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两位伯父还不肯答应?”不同于喧嚣的大房、三房,四房此刻却是一片平静。秋曳澜从果盘里拈了颗樱桃给丈夫,问,“他们倒真是铁石心肠!不念媳妇,好歹也看着被母亲带到跟前哭闹的孙儿孙女罢?”

“不要紧!”江崖霜淡然道,“人又不是他们亲自看的,就算是,他们难道能够白天黑夜的不闭眼?十四嫂方才已派人悄悄来过,说她们正在胁迫两位伯父的心腹说出关押梅雪跟秋千的地方,找到地方之后,或者咱们派人,或者她们设法放人,总归只要她们的娘家兄弟好好儿的,保证给咱们个交代就是!”

秋曳澜松了口气:“索性十四嫂是明白人!”

又蹙了下眉,“不过这次咱们一口气把这几家都得罪了,事后是否需要安抚一下?”

“何必理会?”江崖霜不以为然道,“你忘记秋千的身份了吗?从血缘上她可是你堂妹!是大房跟三房先对你娘家人出手的,咱们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卢、施、张、和那四家纵然不忿,也不可能只记着咱们房里不好——就算他们不觉得这事乃是大房和三房弄出来的,也该想想他们家的女儿、外孙在咱们那两位伯父跟前哭求了多久,那两位伯父可都没理会!足见这些姻亲的子弟虽然不是两位伯父派人劫走的,但在两位伯父眼里也不是很紧要不是吗?”

当初江崖霜决定从大房和三房的姻亲下手时,就存了一箭双雕的心思:既是逼迫大房跟三房交人,也是在大房和三房以及他们的姻亲之间划上深深的一刀!

因为事后把卢、施、张、和这几家的子弟交还回去后,那边就会知道这些人虽然被劫走,但这几天却没吃什么苦——这些人这会正被好吃好喝的养在城外偏僻的别院里,还有大批美貌温柔的丫鬟侍奉陪伴呢!

“等卢、施、张、和四家知道这事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虚惊一场,对我们四房的仇怨,恐怕还不如对大房与三房的怨恨深刻!”秋曳澜一想也是,不禁失笑,“毕竟咱们只是软禁了他们的子弟几天,大房跟三房可是全然不顾他们家子弟的生死啊!”

江崖霜颔首:“正是如此!”既然秋千跟梅雪救回有望,他也懒得再说这个话题,关切的问起庄夫人的情况,“母亲今儿精神还好吗?”

“好得多了!”秋曳澜微笑着道,“今儿个晌午前还亲自带安儿和外甥去花园里转了一圈,给安儿折了束花玩呢!”

看了看外边是几个心腹伺候着,便压低嗓子道,“如今就盼望八哥和十八姐姐他们尽早归来——母亲可急着给十八姐姐参详咱们外甥的名字!”

之前江绮筝因为生了个儿子,想把名字留给秋风取。庄夫人起先以为女儿没了,倒想给外孙取个名字的,但前两日听说女儿还在,就说还是让他们夫妇回来了再说…总之,比安儿就小了没几天的孩子到现在都没个称呼。

江崖霜不禁笑了:“母亲直接取了不就是?料想十八姐姐届时也会请母亲代取的。”

两人说了几句家里的琐事,话题就转到接下来的一场热闹上——当然不是济北侯归来的那场热闹,而是皇帝要大婚了。

按照皇帝的排行,他前面还有六皇子魏王、乐馨公主和永福公主三位兄姐没成家,所以依着江太后之前的打算,是今年上半年让魏王、乐馨、永福成亲,完了皇帝大婚。不过年初时候这个计划提出来后受到了薛畅为首的诸臣激烈的反对!

理由是寻常人家父丧尚且要守三年孝,何况先帝去世,诸王和公主们怎么可以守个一年就算了?当然天子不在其列,天子可以以日或月代年嘛!

这一场争论最后以薛畅私下一番:“不提魏王与乐馨公主,单说永福公主殿下乃太后嫡女,太后难道忍心百年之后,世人皆议论公主不孝?当初先帝中毒卧榻时,永福公主殿下侍奉汤药极为殷勤,足显孝心!是否为了区区两年时间,让公主含冤千古,还请太后娘娘再行斟酌!”

