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把江崖霜吓得够呛,连夜叫人开了府门去请大夫来,折腾了足足一晚上,最后把林大夫都请过来看了,才确定秋曳澜没事儿,就是妊娠反应比较大——从那晚起到现在,秋曳澜吃了吐吐了吃,彻彻底底伤到胃口。

这不,都一天一夜没进食了,好容易有点食欲,也仅仅要了一碗酸梅汤,其他什么拿到跟前都没兴趣。

这会就着周妈妈的手喝了小半盏,又推开:“吃不下了!”

周妈妈跟渠妈妈对望一眼都有点发愁,这孕妇老不吃东西怎么行?

两位妈妈还没想出主意,外头有人禀告说宜淑郡主来了。

“快请!”秋曳澜闻言立刻半坐起身——秋千向来无事不上门,上门必有事,也不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

片刻后秋千施施然进院,手里还拿了两个柳帽,一看那叶子的新鲜,就知道肯定是在进国公府后折的。她跟秋曳澜点点头算招呼过了,走到廊下,喊江景琨跟江景琅到身边,笑嘻嘻的给他们一人戴一个:“秋千姨母的手艺怎么样?”

“仔细上面的虫子!”秋曳澜见状赶紧提醒,这季节柳叶上可不缺毛虫。

“知道他们娇贵,都挑掉又在湖水里洗过了。”秋千把手一摊,走下回廊,到她跟前的软榻上坐下,“决计伤不了这两个宝贝,你且放心罢!”

她是这么说,但渠妈妈还是拿起两个柳帽认真检查了下,才给江景琨兄弟两个戴回去——他们两还是头一次看到柳帽,非常的新鲜,都很开心的谢过秋千小姨母的礼物。

“就会糊弄小孩子!”秋曳澜鄙视道,“这手艺也好意思问…还没我编的好看!”

“又不是送给你的,你儿子侄子喜欢,就说明我手艺好!”秋千得意洋洋。

秋曳澜撇了撇嘴角:“你可是稀客,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天太热了,吃不好喝不好的,跟梅姐姐说想换个手艺好点的厨子,结果她不肯,我只能过来你这儿蹭饭了!”秋千一听就唏嘘道,“你不知道我们现在住的那里…”

“等等!”秋曳澜示意众人退开,狐疑的低声问,“去年年底,我哥哥不是派了阮毅悄悄回来,把‘天涯’移交给你们了?梅雪怎么还在京里?而且你们居然没去避暑?”

秋千嘴角抽搐道:“你哥哥就给我们一个空壳子!你道我们接手就能立刻发号施令?如今梅姐姐一文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除了我哥哥之外,我跟她的吃穿用度都在一减再减,能不找你打抽丰么!”

“就这个?”秋曳澜啼笑皆非,“没其他事?”

“当然没有!”秋千信誓旦旦,“你不相信的话,每天打发人给我送饭过去我也就不来了。”

“我有那么小气?”秋曳澜回头喊周妈妈过来,“去前头收拾间屋子给千儿住!”

…晚上江崖霜回来,知道这事,微笑道:“不会是惹了什么人什么事不好说,跑咱们院子里来躲上了吧?你这堂妹实在不像是会为了点吃喝专门上门来小住的人。”

“我也这么想。”秋曳澜得意一笑,“留她住下后就悄悄打发人去查了——我跟你说,她年纪也大了,这两年给她说亲一直看不上,不定跟这个有关系哪!”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四章 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秋千就此在国公府住下,秋曳澜好吃好喝的招待,偶尔带她去给陶老夫人请请安——这么过了几日,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下人回来复命,一脸的羞愧:“小的无能,前两日在秋公子与梅姑娘所居府邸左近转悠,始终未能打探到内中情形,今儿个凑得近了点,就被秋公子府上的人发现,抓到梅姑娘跟前,亮明身份才脱身!”

“…”秋曳澜有些无语,她派去的这侍卫身手还是不错的,印象中人也机灵,不想居然还是露了馅——顿了顿才道,“也不能全怪你,秋聂跟梅雪都是此道行家。梅雪…她知道你是我派去的后,可有说什么?”

“梅姑娘说确实有人在向宜淑郡主提亲,不过秋公子认为不合适,已经拒绝了。”下人抄手答。

秋曳澜沉吟道:“是什么样的人?”

