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欧老夫人论年纪要比陶老夫人还大一两岁,只是她自幼弓马娴熟,虽然三年前济北侯过世对她是个沉重的打击,但如今身体依旧硬朗,可以说是健步如飞。就是和氏这一辈的女眷,精神头比她好的也没几个。

“我就猜你还没接到消息!”陶老夫人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手背,道,“你不要担心,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这几步路还是走得动的!”

欧老夫人听着这话就很狐疑,请了她在上首坐下,又喊秋曳澜也坐,下人沏上茶水,待陶老夫人与秋曳澜都呷过一口,就问:“二嫂方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知女莫若母,欧老夫人话音才落,忽然就想到,“该不会天鹤在帝子山惹祸了吧?!”

“曳澜你给你们婶婆说一说吧!”陶老夫人一叹。

秋曳澜正要开口,冯含烟忽然提出告退:“小厨房里熬着绿豆百合汤,祖母不爱吃太甜的,想去叮嘱声!”

“你去吧!”欧老夫人见陶老夫人没阻拦,知道自己猜对了,如果不是长辈的丑闻不适合给晚辈听,陶老夫人既然让秋曳澜留在这里,没必要让冯含烟避出去。

“前两日宜淑郡主为了一事过来找侄孙媳…”秋曳澜知道陶老夫人为什么让自己一个侄媳妇开口说姑母做的错事,不过故作不知,照着陶老夫人告诉自己的,依葫芦画瓢讲了一遍,“…今日去帝子山的人带回来四姑的回复,也顺嘴说了这两日那边发生的…现在帝子山上下已经议论纷纷了!”

果然陶老夫人跟着就道:“这孩子听说这等事后非常惊讶,既不太相信天鹤会做这样的事,又怕如果是真的,是不是有人算计?所以就禀告到我跟前,我一寻思这事情还真不简单,还是赶紧来跟你说声的好!”

欧老夫人听了这番话脸色就很不好看:“天鹤…也是几年前就抱上孙子、外孙子的人了,还亲自去跟个没出阁的女孩子为难!她不嫌丢人我都没脸出门!”

就咬牙切齿的对陶老夫人道,“早先我就劝她不要因为她二叔、堂哥们宠着让着她过于骄横!现在看来她竟是一点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如此,还求二嫂替我向太后递个话,请太后这次务必按照国法重重的惩治她,绝不要留手!”

“你这话说得就太急了!”陶老夫人皱眉道,“难为我一听到事情就过来找你,是为了让你罚女儿吗?!方才曳澜也讲了,这事是真是假也不好说,毕竟这回之所以派人去帝子山是为了打听另一件事,跟天鹤没有关系!而且下人也没亲自看到那一幕…就算是真的,你想天鹤再不讲理,怎会自降身份到跟个小女孩子计较?我看啊这中间十有八.九有什么猫腻!”

欧老夫人冷笑着道:“二嫂就不要安慰我了!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性.子我还不清楚?也是我这做母亲的没把她教好,任性妄为这四个字用她身上那是一点也没有错的——而且她那个夫家族侄女,几个月前还带过来给我请过安,想求我给说门好亲事呢!我现在还记得,生得倒也有几分颜色,就是心高气傲得紧,连含烟招待她都有点爱理不理,也就是念着场面上我没说什么,事后还传了话去给天鹤,让她以后都不要带那小丫头上门了!”

秋曳澜听得十分无语:“这是哪里来的奇葩啊,我记得皇后没有亲姐妹也没有堂姐妹,这所谓的族侄女肯定是出了五服的——辛家本来就不是很显贵,那位五姑夫还是靠着中进士时年纪不大长的不错、又没娶妻,这才娶到了五姑姑呢!这位辛小姐居然连冯含烟这个欧老夫人亲自挑的孙媳妇都敢甩脸色!”

就是她这个国公府的嫡孙媳,对冯含烟这位堂嫂也是客客气气的好不好!

她这里吐槽的功夫,两位老夫人已经话来话去了一局,最后达成协议是赶紧找人打听下事情的真实经过,然后再决定怎么处置这事——毕竟关于处置的方法老妯娌两个说不拢:陶老夫人坚持认为怎么都是自己家侄女,断然没有胳膊肘朝外拐的道理,所以,不管这事上江天鹤占不占理,反正一定要给她洗干净!

