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晴岚也委屈的看向欧老夫人:“姑祖母,为什么这许多人盼望我们出事?我们招谁惹谁了?”

欧老夫人淡声道:“你管那么多闲事呢,反正你自有父母兄长养活!”

老夫人说这话显然是有些恼意——作为济北侯的妻子,距离济北侯回来又隔了一个晚上,欧老夫人自然从丈夫处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夫人本来就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跟四房有在北疆多年相处的感情,心理上倒向四房,听事情经过时先入为主,自然就觉得全是大房跟三房自作自受!

如今见这两房不但不悔改,反而揪着自己丈夫不住置疑、又话里话外“阿杏你们这些人就应该死光光”,老夫人顿时语气就不好了。

不过江天骜跟江天骐这会都没心思理两位欧家女,狂怒之下差点要对江崖霜动手的他们,被秦国公与济北侯异口同声呵斥住后,又被各自的子孙安抚良久,才咬牙切齿的质问:“既然十八被软禁时待遇十分优渥,又是跟凌醉、欧晴岚关一起的,那她为什么还要写血书?!就算她惊慌害怕要写,凌醉与欧晴岚为什么不阻拦?!”

目光扫过凌醉、欧晴岚毫无损伤的指尖,江天骜冷笑出了声,“如果说是十八作为代表落笔,那么血呢?凌醉与欧晴岚就眼睁睁看着十八独自咬破手指做墨,袖手旁观?!”

“还有那两个把血书送到北疆交给四弟夫妇的侍卫!”

“况青梧再怎么对十八他们彬彬有礼,但终归把他们软禁了!又怎么会放走他们的侍卫?!别说侍卫是凭实力逃出去的!若真那么厉害还会让十八他们落入况青梧之手?!”

“而且侍卫拿了十八的血书,不就近向沙州求援也还罢了,从沙州到北疆,由西到北这千里迢迢,他们居然一处官府也没通知,非得要北疆的远水去解沙州的近渴——这简直——!”

江天骐睚眦俱裂的接话,几乎是呐喊着道,“这简直就是笃定了他们无论跑多远去搬运救兵,十八他们都不会出事!!!”

“小叔公您向来把四弟当亲生儿子一样看待,这个我们都知道。”江天骜深吸了口气,惨笑着道,“但小二跟小六才多大?正当盛年…膝下均有幼子未长成…从小到大,侄儿从没求过您任何事…”

他猛然撩起袍角,“扑通”一声重重跪倒!

跪下的力道之大,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也听得人替他痛:“如今侄儿第一次向您开口——求求您,给侄儿的嫡子一个公道!好不好?!”

语未毕,已是老泪纵横!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七章 窦家余孽跟谷氏余孽才是主谋!

济北侯听着这话,脸上肌肉跳了跳,心头忽然就涌上一阵厌恶:“二哥偏心你这么多年,让自己的子孙受了这么多年委屈,从不见你说一句体谅的话!倘若你当初将心比心,知道克己忍让的道理,三房四房心里少些怨气,又何来今日之祸?”

“如今我为了大局才想着替四房撇清,你就口口声声说我把老四当亲生儿子看待、当众下跪哭求,来暗指我不公平了吗?!”

这么想着,江天骜发自肺腑的哭诉,以及江天骐跟着的跪下哀求,在济北侯看来却是好不悲凉,“我这么苦心筹谋,不顾自己年老体衰、满身伤病,来回奔波,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你们——不管大房、三房、四房斗到最后谁出头,我膝下横竖就一个不掺事的六房!又能受多少影响?你们倒一个个觉得我偏心我有私心是不是?!”

他怒极反笑:“既然这么着,那我把阿杏跟凌醉,还有随我回来的人,统统交给你们亲自审问好不好?你们随便拷问生死勿论好不好?!”

…傻子都能听出来济北侯是动了真怒了!

欧老夫人脸上变色,低声道:“你消消火…注意身体!”做曾祖父的人了,还刚刚经历长途跋涉,要是按捺不住情绪可是会出大事的!

秦国公也知道这一点——他可算不冷眼旁观了,把茶碗不轻不重的一放,先对济北侯道:“你听弟妹的!”完了冷冰冰扫一眼江天骜、江天骐,“你们是不是认为,你们三叔偌大年纪千里奔波,是欠你们的?!”