“是去年的状元郎程希德,其叔父就是翰林院大学士程讳劲,也就是薛相的亲家、薛相嫡孙媳程夫人的父亲!”

“程果兮的堂兄弟?”秋曳澜吃了一惊,“上一科的状元?这来头可不小!”

虽然说秋千现在贵为郡主,论身份也不一般了。但从权势来看,她这个郡主衔,还不如她跟秋曳澜的私交值得上心——毕竟秋千乃西河王府血脉这一点并没有得到官面上的承认,就算承认了,她跟秋聂的父亲是庶出,且已经过世,根本没做过西河王,论起来也不算很高贵。

而程家不但是薛畅的铁秆心腹,程希德还是前途无量的状元郎,这条件就算是娶个正经宗室郡主也足够了。程希德却偏偏向草莽出身的秋千提亲,秋曳澜自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是程希德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什么说道?”

“据中间递话的人所言,是程希德自己看中了宜淑郡主,所以才央程翰林代他提亲的。”下人道,“不过秋公子觉得宜淑郡主与程希德性格未必投契,所以婉言谢绝了。”

“秋千呢?她怎么看这事?”

“宜淑郡主没注意过程希德,对秋公子的处置并无意见。”

秋曳澜有点糊涂了:“那么她专门来咱们府上,难不成真是小住些日子?”听这意思,秋千不像是来躲麻烦的——老实说,秋曳澜也不觉得程家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家。以他们家的门风,子弟娶秋千这样的已经有些勉强,被拒绝后断然不会再提的。

“也不全是。梅姑娘说,因为您如今又有了身孕,但之前合手的大丫鬟都换了一批,偏大房回京时把二房、五房的人也带了来,担心当年十七孙公子中毒这类事情重演,横竖宜淑郡主没什么事儿,就打发郡主过来给您看着点…梅姑娘说毕竟您好好的,对他们也好!”

这还差不多!她就说秋千怎会没事过来小住呢?这个血缘上的堂妹可不是爱串门的人!

秋曳澜舒了口气:“那我就领她这份人情了。”有秋千这么个“天涯”出身的人在院子里坐镇,确实要省不少心。平时江崖霜不在,还能给她做个伴。

六月中的时候——距离万寿节跟乐馨长公主下降只剩大半个月了,整座帝子山都忙得一塌糊涂!

其实照皇室一开始的打算,是取消今年的避暑,专门留在京里办长公主的下降礼的。

但乐馨长公主考虑到江太后已经上了年纪、皇子楚韶又太小,都不禁热,主动提出就在行宫办下降礼,反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城如此,行宫亦然,都是在皇家嫁女,都是一样的。”

江太后倒无所谓,她向来身体不错,年轻时候骑射不逊色于男子,不避暑也就是觉得凉室里比较闷。但以这年头小孩子的夭折率,还不满周岁的小皇子着实让帝后担着心。所以乐馨长公主坚持之后,帝后夸奖了她一番,也就准了。

这样帝子山自然格外的忙——虽然无论万寿节还是长公主下降礼都是喜事,很多东西在万寿节上拿出来之后,可以直接用在下降礼上,但也不能真的一丝不改,这就让乐馨长公主太没脸了!

总之,热火朝天中,一道不那么起眼的懿旨到了国公府:中秋节后将正式迎江徽芝入宫,位列贵妃!

“母亲看到了吗?”江徽芝接完旨后,送走内侍,回到房里,冷笑着指着锦绣灿烂的懿旨,咬牙切齿道,“中秋节后,真是个好日子——现在是六月,朝野上下都盯着万寿节跟乐馨长公主下降,有谁会来关心我入宫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等七月过去,到八月里,我打包票辛氏那贱人一定会大办中秋,大办到叫人都忘记中秋节后,宫里就要多个贵妃了!”

最让她气愤的还不在这里,是,“八月十六我入宫为贵妃,八月廿四就是魏王迎娶汪氏女为魏王妃!这是存心让我夹在中间被忽略过去啊!什么贵妃!到时候引人注意的程度怕是连四叔跟五叔之前纳妾都不如!”