欧老夫人则认为自己女儿确实干得出来这样的事,这么不听话没气度失身份,还各种给长辈添堵的女儿她简直就不想要了——必须严罚了给她长记性!

“大热天的辛苦嫂子跑这一趟了!”好容易谈妥第一步,暂时搁置第二步,陶老夫人看了看天色就提出告辞,欧老夫人亲自相送,十分唏嘘,“我真是作孽,竟生了这么个不肖女!”

“瞎说!别说如今还不知道事情真假、谁对谁错,就算真是天鹤的不是,劝她改正不就成了?哪有为这么点事就不认她的!”陶老夫人不依,“你可是她亲娘,你都说她不好,旁人还能有什么好话说她?你也说她是抱孙子、外孙子的人了,这光景还没人说长道短的你不心疼?!”

…陶老夫人跟秋曳澜一走,欧老夫人满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顿时就冷了下来!

她深深的看了眼远去的软轿,回身吩咐左右:“去把小十三与我喊回来!”

【注】就是前一章的十皇子楚维永,上章有修改。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七十七章 听话听音

正跟几个朋友在镜湖泛舟的江崖蓝一头雾水的回到家里,由于天热,他又是骑马回来的,一身绸袍都被汗水打湿了。进府后问清不是十万火急之事,就让人先去回禀祖母一声,自己先回房换身衣服,免得汗臭味熏着了老人家。

“到底是什么事?”趁冯含烟亲自打水进来给他擦下身体再换衣服的光景,他小声问,“听说二伯祖母跟十九弟妹来过一趟就喊我了?”

冯含烟摇头道:“说事情的时候我请命去厨房看绿豆百合汤了!”

“不告诉我?”江崖蓝挑了挑眉,忽然伸臂一捞,把她拉进怀里,把汗淋淋的脸在她衣襟上就是一顿擦,“你要真不知道,跑去看什么绿豆百合汤?!”

“哎——你!”冯含烟跟他成亲已有数月,彼此性情也熟悉了,知道这丈夫是个跳脱的人,但也没想到他会忽然这么使坏,手忙脚乱的挣扎了好一会才脱身,捏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襟哭笑不得,“你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子一样?”

江崖蓝嘿嘿一笑:“知道为夫不好惹了吧?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真不知道!”冯含烟才说了这么一句,见丈夫又要凑上来,忙朝后躲开,无奈道,“但我听着像是长辈的事,就试着找理由避开了…结果二伯祖母也没拦。”

“是吗?”听说跟长辈有关,江崖蓝才收了嬉闹,皱眉道,“那十九弟妹呢,她当时留没留里头?”

冯含烟道:“留了的。”

“看来事情是她来说的?”江崖蓝沉吟,“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冯含烟心想:“真要是好事,这大热天的,秦国公夫人都偌大年纪了,还亲自劳动做什么?反正听到好消息人也不会嫌怠慢——十有八.九,不是坏事也是麻烦事!这才巴巴的赶过来说呢!”

但这话她就不说出来了,只拧了把帕子道,“祖母从刚才等你到现在呢,别闹了,快让我给你擦完,你换上衣袍赶紧去!”

江崖蓝这才听话,但系好衣带后要出门了,又猛然在她脸上偷个香,待冯含烟没好气的伸手要拧他了,才哈哈笑着跑了出去。

他出了门就想起来祖母等候已久了,忙一路小跑着到了欧老夫人的院子。

一进门,见老夫人脸色不愉,只道是嫌自己来得太晚,心头打鼓,谄笑着上去请了个安,不待老夫人开口,就凑到近前开始捏腿捏脚的大献殷勤:“祖母,孙儿方才接到消息立刻打马回来的,只奈何这天太热,不换身衣裳就过来,怕那味道冲着祖母,所以…”

“行啦!”欧老夫人不耐烦的道,“你这年纪在房里跟媳妇嬉闹一下也是常事,可这嘴上的粉能出门前擦掉么?!”

江崖蓝被说得一呆,也顾不上献殷勤了,赶紧跑到里间老夫人梳妆用的铜镜前一照,果然嘴唇上沾了不少脂粉——其实这种天里冯含烟也没有浓妆,却是因为被他一顿闹弄得出了一身汗,汗水冲湿了脂粉,他一亲恰好全弄过来了,怪道老夫人一眼看出来。

“呃…祖母召孙儿过来,不知道有什么吩咐?”江崖蓝扯过梳妆台上的帕子擦干净了,再走出来时不免有点脸红,挨挨蹭蹭到老夫人跟前,讨好的问。

欧老夫人冷声问:“你们五姑在帝子山新近闹出来的事情,你知道不知道?”