江太后那么疼亲生女儿的人,自然舍不得让永福公主日后被人怀疑不孝,所以当场决定让步,让魏王、乐馨、永福等人守满三年父孝——祖母孝没有父孝重,并在一起算了——而因为继承大宝所以身份不同于兄弟姐妹们的皇帝,则撇开上头的兄姐,今年就大婚!

这大婚的日子经过钦天监的占卜,选在了六月份,距离现在也就两三个月了。

“辛表妹这段日子大约忙得不可开交了,前两日五姑姑带她过来探望母亲,没说两句话就被辛府的人喊了回去,倒是五姑姑留下来用了晚饭才走的。”秋曳澜有点唏嘘,“她瘦了许多,万幸心情不错!”

想想这个辛表妹也真是命苦,婚姻上始终不顺,先是暗恋欧碧城多年却无果,被长辈们逼着跟还是七皇子时的皇帝定了亲,好容易接受了这个安排,皇帝又跟应该喊她表姨母的江徽芝闹出了风波——就连大婚的日子也因为薛畅跟江太后的争执,几经波折才定下来!

“希望她大婚之后一切都好吧!”这句话秋曳澜说得有气无力——大婚之后,其他三宫六院且不说,单是江徽芝已经预定妃嫔身份了,由于她祖母窦氏跟叔父江崖月的死,甚至可以说是预定了贵妃位!这存在感让人想疏忽她都难!

“莫忘记咱们那位大伯母新丧。”江崖霜察觉到她情绪低落,剑眉微皱,温言开解道,“按制,其孙女得守满一年孝才可以进宫的。陛下与辛表妹身体都很好,没准一年之后嫡皇子已经落地了呢?”

正宫嫡长子,只要能够平安长大,不自己作死,那就是妥妥的东宫!纵然江徽芝以后也有所出,但不占长又不占嫡,即使有江家大房的支持,往后估计最多也就是个太妃的命!

秋曳澜吐了口气:“真这样就好了!”

若有嫡长皇子在膝,即使江徽芝进宫做贵妃,想觊觎辛馥冰的位置,也该掂量掂量了!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四章 居然在别院里就被掉了包!

两日后,和水金等人传来消息,说是找到关押秋千跟梅雪的地方了,看守的人业已买通,只请江崖霜夫妇象征性的打发人过去“抢”人,免得看守不好交代。

江崖霜派了些人去了,果然轻轻松松把人领了出来,但——

被“抢”出来的两人换了个别院安置好后,苏合奉秋曳澜之命过去安抚,没多久却跑回国公府禀告:“少夫人,人抢错了!那两个人根本就不是秋姑娘、梅姑娘!”

秋曳澜先吃了一惊,复是大怒:“你去三房一趟,给我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她们主仆还道是江天骜与江天骐狡兔三穴,摆了媳妇们一道。但苏合去三房一问和水金,那边查了大半天,却传回一个叫人生疑的消息:“当初大伯和父亲派的人,从别院那边劫出来的就是这两个人,绝无虚假!”

也就是说,人在别院里就被掉了包!

知道这说辞秋曳澜这边未必肯信,和水金在婆婆和嫂子们的掩护下亲自过来了一趟,当面解释:“大伯跟我们父亲的人也没见过那两位姑娘,只知道住在那别院里的就是了,所以去了之后看到两个穿戴齐整的年轻女子便直接带了走——我已经分别问过当初去劫人的人,所有人都指认现在那两位就是当初住在别院里的人!”

又提议,“或者可以盘问她们一番,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什么人让她们冒充秋姑娘与梅姑娘?”

秋曳澜冷笑:“我倒是想盘问,可苏合说那两位压根就不会说话!原还以为是装聋作哑,命人拷问时才发现两位伯父早有预备,竟命人直接割了她们的舌头!给她们笔墨又摇头,合着也不识字!”

和水金一惊:“大伯跟父亲这两日被缠得脱不开身,没去审问啊!”

“动刑也要两位伯父亲自动手?”秋曳澜冷冷的反问。

“…我回去再查一查!”和水金心头一沉,起身道,“咱们家里的人…万望高抬贵手,终归给你们个交代!”

秋曳澜不置可否道:“什么你们家里的人?同我有什么关系?”

打发走了和水金,秋曳澜唤进一人,“你把事情经过与我再说一遍!”

