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一听就知道周妈妈是按捺不住,又要来劝了,她实在不想听,但这毕竟是阮王妃的陪嫁乳母,还陪她共过患难,也不能太冷了人心,无奈的揉了把眉心,叹道:“好!”

热腾腾的水汽将浴房里氤氲得十分飘渺,新鲜的玫瑰花瓣厚厚的漂在水面上,散发出满室芬芳。

秋曳澜高绾青丝,闭目靠在浴桶上,任周妈妈拿瓢舀水从她肩上冲下,又取胰子为她擦洗…半晌后,周妈妈轻叹一声:“少夫人自来聪慧,老奴说的您都知道,只是…这夫妻虽然没有不拌嘴的,但又有哪对夫妻是拌一次嘴后就再不来往的?”

见秋曳澜不语,周妈妈沉默了会,才继续道,“十九公子是老太爷夫妇亲自养大的,虽然公子性情温和,但向来老实人生起气来最是难消!可再怎么难消,如今都半个多月了,以公子对您的喜欢,怎么可能还记着?”

“老奴知道您之前被公子拂了面子,但…如今公子兴许也是却不过面子呢?”

秋曳澜思索良久才淡淡道:“他却不过面子那就耗着,我之前折的面子难不成就不是面子了?我知道妈妈你是为我好,可你想想,才闹翻那几天我赔罪赔得还不够?他是怎么扫我脸的?半个多月了…如今我再上赶着去给他踩一次,传了出去,里里外外又怎么还能看得起我?我自己倒无所谓,但你说安儿、琅儿还有璎儿,岂不也要跟着被瞧不起?”

周妈妈一噎,道:“正因为如此,您才要尽快跟公子和好啊!”又说,“再者公子之前也没说您什么,只是您过去时没有见,说起来公子这些日子确实是极忙的…您想他要不是心里有您和孙公子、孙小姐,何必成天在前头书房里处置公事,进进出出的除了陆荷就是江杉?”

江崖霜要是真的跟妻子已经离了心,凭他的身份与容貌,稍微给个眼色,里里外外朝他身上扑的人不要太多!在周妈妈看来,他虽然跟秋曳澜这边冷战了这么久,但一直早出早归,闲下来的时间都砸在书房里,显然只是置气——男人嘛,多哄哄不就成了?

所以竭力劝,“要么老奴一会去叮嘱下陆荷他们,让他们抽个时间不要去打扰公子了!”

声音一低,几近耳语,“只要您独自见到公子,公子怎么还舍得不开口?这么多年来,公子可是从来没跟您说过一句重话的!这次不见您,不定就是公子虽然生气,却舍不得说您,只好不见哪?”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看了眼旁边的衣架——刚才接替木槿的差使时,周妈妈顺便把秋曳澜的换洗衣物也换了套:葱青地绣并蒂莲的诃子,白底暗绣鸑鷟衔花纹留仙裙,外披的是一件碧色轻纱。

“公子跟少夫人年轻,之前一直住在一起,如今乍然分开这么久,就算公子心里还不爽快,只要起了那样的心思不怕不和好!”周妈妈今晚的计划也有陶老夫人的手笔,打定主意要撮合夫妇两个和好——她这里还问秋曳澜要不要去支开陆荷跟江杉这两个碍事的人,实际上老夫人早就让人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这会,前头江崖霜应该正一个人在书房内!

只可惜她念叨了半天都没得到秋曳澜的允许,周妈妈真是急得团团转,苦口婆心的哄:“少夫人您就去一下吧!横竖这一路上都没有人,到了那里公子如果还不肯见,难道公子会到处去说吗?!”

然而秋曳澜掩袖打个呵欠,摆摆手直接回内室去了:“妈妈一片好心,但下次不要这样擅自做主了…我的事儿我心里有数!”

“您要真有数您就不该跟公子僵持这么久!”周妈妈想跟进去劝呢,但落后几步,就看着秋曳澜进门后直接把门给撞上,跟着“咔嚓”一声分明直接上了拴!