“五姑?”江崖蓝纳闷道,“五姑姑闹出什么事儿了?孙儿没听说啊!”

“哼!”欧老夫人就冷笑了,“看来他们瞒得倒紧,连你这个儿子也没讲!也难怪不告诉我这老东西了!”

江崖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听出来这是在骂自己的父母,赶紧赔笑:“祖母,父亲母亲向来都是孝顺您的,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欧老夫人冷冷的道:“误会?!帝子山又不是万水千山之外,你那二伯祖母都带着你堂弟媳妇上门来一五一十说给我听了,你父亲母亲兄长嫂子都在帝子山,竟没有只字片语传过来——这也叫误会?!”

江崖蓝赔笑:“或者,是他们不想您操心,这才特意瞒了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福至心灵,道,“对了,这两天好像也没看到五姑姑那边派人来?祖母您看,连五姑姑都不愿意跟您说,也难怪父亲母亲他们瞒着您了,这都是…”

“你倒是个好儿子,明明你父母对你也谈不上多慈爱,你那母亲更是不知道发的什么疯,对亲侄女倒比对你这个亲生儿子还上心——”欧老夫人神情复杂的看着他,“你却还想方设法的替他们开脱!”

这话让江崖蓝脸色僵了一下,随即不自然的道:“是孙儿愚钝,伤了父亲母亲的心。其实父亲母亲对孙儿也是非常疼爱的,不过是望之深而责之切!”

“嘿!”老夫人不屑的道,“你最多也就是胸无大志,哪像小八,简直就把坏事做尽了,你那四伯四伯母何尝不是把他当个宝?!你四伯母好歹还管教管教他,你那四伯却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讲他呢!这父母爱子本该出自天性,倒弄得跟看菜下饭一样,我真不知道自己前世作了多少孽,今生方生了这么一子一女来折磨我!”

江崖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沉默。

好在老夫人也没有唆使孙子仇恨儿子媳妇的意思,不过是发泄几句,说完这番话后,叹了口气,就喃喃道:“要是你父母跟你那姑母,这三个人也像你这样心胸宽阔该多好?”

“祖母,五姑到底怎么了?”江崖蓝忍不住问。

他的母亲米氏跟江天鹤早就闹到了简直不共戴天的地步——但江崖蓝对这个唯一的亲姑姑却一直很恭敬。一来这是他的性情使然,二来却是因为皇后。

辛馥冰…

这个闺名如今已经成为了避讳,再不是他可以随意提起。而早在答应娶米茵茵时,他就决定过放下,要说至今还对皇后念念不忘、多么的上心,倒也不至于——否则他刚才也没心情那么欢快的逗冯含烟了。

只是到底是平生第一次心动的表妹,尤其还没得到过,平常也还罢了,提起来终归有几分怅惘唏嘘流过心底。所谓爱屋及乌,对于皇后之母,江崖蓝自然是无论米氏怎么灌输都怨恨不起来。

这会只道江天鹤出了什么事,就有点急。

“她做的好事!”欧老夫人咬牙切齿一句倒让江崖蓝松了口气,显然出事的不是自己的姑母,而是其他人。

听完江天鹤这次的作为后,江崖蓝忍不住道:“这事…不是孙儿怀疑二伯祖母和十九弟妹,但即使五姑姑在四姑姑那儿没能求到不让陈家小姐嫁给韩王的准话,真要阻止这事,五姑姑何必亲自出面?五姑姑如今可不缺人使唤!”

找其他人动手,出了事好歹还能舍车保帅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江天鹤竟会不知道?

“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些!”欧老夫人显然对孙子的迟钝感到有点忍无可忍,连声音都猛然拔高了一个调,“你用你那蠢脑子想一想——你那五姑姑这两年做得比这更过份的事情少吗?!那陈家小姐虽然是工部侍郎的嫡亲爱女,到底只是你那大伯父的麾下之女!她真受不了了在家里一根绳子上吊或许可能,敢闹到行宫门口,还是自戕这么激烈的方式!没有江家的支持怎么可能!?”