这人却是之前软禁秋千和梅雪那个别院里的下仆之一——江天骜跟江天骐打发心腹去劫人时,因为恼恨四房,把那别院里看守的人几乎都杀光了,这下仆还是钻狗窝才逃了一命。

此刻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的说来,末了少不得哭着求秋曳澜给他跟他那些死了的同僚做主。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也不会放过大房与三房的!”秋曳澜皱眉问,“但现在弄回来的两个人出了问题,你看到底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那人闻言却语塞,僵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表示,他因为是男仆,负责洒扫的地方又不是秋千跟梅雪的经常活动区域,实在说不上来:“小的看到那些蒙面人进门之后,见人就杀,别院中人毫无防备,一片兵荒马乱的,小的平常就不熟悉两位姑娘住的地方,黑夜之中更难以辨认方向,胡乱跑着出了别院,然后…”

“蒙面人吗?多少人你可知道?”秋曳澜忽然觉得脑中灵光一闪,问道。

那人迟疑着摇头:“小的无能,只听喊杀声四起,实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

“好了你先下去吧!”秋曳澜摆了摆手,挥退忐忑的下仆,她转头对周妈妈、苏合等人道,“你们说,会不会是秋聂派人夹在两位伯父的人手里,把人给掉包带走了?”

周妈妈与苏合异口同声问:“少夫人相信十四少夫人的话?”

“她亲弟弟在我们手里,纵然猜到十九要借此行挑拨离间之计,但主要目的还是要回秋千和梅雪,人要不回来,我们也就下不了台!”秋曳澜若有所思,“到那时候想不对那些人施以惩戒都难了!”

毕竟人是江崖霜下令劫走的,这些日子又一直好吃好喝招待着,倘若秋千跟梅雪这事没个交代,就把人好端端的送回去…这不是搞笑吗?

碍着面子江崖霜也只能翻脸,不说打杀几个,好歹也要让那些人吃足苦头,方能圆场!

和水金向来就是个明白人,怎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而且照那幸存下仆的话来看,别院遇袭是在深夜,来人黑巾蒙面——正给人混水摸鱼提供了机会!

“派人去之前别院的附近打探一下,最近是否有什么住户忽然搬走或更换?”秋曳澜思忖了会,这样吩咐,“如果是在别院那边就掉包的话,多半是秋聂的手笔!我看他不见得能把耳目安插到两位伯父的身边,恐怕是在别院附近有窝点,一直盯着梢!两位伯父的动手倒是给了他契机!”

这么一查还真是——傍晚时候苏合就回来复命:“别院东南方向只隔两条街的一处三进宅子,据说是去年下半年被人买下来的,新主对四邻说要用来娶亲,所以即使房子还新着,仍旧打算要好生修缮一番再入住!有这个说辞的缘故,即使邻居经常看到生人出入,内中又不似寻常住家的声响,也认为是匠人在收拾。但这两日内中忽然悄没声息了,婢子让人从后院寻了个地方,翻进去一看,里面随便扔了点修缮房子的东西,却有很多人住过的痕迹!”

“人呢?”

“空无一人!”

秋曳澜脸色难看起来:“继续查!”

这事她没打算告诉和水金,当然也没打算隐瞒她。所以次日和水金通过对苏合的跟踪也得知了消息,上门来试探口风:“看来咱们都是白操心了一场!大伯跟我们父亲也是被骗了!”

“也许吧!”秋曳澜不打算跟和家等几家结下死仇,所以一边端架子一边透口风,“但也只是觉得那宅子的新主可疑,到底是不是,现在都还不好说!”

这话里看似为难,其实却是暗示和水金,想要四房这边放人的话,单凭目前的线索还不够,必须有更重要、更广为人知的证据出来,以免四房被认为虎头蛇尾,底气不足。

和水金自然能够听出来,回到三房就寻了和氏、施氏、张氏商议:“人十之八.九是被秋聂救走了,问题是这事现在知道的人不多,如果四房就这么放人的话,恐惹耻笑!所以…”

“他们杀了夫君,劫了咱们娘家人,如今倒还要咱们为他们的面子考虑吗?”和氏跟张氏尚能默默听着,施氏却受不了了,悲愤的啜泣起来,“这样的日子没办法过下去了!”

和水金一皱眉,旋即松开——怨不得施氏这么讲,她之前就因故没了亲生儿子,如今江崖情也死了,往后还能有什么指望?

