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你虽然是嫁到府外,但难道就不能再回来看我了吗?国公府哪个门上不认识你?谁敢拦你进来,你随时去我陪嫁铺子上托人带话,我必给你出头!”

“可是那黄家也是有几分产业的,您又说婢子嫁过去了就得给他们家当家——那样诸事缠身又哪有许多功夫来看您呢?”苏合难过的道,“婢子真的不想跟您分开,您不能在这府里寻个小厮给婢子么?到时候婢子成亲后依然可以伺候您。”

“说什么傻话?你这样的人才,寻常小厮怎么配得上?”秋曳澜拍了拍她手背,“黄慕远虽然只有秀才的功名,但性情敦厚,家境也好。最难得的是他父母俱已不在,又和兄嫂分了家,你过去之后诸事尽可以自己做主,过得才畅快!若有什么麻烦委屈千万不要闷在心里,只管来告诉我!”

声音一低,“过两年看看他若待你不错,到时候再给他弄点官职,要是他干得好,往后也好给你挣个诰命!”

好说歹说劝住了苏合,又问起春染等人的婚事预备得如何,主仆两个说了一会贴心话,江崖霜回来了,见状苏合赶紧告退。

“苏合这么舍不得你,当初何必把她许到外面去?”江崖霜看到她们两个都哭红了眼眶,有点啼笑皆非,一边在秋曳澜的伺候下宽衣,一边道,“想给她弄个诰命,从咱们家下人里寻个争气点的,寻个机会弄个外放官当一当,也是迟早的事。”

“哪有女孩子出阁不伤感的?等过门之后过得好,也就不会难过了。”秋曳澜不以为然道,“虽然说咱们家的下人也能抬举做官,但如何能比有正经功名的夫婿体面?”

江崖霜也只是随口一提,跟着就道:“今年永福他们要出孝了,打从去年下半年起,礼部已经开始准备。我今儿听说,乐馨长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可能会定在七月,就在陛下万寿之后两天。”

“万寿完了跟着就是长公主下降,会不会太急了点?”秋曳澜诧异的问。

“乐馨长公主殿下跟魏王殿下的终身大事了结后,才能轮到永福。算算永福也有二十了,你说四姑能不急吗?”江崖霜解释,“而且借着万寿节的场面让乐馨长公主殿下下降,礼部也省了一番再布置的手脚,毕竟都是喜事,只须略加改动就好。”

夫妻两个遂开始商议贺礼——今年皇室的喜事不会少,这三位仅仅是之前被先帝驾崩以及谷太后暴毙耽搁下来的,皇帝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又有两三人到了可以议亲的年纪。

若无意外,今年皇家的喜宴可以从年初吃到年尾。

“这些又是一大笔开销,北疆虽然捷报不断,但北胡仍旧没有溃败;西疆那边开头失利了好几场,所幸都不是大败,最近才陆续开始有点好消息,这战火止息的时间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所以喜宴多不代表一定是好事,“本朝默认的规矩,皇子帝女结婚开府,都要给上几十万两银子的安家费,单单乐馨、魏王、永福三位,就要去掉小两百万两银子了——永福是太后唯一的亲生女儿,以太后的为人,恐怕单她一人,一两百万都打不住!再往下的那几位加起来,国库堪忧啊!”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三十七章 满周宴

但国库再堪忧,也不可能按着金枝玉叶们不成家。这些开销基本上是不可能省的——也难怪秦国公优待薛畅了,就眼下朝廷需要花费的地方,要没个擅长充实库房还不扰民的宰相,早就开始刮地皮了!

秋曳澜叹了一会国库的压力,忽然就想到了楚春晓:“春晓跟永福同年,今年也有二十了,永福拖到今日,好歹婚事早定。这都三五年了吧?总不能还继续迫她嫁给濮阳王?”

江崖霜被提醒,沉吟了一会,道:“这样,你过两日进宫,探一探四姑的口风。如果四姑不允,我再去劝。”

“要是四姑还是不准呢?”秋曳澜追问。

“永福这两年就没怎么见过萧肃,四姑不会不准的。”江崖霜摇头道,“说到萧肃——他似乎又病了。”

秋曳澜嘴角一抽:“那永福会不会过去探望?”

“四姑不见得肯叫她知道这消息,毕竟她跟碧城的婚期估计也快定了,四姑怎会容许节外生枝?”

两日后秋曳澜进宫,到泰时殿觐见太后,寒暄之后,话题被引到楚春晓的终身之事,江太后果然没有再提让她嫁给萧肃的话,而是道:“这两年朝上朝下事情多,竟把这孩子的事儿给忘记了!说来也是绮篆太见外,早点过来提一声,咱们不就想起来了吗?也不至于叫这孩子耽搁到现在——亏得你上心!”