“侄儿不敢!”

“孩儿不敢!”

江天骜与江天骐心头一凛,均不敢再闹,一起小心翼翼的答。

“那就收起你们这些小手段!”秦国公毫不留情的呵斥道,“要么听事情,要么就给我滚出去!这辈子都不要踏进来!不要以为你们三叔脾气好,就可以目无尊长!”

“是!”江天骜与江天骐忍住心中的屈辱与怨恨,给济北侯磕了个头,“侄儿不孝,求三叔饶恕!”

济北侯哪里看不出来他们赔罪之后的真正心情?只觉得好一阵心灰意冷,沉默了一会才道:“小十八的那封血书你们都看过了?”

“…是。”

“那么内容是什么?”济北侯淡声问。

大房跟三房彼此望望,最后由七公子江崖怡出来代为回答:“是十八妹妹说大房和咱们房里联手害了她,这怎么可能?!这根本就是…”

“没错,那封血书是伪造的!”心灰意冷归心灰意冷,济北侯还是得强打精神给各房善后——江崖月跟江崖情的死栽赃给蔡王;江绮筝一行的遇袭当然也不能是大房和三房,所以血书必须是假的。

“据我亲自询问小十八,她当初之所以要写血书是因为担心落入敌手之后,名节有损,又牵挂驸马和孩子,所以写下血书与驸马诀别,并将孩子托付给小八和小十九夫妇。”

“这样的血书,阿杏跟凌醉怎么个一起写法?”欧老夫人怕老伴太累,便代他把话问出来,“他们能够照顾小十八,让小十八没有走窄路,咱们家已经要感谢他们了!”

江天骜低声道:“这么说,窦氏她…果然是冤死了?”

此言一出,济北侯差点撑不住破口大骂——老子这里呕心沥血给你们圆场,你倒是有恃无恐咄咄逼人,是生怕自己输得不够难看?!

在镇北、镇西两大边军落入四房囊中已成定局,老一辈的靠山时日无多的情况下,江天骜这时候最聪明的做法就是顺着济北侯的说法装糊涂、扮大度!这样才是不给自己这一房招祸的长远之计!

“你到底想做什么?!”济北侯死死盯着这个侄儿,心中百味陈杂,“难道你以为二哥偏心你,就会为了你这一房,铲除四房?!那可是他的嫡子嫡孙啊!二哥这么多年惯你就惯出这么个结果——你非要逼着他杀子你才高兴?!”

饶是济北侯这年纪已经见惯人心险恶,也没见过江天骜这样的白眼狼!

就在这时候,江崖霜似乎漫不经心的道:“两位伯父一忽儿怀疑侄儿的妻兄救人可疑,一忽儿又怀疑十八姐姐写血书可疑…但在侄儿看来,最可疑的,难道不是十八姐姐一行人遇袭这件事吗?”

他嘲讽的扫视了一圈众人,这才看向济北侯,“当初劳动小叔公去沙州就是为了查这事!沙州不比中原,那地方地广人稀,队伍走上一两日遇不见一缕炊烟也是常事!十八姐姐他们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但也没有大动干戈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而且况青梧肆虐沙州乃是十八姐姐他们进入沙州前就开始了,他们会不防备一二?结果呢?不但正中了况青梧的埋伏,而且大败亏输到了仅有八哥靠十几个侍卫掩护突围的地步!”

“要知道十八姐姐他们的侍卫,可是不乏镇北军精锐好手!况青梧不过一条丧家之犬,若非对队伍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一战之下大获全胜不说,甚至撤退后连踪迹都没留下?!”

“更可疑的是,昨天侄孙奉母命去迎接八哥,八哥告诉侄孙:十八姐姐他们被掳后,二哥和六哥接到消息,都从沙州带了人赶到遇袭之处的附近,搭起营帐四散寻找!但那么多所谓的好手散出去前前后后多少天,竟是毫无线索!”

“这是况青梧一方高明至此,还是二哥与六哥的麾下过于无能?”

“或者,另有内情?”江崖霜冷冰冰的道,“侄孙愚钝,怎么也想不明白!还求小叔公明示!”

济北侯面无表情道:“你想的这些不错!”