与和氏、张氏对望一眼,婆媳一起安慰了施氏良久,见她还是流泪不止,和水金便打发自己的大丫鬟娟儿送她回房:“嫂子身上不好,回房歇一歇吧,这里的事情交给咱们就好!”

等施氏走后,剩下的婆媳才开始谈正事,决定把秋千、梅雪脱离软禁的过程说成是秋聂劫人、江天骜跟江天骐的麾下恰好经过附近打算拦阻,但因为措手不及失败。

至于说各家被江崖霜劫走的人,则对外宣称是他们集体去远一点的地方游山玩水了。原本有打发下人回家禀告,奈何下人出了意外,竟迟迟没能把消息送到!这才传出各家子弟被劫持的“谣言”。

“这样应该差不多能够交代过去了!”和水金深思半晌,叹息道。

事实上这时候四房这边已经查到了更多证据,证明秋千跟梅雪确实是被秋聂的人救走——所以接下来和水金又跑了几趟,江崖霜也就吩咐城外别院放人,一起出去“游山玩水”的子弟们结伴而归,让各家可算放下了提着的心!

这一场风波过去后,济北侯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京中!

原本他们才入京畿时,大房跟三房就按捺不住想要迎上去问个究竟。但济北侯那边早早传了书信回来,要求所有人都不许迎接!等回了国公府后当场说个明白!

因此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只好聚集在国公府外翘首以盼。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济北侯在信里说他一入京就会带人到国公府说个明白,所以侯府迎接他的人也只能先来国公府门口一起等——欧老夫人牵挂老伴也到了,远远望见黑瘦了许多、面相甚至苍老了十几年的济北侯,不禁皱眉轻喃,但随即又醒悟,“两个嫡出侄孙!唉…”

老夫人看出济北侯的憔悴苍老,其他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一时间气氛都有些悲怆。

“都在这里做什么?”到了近前,济北侯扫视了一圈人群,朝老妻微微颔首,完了跳下马,淡淡道,“进去说吧!”

众人答应着让开路却没动脚,目光都看向他马后跟着的队伍——尤其是特特前来表演四房什么都不知道的庄夫人,由江崖霜、秋曳澜一左一右扶着,才见济北侯就满眼泪水,跟着垫脚朝后头的几驾马车频频而望,颤抖着的语气问:“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是在哪里?我可怜的孩子!!!”

江绮筝又没死——济北侯之前就隐瞒了这消息,这会更不好当众说出这话,但眼下他最着紧安抚大房和三房,哪有心情来理会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庄夫人?所以什么都没说就从她身畔走进了国公府!

倒是欧老夫人不明就里,特意走过来低声安慰庄夫人:“人肯定带回来了,你也有这点年纪了,千万稳住!你想想你还有小八和十九、还有孙儿孙女外孙子不是?”

这话顿时把全心演绎“一个可怜的失去女儿的母亲”的庄夫人提醒了,不由大惊失色:“对!小八,小八呢?他怎么没回来?!”

——江绮筝此刻不露面还没什么,济北侯不是说了,进府后去说?兴许那会再让她出现。但江崖丹如果回来了,早就该蹿到庄夫人跟前请安了好不好?!可现在跟着济北侯回来的队伍都快全部进入国公府了,也不见江崖丹的影子!

这下连江崖霜跟秋曳澜也变了脸色:“对啊!八哥呢?他总不会被留在了沙州吧?!”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五章 哥哥到底要娶亲了!

三人大急之下,也顾不得扮为江绮筝伤心了,抢步进府去追济北侯——难道说江崖丹在沙州、或者路上遭了大房跟三房的暗手?!

只是济北侯年事虽高,但究竟武将出身,脚步悠长,耽搁的这么点时间,他已经进了秦国公的院子!

“你这样急做什么?”秦国公因为是兄长没去大门口迎着,但也在自己院子的回廊下等候,见到济北侯进来,打眼一看,就皱了眉,什么都不问,只吩咐,“先回你府里去,让弟妹给你做碗热汤,完了睡一觉,养足精神,再来说事情!”

“小二跟小六…”济北侯才张口就被秦国公打断:“人都没了,早一点知道真相跟晚一点有什么区别?若因此把你身子累垮了,叫晚辈们何以自处?”

他都这么说了,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的,此刻只好一起上前请济北侯先回去休整一晚,明日再细说此行经过。

虽然如此,但四房还是趁济北侯离开时问了一句江崖丹——结果这一问,原本被路途谣远以及精神压力折磨得脸色苍青的济北侯瞬息之间涨红了脸,也不管在北疆像儿媳妇一样孝敬了他多年的庄夫人就在跟前,咬牙切齿道:“被老子打死了!”