“侄妇也是偶然想起来的,当不得四姑夸奖。”秋曳澜谦逊了一句,就委婉问起江太后对于楚春晓的婚事是否有什么要求或指示,“说起来三姐姐一直没说春晓的婚事,除了这两年事情多,怕打扰了您之外,怕也是就春晓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给她选什么样的人才好?四姑您见多识广,若能给三姐姐掌一掌眼,三姐姐必定是求之不得!”

江太后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道:“终归是人品相貌都好,家世过得去,还得待春晓好、对绮篆夫妇孝敬的罢!若他们选不定,报与哀家,哀家倒可以帮忙过过眼!”

秋曳澜这才松口气,太后这意思显然是不打算干涉楚春晓的婚嫁了。

又陪江太后聊了会儿,把太后哄高兴了,秋曳澜这才告退,去贝阙殿找皇后。

到的时候却不巧,刚好皇帝也在——外头的宫女悄悄道:“陛下在看小皇子呢,怕是一时半会都不会离开。”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退了,烦请回头跟皇后娘娘说一声!”秋曳澜这次进宫没什么必须见皇后的事,闻言就让木槿给了那宫女一个荷包,便出了宫。

出宫之后先去歧阳王府探望江绮篆一家,顺便把江太后松口的事告诉他们。

江绮篆闻言自是泪如泉涌,若不是秋曳澜拉得快,差点就要给她磕头——哭过一场后,才在左右跟秋曳澜的劝说下收了泪,又叹息:“郡王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我自己也不是健壮的人,三天两头请大夫,府里的药味就没断过!连累得春晓这两年都没怎么出门!哪里知道有什么合适春晓的人?还请弟妹好人做到底,给我们母女拿个主意罢!”

秋曳澜是很愿意帮她们的,但闻言也犯了难:“我对京中各家少年人也不是非常熟悉,要么我回去问问十九?”

“全赖弟妹了!”江绮篆坚持喊楚春晓出来给舅母磕头谢恩,才放秋曳澜走。

回到国公府,秋曳澜见丈夫已经回来,正在庭中陪两个孩子玩,就站在旁边等了会,待江崖霜脱了身过来询问,才讲了经过:“…三姐姐把给春晓找夫婿的事托付给我,但我对京中各家的子弟哪里了解?就跟三姐姐说回来问你。”

江崖霜沉吟道:“晚上我给你列个单子吧…你回头拿给三姐姐。”

单子列好之后,秋曳澜拿起来先看,见头一个就是濮阳王府,微吃一惊,仔细一看却不是萧肃,而是萧穆,这才松了口气:“萧穆虽然身上没有王爵,但胜在身体健康,从之前照面来看,也不是什么狡滑之人。濮阳王之弟的身份,配春晓倒也可以。”

尤其恶毒一点想,萧肃年纪轻轻的,就拿药当饭吃,三天两头病一场,不定什么时候撑不过去闭了眼,濮阳王的爵位还不就是萧穆的?

算一算濮阳王府的孝早就满了,萧家兄弟却到现在还没传出终身定下的消息,秋曳澜便指着萧穆的名字问:“我瞧萧穆不错,但怎么他到现在都没定亲?可是有什么缘故在里头?”

“他坚持要等萧肃成了亲才考虑自己,但你想萧肃那身子,相得的人家谁敢把女儿许给他?就算有人家舍得女儿,楚太妃现在也不敢给他娶妻,毕竟他如今稍微折腾下就要病倒,万一成亲劳累,加重病情怎么办?”江崖霜解释,“所以楚太妃与萧肃都赞成萧穆先娶,好歹把萧家的枝叶散开——前两日萧肃生病,我去探望,萧肃还私下托我劝说萧穆。所以你说给春晓择夫,我倒是一下子想到了萧穆。说起来春晓跟他也算熟悉的。”

秋曳澜把这话记下,又挨个问了其他人的情况,次日拿上名单到歧阳王府,挨个给江绮篆介绍,请她代女儿选择。江绮篆左看右看的却迟迟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请秋曳澜给楚春晓选。

秋曳澜闻言哭笑不得:“春晓是在姐姐跟前长成的,跟我见的次数,老实讲真不多。我对她的了解哪里比得上姐姐您对她了解的深刻?万一给她选的不中她的意,岂不是害了她一辈子?”

见江绮篆踌躇难定,就道:“反正也不急这一两天,不如这样,我把名单放姐姐这里,姐姐跟春晓好好商议上些日子。十天之后我再来,姐姐看怎么样?”