他也懒得管大房和三房听了这话之后难看的脸色,径自道,“小八跟十八他们一行人遇袭当然是因为有内奸!后来小二跟小六的人手死活找不到小十八他们的踪迹,当然也是因为被人买通了!”

“八哥说二哥和六哥当时带了很多人手!”江崖霜幽幽的道,“但那么多天里,算算时间足以将整个沙州篦上一遍了,却没有一个人带回点消息!小叔公,您的意思是?”

“当然是那些人绝大部分都被买通了!”济北侯嘿然道,“少数人被蒙在鼓里的人倒是卖力气去找了——可是那些人都被故意支到远离况青梧的藏身之所,偶有发现也被其他人打岔含糊过去,怎么可能带得回有用的消息?!”

江崖虹忍不住“悲愤”的问:“那,二哥与六哥的死难道也是这些人做的?!这怎么可能!二哥与六哥跟前的人,可都是父亲和三叔安排的!难道父亲与三叔会害了自己的嫡子吗?!”

这次江天骜没有呵斥他——这也是他想说的,只是才因为逼济北侯被秦国公敲打,自己不敢说。如今听儿子把自己心里话问了出来,心下不由一酸:“亏得还有十一!”

长子长孙都被拖在夔县,次子惨死沙州,其他孙儿们都还小,今日虽然带过来了,但这会个个都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哪里还敢站出来帮腔?如果不是还有个庶子,今儿他可就是孤军奋战!

却不知道江崖虹此刻心里想的是:“之前父亲拿了嫡母之死质问四房之罪,跟着十九提出了十八他们被掳的疑点,小叔公的回答却是老二跟老六身边的人被买通了!这显然不但是在给老二和老六的死做铺垫,也是要洗脱四婶在嫡母之死上的责任!”

推测到这里,济北侯跟江崖霜怎么给庄夫人洗罪法还要讲吗?

所以,“我递的这个梯子应该正正好!谁叫嫡母的娘家已经没了呢?”

果然济北侯头也不抬道:“侍卫是天骜与天骐安排的没错,但小二跟小六都是嫡子,做儿子的远行,做母亲的给打点东西,备上几个贴心人也无可厚非…”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才淡淡的道,“也许窦氏当初也是被骗了,以为窦家求她给小二身边安排那些人,只是想给他们个出路。却不知道窦家记恨当年之事,把咱们家上下恨入骨髓,竟设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把小二也坑了进去!”

“当然,窦氏怕是怎么都想不到,她娘家剩下那些人,竟然疯狂到转头去跟谷氏余孽合作——谷氏余孽有多想咱们家垮台你们还不清楚?但以如今的局势,除非咱们家内斗,不然,他们再怎么想也只能是痴心妄想!”

济北侯严厉的看着众多晚辈,“明白了吗?!窦家余孽跟谷氏余孽,才是掳掠小十八一行、谋害小二跟小六的主谋!!!这次若非我亲自走这一遭,你们这些人早就上了他们的当,自相残杀得不亦乐乎了是不是?!”

这突如其来振聋发聩的厉叱,让整个书房里都死寂了数息!

片刻后,济北侯看着大房与三房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微微摇头:“知道你们彼此隔阂已深!又认定我偏心四房是不是?”

摆手止住他们的辩解,吩咐左右,“拿证据来!”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八章 杀手锏:跟我爹告状去!

片刻之后,十数盘证据,连同一串被拷在一起的活人被领了进来——也亏得秦国公这书房早先设计时就考虑过兼做会议室用,足够宽敞,不然这么多人证根本容不下,只能一起到外面去看。

济北侯让人把盘子里的物证一一分发给大房、三房,完了冷冷淡淡的道:“物证你们自己看,人证你们自己问!我就在这里等着,但有什么疑惑尽管说!”

江天骜跟江天骐拿着物证,望着人证,满嘴苦涩:“三叔之前都说了小二跟小六的死同四房没关系了,这些证据中,又怎么可能留下来有关系的东西?!”

济北侯是镇北军上任统帅,千军万马都处置得妥妥当当,从无纰漏,何况一件刺杀案?

所以看了也没用。

何况秦国公已经对他们质疑济北侯不满,若再盘问济北侯,只怕让秦国公印象更差,济北侯心里又怎么能不记恨?