说完也不再理睬四房,径自拂袖而去!

“这…?”庄夫人深知济北侯的性.子,知道这不过是气话——所以愣了愣之后,忙让江崖霜去向跟济北侯回来的人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一打听让溺爱儿子的庄夫人也不禁无语:江崖丹倒没被留在沙州,而是进入京畿时老毛病发作,在路上看到个俏丽的少女,色心大起冲上去就打算强抢!这要搁以前,那少女肯定是难逃毒手,但偏偏这次是在济北侯眼皮子底下!

本来济北侯就看不惯这种欺男霸女之事,加上这次回京可是带着两个嫡亲侄孙的灵柩——作为嫡亲堂弟的江崖丹一点不哀伤不说,居然还有心情抢美女!差点被气炸了肺的济北侯二话不说驱马上前,一鞭子把江崖丹抽下马,跟着就是没头没脑一顿毒打!

同行的人怎么求情都拦不住!

最后还是被调戏的那个少女,听侍卫提醒说挨打的是江家嫡出八公子,万一被打出个好歹来,江家其他人不说,镇北大将军夫妇肯定饶不了她!只好壮着胆子上前拉住了济北侯的衣角,跪求他手下留情,这才勉强圆了场。

“那小八现在在哪里?伤得重吗?”庄夫人也觉得大儿子真是丢脸,但作为亲妈,到底更关心江崖丹的安危,赶忙问。

那侍卫尴尬道:“侯爷当时虽然非常生气,但手下还是留了分寸的。八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皮肉伤。只不过骑不得马了,所以让人用轿子抬了在后面,今儿个傍晚不到的话,明儿个应该可以了。”

“孩儿这就带人去迎一迎八哥!”江崖霜不必庄夫人看向自己,忙道。

庄夫人颔首:“路上小心些!”

江崖霜去接人,秋曳澜便独自陪婆婆回四房,进屋之后庄夫人让她也坐,就揉着额角头疼开了:“小八什么都好,惟独这女色上…”

“…”秋曳澜强笑不语:江崖丹什么都好?亏得婆婆病愈了啊!不然听到真相真的撑得住吗?

“算算安儿的母亲过世也半年多了。”庄夫人自语了一句,沉吟着问,“之前你们祖母可有说过适合他的续弦人选?”

秋曳澜听出庄夫人的打算,是认为大儿子续弦后有正妻管着,兴许就不会这么荒唐。不过她觉得这是庄夫人一厢情愿的想法,江崖丹的渣男属性早已被彻底激活,哪里那么容易收心?

但婆婆问话,不可不答,便恭敬道:“回母亲的话,之前因为八嫂过世,祖母悲痛不已!加上八嫂的丧仪上,许多夫人们携了女儿来,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让祖母很不高兴。所以八嫂才过世那会,祖母没提这个。后来要正经议起来时,八哥又去追十八姐姐了,这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祖母那边是否已经物色到了合适的人选,媳妇也不晓得!”

庄夫人唔了一声:“那回头我去问问吧!”

真不知道这次是谁家女儿悲剧?不过没准人家不认为是悲剧,而是觉得攀上了一门好亲呢?秋曳澜默默的想,虽然说庄夫人对姬妾深恶痛绝,做她媳妇完全不用担心婆媳问题不说,遇见小三小四还有婆婆撑腰,但这个婆婆可未必会一直在京里啊!

估计庄夫人看完子女,跟着就要回北疆去继续盯丈夫了。

又陪庄夫人说了会话,见她乏了,秋曳澜这才告退回屋。

回屋之后苏合就领着冬染迎了上来:“表公子的人带回了口信。”

秋曳澜会意点头:“进屋说!”

进屋后清了场,冬染微露笑容:“表公子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

“真的?”秋曳澜先是一喜,随即又有些莫名的失落——但她下意识的压住这种失落,期盼的问,“是谁家小姐?性情品貌如何?”

“就是这回追到沙州去的欧大小姐!”冬染语气有点感慨。

秋曳澜也愕然:“是她?!”虽然说之前一直感慨欧晴岚对秋静澜的执着,但这会听说她真的如愿以偿了,秋曳澜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之前哥哥不是一直都?”一直都斩钉截铁的表示他根本不考虑欧晴岚啊!