小窦氏苦涩道:“现在咱们这一房落了下风,太后也帮着皇后,你看懿旨里又说得体贴,什么考虑到你才从夔县回来路上劳累才缓了缓日子、什么让你再跟家里人过个团圆节、什么八月十六这个日子是皇后特特让钦天监看的…你说咱们能说不吗?”

“…总有一天!”江徽芝默然半晌,切齿道,“总有那么一天!!!”

这消息对她们来说各种满含恶意,但对其他人来讲却很平淡——秋曳澜随口吩咐人送份贺礼到大房就没管了。

江天鹤则打发媳妇赵氏亲自带着礼物上门道贺,对小窦氏道:“今年皇家喜事多,毕竟诸王和诸长公主才满了先帝爷的孝,算算年纪,好几位王爷、长公主年岁都已经长了,不宜拖延!是以皇后娘娘忙得脚不沾地——想着徽芝也老大不小了,早就说好了贵妃的位置是给她留着的,再不接人进宫,怕是风言风语都要出来了!娘娘她绞尽脑汁才给徽芝安排在今年,这时间仓促,还望大少夫人不要见怪才是!”

小窦氏心里大骂她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场面上却不得不唤出女儿,谢过辛皇后的体贴和照顾。

完了江天鹤又亲自去跟陶老夫人、欧老夫人倾诉:“皇后膝下的小皇子还没满周岁,即使有宫人搭手,也离不开皇后照顾!这光景还要操心这个那个的,真真是辛苦!徽芝进宫之后如果还要对皇后挑三拣四,可是太没有良心了!”

陶老夫人对大房一向没好感,不过一来不屑跟个曾侄孙女计较、二来不想落下话柄,所以笑眯眯的道:“都是一家人,怎么会挑三拣四呢?怕是有人存心挑拨罢?天鹤你可要当心,别叫那起子小人钻了空子!”

欧老夫人则不冷不热道:“你知道她忙,怎么不在帝子山帮她一帮,巴巴的跑回来做什么?”

济北侯府这两年也没去帝子山避暑,是怕秦国公有个好歹,也能搭把手——欧老夫人亲自发的话:“哪有伯父或伯祖父卧榻不起,做侄子和做侄孙的开开心心去避暑的道理?”

所以大热天的,侯府上下也缩在府里捱着暑期。

不过辛家是全去避暑的。

这次江天鹤是闻说聘江徽芝的懿旨已下,特特带着赵氏回京来串.联,结果在伯母和母亲面前都没得到想要的答复,颇为郁闷,道:“这不是看今年天特别热,不放心,回来看看嘛?”

“那你已经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吧!”欧老夫人没好气的道,“皇后做事自有主意,要你给她这么不遗余力的敲边鼓吗?只怕你力气用的太大,反而乱了皇后的计划!”

辛馥冰给江徽芝挑这么个入宫的时间,用意明眼人一看就知!

原本懿旨里说的理由也是极冠冕堂皇的,大房心下忿然也不好说什么。但现在江天鹤这么一弄,过犹不及,倒显得那些理由都是借口,真相就是皇后故意打压江徽芝了!

欧老夫人很不高兴,“皇后乃是陛下元配发妻,膝下又已有嫡长皇子,她稳稳当当的谁能动她?你说你折腾个什么劲!”

江天鹤委屈:“还不是怕她心高气傲的,进宫之后傲到皇后跟前?所以提前敲打一下,也免得…”

“免得她不够气愤、到时候不傲到皇后跟前,寻不着把柄治她父兄管教无方之罪,好给你们辛家腾位置是不是?!”欧老夫人没等她说完就毫不客气的讥诮道,“我是上了年纪,但还没老糊涂!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江天鹤的真正用意被说破,讪讪道,“哪能呢?这不二伯还在?谁敢跟大房过不去?”

欧老夫人冷笑:“我如今说的话你也未必听得进去,我也懒得费口舌!总之一句话,你别再上蹿下跳了!没的贪心太过,还连累了皇后!”

说着也不管女儿的尴尬,直接叫人把她打发出去!

等江天鹤被赶走了,欧老夫人一声长叹,“这日子!”

简直没法过下去了!!!

这会这么想的还有秋曳澜,吐得死去活来的她,抚着隆起的小腹直叹气:“十一月里才能生,还有半年熬…这可怎么过哟?!”