“但我们的嫡子难道就这么白死了?”堂兄弟两个对望一眼,眼底俱是不甘,“三叔铁了心要拉偏架,全然不顾我们这两房已与四房结怨,一旦四房坐大之后,我们的活路在哪里?!”

江天骐下意识的看向秦国公,却见父亲目光低垂,平静的看着手里的茶碗,叫人揣测不出他的想法。

“我是您的嫡长子啊!小六他,更是您的嫡长孙!纵然他不如四房的十九出色,可也算咱们家出色的子弟之一了!而且长孙的地位是幼孙能比的么?!”

他心中既悲凉又愤懑,几乎想要冲上去咆哮,“您为了还大伯的恩情,让江天骜一直压着我也还罢了,终究长幼有序,他是我堂哥——可老四,他是我弟弟!纵然当年他撇下京中繁华去投军,历经风霜才有今日,可镇北军已经给了他了!那可是咱们江家的起家之地!镇西军,他凭什么也拿去?!”

“纵然您认为他会念在我是他嫡兄的份上,即使你们去了,也不会下杀手!但,就算真的这样,我这做长兄的,难道以后竟要靠看弟弟的脸色苟延残喘?!”

那种情况他简直想一想就恨不得现在先一头撞死了好!

因为江天骜,他这一辈子还不够憋屈的吗?!

无声无息的,两行老泪就垂了下来。

只是上首秦国公虽然朝他瞥了一眼,眼神却平静依旧,无怜悯,无愧疚,那样的波澜不惊!

这平静的目光让江天骐颓然软倒,提不起一丝一毫的气力。他知道自己就算当真冲上去咆哮,也不可能吓倒秦国公——他已走投无路。

叔父这里证据齐全,父亲无意推翻…他还能怎么办?

不过他不能再做什么,江天骜却还有底牌!

“三叔言重了,您亲口说的话,侄儿如何能够怀疑?”江天骜这话说的恭敬,却暗藏讥讽——他是不能怀疑,不见得不怀疑——不待秦国公或济北侯说话,他又道,“此番劳三叔奔波,如今结果出来了,侄儿既知妻、子皆为人所害,而且自己还误中奸计!几次三番与自家骨肉冲突,真是心痛难忍,想先行告退!”

他居然就这么算了?

欧晴岚跟凌醉城府到底比较浅,闻言面上都露出讶色。

倒是江崖霜,脸色平静依旧,目光却垂了垂,露出一抹凝重!

果然江天骜还有后文——

他朝不置可否的秦国公、济北侯行了一礼,身形微微佝偻,颤巍巍的道,“窦氏过世后,侄儿就觉得身子也不大好了…后来再闻小二身死的噩耗,侄儿这些日子也是在强撑…不过是想等着三叔回来,好弄个明白…现在已经知道了,便想着…是不是该回夔县了?”

话音才落,秦国公与济北侯都变了脸色,一起抬头怒视着他!

江天骜这话乍听是在讲他接连遭遇丧妻丧子之痛,起了致仕的念头,但两个做叔叔的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根本就是在威胁——你们不给我个说法是吧?那我回夔县,跟我爹告状去!!!

虽然说按照秦国公与济北侯对夔县男的了解,如果他真的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肯定不会帮江天骜!没准还会抽他一顿!但架不住江崖月是夔县男的嫡亲孙儿!即使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夔县男几次,可老年丧孙,夔县男能不伤心?

再者秦国公跟济北侯也不敢告诉夔县男所有的经过——因为这样肯定无法掩盖大房、三房、四房之间的矛盾,以及如今朝野已经没人不知道的江家内斗!

到夔县男这年纪,最牵挂的是什么?显然是子孙!

他要知道京里的江家居然是这副局面,就算不急得当场一命呜呼,估计死了也闭不了眼了!

“你如果觉得身上不大好,多告几日假便可!”秦国公深吸了口气,压住情绪,面无表情道,“至于夔县还是不要去了!你父亲已经有这点年纪,窦氏跟小二没了的消息万不可告诉他!这个虽然已经吩咐过,但你亲自回夔县,所带的人手怎么会少?到时候人多口杂的岂能瞒得住?”

济北侯性情比秦国公暴烈,对江天骜的容忍度却没有秦国公高,此刻索性把话说开了:“你要是对我查出来的结果不满意,大可以自己派人去沙州查个水落石出!”