江崖蓝愣了好一会,才道:“祖母的意思是…?”

“辛家这两年手伸太长动作太大了!”老夫人阴沉着脸,“偏偏你那五姑鼠目寸光不知厉害!我三番两次让她收敛些,她都不听!也就是你那二伯祖父还活着,我也活着,你那些伯父们才忍了下来——但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开始设局,可见是忍无可忍了!”

说到这里她看向江崖蓝,“恐怕这次对付辛家,你父母都在其内!”

江崖蓝手足无措,喃喃道:“不至于…不至于…应该不至于吧…父亲与五姑乃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妹…”

“还不是你那母亲挑唆的!”欧老夫人冷笑,刚才陶老夫人带着秋曳澜过来,看到冯含烟避下去不阻拦,却让秋曳澜告诉自己江天鹤的所作所为,岂是为了让堂侄媳妇告姑母的不是吗?无非就是提醒她:“你看,我这在京里的孙媳妇都知道了的事,你那在帝子山的儿子媳妇、长孙、长孙媳居然连个消息都不告诉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且去想!”

对自己女儿跟媳妇之间矛盾一清而楚的欧老夫人哪里需要想?当下就知道这次女儿闹的事情,十有八.九儿子媳妇都是推手、至少是推手之一了!

“祖母,母亲她…”江崖蓝满头大汗,绞尽脑汁的思索着给母亲解释的措辞——才说了个开头就被欧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神打断:“你少跟我说那些废话!现在你听我说,你立刻带几个人,去帝子山!”

江崖蓝讷讷问:“孙儿去了…做什么?”

“把今儿个你二伯祖母带着你十九弟媳上门来说事情的经过源源本本的告诉你父亲母亲!”欧老夫人冷笑,“你可知道她们两个来说这事的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老夫人对他绝望了,深吸了口气才咆哮道:“是为了提醒我这次不管你那五姑上了什么当,你父亲母亲都是罪魁祸首之一!!!我知道你肯定不明白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堵我的嘴,好让我袖手旁观辛家的下场!!!”

江崖蓝被吼得一哆嗦,满头大汗的跪了下来:“孙儿一定把话带到!”

“还有一句!”欧老夫人换了个姿势,支颐而卧,宽广的明堂里回荡着她冷冰冰的声音,“我跟你们祖父福浅,子嗣不多,如今还在世的,就一子一女!对我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所以,如果我这次不管你五姑的话,以后,你父母求到我头上,也休怪我不理!”

她的目光一瞬间锐利如刀锋,看得江崖蓝脊梁都是一冷,“这话,我说到做到!”

“好了,你去吧!”

目送江崖蓝战战兢兢的告退出去,欧老夫人蓦然坐起,狠狠一捶捶在跟前的案上,深深切齿:“一群扶不上墙的东西!!!”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七十八章 父亲是不是根本不想把镇北军交给我?

陈家小姐自.戕的事情在四五日后才公开的传到京里,听到的人无不哗然——虽然说从辛家出皇后起,辛家就一直奔着霸道上走,但这位陈家小姐,怎么说也是江家党成员、其父兄都还是比较重要的那种啊!

鄂国公夫人居然也把她逼到自.戕的地步?

哪怕没死成,朝野上下也对辛家的跋扈有了一个新的认识。

“消息被压了近十日,忽然一夜之间满城风雨,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秋千坐在葡萄架下,对着斑驳的骄阳转着绢扇,描金的仕女簪花扇面偶尔折射出一道金光照在她脸上,她眯起眼,似笑非笑的问,“这辛家会是什么下场呢?按说欧老夫人还在世,应该不至于步上陶家的后尘吧?”

她对面的秋曳澜正在斟酌一张礼单,随口道:“真要对付辛家全家,也不会把这么件说大不小说小不大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了…估计也就是敲打一番!”

“我想也是!”秋千放下绢扇,拿起银匙开始对付面前的杏仁豆腐——吃到一半忽然问,“你怎么又要送礼了?三房那边池姨娘所生之子的满月礼不是才送过?”