江崖霜心疼万分,却也帮不上什么忙,束手无策之下,问:“要么我去跟长辈商量一下,送你去帝子山?”他想妻子妊娠反应这样激烈,是上一胎没有过的事,兴许是京里太热了,去到山上会好点?

“我一个人?”秋曳澜奄奄一息的指着旁边的屋子,“安儿、琅儿怎么办?!”

“…”江崖霜想说自己带就成,但想想自己手里那些积压的公.文,就算有幕僚加班加点帮忙,时间也很紧,哪有什么带孩子的功夫——交给下人或其他人,从前江景琅中毒的前车之辙,叫做父母的怎么能放心?

“你一起带过去?”

“不要折腾了,熬着吧!”秋曳澜摇头,“山上地方大,他们东跑西跑的我更不放心!”

“…等这孩子落了地,我帮你收拾!”江崖霜无计可施,只好哄,恶狠狠道,“一点都不学长兄琅儿的懂事体贴!真是该打!”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五章 产女与册封

孕吐不断的日子虽然难熬,但一天天的也就过去了,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一月。

雪后初晴,秋曳澜额上绑着帕子,靠在榻头,端详着襁褓里的次女,坏笑着问丈夫:“你不是说她不乖,要帮我收拾她?”

“…她满三岁前都不给她珠花带,怎么样?”江崖霜拿指尖轻轻戳了戳女儿还红通通的小脸,讨好的问。

贪心不足是人之本性,以为妻子不能生育时,江崖霜觉得能抚养侄子也是件喜事;后来妻子怀上了,他那叫一个战战兢兢,只求母子平安;等江景琅顺利落地,江崖霜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想过,要能再有个孩子、也是母子平安就好了!

然后秋曳澜果然再次怀上,他又觉得已经有了儿子、膝下还养了个侄子,若能有个女儿就好了——现在真的盼到个女儿,顿时就把之前对秋曳澜的许诺抛到了脑后。

如今被妻子提起,才勉强说了个惩罚的方法,顿时就让秋曳澜笑得打跌:“三岁之前她戴得了珠花么?!好没良心,有了女儿就忘了我了是不是?”

“没有的事!”江崖霜一本正经道,“这不是担心罚在女儿身上、疼在你心上?”

“就会油腔滑调!”秋曳澜白他一眼,“安儿跟琅儿呢?我如今不方便出去,外面你可得多盯着点!”

江崖霜连连称是,道:“我看完咱们女儿就去看他们…不过男孩子究竟淘气,休沐那天想着好些日子没陪他们了,就领他们玩了会,结果半日下来就累得跟什么似的,一点也不像我小时候懂事听话!”

“这真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秋曳澜无语道,“今年天热那会你还数落女儿不如琅儿懂事体贴哪!一转眼,不懂事的就变成了琅儿!”

“我说的是实话!”江崖霜笑着道,“我小时候可是安静得很,祖母说他们都像了八哥!”

秋曳澜闻言脸色顿时一变,语重心长道:“八哥就安儿这么个元配嫡子,琅儿呢是咱们的嫡长子,往后都要指望他们支撑门庭的,万不可把他们惯坏了!如果真淘气,现在这点大,我觉得,也可以上几下,给他们长记性了…”

开什么玩笑?!江崖丹这种人,做丈夫是个悲剧,做儿子也是个惨剧啊!秋曳澜不指望江景琨跟江景琅将来多么有出息,但绝对接受不了辛苦养大的孩子,长成两个没节操的纨绔!!!

然后现在轮到江崖霜说她了:“哪有小孩子不淘气的?你居然开口就要喊打!你的慈母之心呢?都给女儿了?这要是叫琅儿知道,你说他该多么伤心?唉,你…”

“你说什么?”秋曳澜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说澜澜你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江崖霜见势不妙,二话不说改口道,“所谓爱之深而责之切,安儿跟琅儿才这么一点大你就要求从严教导,实在是把他们疼爱到骨子里去了!”