“至于你父亲,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早年又吃足了苦头!你还是行行好,放过他吧!”

江天骜低下头掩住眼中怨毒之色,说的却是:“两位叔父误会了!侄儿只是因小二身死,想到了父亲!想我身为父亲的元配嫡长子,却因仕宦,多年不曾侍奉父亲膝下,实在不孝!如今亲身经历了失子之痛,愈加感觉这些年来对父亲的亏欠,所以,才想着致仕回乡,弥补一二!”

这话合情合理,秦国公跟济北侯被气得微微发抖,却也无话可说——毕竟江天骜咬死了他回乡是要尽孝,这年头孝字最大,尤其这两位叔叔也是对夔县男出了名的恭敬孝顺,这还能说什么?

不过道理上讲不过江天骜,行动上却可以辖制住他。

秦国公把袖子一摆:“总之你致仕可以,回夔县不行!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他亲自发了这话,江天骜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可这也难不倒江天骜,他当下淡淡的道:“可是侄儿给父亲的家书想已在路上了,信中已经禀告父亲,侄儿不日将致仕还乡,与他老人家享天伦之乐…若过些日子不见侄儿回去,恐怕父亲担忧!就算再写信去说侄儿转了主意,恐怕,父亲空欢喜一场,也失落不已啊!”

“…”秦国公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

济北侯的额上青筋毕露,怒极反笑:“你好!你很好!既然如此,那我再陪你走一遭夔县又如何?!横竖沙州都去了,难道还去不得桑梓了?!且让大哥来判断,我到底有没有亏待你!!!”

“三叔误会了,无论二叔还是三叔,这些年来对侄儿都是照顾有加,怎么会亏待侄儿呢?”江天骜掩着怨恨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侄儿回乡只是为了尽孝而已!”

书房中气氛越来越凝滞之际,江崖霜忽然淡笑着道:“祖父,小叔公!侄孙可否一言?”

“你说吧!”到底是江家最受期待的孙辈,秦国公跟济北侯这会都心浮气躁得很,但见说话的是他,还是按捺住狂怒,微微颔首。

“大伯既然一片孝心,祖父与小叔公准了大伯也无不可。”江崖霜轻描淡写的道,“不过祖父所虑也是实情:大伯正常回去,所带人手众多,很难不泄露大伯母和二哥身死的消息!伯祖父年高,哪里受得了这个?所以大伯致仕之后,最好就带三五随从动身!就算十一哥以及诸位侄儿相随,最好也是再三精简下人,越少越好!如此才可避免伯祖父得知噩耗!这样折中一下,是否可行?”

欧晴岚向来胆子大,又仗着姑祖母欧老夫人在,此刻想也不想的插话补刀:“十九你这话问的真是多余!江大伯伯这么孝顺父亲,怎么会不答应呢?恐怕他巴不得就一个人回去!这样才没人多嘴哪!”

“…”江天骜脸上肌肉抽了抽,恨不得上前一巴掌一个扇死江崖霜与欧晴岚!

少带点人?那他还能活着回到夔县?!

他儿子江崖月去沙州,他明里暗里安排了多少人手多少底牌,结果呢?说死就死了!连身边人都没能活下来一个!

何况江崖霜竟然还让他就带个三五人上路、欧晴岚甚至想挤兑他一个人回乡——上黄泉路、回幽冥乡吗?!

“照两位叔父如今的做派来看,坏消息那是绝对绝对不允许告诉父亲的!”江天骜暗暗咬牙切齿,“我若死在半路估计也就是不了了之,这两个小东西…!!!”

偏偏他之前把话说得那么满,大有“谁也不要拦着我回乡尽孝”之势,现在要转圜都难,等了等不见秦国公与济北侯解围,晓得方才把两个叔叔都得罪狠了,这是故意看自己笑话…索性把心一横,沉声道:“这主意不错!”

抬眼看向秦国公与济北侯,“侄儿回头就带上三五个人动身,还望两位叔父成全!”

我是惹你们生气了,但你们真的能看着我这么上路不成?!

不说我是父亲的嫡长子,就说我方才还讲过——我致仕回老家陪亲爹,这可是写了书信去通知的!到时候你们变不出个我到夔县,看你们怎么交代!!!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九章 孝顺的江崖虹

…江天骜铁青着脸,大步走进屋内。坐下之后才发现江崖虹一直蹑手蹑脚的跟着自己,他没好气的呵斥道:“方才的话没听清楚么?还不快去收拾东西!”