去年十一月间,江徽璎出生那会,楚意桐跟池氏都传出了孕讯,两人生产的日子也不差几天。只是池氏虽然深得江天骐喜爱,到底只是一个妾,她的妊娠与生产自不能与楚意桐比,除了三房,不到孩子落地给各处报喜,都没什么人记得起来。

但备受重视的楚意桐生下一女,她倒是又生了个儿子——之前她已经生过一个儿子,可惜名字还没起就夭折了。

现在这个孩子据说看起来很健壮,倒不愁再养不活了。

本来江天骐最能干的长子故去后,次子、三子都不中他的意,孙子中间也没有特别出色的,心中着实失望。

这老来子虽然刚落地还不知道天资怎么样,但终归是个希望,又是宠妾所出,是以十分重视。他的态度自然也决定了满月宴的热闹程度,很多人特意从帝子山赶过来道贺,秋曳澜这边备贺礼时虽然没越过嫡子的份,但也在不乱规矩的前提下尽可能的挑了好的。

…秋千这个宜淑郡主得来与江家有关,江家大大小小的事情当然也少不得凑个份子,此刻看到秋曳澜又在弄礼单了就觉得很头疼:“差不多每个月里都有人生辰也还罢了,这生儿育女也是隔三岔五的…真亏你记得住!”

“我也记不住,不过是好记性不如赖笔头罢了!”秋曳澜看完最后一行,抬起头来告诉她,“这个礼你倒不是一定要送,毕竟我那三伯伯母病倒的消息并没有很声张!”

“和夫人?”秋千诧异道,“她怎么又病了?”

秋曳澜哂道:“打从二十弟落地起,三伯就没歇在她房里过,再不病一病,三伯得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她来?”

秋千无语道:“既然你知道这内情,还送东西过去做什么?”

“总不能戳穿她吧?”秋曳澜叹了口气,“不能戳穿那只能当她是真病了,这伯母卧病,做侄子侄媳妇的哪能不表一表心意?”

“大家子里真是累!”秋千评价了一句,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程家人口也不少,程希德跟程劲的关系还不是父子,皱了会眉,才道,“不过江家事情特别多!”

“这倒是实话!”秋曳澜不否认,“不过成了家终归不可能像没出阁时一样自在的。”

两人就着成家这个话题,谈了许多私房话,到傍晚时,秋千估计江崖霜该从秦国公那边回来了,这才告辞。

其实江崖霜早就回来了,不过听说秋千在,就歇在了前面书房里。接到她走了的禀告才进后院,就问:“秋千来做什么?”

“她说待腻了山上,跑过来转一转。”秋曳澜让人把秋千吃剩的杏仁豆腐撤下去,换成江崖霜喜欢的西瓜翠衣饮上来,见江崖霜喝了一大口后,额上沁出汗珠,起身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笑着道,“怕是秋聂夫妇有什么事情差遣她回京来办,既然没跟我说我也懒得问——毕竟如今他们的靠山就是咱们,若是对咱们不利的事,想来他们不会蠢到去做的。”

江崖霜点了点头,道:“你说她从来都是无事不登门,我道她今儿又有什么事情过来呢!”

这事讲过就算,秋曳澜更关心:“西疆近来有消息来没有?我哥哥怎么样了?”

“西疆那边…”江崖霜沉吟着道,“情况比较复杂,不大好说。不过兄长没事,虽然受了点轻伤,但这会已经快痊愈了。”

“轻伤?”秋曳澜顿时皱眉,“怎么个轻法?”

盯着丈夫把秋静澜的伤势反反复复问了,又不住的不放心——江崖霜好说歹说才把她安慰好,继续道:“总之西疆那边先放一放吧,一时间恐怕都没进展,倒是北疆,十六哥写了家信来!”

“是吗?”秋曳澜皱着眉,知道丈夫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对西疆的局势追根究底,只是西疆的局势直接关系到秋静澜的安危与前途,实在打听不到消息也还罢了,明明丈夫知道却问不出来…她心不在焉的问,“他们还好吗?”

知道她肯定还在打西疆的主意,江崖霜当然要说详细点好引开她的注意力:“十六哥说他们一切都好…咱们又多一个侄子了!”

“哦?”秋曳澜一听说侄子,马上习惯性的进入主妇模式,“几月生的,取名字了不曾?要不要给来人备贺礼带回去?”

“就是这个月里生的——名字是父亲取的,叫景瑰。贺礼的事不急,等回头咱们去北疆时一并带上也没什么,横竖十六哥跟十六嫂也不缺这些。”江崖霜沉吟道,“环儿有夫家了!”