江绮篆一想也是,这事就这么定了。

秋曳澜回到国公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木棉上来禀告:“方才婢子去老夫人那里送东西,听说八公子那边的谷姨娘有了。”

“谷婀娜有了?”秋曳澜愣了一下,沉吟着问,“是底下人私下说呢,还是八嫂去告诉祖母的?”

“是八少夫人去禀告老夫人的,老夫人赏了些东西。”

“那么咱们也收拾些东西送过去吧,记得拣次一等的,别叫八嫂看了刺心!”

吩咐完了这件,木兰上来,双手捧着一张帖子:“五日后表小姐满周,公主殿下请少夫人务必过府一聚!”

是江绮筝跟秋风,决定为次女秋夜皎满周岁设场家宴。

“一转眼外甥女都满周岁了,仿佛昨儿个还一点点抱在手里呢!”秋曳澜看着帖子有些感慨,“好像十八姐姐又有了?”

木兰笑道:“回少夫人的话,正是!”

“去开库房备礼吧!”秋曳澜把帖子放到书桌上,“顺便把新做的衣裙拿出来,我看看那天穿哪套好。”

忙忙碌碌的先到了秋夜皎的满周宴,纯福公主府中张灯结彩,花团锦簇,但因接到帖子的人不多,倒也不算嘈杂。

“皎儿真是可爱,还是绮筝你有福气,儿女双全不说,如今又有了身子,真真是子嗣兴旺!”和水金抱着秋夜皎爱不释手,不住亲吻女.婴柔嫩的面颊。

江绮筝跟秋风长相都不俗,子女自然也容貌出色,被裹在大红刻丝石榴纹襁褓里的秋夜皎粉妆玉琢,跟雪娃娃似的。她比她同胞哥哥秋夜白——就是福儿——招人喜欢的地方是她很爱笑。

没人逗她她都能自个格格的笑出声,这会和水金又抱又亲的,银铃似的笑声就没断过,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你已经有雅儿了,再生个女儿不就凑齐好字了吗?”江绮筝一边留意着在四周跑来跑去的长子秋夜白,一边含笑道,“而且雅儿长得那么像你,我可真是羡慕!你看我落地了的两个孩子,福儿像极了他舅舅们,皎儿呢活脱脱是她父亲的模样,就没有一个像我的,真真是遗憾!”

雅儿是和水金的儿子江景雅,也是去年二月里生的,不过是月初,所以满周宴已经摆过了——由于秦国公卧病至今没有痊愈,规模比今儿还小,仅仅请了江家自己人,外姓一个都没喊。

“多生几个还怕没有像姐姐你的?”正拈着蜜饯喂江景琨的秋曳澜取笑道,“不定你如今肚子里这个就活脱脱是姐姐自己的模样呢?”

“那可借你吉言!”江绮筝笑,“我还真想要个长得像自己的孩子,不拘男女!”

今日公主府虽然没有大摆宴席,但也不是就请了秋曳澜跟和水金,所以庄蔓听她们聊起孩子来没个完,就嘟起嘴:“我还没孩子呢!你们净说孩子的事情,可就要冷落我了!”

“羡慕的话回去跟你夫婿说嘛!”和水金笑眯眯的调侃她,“你们去年四月里成亲,至今都还没满一年,何必着急呢?不定跟着就能有好消息是不是啊?”

庄蔓可不是会被这话调侃住的人,正要反击,忽然不远处有人不轻不重的放下茶碗——楚意桐面上笑着,眼中却毫无笑意,站起身来道:“不小心把茶水滴在裙子上了,我去换一身,你们聊!”

“…好像得罪嫂子了?”她走之后,众人面面相觑,和水金一吐舌头,有些懊悔,“去年八嫂小产之后一直没消息,前两日谷姨娘却有了…咱们方才不该说那么多孩子的话题呢!”

她为人八面玲珑,不愿意结无谓的仇怨所以这么想。庄蔓可不这么觉得:“今儿个是来吃皎儿的满周宴的,哪有不说孩子的道理?实在不想听,悄悄的走开就是了,何必摔个茶碗引了咱们注意才起身,这脸色给的…好像咱们全都活该要看她脸色一样!”