“孩儿已让小厮去告诉庄氏收拾行李了。”江崖虹低眉顺眼,小心翼翼道,“孩儿担心父亲,所以…”

江天骜看着向来不重视的庶子那窘迫中夹杂着关切的神情,心头百味陈杂,语气也缓和下来:“我没什么事,你自去忙吧!”

“孩儿服侍父亲喝盏茶再走,可以吗?”江崖虹犹豫了下,轻声问。

他为了这一刻曾对着铜镜练习了无数次,无论语气举止还是神态都恰到好处——那种竭尽全力想讨父亲欢喜的慕孺心情,当真是栩栩如生!

江天骜如今正逢人生最失意之际,两个嫡子又都不在身边,也没有窦氏出来打岔,哪能不受感动?

他暗自一叹,以平生最温柔的语气道:“当然可以!”

于是理所当然的,江崖虹露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去端茶碗的手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抖。

这情景让江天骜既欣慰又心酸,暗忖:“往日里我太疏忽这孩子了…不意他竟是这样的孝顺!”便决定这次要挟成功后,江崖虹的前途也要考虑起来了。

他不知道此刻看起来欣喜若狂的江崖虹正寻思着:“之前十九已经跟我约好了,里应外合干掉江崖月和江崖情,结果我还没开始做这内应,江崖月竟就死了!也不知道是十九拿了把柄也还不信任我,还是四房其他人做的?不过仅仅去掉一个江崖月还不够,如果江崖云跟江景旭也都死了,跟前这老东西就剩我一个儿子,其他孙子又年纪小,那才是我的好日子来了呢!”

这么想着就有点后悔当初交把柄给江崖霜,“有那份按了手印的东西在十九手里,哪怕这老东西的儿子就剩了我一个,我也脱不了四房的掌控!当初还是心太急了点!”

但他也知道,他现在去跟江崖霜讨要把柄不过是自寻死路——谁叫江崖月根本不是那上面描写的死法,到时候江崖霜拿出来给大家一看,索性把江崖月的死推到他头上,来个:“当初十一哥意图撺掇我对二哥不利,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又想着十一哥竟起了这样的心思,倘若告诉了大伯和大伯母,怕伤了两位长辈的心,不告诉的话,万一十一哥找其他人去合谋那可怎么办?”

所以,“就吓唬十一哥写了这张供词,想着十一哥被我拿了这个把柄,必不敢再胡来!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哪里想到十一哥竟然丧心病狂至此…我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拿出真相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江崖虹心情沉重,“谁叫我生母不是正妻呢?”

他“激动万分”的伺候江天骜喝完茶,中间还乖巧的替父亲捏了捏肩,见江天骜将茶碗放回几上,便露出一抹失落与不舍,低声告退。

这一番表演显然刷了不少好感度,因为江天骜竟喊住了他:“你这些日子也辛苦了,一会去库里拿两支山参回去,叫你媳妇给你炖了喝。”又将自己的养生之道提点几句。

江崖虹面上受宠若惊,不住的说着:“孩儿不辛苦!父亲才是辛苦了…孩儿谢父亲关心!”心中则冷笑:“长这么大,这老东西还是头一次这么对我,果然他其他子孙不死光,就没我出头之日!!!”

正琢磨着回头如何说服四房替他弄死长兄和侄子们,一个下人忽然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老爷、十一公子,十九公子来了!”

“他过来做什么?!”江天骜闻言,心中才涌起的慈祥之情骤然之间消失无存,面容扭曲的拍案咆哮,“生怕我不走还是生怕我不死?!去告诉他,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江崖虹赶紧道:“快去打发了他走!”跟着不住替江天骜顺气,“父亲保重身体,千万别中了四房的计!”说着就红了眼圈,一脸情真意切道,“母亲没了,二哥也没了,大哥如今不在京中,您要是再被四房气坏了身子,却叫咱们这一房人如何自处?求父亲息怒!”