打闹了一阵,秋曳澜就问起这两日里里外外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江崖霜道:“下人每天出出入入,有什么事还能瞒着你不成?噢,你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方才我回来时,听下人说八嫂又有了。不过那边的人过来禀告时,你还没醒,怕打扰你就没说。”

“贺礼送过去了不曾?”秋曳澜闻言,双眉一挑,问。

自从楚意桐小产以来,妯娌之间总是磕磕绊绊的不尽如人意,现在楚意桐终于再传孕讯,秋曳澜自不想放过这个和解的机会。

江崖霜道:“周妈妈安排的礼单,我看过没什么问题,由渠妈妈送过去道贺的。”

秋曳澜最信任的妈妈当然是周妈妈,但渠妈妈乃是庄夫人留下来帮媳妇照顾孙子的,身份、资历非比寻常,出了这个院子,外面还是认为渠妈妈身份更重要一点。派她前去,也是对楚意桐的重视。

“那就好!”秋曳澜颔首道,“但望八嫂这次平平安安生产,把以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儿都忘记掉!”

江崖霜俯身在她额上吻了吻,柔声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如今的八嫂到底不如先头八嫂大气!”

“横竖我又不跟她一个院子里住,也就是场面上有点尴尬。”秋曳澜失笑,“这算什么委屈呢?”

“还有件事。”江崖霜见妻子确实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就道,“四姑闻说咱们有了女儿,就说想给她封个公主——四姑说,不但她有这个意思,皇后也是这么提议的。”

秋曳澜微微惊讶,但转念想到,当初江绮筝也是送回京里没多久,仍在襁褓里的时候,江太后就找借口给她封了纯福公主——江太后偏心江崖霜更在疼江绮筝之上,只是江崖霜跟江景琅作为男嗣,加恩太过会引起诸如承爵、产业方面的风波,这才作罢。

现在江崖霜终于有了亲生女儿了,还是嫡女,太后自然不会不依江绮筝当年的例子——尤其这次还多了个辛皇后在中间推波助澜。反正公主在常人眼里金枝玉叶高不可攀,对皇室来说,不过一道旨意、外加一座公主府和每年的俸禄而已。

“四姑向来疼咱们,皇后呢一准也是好意!”秋曳澜沉思之后,道,“不过,徽字辈这么多女孩子,皇室从来没有加封过!惟独封了咱们女儿,会不会风头太过?”

“这倒无所谓。”江崖霜显然自幼被偏爱早已习惯,不在意的道,“之前十八姐姐封公主时不也是这样?家里肯定有人不服,不过,就算不封公主,兄弟姐妹多了,总有说得来说不来之分。”

秋曳澜提醒道:“但现在父亲封了镇北伯、八哥是世子!八哥的女儿,虽然都是庶女,却连个县主都没封,咱们头一个女儿就要封公主,我知道八哥不会计较。可这事落在外人眼里,必然觉得是皇室在咱们四房更看重咱们家,传了出去,却不是什么好事!”

虽然江天驰已经正式立下世子,但连太子都可以废弃,何况世子?

江天驰的威望大抵在军中,在朝上影响力有限,不定就有人会因为江太后跟辛皇后对江崖霜夫妇的偏心,去打着让江天驰废掉长子立幼子承爵的主意呢?

一来江崖霜跟秋曳澜从来就没打过镇北伯世子位的主意,犯不着叫那些成天就知道逢迎的小人利用上;二来从江天驰对两个嫡子的态度推测,他是绝对不会废长立幼的!若有人去煽动他改立江崖霜为世子,即使他知道这跟江崖霜夫妇没有关系,心里肯定也不高兴!

次女落地至今还没满月,江崖霜如愿以偿、喜得爱女的激动仍未平复,正处在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献到女儿跟前的状态中。所以对于江太后跟辛皇后的册封之意,他是比较赞同的。

如今被妻子这么一提醒,皱眉良久,才淡淡道:“你说的是,回头我去跟四姑说,谢绝此事吧!”

“就算她没有公主之衔,但谁又敢不拿她当金尊玉贵看?”秋曳澜见丈夫似被扫了兴致,便抱起女儿给他看,笑道,“皇家的长公主们,除了永福之外,其他的帝女,还未必过得有她往后恣意呢!”

江崖霜微笑着道:“也是。”低头亲了亲女儿,又跟妻子说笑起来。

隔了一日,江崖霜进宫请安,跟江太后说了代女儿拒封公主之事,江太后问明原因,有些遗憾:“也不是不看重小八,但他膝下全是庶女——江家那么多嫡曾孙女都没封呢,倒先封庶女,这却太打那些嫡出的脸面了!况且你也知道,你们母亲最不喜欢庶出子女的。如果小八也有嫡女的话,早就给封赏了,还能等到现在?”