“算了,是我考虑不周。”江绮筝脸色不是很好看,正如庄蔓所言,小孩子满周宴,于情于理总要说几句跟孩子有关的话题。这个楚意桐在来之前就可以预料到,如今却还要甩脸色,完全就是在扫她这主人的面子。

此刻淡淡圆场,“都是一家人,互相迁就些罢!八嫂想来也是难过极了才失态的。”

虽然如此,众人到底觉得扫兴,原本人就不是很多的满周宴,自然难逃虎头蛇尾的结局——宴散时,看着比来时态度冷淡了很多的妯娌、小姑,回国公府的路上,祝妈妈忍不住劝楚意桐:“少夫人心里难受,老奴明白,但今儿这样的场合…”

“让我静一静!”楚意桐面无表情的打断了她的话。

车厢内一时间沉默。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三十八章 不速之客

秋夜皎的满周宴上的风波,因为当事人回国公府后都没提,过了也就过了。

之后三日,是汪轻浅的生辰。

秋曳澜依约带着江景琨跟江景琅上门,廉家上下极热情的接待了他们。生辰宴上,汪廉氏寻了个机会,悄悄问:“听说乐馨长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跟万寿节是同一个月里?”

“正是。”秋曳澜知道她的意思,“长公主的事儿之后就是魏王殿下了。”

汪廉氏松口气,当年汪轻浅意外中选王妃,但先是凑不齐嫁妆,这个在抄段家后总算解决了;跟着又是谷太后跟先帝双双驾崩,在重臣的建议下,魏王一守就是三年孝;完了孝期汪轻浅莫名其妙就被人污蔑名节…几年来,廉家上下简直是为这桩婚事操碎了心,好容易盼到魏王出孝,汪廉氏巴不得女儿早点出阁,免得再生枝节!

如今得了秋曳澜的话,心下一算,七月虽然已经到了下半年,但剩下来的几个月再办一场大婚,也不见得来不及。尤其江太后亲生的永福长公主,比汪轻浅还大两岁,汪廉氏心想自己怕女儿的青春再被耽搁,想来太后也同样要替永福长公主算计。所以若无意外,汪轻浅今年应该可以出门了。

这么想着,汪廉氏心下一定,向秋曳澜请教起过些日子的圣寿节的穿戴来。

从廉家赴宴归府,秋曳澜才换了身衣裳,和水金跟前的姗儿——娴儿、娟儿那批人如今也都许人了,和水金新换上来的四个大丫鬟依旧从了女字旁取名,是姗儿、娇儿、婕儿、媛儿,以姗儿为首——过来禀告:“我家少夫人请十九少夫人过去一叙!”

“有什么事吗?”和水金向来就是忙人,尤其她如今膝下有子,还得防着和氏那个婆婆,那就更忙了,这一年来,但有什么事情都是让心腹直接传话,鲜少要求秋曳澜过去面议的。此刻秋曳澜不免猜测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果然姗儿轻声道:“好像跟夔县那边几位公子要护送大孙小姐来京有关系。”

“算算日子,大哥、十一哥他们都已经出孝,徽芝也有二十了,是该一起回京了。”秋曳澜跟着姗儿到了三房,见着和水金,便问,“这事儿…难道有什么变故需要商议?”

和水金看了眼左右,等人都退出去,这才道:“若只是大房的孙辈带着曾孙辈回来倒也没有什么,但,这次二房、五房也有人一起来。”

“噢?”秋曳澜微吃一惊,“这两房不是不出仕的么?来京里…难道只是来看看?”

“真是这样倒好了,不过你想,夔县虽然因着咱们江家的缘故,比以前富饶了很多,可是再富饶,能跟京里比?”和水金拨了拨面前的茶碗,正色道,“他们就算当真是为了开开眼界过来的,看到这花花世界,真能继续把持得住不留下?祖父对伯祖父一脉的态度,咱们都很清楚!当初不让二房和五房出仕是伯祖父的意思,如今伯祖父已经去了,临终也没留下来二房和五房以后也不许出仕的话——你说,如果这两房人哀求上祖父的话,祖父会不会心软?”

“再者,即使他们不提出仕这话,就赖在京里吃喝玩乐…”

和水金把手一摊,“不是我小气,只是弟妹你也知道,咱们家只花钱不管赚的人,上上下下都已经不少了!你们十四哥就是其中之一!我虽然有些打理产业的心得,到底也没有点石成金术,维持现在的情况也还可以,若真再加几个能花费的,可真是吃不消!”

“说句不好听的话,如今国公府的产业,是我们三房在打理,但往后分家,你们四房,还有八叔房里,都是理所当然有份的,其他房里可就没道理伸手了——大房这几十年来一直跟着祖父过,供他们一房吃穿住用也还罢了,若二房、五房也把这国公府当冤大头,这…”

很显然,和水金一点都不欢迎二房跟五房的人来京!