“你不用担心!”江天骜疲惫的摆了摆手,“我虽然这些日子有些累了,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事,被个小辈气出真火!不过是想到这小儿如此咄咄逼人,实在是…”

“大伯何以出此言?”他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江崖霜的声音。

跟着之前禀告过的下人一脸惶急的跑进来磕头:“老爷!老爷!小的实在拦不住十九公子!”

江崖霜施施然进了门,笑着道:“侄儿可不是来催大伯走的,恰恰相反,侄儿是来请大伯留在京中的!”

江天骜心念一转:“难道两位叔父却不住我的压力,逼着四房来低头了?”虽然说江崖霜一脸笑容神情轻松,丝毫不像是被强押来让步的样子,不过,江天骜深知这侄子狡猾,谁知道是不是故意装的呢?

所以立刻沉了脸:“放肆!我欲回乡尽孝,此乃人伦大道,你一个小辈竟说出这样荒唐之言来,二叔多年来对你的教诲你到底听进去一丝一毫不曾?!”

“侄儿也是为了大伯好!”江崖霜闻言不急不慢道,“大伯不信,何不遣退十一哥与下人,单独听侄儿一言?”

见江天骜不想答应,他似笑非笑道,“对了,侄儿方才回四房更衣,却被宁颐喊去帮忙劝说母亲息怒,大伯可知道母亲因何而怒?”

他面色一冷,语气也森然起来,“因为母亲今日去探望八哥,终于知道八哥这些年来根本不是像家书里说的那样文武双全才干出众,如幼时那样被家中长辈寄予厚望!恰恰相反的是八哥如今玩物丧志不求上进,母亲气得全身发抖,直说要来大房寻您理论——侄儿正是代母亲走这一趟才过来的!”

“所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江天骜当初既然敢把江崖丹养废,自然不会没准备好回答四房的话,当下冷笑一声,“这天底下幼时被称赞聪慧伶俐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个个长大之后都有所成就吗?!这只能说明小八也就是其中一员而已!”

“再说你们四房统共三子二女,你未加冠就进了翰林院,这是足以青史留名的成就了——谁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占去了小八的福气,才让他如今这样的废物?”江天骜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们母亲如果要怪也应该怪你才对!”

江崖霜听了他这番强词夺理、颠倒黑白的话也不动怒,只淡淡道:“那照这么说,伯祖父膝下也是三子二女,出仕者唯大伯一人,也是占尽了伯祖父这一支的福气是吧?倒也难怪伯祖母…”说到此处意味深长的停了停,才若无其事的接下去,“伯祖母多年未见大伯,非常想念!”

江天骜冷笑:“你抬出韩老夫人来压我么?”

他确实很怕韩老夫人过世,因为这样他必须丁忧——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韩老夫人!

谁叫当年韩老夫人虐待他跟江天鸢的事情暴露了呢?

他跟江天鸢的生母林氏,不但是夔县男的元配发妻,而且一辈子跟着夔县男吃尽苦头,从来没有享过一天的福;韩老夫人倒是过门没多久就赶上秦国公开始发达——夔县男是个念旧的人,至今都觉得对不起发妻。不然当初也不会拒绝秦国公跟济北侯的圆场,坚持不让继妻所出的二房、五房出仕,以求江天骜与江天鸢兄妹原谅了。

倘若他亲自回到夔县,凭韩老夫人母子跟夔县男朝夕相处,预备了多少明枪暗箭,他只要抬出林氏大哭一场,保证夔县男会站在他这边!

江崖霜也知道这点,所以听了他的冷笑之后,也是淡淡一笑:“侄儿本想着这事不大名誉,所以若能单独禀告大伯那是最好的。但既然大伯始终不肯给侄儿一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那侄儿就在这里说了!”

他盯着江天骜的眼睛,慢条斯理道,“之前宁颐的表妹,就是许给魏王的汪家小姐被人污蔑名节。先是查出与六嫂娘家有关系,后来,却查出来真正主使的是大伯您跟前的人!”

“这事与我大房无关!”江天骜冷漠的道,“就算有关系,什么汪家,听都没听说过,你觉得这么点小事想找我麻烦?!”

“侄儿当然不会这么天真!”江崖霜轻笑了一声,“而且侄儿也确实认为这事不是大伯房里人做的,毕竟大伯当时图谋甚大,如何会有功夫计较这么点小手段?”