江崖霜赔笑道:“四姑跟皇后都是一片好意,我们也知道。只是正如四姑所言,八哥膝下没有嫡女,先封了侄儿的嫡女,却容易被人误会,从中挑拨!侄儿想着,反正四姑也好皇后也好,纵然不封侄儿的嫡女,往后也一样疼她不是?”

“那就这样吧!”江太后沉吟,“小八媳妇不是有了?不知道这一胎是男是女。若是女儿,正好连你们女儿一起封起来!若是男嗣…等以后再说吧,小八倘若当真没有嫡女,往后你们这嫡女出阁前给她封上,这总没人讲了!”

做姑奶奶的想让侄孙女风光出阁,所以给封个公主——掐着好日子将近的时候,估计没人那么没眼色的阻拦。

这事就这么定了。

江崖霜如今公务繁忙,所以拒绝的话就跟太后交代了一下,请太后代为转告帝后,便告退出宫去当差了。

江太后等侄子走后,派人去贝阙殿跟皇后讲了事情经过——皇帝也在,作为傀儡,皇帝根本不需要操心国事,大部分时间当然就贡献给了后宫。

虽然说宫里这几个月多出一位江贵妃,不过一来帝后已经有了两三年的感情基础,二来又有皇子楚韶的缘故,皇帝大部分时间还是留在贝阙殿,鲜少去江贵妃那里。

闻说江崖霜夫妇代女儿拒绝了封赏,辛馥冰叹了口气:“亏我还拉着你想了那么多封号呢…不想竟都用不上了!”

皇帝莞尔道:“如何用不上?那些都是你喜欢的。咱们以后有了皇女,可不就用得上了?”

“…”辛馥冰不意他会这么说,满殿宫人都没挥退,此刻皆掩袖吃吃,不禁满面通红,嗔怪的睇了他一眼,才对宫人道,“既然册封公主的懿旨不下了,那就赏那孩子点东西吧…来人!”

忙忙碌碌给江崖霜与秋曳澜之女预备礼物的辛馥冰不知道,此刻一脸悠然坐在不远处含笑哄着楚韶的皇帝,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云淡风轻——垂胡袖中十指张了又握、握了又张:“拒绝了?是真的怕抢了镇北伯世子的风头,还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六章 最关键的人

皇帝心中忧虑,看了看时辰,就站起身:“御花园中的腊梅开了,朕去临摹一幅,冰儿一同去么?”

前两日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场雪,到昨日才停,想也知道如今的御花园里是何等玉树琼枝的风光。辛馥冰有些意动,但转眸看到趴在榻上的楚韶,还是摇头:“陛下去吧,妾身这儿还有点事要做。”

如今江徽芝已然入宫,辛馥冰虽然不相信她能够在这三四个月里,就把手伸到自己宫里来,但谁知道大房从前清洗谷太后的势力时,都留了什么暗手?

“韶儿的安危是最重要的!”辛馥冰很清楚这一点,嫡子正孙的优势只要保持住,往后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力气。楚韶的健康长大,就是辛馥冰与辛家日后最强大的保障。而且就算不提这个儿子往后会给她带来的利益,单说母子之情,辛馥冰也不想因为一时兴起让儿子冒险。

所以她遗憾的拒绝了皇帝的提议。

这正投皇帝下怀,他含笑道:“那朕回来时给你折几枝插瓶!”