秋曳澜不禁一呆:“这么小就定亲?”她没记错的话,江徽环今年是六岁,这还是算着虚岁。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她目前还是不被认为有性别概念的年纪哪,居然就定亲了,想也知道跟她定亲的男方也不会很大,万一日后长歪了、不投缘了怎么办?

江崖霜其实也觉得这么早给孩子定亲有点在赌,但江徽环究竟不是他的女儿,他也做不了主。所以道:“好在那姚子铮乃父亲心腹爱将的独子,料想既然跟环儿定了亲,姚家必定会调教好了他,免得往后议亲时尴尬!”

“姚子铮?”秋曳澜沉吟道,“他父亲是谁来着?”

“姚伦。”江崖霜提醒,“这两年报捷提过好几次——他是父亲的亲卫出身,无师自通的将才,父亲发现后一步步栽培上来的。”

秋曳澜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想法:“就算江崖朱夫妇看那姚子铮很好,但环儿才这么点大,似乎也没必要就定亲吧?毕竟这天下适合做女婿的人才多了去了,环儿的身份,需要担心往后找不到合适的丈夫?就不怕现在定下姚子铮,日后却发现他也不怎么样吗?”

“亲卫本来就是心腹才能担任,毕竟涉及到切身安危,如果是不信任的人怎么可能放在身边?这姚伦即使出身不高,但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却绝对不低!十九说的,这两年报捷文书里常提到他就是个证据,即使他真的骁勇善战,次次立下来的功劳都是真的,但北疆到底不是他一个人在打仗,不是主帅刻意栽培,功劳再多也不可能老是他一个出风头罢!”

“到底是看中了那个姚子铮,还是,看中了姚子铮乃姚伦独子的身份?!”

她犹豫良久,到底觉得这话还是告诉丈夫的好。毕竟整个江家都认为镇北军是江崖霜的内定产业,江崖朱虽然是他亲哥哥,究竟不同母,现在江崖霜还不在军中在京里,万一江崖朱起了什么心思,这边却浑然无知的话,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江崖霜听了她这番话却只是一笑:“你忘记母亲在那边了?”

“…也是!”想到剽悍的婆婆,秋曳澜松了口气,暗笑自己果然是想多了,庄夫人本来就讨厌江崖朱,怎么会让他威胁到自己的亲生儿子?

江崖霜又道:“其实我倒怀疑这门亲事就是母亲的意思,毕竟父亲打算这一战之后就还朝,把镇北军交给我的。我年纪不大,以前也没去过军中,这么接手,便是上上下下念着父亲的面子不跟我为难,但想让他们真正归心恐怕也不容易。适当联姻几个主要将领,是个很好的切入点——要没意外的话,十六哥以后是会留在军中帮我的。”

用不喜欢的孙女联姻,不关心孙女以后的前途,只要能给亲生儿子铺路就好——这倒像是庄夫人的风格。

秋曳澜完全放下心来,有些惋惜江徽环:“只是环儿以后不知道能不能跟那姚子铮说到一起去?”这侄女她以前抱过好几次,粉嫩嫩的小姑娘挺可爱的,性.子记得很也安静,长大后如无意外该是个斯文的美人儿,若毁在姻缘上实在可惜。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么!顺理成章入洞房倒也不是不可能。”江崖霜淡笑,“再说将来两个人真的看不对眼,到时候再商议就是…反正咱们家也不在乎那些虚名!”

“这是破罐子破摔吗?”秋曳澜掩口窃笑。

…她不知道,哄完了她之后,江崖霜当晚就借口要处理几份紧急公.文,让她自行安置…连夜让人从后门带了欧碧城进来:“北疆那边似乎有些不对?”

匆匆赶来的欧碧城茫然:“没有啊!我最近没收到什么消息?”

“十六哥的长女与姚伦独子姚子铮定了亲,这也还罢了。”江崖霜关注的重点与妻子不一样,他更在意这个新添的侄子江景瑰,“瑰者,本义美玉。虽然他这一代名从王字旁,大抵都与玉石有关,但瑰也有珍奇之意!我儿景琅所用的‘琅’字,虽是祖父亲择,用的是‘书声琅琅’之意,本义也不过是似玉美石而已!”