他微笑着道,“侄非常好奇是谁在污蔑大伯这一房——起初以为是三房,但后来十四嫂拿出了铁证证明清白!侄儿又怀疑是窦家余党,但实际上窦家那会已经是有心无力了!查来查去竟没了头绪!”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侄儿一直追着不放,居然在过了些日子之后发现了端倪!”

“撺掇那些游侠儿污蔑汪家小姐名节的人确实是大伯您房里的,不过,受的却不是大伯您这一房的命令,而是——伯祖母!”

江天骜瞳孔骤然收缩:“你说什么?!”他深吸了口气,厉声吩咐江崖虹与那抖如筛糠的下人退下,“都给我闭嘴!”

门关上后,他一字字问,“你都知道什么?!”

“窦家那会连假借大伯您这一房的名义,污蔑小小汪家的小姐都做不到了,何况是欺骗大伯母,在二哥与六哥的随从里安插足够多的人手,对他们下毒手呢?”江崖霜微笑着看着他,慢慢的道,“所以自从知道二哥与六哥之死后,侄儿就想到了伯祖母那边,二伯跟五叔虽然没出仕,但这么些年扃牖乡间,手底下也不可能攒不到些人才!是吧大伯?”

江天骜双目赤红,腾的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切齿道:“证据呢?!证据给我!”

见江崖霜稳稳的站着,纹丝不动,笑容讥讽,他怒吼道,“你有什么条件你说!别告诉我你只是来说给我听听!!!”

“大伯何必如此激动?”江崖霜淡然一笑,脚下不动,肩头微微一颤,便已将江天骜的手震开,又掸了掸被他抓过的地方,这才施施然笑道,“侄儿的条件您方才不是已经听到了吗?您不要回夔县了,就当小叔公说的全是真的。祖父和小叔公希望您怎么相信怎么做,您就怎么相信怎么做…懂了吗?”

“你失心疯了是不是?!”江天骜怒极反笑,“你觉得我会答应你这么离谱的条件?!”

他寒声道,“反正你已经说了韩氏——你不给我证据我还查不到?!我查不到我还弄不到?!”

“不不不!”江崖霜好笑的摇着头,笑容笃定,“我打赌大伯您怎么查怎么找,最后还是会答应我这条件!”他微笑着提醒,“毕竟,当初您跟三伯就是这样说服祖父的,不是吗?”

江天骜一怔,细细一想,顷刻之间冷汗淋漓、几欲昏死过去!!!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七十章 师奶杀手凌醉!

“死人永远没有活人重要!”江崖霜口角含笑,眼中却似万年不化的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笑色,他负手而立,青衫玉带,风采卓然,淡然道,“所以大伯与三伯合谋害了十八姐姐一行人后,反而有理由请求祖父与小叔公,将镇西军的兵权分与你们两房!因为你们已与我们四房结下死仇,祖父与小叔公若不给你们存身的本钱,他日父亲追究起来,你们这两房何以自处?”

“同样的道理!”

“二伯跟五叔虽然被伯祖父按在夔县不许出仕,到底也是伯祖父的骨血!而且他们不能出仕的缘故与大伯您很有关系,祖父与小叔公嘴上不说,心里对他们到底觉得歉疚吧?毕竟,当年亏待您与大姑姑的,是如今的伯祖母没错,可不是二伯与五叔!”

“若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或者仅仅是伯祖母与二伯、五叔出些怨言,祖父与小叔公兴许还会相信您往后即使不扶持同父异母的兄弟,至少也不会故意为难他们…”

“但现在二哥跟六哥的死,却与伯祖母有关系了!这可怎么办呢?”

江崖霜语气嘲弄的道,“侄儿只查出来事情是伯祖母干的——想来是伯祖母不放心您,想在辞世之前给二伯、五叔挣个出路吧?不过到底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伯祖母与大伯您可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以您的脾气,哪怕有如山铁证证明,一切都是伯祖母背着人独自做的,与二伯还有五叔没有关系!但您会不迁怒他们吗?不说二伯跟五叔膝下那么多子嗣,就说他们这么多年侍奉伯祖父跟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祖父与小叔公岂可坐视?”

“所以只要侄儿到祖父与小叔公跟前禀告此事,并拿出证据,保证祖父与小叔公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逼死伯祖母为二哥和六哥报仇,而是着手给二伯、五叔预备自保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