辛馥冰满心甜蜜的将他送到贝阙殿外,目送他登辇而去——没人觉得皇帝此举突兀,毕竟皇帝从登基以来,除了给江太后请安、陪皇后外,唯一的爱好就是在御花园里临摹花草。

起初江家对他盯得很紧,紧到连他用的笔墨都要暗中检查。不过人都有惰性,这两年下来都没见他有什么异动,自然就松弛了下来。

帝辇到了御花园,腊梅林下已经设好了几案,案上文房四宝齐全,两名宫人一左一右,一个研墨、一个提壶。四周置暖炉,炉中烧兽炭,以免皇帝受冻。

“岑巍留下伺候,其他人都退出林外。”皇帝在辇中披上狐裘才出来,看了眼四周,微微颔首,吩咐道。

几年下来,近侍们都已经习惯了他这样的要求,最初的时候他们退到远处,也会用目镜偷偷观察。但一直没发现异常,如今也就不当回事了。

出了腊梅林后,不少人甚至趁机找个角落去躲懒——反正皇帝是不敢去告他们的状的。

所以片刻后,只剩皇帝与内侍岑巍的林中又恢复了寂静,暗香浮动间,惟有落笔时沙沙的响声。

“陛下画技又见长进了!”岑巍看着白宣上遒劲的梅枝,一边研墨一边赞道,“就这么几笔,奴婢就觉得一股子精神气扑面而来!”

皇帝却是淡淡一笑:“胸中无浩气,何以得精神?不过是形似罢了!”

“陛下乃圣天子,圣天子自有上天庇佑。”岑巍眯起眼,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四周,才压低了嗓子道,“纵然偶有小人作祟,终不长久…陛下何必灰心?”

“江崖霜拒绝了册封其嫡女,朕担心他是否有所察觉?此人乃秦国公倾尽心血栽培的嫡孙,不可小觑!”皇帝刷刷落笔,神情专注,口中则低声道,“你该知道如今这局势,虽然秦国公卧病,一旦朕这两年的举动被察觉…”

岑巍闻言也变了脸色,但思忖了下,摇头:“陛下容老奴说句诛心之语,陛下膝下已有皇子。若江崖霜当真看出什么,那…”

那皇帝也没机会在这里临摹什么腊梅了,早就“暴毙”给楚韶腾位置了!

皇帝听出岑巍话中未竟之意,笔端停了一停才继续,淡淡道:“不过这次既被拒绝,下次类似的手段也不好用了。否则一旦引他猜疑,对朕,大大的不妙!”

“陛下说的是。”岑巍沉吟了片刻,道,“不过陛下此番完全不需要担心,毕竟册封江家女为公主,已有纯福公主的例子。再者皇后娘娘与江崖霜之妻素来要好,陛下当年未作东宫时,就曾请江崖霜辅佐过,君臣也算相交一场…这种情况下,陛下欲加恩江崖霜夫妇的嫡女,也是无可厚非——再说,这事陛下当初只是在皇后跟前顺口一说,真正把话递到江崖霜夫妇跟前,还是皇后去太后跟前请示的缘故。纵然江崖霜那边查起来,也无法断定陛下有加恩之外的用意!”

那是宫里刚刚得知秋曳澜顺利产女的消息时,辛馥冰很替好友高兴。于是皇帝似乎是为了哄她高兴一样随口道:“冰儿这么喜欢十九夫妇的女儿,索性封她个公主如何?”

辛馥冰欣然应允,且亲自跑了趟泰时殿跟江太后商议——再次将事情经过推敲了下,皇帝暗舒口气,道:“你说的是。”

笔停了一下,继而迅速勾勒出一朵半开的腊梅花,语气又归于郑重,“这次虽然没引起怀疑,却也失败了。必须另设他法…北疆虽然频繁报捷,却至今没有一举竟全功,这绝不是江天驰做不到,而是他故意为之…咱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岑巍凛然:“奴婢…恭领圣命!”

“朕方才在帝辇上想了想,不断加恩江家四房,以挑拨四房与其他房里的关系,引发江家众怒,群起而攻之…虽然说因为太后与皇后的偏向,不容易被怀疑。但,太慢了!”皇帝笔下不停,冷冷的道,“不但缓慢,而且江家其余诸房手中均无兵权,真正斗起来,四房既是众矢之的,也是奇货可居!其结果,未必是咱们所希望的那样!”

“所以想要尽快扳倒江家,最快最好的途径,却系于一个人身上!”

岑巍下意识道:“还请陛下明示!”

“宁颐郡主秋曳澜!”皇帝面无表情道,“江家的根基在于镇北军,能抗衡镇北军的,只有镇西军!其胞兄秋静澜,因着这些日子以来的捷报,已在镇西军中建立起威望…以他的为人,若知道妹妹在江家受了委屈,绝不会善罢甘休!”