冬染明白她的意思:“这事儿连阮毅都觉得很突然,兴许公子被欧大小姐的诚心所感?”老实说她比秋曳澜这亲妹妹还不相信这种可能——作为最早跟随秋静澜的心腹,冬染太清楚秋静澜的心狠程度了,他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吗?

“…”秋曳澜思索了一会也没头绪,不过好在欧晴岚的家世、才貌、品行…秋曳澜还是了解的,所以想不通秋静澜会转变态度也就不想了,“那么这门亲事几时公布呢?成亲又要怎么样?哥哥这眼节骨上能从沙州回来么?”

冬染道:“成亲的事情公子那边还没说,如今只说了提亲——公子让人带了亲笔书信回来,打算请薛相代为提亲!”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笺,双手捧到秋曳澜跟前,“这样的大事,阮伯觉得还是请您亲自去一趟薛府,托付此事,比较正式!”

又笑道,“虽然公子在沙州已经将阮王妃的钗环送给了欧大小姐,但那到底是私下里的。这次托薛相去荆伯府提亲,想着是不是再带份信物?只是公子那边没有什么太妃和王妃留下来的东西…”

“这个好办!”秋曳澜爽快的让人去开库房,笑道,“我早先就跟哥哥说,祖母和母妃留下来的东西,让他多拿点,他偏偏不听!这会可不是不够用了吧?”

又叮嘱去库房里的苏合,“拿最好的!原本这些东西大头就该哥哥拿的,可不能亏了未来嫂子!”

…冬染走后,周妈妈等人都对秋曳澜道喜,秋曳澜也应景的吩咐自己院子里的下人都赏一个月的月钱,以添喜气。

不过这番热闹过后,她打发了下人,独自回到内室,嘴角的笑容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哥哥到底要娶亲了!”

夫妻一体,婚前再亲密的兄妹,各自成了家后,也难免生疏起来。

想想那样的景象,真叫人发自内心的不甘!

“不过我比哥哥还先成亲呢——总不能盼着哥哥一辈子不娶吧?阿杏好歹跟我关系不错,这两年也熟悉了。”秋曳澜无精打采的自我安慰,“总比一个陌生的嫂子好…而且哥哥那么疼我,即使成亲后,也未必像别人家一样就疏远…唉…反正哥哥要成亲了这是好事!”

她咬着唇,气恼的捶着枕头,“对!就是好事,我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伤感!”

…可惜越说越郁闷!越说越不开心!

最后,她索性爬上榻,一拉被子睡觉了!

这一睡一直到感觉额头被人不住摩挲才惊醒,睁眼看去天大亮着,却是次日早上了。

江崖霜一脸松口气的表情:“怎么样?可有不舒服?我昨儿个晚上回来,听说你从晌午后就睡着,晚饭时都喊不醒!”

“没有。”秋曳澜听说自己睡了这么久也吓了一跳,但仔细感受了下觉得精神饱满精力充沛,也就放了心,摇头道,“想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八哥怎么样了?”

“昨天半夜才到家,确实只是皮肉伤。”江崖霜说到这里顿了顿,叹了口气才继续,“不过也难怪小叔公让他坐轿子在后面走,他头脸都伤着了,实在不宜见人。”

秋曳澜倒觉得江八活该,他不伤心堂兄之死,在秋曳澜看来这无所谓,但路上遇见的那个少女,要不是济北侯在,这辈子都要被毁了。这种人渣挨打真是大快人心——当然这话是肯定不能说给庄夫人和江崖霜听的,到底是他们的嫡亲血脉嘛!

所以知道江崖丹死不了,就转开了话题:“我哥哥要成亲了,这事儿你知道了不?”

“今早才听说,可要恭喜兄长了!”江崖霜话是这么说,脸色却没什么恭喜的意思,显然很担心欧晴岚婚后过得不好,不过今儿个不是仔细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因为最重要的那件事就要开始了,“方才侯府那边传了消息来,说小叔公马上就会过来…你没事那我就先过去祖父那边了,这些事情回头再说?”

秋曳澜脸色郑重起来:“一切小心!”

没办法,这次四房太占便宜了,即使济北侯顾全大局,恐怕也很难不被连血带肉的咬下一大口!

万树 千条 各 自垂 第六十六章 我们活着碍你眼了?