她虽然由于资历的缘故在这位少夫人跟前颇有体面,到底还是下人,可不敢追上去拍打着门求秋曳澜让她进去说,只得无奈的靠在门边声泪俱下的劝,“这两天,不说外面,就是这院子里的丫鬟…心思浮动的都出现了!您还不肯低一低头,这…”

却听秋曳澜有些不耐烦的扬声:“木槿!”

本来躲在回廊下阴影里的木槿怯生生站了出来:“少夫人?”

“送周妈妈回房!”

木槿尴尬的走到周妈妈跟前:“妈妈,您看这?”

“…唉!”周妈妈知道再赖下去也没用,心中好一阵酸楚,“也是王妃去得早!不然少夫人再倔强,总是会听王妃的话的。”

她凄凄楚楚的跟木槿走了,内室里秋曳澜倒没什么悲伤愤懑的心情,自己拿帕子对镜绞干长发时还有心情哼几句儿歌,为明日哄女儿做练习。

完了铺床展被,拿厚纱罩子罩了盏起夜用的烛火,就吹熄了其余蜡烛,施施然睡下。

片刻后呼吸就匀净起来——这轻松愉快的模样竟是半点没受到跟丈夫分居的影响!

约莫过了小半刻时间,从屏风后转出的江崖霜面色复杂,十分无语的走到榻前,望着轻合双目、睡容安详的妻子,真心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

“从闹翻以来,我这大半个月,就没有一天睡得安稳的!哪怕白昼忙于公事,又要耗费心神指点陆荷,终究不习惯身边少了个人!这两日白昼不喝上几碗浓茶,公事都处置不下去了!”他咬牙切齿的把手伸向妻子的脸,心中那叫一个愤愤不平,“你倒好——这些日子每晚过来看,你就没有一晚上睡得不香甜的!简直比我陪你睡时还自在些!”

一想到刚才周妈妈在门外呜呜咽咽的劝和、秋曳澜却在内室哼着歌绞干长发的场景,江崖霜就觉得额上青筋直跳,简直忍无可忍!!!

“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地位?!难道对你来说,有我没我都一样?!”

“要不是这样,我早就过来告诉你,那两次你去书房没见着我,确实是我在接待一些不方便叫你撞见的人了好不好?!”

“还会这么久不回后院?!”

“你这个没良心的!!!!!!!!!!!!!!”

几欲抓狂的江崖霜对着妻子的脸比了几个手势,都觉得这样把她吓醒不够解恨!

末了却是根本没碰到秋曳澜,就恨恨的走了:“等我忙完这段时间,跟你好好算一算账!”

这句话虽然说得很轻很轻,但其中的切齿之意却极为明显!

…他不知道他拂袖而去没多久,秋曳澜就睁开眼,懒洋洋的支颐而卧,咬着锦被也在恼他:“从分居第一晚就潜进来看了——宁肯站大半晚上都不肯弄醒我说句话!这要没成亲那会你脸皮薄也就算了,孩子都有了你还矜持个什么?!还说我没良心,你才没良心呢!”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看我哭哭啼啼?想看我牵肠挂肚?做梦去吧!!!我偏要无忧无虑给你看,看谁耗得过谁,哼!”

说到这里她也是恨恨一捶榻沿,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点动静,慌忙朝被子里一钻!

“居然学会杀个回马枪了?!”秋曳澜暗暗庆幸自己动作够利落,赶紧摆出和之前一样的熟睡模样,生怕被看出伪装。

去而复返的确实正是江崖霜,秋曳澜闭着眼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情况,反正感觉到他又站回榻前,似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不行!我睡不好,你也别想好好睡!”

哼,我就好好睡——而且吃好喝好穿好!你奈我何?!

秋曳澜暗暗咬牙!

下一刻,两个毛茸茸的东西被猛然丢到她榻上,猝然之下,念雪和大白放声嚎叫:“喵——!!!”

毫无防备的秋曳澜被这近在咫尺的一嗓子吓得毛骨悚然,几乎是下意识的一骨碌坐起!

再看四周,哪里还有江崖霜的影子?!早就在丢出两只狮猫时就溜之大吉了!