毕竟她现在主持的产业,将来还得分成四份,三房拿两份,四房跟八房各拿一份——也就是说,在不考虑秦国公临终前会对侄子们馈赠的前提下,和水金如今操心的那些资产,有一半是为四房跟八房操持的。

即使三房作为长房可以拿走两份,但——三房也不是就江崖恒一个男嗣,三房的产业,还得再分四份,已故的江崖情房里领两份,江崖怡跟江崖恒再各领一份。就算考虑到多年来主持它们的一直是和水金,江崖恒可以多分些,但也未必能超过江崖情的那一份!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再供应外人,和水金心存怨怼也在情理之中,谁愿意自己辛苦积累的财产,被突如其来的人毫不心疼的挥霍掉?

“而且这还只是从家族资产上去考虑的,从政治蛋糕上考虑,纵然二房跟五房目前出仕也不可能就高位,但以后呢?即使秦国公不定还能拖几年,但二房跟五房总是夔县男一支的人,之前夔县男不许二房、五房出仕,既是为了不过多侵占侄子们的利益,也是为了平息江天骜的委屈愤懑——现在夔县男才逝世,二房、五房的人就跟着大房回京,说没有经过大房准许怎么可能?”

秋曳澜心念电转,“大房可不是什么会念兄弟之情的人,他们这么做,必然有所图——莫非是因为江崖月过世,可信的人手不够用,所以打算从二房和五房拉帮手了吗?”

从江家当家人秦国公那里考虑,秦国公不喜欢韩老夫人,但韩老夫人所出的二房、五房到底也是夔县男的血脉。当年江天骜跟江天鸢受委屈时,二老爷江天驹跟五老爷江天骏都还小,没到被母亲教唆着欺凌异母兄姐的时候,所以秦国公对这两个侄子的感观不算坏。

这两房又在夔县一待几十年,不管京中的江家何等显赫,他们都只能在故乡守着老父做乡绅——完全就是替母受过,怎么想秦国公都会对他们有些怜意。

从二房、五房本身来讲,他们被要求不许出仕,再会读书也不许进京赴试,功名被人为的限制在举人这个层次。纵然出仕这条禁令消除,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发展起来的。而由于他们长年窝在夔县,跟秦国公、济北侯这两支的亲戚,根本没有相处过,也谈不上多少感情。

相比之下,大房尽管跟他们有重重恩怨,总归血脉更近,同一支的子弟,来往也多。他们入仕,不跟着大房,还能跟着谁?

“真没想到江天骜居然会在老父过世之后这样选择——此举也等于在秦国公面前刷了一把宽宏大量的分。”秋曳澜抿了抿唇角,缓声道:“只是那边说要来,咱们总不能说不要他们来吧?”

“二伯膝下的四哥一家,跟五叔膝下的五哥一家,夔县那边这会出孝的人,除了已嫁之女外,可以说统统都来了。”和水金呷了口茶水,“四哥有举人的功名,膝下诸女且不提,唯一的男嗣景暮才交十一岁,你说他来了能不试一试春闱?春闱不中,不定就是继续考,我已经打听过,咱们这位四哥的做派…”

把手一摊,“跟八哥有些相似。”

好了,不用说其他话,秋曳澜已经知道这位素未谋面的四哥的品行了。

“就算中了,不是我说八哥的坏话,但弟妹你想想,你觉得八哥的为人,即使有进士功名在身,是肯离京外放的人?”

当然不可能——之前江崖丹陪江绮筝去了趟沙州,已经是他仅有的优点、重视兄弟姐妹了,而且当时江崖丹以为去一下沙州就可以回京,从没打算在沙州停留多久——换成其他事,叫他离开繁华的京城,恐怕打死他都不行!

“偏偏景暮这年纪正是读书的时候,四哥大可以拿他说话,外放不带上他不放心、带上他呢又怕外面没有京中鸿儒多,耽搁了他!”

所以四公子江景照一家来了之后,除非他自己愿意走,想赶走他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

“再说五哥——五哥子嗣也不丰盛,就两个儿子,景沾身死后,其妻小金氏惊痛交加,自.缢殉夫的消息,弟妹你也知道。”

“如今五哥一家,说是一家,其实也就五哥夫妇跟幼子景满,景满比景暮大两岁,也才十三!”

“五哥对读书不上心,但听说他于享乐一道上颇有心得。在夔县时,单他一人,日用从来没下过百金!这还是因为夔县究竟只是一个县,繁华有限!来了京里,我真不知道要什么样的开销才能打得住?”

和水金叹息,“子肖父,闻说景沾生前也跟五哥做派差不多——景满年纪还小,可想来应该与他父兄差不多?你说若当真如此,以后咱们这日子要怎么过?”

秋曳澜知道,这种级别的挥霍国公府其实是供得起的——可是凭什么啊!

不禁蹙眉:“他们自己不打算带任何开销上京么?”