岑巍皱眉:“只是,江崖霜素来宠爱妻子,这是朝野皆知之事!江天驰之妻庄夫人,虽然对外人跋扈狠毒,对亲生子女与嫡媳,却都是极爱护的!”

婆婆疼丈夫爱,膝下有儿还有女——秋曳澜要怎么受委屈?

见皇帝沉吟,岑巍心念一动:“太后与皇后两位娘娘都是极偏爱江崖霜夫妇的,这次虽然没能给他们的嫡女册封公主。但假以时日,两位娘娘一定会经常邀其携子带女入宫!即使是为了不让人议论两位娘娘故意冷落贵妃,奴婢想着,这种场合,两位娘娘也会喊上贵妃一起…若孩子在贵妃手里出了事儿…”

“不妥!”皇帝没听完就摇了头,皱眉,“这样就是江家四房与江家大房掐起来了,于朕之大计有何用?如今得让秋静澜与江家四房反目成仇!大房之前被四房收拾得还不够狼狈么!”

嫡次子死了都是笔糊涂账啊!还能指望他们有多少出息?

“…夫妻失和最迅速的法子就是移情别恋。”岑巍沉吟,“问题是,江崖霜向来坐怀不乱,这…”

人家生活作风上面无懈可击,以江崖霜的身份与武力,总不可能给他灌.药来个霸.王.硬.上.弓吧?

就算真那么做了,秋静澜又不是傻子,也未必会跟妹夫掐起来,没准还会把怒火倾注在找凶手上面!

“移情别恋…”皇帝沉思了会,缓缓道,“这个即使有法子办到,也不是很妥当。毕竟宁颐郡主远远未到年老色衰的时候,江崖霜即使别恋,也不可能从她身上完全移情;再者他们膝下已有子女,为了孩子,恐怕也是得过且过,不可能闹到秋静澜介入、刀枪相向的地步!”

“就算是江崖霜夫妇的孩子出了事,且算在四房其他人头上,也无法达到朕的期望!”

“因为他们还年轻,还可以再生——正如你所说,宁颐郡主在江家四房过的向来不错,寻常做媳妇的最头疼的就是婆婆挑剔、丈夫薄幸,她都没有遇上!秋静澜不是糊涂的人,不会轻易让妹妹舍弃这样的夫婿…尤其宁颐郡主虽然作为人妇还在韶华,距离待嫁的年纪却长了不少!离开江崖霜之后,她还能再嫁到跟江崖霜一样好的么?”

“总而言之,只要宁颐郡主还活着,万事都有可以挽回的指望。”

“但有指望的话,事情往往就未必会发展到最恶劣的地步!”

紫毫一撇又一勾,墨迹由浓转淡,化作纸上傲雪斗霜的清奇梅枝——皇帝语声冰冷:“所以,你明白朕的意思了么?!”

岑巍深吸了口气,躬身答:“奴婢明白!”

秋静澜最疼爱的是秋曳澜——秋曳澜的孩子他这个做舅舅的肯定也喜欢,但,归根到底,最让秋静澜心疼的还是秋曳澜本身!

所以,要最快最彻底激起秋静澜对江家四房仇恨与怒火的方法,不是算计秋曳澜的亲生骨肉、不是算计她与江崖霜夫妻反目、更不是算计她跟江家四房其他什么人结怨,而是——

让秋曳澜死在四房手里!!!

这才是彻底逆转秋静澜跟江家四房合作愉快气氛的最犀利最致命的一刀!

以秋静澜的为人,只要确认妹妹死于江家四房之手,哪怕是秋曳澜的两个孩子还活着,也阻止不了他的报仇!

“陛下高瞻远瞩,奴婢望尘莫及!”岑巍躬身之后,又轻声道,“今生有幸侍奉陛下,实乃先人恩泽!”

“事成之后,再说这些话吧!”皇帝非常冷静,丝毫没有因为内侍发自肺腑的钦佩而得意,不停手的画好最后一朵梅花,抬眼,平淡的看过四周缀雪含冰的梅树,“如今远远未到庆贺时!”

“奴婢遵旨!”岑巍钦佩更深,以九五至尊,处夹缝生存,日日如履薄冰,面对难得的真心赞誉还能够丝毫不为所动,足见皇帝的心志与抱负。

跟随这样的明主,何愁前途?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四十七章 襁褓

皇帝的心思江家自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