他当然不至于小心眼到为了个名字计较,而是,“父亲不是不通文墨的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两个字之间的区别!以父亲的为人也不可能是不在意这种区别随便取了个名字…父亲这是要栽培十六哥?我还没有去到军中,十六哥虽然是庶出,但也是父亲骨血…”

如果江天驰真心想让他接掌镇北军的话,按理来说,在他前往镇北军中时,绝不会让江崖朱这个庶子发展的!就好像之前架空江崖月、江崖情等侄子一样!

毕竟江崖霜的年纪,比这几个哥哥都小。虽然他科举成绩不错,可军中才不认这些!

所以心照不宣的就是江崖霜进入军中发展起来之前,他所有的平辈都得等着!

但现在江崖朱又是跟军中大将结亲、儿子又被取名为“瑰”,即使江天驰不说他多么重视这个庶子,底下人会不这么揣测吗?

这分明就是给江崖霜日后从军使绊子!

江崖霜想不出来父亲这么做的理由,除非——他看着苦思冥想的欧碧城,慢慢道:“你说,是不是父亲根本不想把镇北军交给我?”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七十九章 一个教训

江天驰如果不打算把镇北军交给江崖霜,难道是交给江崖朱吗?

欧碧城觉得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十六公子抵达军中之后虽然得到了大将军的栽培,但就其表现来看,虽然不是中人之姿,但也远远称不上惊才绝艳!八公子是肯定不可能被委以重任的,大将军能选择的只有你跟十六公子——问题是,我不认为十六公子有统帅镇北军的能力!”

这个是最关键的,能力不足的话,哪怕江天驰真想推这个庶子上位,也不可能!

“如果父亲心目中的继任者,根本不在我们兄弟之中呢?”江崖霜沉默了一会,冷静的道,“十六哥做统帅能力不足,但做一个将军,在父亲的栽培与姚伦等人的照顾之下,我想应该可以的吧?”

“这…”欧碧城一怔,随即道,“十六公子做一个部将应是可能的。问题是大将军为什么不把镇北军交给你?这是秦国公与老济北侯都默认的不是吗?”

最重要的是,镇北军乃是江家根基,除非江家实在没有自己人了,怎么可能放心交给外人?

而且欧碧城也想不出来江天驰坑儿子的理由,从长相就能直接鉴定是亲生父子,才貌双全性格温和,跟兄姐们的关系也不错,对父母恭敬孝顺,有妻有子又有女…带到哪里都是惹人羡慕嫉妒恨——这种儿子还要挑剔,江天驰岂不是有毛病?

“…”江崖霜在屋中踱了一圈,看得出来他心情很沉重,走到窗边时,他负起手,淡淡道,“你说的很对,可能是我多心了,这事情就这样吧!”

欧碧城却没有因此松口气,而是狐疑的看着他:“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这中间有内情?”

“不好说!”江崖霜没有否认,却摇头,“这事到此为止…就当我什么都没想吧!”

“大将军真要对你不利?”欧碧城心头一沉,“这怎么可能?!”于私,他跟江崖霜自小一起长大,虽然他每年都要去北疆父母身边小住,但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玩伴,不是亲兄弟却犹如亲兄弟;于公,欧家作为江家三代以来的老部下,非常有意愿继续这种合作,所以确认江崖霜会是镇北军的接班人后,他在家族的暗示以及自己的选择下,早已自动自发的成为了江崖霜的左右膀臂!

两个人现在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甚至连欧家也将受到江崖霜前途变动的影响!

所以此刻欧碧城比江崖霜还关心江天驰的态度,他喃喃道,“大将军…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还有夫人…?!”

江天驰上次回京时对小儿子不是很热情的事,欧碧城也知道。不过庄夫人可是明显对小儿子更满意的啊!谁都知道江天驰多多少少有点惧内,有庄夫人在,作为庄夫人亲生儿子的江崖霜怎么会吃亏?!

要说江天驰转了性.子不怕庄夫人了,最近北疆可没这类消息送来——要知道欧碧城的母亲与庄夫人可是三天两头来往的,庄夫人有个脑热咳嗽,荆伯夫人都能立马知道!真要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欧碧城觉得自己母亲肯定不会不提醒下自己!

但近来可是毫无异常!

他真心想不明白了!

偏偏江崖霜似乎知道了什么,却怎么也不肯告诉他,任他纠缠良久,最后只道:“你如今已经成亲,不比婚前独身!永福肯定在等你,这么晚了,快回去吧!”