江家崛起之后,京中这边虽然攫取无数,但夔县那边跟着沾光,捞的钱可也不少。不然怎么会让江崖晚一个人一天就花掉百金?

“大房这么多年吃用都是走咱们国公府公账,据说是窦祖母生前开的头。”和水金嗤笑一声,“有他们做榜样,被他们带进京来的二房跟五房,你说会不占这个便宜?在他们眼里,他们一直在乡下,可是一直在受委屈!好容易来了京中,咱们惯着他们都是应该的!”

“到时候他们拜见祖父,祖父十有八.九会留他们在府里住下…”

住进来之后人家各种伸手开口,就是只字不提给钱,秦国公还活着,和水金难为还能开口去要吗?

秋曳澜揉着额,沉吟道:“要么,嫂子现在就说账目上出了点问题,把合府上下,除了祖父祖母之外人的用度都减一减?到时候这两家来了,比着咱们减过之后的份额招待,也不能说咱们慢待了。此外的开销,嫂子就装一装糊涂,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

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总不能直接赶人吧?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三十九章 吃软饭

和水金说办就办,两日后就传出她大发雷霆,重重责罚了足足十几名管事的消息,原因当然是因为这些人出现了重大失误,造成了巨额亏损。

“你这孩子,咱们家如今说是日进斗金夜进斗银也不夸张,这么些年来,你跟那些管事替家里赚的何尝少了?所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管事们偶然犯错,罚归罚,何必如此震怒?”陶老夫人知道后,就喊了和水金到跟前规劝,“没的冷了老人们的心——从旁处弥补一下也就算了,而且你虽然年轻,但偌大一个家需要你操劳,老是动气,伤着身子可不好!”

“祖母您不知道,原本孙媳想着是要如此如此大赚一笔,结果他们前不出错后不出错,偏偏在眼节骨上犯糊涂,这么一来,咱们家今年怕都赚不到什么了!”和水金愁眉苦脸的跟陶老夫人诉说,“按孙媳这会算下来,咱们家前几年赚的这次都亏了进去不说,接下来善后还不定要添多少银子进去!”

陶老夫人闻言大吃一惊:“怎么会这样?”

“只怪孙媳贪心,几年前起了心思要设这个局,未想人算不如天算,倒把自己坑了进去!”和水金满脸惭愧的请罪,“这事儿虽然是管事们糊涂,但孙媳也负有管教不力之责,孙媳已经决定将妆奁都贴进去作为弥补,如此却还不够…还望祖母责罚!”

“瞎说!你动你妆奁做什么?生意上亏损再大,我江家还不至于沦落到要动用孙媳妇陪嫁的地步!你给我老老实实把你妆奁拿走!若叫我知道你敢拿自己私房去填公账里的缺,我饶不了你!”陶老夫人脸色顿沉,“亏了就亏了!做生意,输输赢赢最正常不过,早几年你给家里赚了的时候,也是归在公账里,往后大家分,又不是全落你一个人私囊里去的。如今亏了,却叫你一个人拿私房填,这是什么道理?!”

老夫人把这番话传给各房,也不用和水金说,就主动提出,“家里这些年来的开销一直铺张得很,我早说想要减一减,一直也记不起来开口!如今产业上亏了一大笔,我看趁这机会,把用度削一削吧。除了你们祖父那儿之外!”

各房早就得了和水金通气,知道是为了防止夔县男那支的人抵京后,挥霍属于国公府的资财,所以个个满口答应,又提出:“咱们减是应该的,但祖母如何能减?”

陶老夫人拗不过众人坚持,只得答应自己跟秦国公那边的开销都不变,只是各房的用度有所削减——这个削减也是按着辈份来的,江天骐这一辈减的比较少,基本不动。

毕竟江天驹跟江天骏都这把年纪了,夔县还有位韩老夫人在,他们兄弟两个总不可能守完父孝之后,再丢下老娘来京里混吧?

所以真正削得比较厉害的是孙辈——经过各房密议,定下来的用度,还不到之前的一半…

曾孙一辈那就更加不要说了。

“两位孙公子还小,用度一下子扣成这样,那以后的吃用岂不也要降一等了?”周妈妈跟渠妈妈听了这消息后,都有些担心。

“不用!”秋曳澜一摆手,“公账里减了就减了,咱们还是照着之前过日子,不够的从我嫁妆里出就是!”

其实秋曳澜对将来能从夫家分到多少产业根本不在意,之所以会跟和水金站一块,最主要的还是担心二房跟五房来京后,会在政治上影响到四房的利益。

所以尽管给和水金出了削减用度这个主意,可没打算委屈自己这一院子的人——嫁妆丰厚就是任性嘛!