“你、你给我等着!!!!!”终于轮到秋曳澜抓狂了!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八十七章 丫鬟

听着内室里妻子的惊叫,以及她仓皇起身点灯,喊人进去逮猫的动静,江崖霜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拍了拍手,满意的转身走了!

口角噙笑的回到书房门前的廊上,还没进去,忽听身后有人柔柔的唤了一声:“公子!”

江崖霜一皱眉,没有回头,却先迅速看了眼身前书房的门锁,自己出去时故意搭在门下不起眼处的一根蚕丝还在,看来没人进去过。他这才转身,就见栏外投下的婆娑树影里,走出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丫鬟。

这丫鬟瓜子脸儿,尖尖的下颔大大的眼睛,虽然远不如秋曳澜美貌,但还带着一丝稚气的俏丽,犹如将开的蓓蕾,公允来讲,也是别有风情。

她穿着淡粉上襦,水色罗裙,仰起时白生生的脸儿,艳得能滴血的樱唇,一望就是精心打扮过——江崖霜回想了下,这丫鬟似乎叫什么脂,是在后院负责洒扫的粗使,如今却出现在书房这一进院子里,三更半夜的还打扮得这么妖妖调调,趁四周没人的时候喊住自己,目的不问可知!

虽然刚刚才被妻子气得不轻,但他可不会因此给这类人机会,脸色就是一沉,正待呵斥,谁想那丫鬟似乎猜测到他的态度,赶紧道:“公子,婢子有关于少夫人的事儿禀告!少夫人今儿个外出时,与一个年轻秀美的男子…”

说到这儿,她故意停住。

正常来讲,做人丈夫的听到这话就算不立刻起疑心,也要让她说个清楚。

这样这丫鬟怎么也能顺势与江崖霜说上好一会话,若口才了得,能够说得江崖霜对妻子满怀怒火,她再来个温言细语的安慰,不定就能安慰出个名份来!

问题是江崖霜见她住了口,竟只淡淡瞥她一眼,丝毫没有追问的意思,只道:“你去找江杉来!”

“是!”那丫鬟究竟年纪小,以前又不在这院子里伺候,根本不能近他的身,今日能够同他近距离的说话,看着灯下俊美无铸的男主人,只觉得仅仅说这么两句话已是脸红心跳,哪里还能看出他此刻真正的心情?听这吩咐,还以为江崖霜已然动怒,只是不大相信自己,要找江杉问个清楚呢!

反正秋曳澜今儿个对邓易的维护是众人都看在眼里的,不管江杉给不给这位少夫人留面子,事实就摆在那里!只可惜这番经过不能由自己来讲,怕是江杉忌惮孙公子与孙小姐,未必敢添油加醋…怀着这样欣喜又遗憾的心情,那丫鬟含情脉脉的睇了江崖霜一眼才走,走时还小声说了一句,“婢子…叫做粉脂!”

却不知道她才走开,江崖霜就对着庭中的暗处吩咐:“查一下这丫鬟是谁放进来的?若只是一时糊涂,就灌下哑药发卖出去罢!”

他跟秋曳澜赌气归赌气,可不耐烦听个名字都记不住的下人来编排自己妻子!这是粉脂不识字,哑巴了就败坏不了秋曳澜的名声了;若识字,可没有这样的好事!

“她到底在犟个什么?!”江崖霜吩咐完人就径自进了书房,拨亮灯盏后,到案前坐了,添水研墨,之前才出的一口气似乎又回来了,真是各种心烦意乱,“就算不自己来,打发下人送个东西送口水什么的,我也就顺势和好了不是?!”

又埋怨那些下人太没眼力见了,“澜澜不送东西不嘘寒问暖,你们就不能打着她的旗号来?!尤其是周妈妈跟渠妈妈,其他丫鬟怕擅自做主挨骂,你们两个怕什么!冲着你们一个伺候过岳母大人,一个伺候过母亲,只要不做那些里通外人的害主之事,平常便是轻狂点儿我们也少不得宽容着,难道还能为这点事拿你们怎么办不成?!”