此时秦国公的书房内已经一片肃杀!

济北侯虽然还没到,但心急如焚的大房、三房能来的人都已经齐了。

其中大房因为窦氏之死,除了江天骜外都是一身孝服;三房江崖情的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庶子,也是披麻戴孝,惶恐的跟在江崖怡、江崖恒两人身畔——只看这副阵仗,就知道这两房追根问底的决心!

不过江崖霜自幼受秦国公、江太后的提携,见惯场面,眼下书房内气氛虽然僵硬沉重,却还远远吓不倒他。所以进门后即使被这两房人以或仇恨或冷淡的目光看着,也神态从容的给秦国公行礼如仪,末了施施然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耐心等待。

他挂心妻子,到得比较晚,没等多久,门外就有人通传,说济北侯一行已经进府:“老夫人说不放心侯爷的身体,一起来了,还带着欧大小姐与凌小侯爷!”

“欧晴岚与凌醉?!”本来就怨愤难平的大房与三房闻言都是大吃一惊,一起向江崖霜看去,“小婶婆不放心小叔公,一起来也还罢了,欧晴岚跟凌醉怎么?他们不是跟十八妹妹一起被…”

发问的是江崖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把一房人卖掉的人,他这会神情震惊中带着愤怒与猜疑,将一个站在大房立场上的子弟应有的态度表现得淋漓尽致,谁会相信他对嫡母跟嫡兄的死简直是乐不可支?

但江崖霜早有准备,此刻面色比江崖虹还惊讶三分,惊讶里又掺杂着期待与忐忑,甚至还做了一个几欲站起的动作:“十八姐姐她难道?!”

堂兄弟即兴发挥的对手戏让书房的气氛越发诡异起来,一片山雨欲来。

索性济北侯一行既已进了府,片刻后就到了。

“小叔公!”亲眼看到济北侯夫妇身后活生生的欧晴岚、凌醉,大房跟三房骇然之余,都是怒不可遏!济北侯才被秦国公请到身畔坐下,之前表演过的江崖虹就迫不及待跳出来,悲愤的大喊,“这两人如何还活着?!”

“我们得罪过你么?”济北侯尚未回答,欧晴岚已经一脸莫名其妙的开口,“还是我们活着碍你眼了?”

凌醉懒洋洋的接话:“大概江十一公子知道我们其实都不应该活吧!”

江崖霜暗赞他们三人配合密切,这段对话不就等于在说大房跟三房知道当初江绮筝一行遇袭的内情,还笃定欧晴岚与凌醉活不了吗?

江天骜一记凌厉的眼神:“闭嘴!谁教你的规矩,容你与你小叔公大呼小叫!”跟着又代江崖虹向济北侯赔罪——济北侯却没理会这番争执,神情淡漠的向秦国公道:“二哥,这回沙州发生的事情,涉及到咱们家里好些人,经过又极复杂,所以我把阿杏跟凌醉也带过来,以作佐证!”

秦国公颔首:“你说吧!”

济北侯淡淡道:“我到沙州时,小二跟小六已经遇刺身亡了。”听了这么一句,大房跟三房的人神情愈加悲愤,济北侯顿了一顿,让他们抑制了下情绪,才继续道,“要说他们的遇刺,与之前小十八一行人遇袭颇有关系。所以,阿杏与凌醉,你们把你们西行的经过详细说与众人听!”

欧晴岚跟凌醉在回来的路上就专门干对口供这一件事了,这会说来真是熟极而流:“…终于到了沙州,不想那天竟就遇见袭击…发现是况青梧,自是不存生念,但自.尽却被拦下,而且让人奇怪的人他并未为难我们,反而除了软禁之外,待遇颇为优渥,且将我们三人关在一处…趁这机会,绮筝写下血书…之后获救!”

“这么说是秋静澜派在况青梧身边的暗子,设法留下暗记,让秋静澜找到了况青梧的藏身之处,从而救了你们?”江天骜面无表情的问,“但那暗子既然就在况青梧身边,知晓他的动向,又能通知到秋静澜,为什么况青梧袭击你们时,他竟不提醒?!”

“而且况青梧肆虐沙州已久,秋静澜既有人安插在他左右,为何不早日通知大军,将之剿灭?”江天骐也冷冰冰的道,“或者,干脆舍身一击诛杀况青梧?!”