江崖霜知道后颇为感慨:“我这算是吃软饭么?”这时候的规矩,分家之前不许置私产,虽然说私下里谁都会触犯一下这条规矩,不然如何拉帮结派组建起自己的势力?但为了不被发现,私产的规模可想而知!

而且私产所出都需要用来笼络手下,包括俸禄在内——他养家一直都是靠公账的。现在公账一削减,秋曳澜要不拿嫁妆出来补,那这一院子人只能跟着降低生活标准了。

“吃软饭也是要资本的,长的不够俊,想吃软饭还吃不上呢!”秋曳澜坏笑着点住他唇,“十九你说是不是啊?”

江崖霜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忽然轻舒猿臂,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慢条斯理道:“单是长得俊还是不够,还得…”倏的转身,抱她入帐,伏耳呢喃,“会伺候人,是么?”

…次日秋曳澜腰酸背痛的起了身,没好气的推开圈住自己的手臂,恨恨道:“伺候人…是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

江崖霜笑着再把她拉进怀里,语气慵懒道:“夫妻一体,不都一样吗?”

“一样你个头!”秋曳澜哼哼着挣扎,“放手放手!过两日就是圣寿节了,我今儿喊了人来裁新衣呢!起晚了可不成!”

“你穿什么都好看,何必花什么心思打扮?”江崖霜在她颊上吻了吻,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调笑道,“届时其他人都没了风采,肯定要恨你!”

“恨屋及乌,到时候你也逃不了!”秋曳澜一边穿戴,一边跟他斗嘴。

江崖霜笑出了声,自得道:“嫉恨我娇妻爱子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打从圣寿节上才开始有吗?”

两人说说笑笑起了身,这天是给陶老夫人请安的日子,所以秋曳澜帮丈夫收拾好,送他出门去当差后,就叫乳母抱上两个孩子,一起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陶老夫人向来体贴,如无要事,从不耽搁晚辈们的时间,基本上寒暄完了就会放行。当然,晚辈闲着,愿意多陪陪她,她也喜欢。

但今日老夫人却是打发了其他人,独留下秋曳澜:“昨儿你们小婶婆派人过府,给我说了件事,怕是得你去跑趟腿!”

秋曳澜忙道:“祖母请吩咐!”

“你们十三哥已经出孝了,之前的小米氏不够贤惠不说,子嗣缘也浅!害他成亲这么多年了,竟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你们小婶婆看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实在可怜,如今你们六叔、六婶尚且在孝期不说,为了小米氏的事,你们十三哥与你们六婶母子之间也存下了罅隙——所以你们小婶婆觉得,这件事还是她来操心的好!这不给你们十三哥寻访了一个女孩子,是冯家最小的小姐,据说与你娘家那位阮表姐关系是很好的,你们小婶婆就想托你去仔细打听下那冯小姐的底子,免得跟小米氏一样,过门之前说得千好万好,过了门之后才知道被坑了!”

秋曳澜听陶老夫人这么一说,依稀想起来之前阮慈衣才回京时,秋静澜恼恨她前夫方农燕欺阮家败落,宠妾灭妻,为了达到义绝的目的,所以求了薛家孙夫人出面,邀了好些贵妇一起去查看阮慈衣身上的伤——当时有位冯夫人第一个站出来给阮慈衣喊冤,据说是阮慈衣的母亲谈夫人做女孩子时的手帕交。

难道这位冯小姐是那位冯夫人的晚辈?

江崖蓝虽然不是多么上进专一的人,但品行不算坏,如非米茵茵自己钻牛角尖,也不会把日子过到和离这一步。总得来说,这个堂伯子在贵胄子弟中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江崖霜这一类被精心栽培的真正继承人比,他不如;但跟江崖丹为代表、完全被家族放弃的纨绔比,他又不至于。

综合打一下分的话…秋曳澜思忖了下,觉得这事不算坑冯家小姐,便答应了下来。

她当天打发人给阮慈衣送了个口信,次日便上了门:“…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还请大表姐与我说道说道,好叫我回去交差!”

阮慈衣颇为意外:“冯含烟冯世妹?她以前跟我来往也不很多,不然你也会认识她了。不过她很喜欢缮儿,满月宴上跟她姑姑来赴宴时看到缮儿后,倒是三天两头过来,这才渐渐熟悉的。”

缮儿就是阮慈衣跟黎潜之的儿子黎缮。

秋曳澜记下这一点,请她细说这冯含烟的才貌为人。

阮慈衣沉吟了一会道:“她容貌与她姑姑颇为相似,她姑姑你应该见过,就是我母亲早年的那位手帕交。”

果然是那位冯夫人的亲侄女!

