的心腹?!”

江柑颤抖着嗓音道:“但公子如今到底在他们手里!方才还打死他们那么多人…”可现在人在屋檐下,你有点寄人篱下的觉悟好不好!真把人逼急了你懊悔都来不及啊!

“大房与三房的爪牙,死有余辜!”江崖丹草菅人命多了,根本没把这个当回事,“方才老二的眼神恨不得上来跟我拼命,最后还不是忍了?可见他跟老六虽然把我软禁于此,却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那接下来怎么办?”江崖丹自恃身份,根本不担心这两堂哥对付自己,江柑可没他这么笃定——正如江崖丹说的,江崖月刚才那想砍死堂弟的眼神任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了,即使今日忍了,但谁知道明后天他会不会越想越气、跑过来干掉江崖丹?!

就算不干掉江崖丹,弄死江崖丹的人出气——比如他这个贴身小厮?

所以这会简直是急得团团转!

冷不防江崖丹冷笑着吩咐:“接下来?你现在去告诉老二,就说这么久了十八妹妹他们还没消息,老子等得心火直冒,这两日身上都不舒服…叫他们给老子找些年少俏丽的丫鬟来伺候!”

“…!”江柑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都什么时候了您还不忘记拈花惹草?!亏小的刚刚听您井井有条的分析,还以为您到底是一房嗣子,就算平常糊涂,关键时刻总是能担事的!

却不知道这次还真冤枉了江崖丹,他摆手让江柑退下去找江崖月传话后,心里想的却是:“虽然说这么几天过去,十八妹妹多半已经…但兴许天无绝人之路,未得噩耗我总要尽力而为!京中如今应知变故,但凭十九何等手段,如今也是远水难解近渴。如今我手里这几个人根本不是老二跟老六的对手,想脱离他们的软禁去找十八,只能依靠其他人!”

“在沙州,那当然找十九弟妹的兄长秋静澜!估计秋静澜此刻应该也在想法子与我联络,只奈何如今外头那些人对我看得紧,恐怕他到了附近也没办法进来!”

“而且也不知道大房跟三房在沙州有多少人力物力可用,万一秋静澜不是他们的对手,这联络还是瞒住他们的好!所以只有逼着老二给我找俏婢来伺候,横竖我在京里时就是这样的做派,如今这么要求也不算突兀…即使起初的俏婢可能是他们安排的人,但我向来喜新厌旧,一天让他给我换一批,秋静澜若非已经不测,必能派人混入其中!”

对于这次遇袭,江崖丹从没怀疑过秋静澜——那位当年可是为了秋曳澜半夜被江崖霜送回去,丝毫不顾江家的权势,悍然对他们两个下杀手的!

这样的兄长怎么可能干出坑妹妹的事?!

而被江崖丹指望的秋静澜,此刻也在思索到他:“希望这江八不要太蠢!毕竟我如今可无法抗衡秦国公,能说能做的地方有限,否则一旦被抓到把柄,必招杀身之祸!江十九,你当初的策划能否实现,如今只看你这胞兄的纨绔名声下,幼年时的聪慧之名还存几分了!”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三十三章 他们必须死!

京中,皇城,甘泉宫,泰时殿。

江太后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丹墀下的楚维桑:“皇帝怎么来看哀家了?”

“闻说母后这几日茶饭不思,儿臣心下担忧,特来侍奉。”楚维桑毕恭毕敬的从宫人跪举的描金托盘上端起燕窝,“母后凤体要紧,恳请念在苍生社稷的份上,多少进些罢?”

江太后皱了皱眉——沙州变故中被掳的三人,除了凌醉她不在乎外,江绮筝是看着长大的亲侄女。就算不提这份姑侄感情,这个侄女的死会引发的后果也让太后够头疼的了!这种情况下,江太后哪有心情吃什么燕窝?

“就算父亲如今还镇得住场面,四哥四嫂敢怒不敢言,但父亲这年岁,能压几年呢?到时候四房必与大房、三房算总账——这一点哀家能想到,父亲岂能想不到?为了保住大房与三房,少不得把镇西军分给他们作为底牌,免得日后四房挟重兵在手,为筝儿报仇雪恨!”

江太后好生心烦意乱,“镇西军的设立本是为了抵御西蛮,若落入大房与三房之手,日后必成与四房争斗的器具!如今父亲尚且在世,这两房人就能对嫡亲侄女下手,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为一己之私,弃社稷不顾,挥师入京…”

若说江绮筝出事让江太后感到政治上山雨欲来,那欧晴岚的被掳则是私事上的烦恼了——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永福长公主可是许给欧碧城的!

“欧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心肝宝贝一样,连素来对晚辈严厉的小婶母,都亲自寻了父亲替她说情!”太后觉得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结果竟因江家内斗折在沙州,欧家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本来欧家就跟四房是一起的,如今两家的孩子一道出了事,同大房、三房之间势成水火…论实力论道理,其实都该在四房与欧家这边!可是父亲…”

其实秦国公的立场,处置此事也非常为难,不是他真的那么偏心大房,偏心到了四房嫡女被害死了都还不忘记护着大房——主要是大房、三房、四房都是他的血亲,他倒是想惩罚大房跟三房给四房出气,可他又不想让江家子弟为一个已嫁之女抵命,尤其这次的主要执行者江崖月跟江崖情都是江家子弟中的佼佼者!

但不处死他们的话,其他任何惩罚,能平息四房的怒火?

这样四房肯定会报复——这个报复多半就是要手足相残了!

秦国公不愿意看到那一幕,也只能继续朝四房、欧家的伤口上撒盐,不但不惩罚大房、三房,反而增加他们的实力,让四房不敢动手了。

想让秦国公不拉这偏架,除非让他相信四房绝对不会报复大房跟三房…不过江太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其他人不说,庄夫人那脾气,当初一点小事都能带人冲进大房,当着窦氏的面打死她陪嫁,何况杀女之仇?!

她不把大房跟三房上上下下都活剐了才怪!

无法改变秦国公的心意,江太后自要为自己的政治投资以及女儿的前途感到忧虑:“四房虽然牢牢掌握着镇北军,可在朝堂的势力太薄弱了!如今虽然还是薛畅为正相,但江天骜与江天骐已经开始广收门客,把持朝政!兵部、户部一联手,届时单凭辎重就能让四房灰头土脸!如果他们再有镇西军,甚至不必担心把四房逼急——四房若危,哀家以后最好的下场也就是做个傀儡!”

“哀家的永福…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太后越想越沮丧,好一会之后,她抬起头,却惊讶的发现楚维桑还没走,正恭敬而担心的望着自己。

“哀家无事!”虽然知道楚维桑的孝顺出于畏惧而不是真心,但江太后自认对他也不怎么样,所以此刻见他守了这么久,心下也有些唏嘘,温言道,“让皇帝担心了…燕窝放在这里,哀家一会就用,皇帝回自己宫里去吧,天冷,注意保重身子!”

楚维桑乖巧道:“母后,之前那盏燕窝已经凉了,儿臣让人回去取热的来。容儿臣伺候您用上一盏再走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