欧晴岚撇了撇嘴角没说话。

“这个难道不是贵家更清楚吗?”凌醉冷冷淡淡的道,“怎么反而怪到纯峻头上去了?”

江天骜与江天骐一怔,同时看向秦国公兄弟。

济北侯瞥了眼沉默不语的秦国公,平静的道:“之前谷氏伏诛,虽然从党多已清剿,但谷氏摄政三十余年,余孽极多!尤其边军之重,不可不防!所以我们暗中叮嘱秋静澜放走况青梧,又放任他以盗匪的身份盘桓沙州,以吸引谷氏余孽去投,好一网打尽!”

顿了顿,“兹事体大,为防泄露,因此没有告诉你们。”

江天骜跟江天骐怒极反笑:“三叔,纵观况青梧这些日子以来的做法,可是一直在替秋静澜清路!”

两人激愤之下甚至把秦国公之前私下提点他们的话都说出来了,“而且当初二叔不是亲口说过况青梧多半是秋静澜招揽,又放任他为匪的吗?二叔当时还让小二跟小六去沙州后,有机会就先干掉他——怎么会是咱们家默许秋静澜这么做的?”

这话才说完,虽然秦国公依旧神情淡漠没什么表示,江天骜与江天骐自己却都心里一个“咯噔”,暗叫不妙:“这话不该说的!”

就算说也不应该说得这么诚实这么毫无遮掩——实在是济北侯的辩解太让他们意外与气愤,竟失了口!毕竟虽然谁都知道秦国公偏心大房,连带在对抗四房中与大房站一起的三房都跟着沾了便宜,但,场面上到底是要顾的!

可江天骜与江天骐这会却是把秦国公私下里赤.裸.裸的拉偏架行为给坦白出来了!

这一刹那,任谁都看得出来江崖霜眉心攒动的怒气!

便是过来打酱油的八.老爷江天骁,脸色也不大好看起来:他虽然是庶出,到底是秦国公的亲生儿子,还是正常来说应该最得宠的幼子,亲眼看着听着堂哥跟嫡长兄被自己父亲如此偏爱关照…想想自己的待遇,哪怕有生母吹枕头风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当初我与二哥提议让秋静澜这么做时,二哥确实不答应。”济北侯回来的路上就通过私下的书信与秦国公沟通过,也知道有这么个破绽,自然想过对策了,此刻神情平静的解释,“他认为谷氏等首恶已诛,其余之人就算还有不轨之心,但也难成气候!”

说到此处话锋一转,“不过我却没有二哥这样的气魄!在我看来,那些因谷氏倒台而惶惶不可终日、生怕被牵累上的人也还罢了,那些还妄想着兴风作浪之人却不可放过!所以二哥拒绝了这个提议后,我却派人去告诉秋静澜这么做了。因为二哥没有答应,所以我给秋静澜的手书就没让他过目。”

淡淡道,“若不信,日后自可向秋静澜去索取那封手书!”

您都亲自去过沙州、跟秋静澜碰过头了,他有什么手书拿不出来?大房与三房心中愤然,之前被江天骜呵斥过的江崖虹眼珠一转,忽然道:“小叔公,侄孙有一事不明!”

“说!”

“欧家妹妹与凌醉都说他们连同十八妹妹被况青梧掳后却受到优待,只是被软禁,那么十八妹妹此刻是生还是死?”

话音才落,书房里静可闻针!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济北侯淡淡的道:“当然还活着!”他也不必江崖虹继续问,一股脑儿的道,“不过人受了惊吓,手指也因写血书受伤极重,加上秋风赶过去时急火攻心病倒了,如今夫妇两个暂留沙州休养,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

确认江绮筝尚在人间,江天骜与江天骐都是腾的站起!

年过半百位高权重的堂兄弟面色都是一瞬间紫涨、额上青筋毕露,死死的看向今日四房唯一在场的成员江崖霜!

那狰狞的脸色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拆吃入肚:“好狠毒的手段!我们真是小觑了你们四房,你们居然…居然…十八居然没死…欧家女…凌醉…真是好手段!好手段!!!”两人此刻哪里会不认为一切全是四房的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弄死江崖月跟江崖情?!

江崖霜嘴角原本才济北侯确认江绮筝的安危时露出一抹笑容,神情也浮现出如释重负的激动,此刻忽然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冷冰冰的道:“两位伯父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十八姐姐尚在人间不是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