“…”欧碧城拗不过他,只得紧皱双眉,不情愿的告辞。

他走之后江崖霜却仍旧没有回后面安置,而是让江杉把陆荷喊了过来。

“老师!”陆荷进门行礼,恭恭敬敬。

江崖霜打量了下他身上的衣着,发现整齐到一丝不苟,微微皱眉:“你还没睡?”这身打扮绝不是仓促起身后立刻前来能够做到的,而他也没有等多久。

“是!”陆荷不敢隐瞒,“今日温习功课时,不自觉沉浸进去…正要安置,却听门响,江杉道是老师传唤。”

“噢?”江崖霜喊他来本是有事的,闻言却起了兴趣,“是哪本书让你沉浸的?”这时候虽然没有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这句话,但江崖霜自己就是个学霸,当然明白所谓真正有天赋读书的人,不但会读书,而且爱读书。

现在陆荷读书沉浸到比平时晚了足足两个时辰入睡,这正是给他上课的大好时机!江崖霜顿时就把之前的打算搁置,开始给他分析功课了。

足足大半个时辰后,江崖霜脸上已经露出一抹掩饰不住的疲色,陆荷亦然,但师徒两个都十分兴奋于所得——再次整理了下这份收获,江崖霜才告诉弟子:“明日你让你叔父来一趟…晚上来,走后门,我会吩咐人给他留着门,让他进来后也不用喧哗,直接到我书房!”

又说,“到时候我不一定在,你用过晚饭后就到我书房来温书,他来了就让他先等着!”

陆荷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答应下来:“学生一定把话带到!”

次日晚间,江崖霜又用公事为借口,让妻子先睡,自己在稍晚的时候到了书房,这时候穆子宣已经在了,正坐在椅子上看陆荷习字,看到他进来,慌忙起身行礼:“十九公子!”

“不必拘礼,坐吧!”江崖霜不在意的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紧张,不过穆子宣也不是没眼色的,还是等他被陆荷服侍着入座后才小心翼翼的坐下。

“你最近忙吗?”江崖霜一边示意陆荷去沏壶茶来,一边问穆子宣。

穆子宣作为侍卫,除了为主人办事外还有什么忙不忙的?当下道:“回十九公子的话,属下不忙。”

“那我有件事要你去做!”江崖霜那一问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开场白,当下就道,“你动身去一趟北疆,理由是给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送点东西孝敬父母——路上你需要尽快赶路,到了之后,务必亲自见到我母亲!”

穆子宣听得凛然,想问什么,却被正在角落里炉子上沏茶的陆荷递过一个阻止的眼神,又咽了下去:“是!”

想了想,小心翼翼问,“只是公子,属下见着夫人之后,却不知道是否有要说要做的话与事?”

“你就问,最近北疆是不是有什么变化?”江崖霜敲着桌沿,蔼声道,“母亲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每个字你都记牢了,好告诉我!”沉思了下,“如果你见不到我母亲,那…”

他顿了片刻才道,“设法回京…或者托人带个口信来!”

“十九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好像我去了北疆不见得能见到夫人,甚至还可能回不了京一样?”穆子宣觉得很迷惘,“这怎么可能?北疆又没战败,夫人还能出事吗?夫人不出事,怎么可能不见我?不说我是为夫人的子女送东西去的,就说我自己要求见夫人,向来都是直接到院子里等的…至于说把我扣在北疆那就更不可能了,北疆是大将军当家作主,大将军为什么要扣我在那儿?!”

他又想问什么,但这次学乖了,先看了下表侄——见陆荷皱眉,再次咽下话,道:“是!”

…一头雾水的穆子宣随便喝了口茶后就被打发走了,江崖霜倒是让陆荷伺候着细细品了半晌,才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北疆出事了?”陆荷这才问,语气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父母虽然都不在了,表叔穆子宣也在京里,但几个舅舅舅母,还有舅舅舅母家的表兄弟姐妹,却还都在北疆。

那边若出了事儿,这些人虽然大抵都在军中,却也不见得能够保全。

“不是战事,是家事!”江崖霜摇头,轻叹,“其实我已经找碧城询问并商议过了,但还是要打发你表叔走一遭,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荷犹豫了会,才问:“是因为荆伯世子所知不够详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