“那也是个美人了!”秋曳澜回忆了下,那冯夫人长什么样子她不怎么记得了,但印象中虽然上了点年纪,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秀美可人的轮廓——再说,欧老夫人既然都把冯含烟列为待选了,肯定老夫人的心腹已经过过目,老夫人给亲孙子挑续弦,岂能不考虑容貌?

“至于才干嘛…我看跟寻常大家闺秀差不多,大家闺秀会的东西都会几手,要说特别出色,我倒没有发现。只是她性.子很不错,你知道缮儿这么点大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寻常人说喜欢小孩子,除非是父母或者带孩子的乳母下人,不然也就是喜欢他们不哭不闹的时候。闹腾起来后,都想躲远点呢!”阮慈衣道,“她倒是有耐心,每次来看缮儿,碰着哭闹,不但不躲,还常常主动替乳母哄他。”

说到这里轻笑一声,“说句实话你别多心:缮儿如今对他这位冯家姨姨,倒比对你这嫡亲表姨还亲近呢!”

“人家付出真心自然当有回报!”秋曳澜也不吃醋,掩嘴笑道,“再说缮儿方才不还喊我了吗?可见对我这表姨也不疏远呢!”

说笑一番,又听阮慈衣具体讲了几件冯含烟的事,秋曳澜在黎家用过午饭,这才告辞。

回到国公府,跟陶老夫人一五一十的转达,老夫人听罢颔首:“我这就打发胡妈妈去给你们小婶婆说,回头事情若成了,叫你们小婶婆拿私房赏你!”

“替长辈分忧是份内之事,何况孙媳还跟表姐聚了聚呢,怎还好要婶婆的私房?”秋曳澜笑着推辞,又跟陶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告退回院,进门后木棉照例斟上扶芳饮——秋曳澜接过才喝了一口,忽然觉得一阵反胃,不及唤人拿痰盂,就是一阵激烈的呕吐,看得四周之人都是大惊失色!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章 再次有孕

下人们七手八脚抬了秋曳澜进内室躺下,片刻后大夫被请了来,一探脉,便喜笑颜开的连声恭喜:“少夫人这是有了!”

到底已经生过江景琅,秋曳澜也算过来人,之前呕吐时已有猜测,但究竟大夫确认过了才安心。此刻闻言不禁嘴角一弯:“赏!”

不但赏大夫,整个院子里上上下下也都多领了一个月的月钱,一时间欢天喜地的跟过年一样。这么热闹,自有人打听,于是没一会儿,十九少夫人再次怀上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陶老夫人得知,非常高兴,忙着人开私库,取了许多合用之物,令胡妈妈亲自送去道贺。

其他房里也都开始预备贺礼——只有楚意桐听罢,一声不吭进了内室。

“去打听下十四少夫人送了些什么,比着她的贺礼备一份,给十九少夫人送过去!”祝妈妈叹了口气,喊过大丫鬟匆匆叮嘱了声,赶紧进内室去劝楚意桐。

“十九少夫人总是跟您一个房里的,如今她又有了身子,于情于理,您该亲自过去看看的。”祝妈妈进去后,见楚意桐捧着一件小衣服,坐在榻上发呆——她认得那件小衣服是楚意桐之前怀孕时亲手做的,心下一酸,低声劝道。

楚意桐没有抬头,凝视着手中一针一线做成的小衣,幽幽的道:“当初我头一次见到她是在锦绣坡,就在从那里回京的路上我没了母妃。虽然母妃之死是康氏那贱人所为,但若不是她把康氏逼到走投无路,以康氏的为人岂肯给父王做小?而且康氏似乎说过,她能给父王做小,似乎也有这位表妹的穿针引线吧?追根就底,她也算我的杀母仇人!”

“不想世事难料,我竟跟她成了妯娌!为着父王的叮嘱,我想母妃的事就这么算了罢…毕竟,若非我一个劲的撺掇,当时母妃本不想去锦绣坡的!”

“但我的孩子…”

楚意桐眼神恍惚,似哭似笑,“她为什么不肯帮我呢?无非是觉得我不值得她帮?淮南王府听着门楣在国公府之上,论权势却望尘莫及。我还仅仅只是一个续弦,夫君待我也就那么回事…帮了我对她好处不大?妈妈你说是不是?”

祝妈妈讷讷道:“少夫人,老奴觉得十九少夫人说手里已经没有那样的药了,应该是真的。不然,前年侯爷、去年夔县那边,她若还有这样的药,为什么不拿出来?”

如果是看人给药,在秦国公活着的情况下,救下那两位的报仇可是“丰厚”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