“安儿跟琅儿也不够机灵,成天过来问我为什么澜澜不亲自送吃的过来有什么用?!你们应该缠着我去后院嘛!唉,孩子还是太小了…到底派不上用场!”

江崖霜差不多把这一院子上上下下都埋怨了一遍,悻悻的想,“要不…明儿个索性自己就过去?反正今晚上应该也吓得她不轻、算是给了她颜色看了!”

但这念头才浮现,眼前似乎又看见秋曳澜对周妈妈的劝说置若罔闻,兴冲冲的对镜整理青丝的模样…他脸色顿时狰狞起来:“休想!!!”

这种成亲数年来一直恩爱、一日分开居然不思不想不念,还一副过得如鱼得水模样的妻子,不教训怎么能成!?

“她不低头我绝不搬回去住!”江崖霜咬牙切齿的给自己坚定决心——冷不防听见“砰”、“砰”两声闷响,一定神望去,却是满头大汗的江杉,正惊惶的跪在跟前请罪:“小的方才…”

他是把江崖霜此刻的表情理解成对自己的不满了——本来他受不住陶老夫人的逼迫,这段时间故意离开,虽然本意也是希望主人夫妇和好,但没经过江崖霜同意,总是一种背叛,自然心虚。如今又见江崖霜一边研墨一边抓狂,只道是在思索怎么处罚自己,哪能不吓得魂飞魄散?!

“研墨吧!”江崖霜瞥他一眼就知道缘故,但他也正要敲打一下江杉,所以也不解释,不冷不热的吩咐一声,就拿了紫毫预备着。

江杉心惊胆战的研好墨,江崖霜蘸了蘸,正待落笔批阅,陆荷拿着功课来了——跟江杉不一样的是,尽管之前是江杉亲自去通知他今儿晚点来,但陆荷还是特意问过了江崖霜,得到江崖霜准许才推迟今日请教的时辰的。

所以这会他过来时可没什么惧怕的,如寻常一样行过礼问过安,就双手捧上这一天的功课,请江崖霜指点。

这天他们照例又忙到深夜才歇下,快歇下时,一名侍卫来禀告:“粉脂能够进入这一重院子是守门的婆子收了她一副镯子放的行。”又说,“那副镯子是粉脂死了的娘留给她的,她娘原是在三夫人那边伺候过,镯子是配人时三夫人赏的。”

之前粉脂喜滋滋的去找江杉过来,本拟跟进书房旁听江杉描述秋曳澜今日碰见邓易的事呢,不想才到廊下就被人堵了嘴拖去审讯了。

此刻江崖霜就皱眉问:“那她这么做是谁的意思?”

“她说是一时糊涂,被同屋的粉婷怂恿。”侍卫小心翼翼的道,“那粉婷却是粉脂的表姐,自己容貌平平,就教唆粉脂…”

江崖霜如今朝廷大事都忙不过来,还有一个入室弟子陆荷要教导,年幼的侄子跟亲生儿子也要顾,哪有功夫听这种后院琐事?本来以为三两句话能够说清楚才问的,此刻就摆手止住侍卫继续说下去,道:“明儿个让人去告诉渠妈妈,这类不安份的下人都敲打一下吧!”

侍卫答应一声正要下去,江崖霜心念一转,又喊住他:“那粉脂灌没灌药了?”

“还没有。”侍卫忙道,“公子若是没话问她的话…”

“那就放她回后院,只看好了别让她溜走或与什么人传信,更不要让她靠近主子们!”江崖霜沉吟了一会,抬头道,“再把事情告诉渠妈妈…渠妈妈自己要不要处置,且让妈妈她自己看着办吧!”

侍卫三十来岁年纪,早已成亲,孩子都可以议亲了,一听就听出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让少夫人处置,又不肯开这个口,所以才找渠妈妈么?为防渠妈妈揣摩不出他的真意,还特意加了最后一句!

他忍着笑应了,等到天明交班,估计渠妈妈也该起来了,过去一说,渠妈妈心领神会道:“我一个老婆子,承蒙夫人与少夫人不弃,能够伺候十七孙公子就是抬举了,怎么敢逾越少夫人之权,贸然敲打丫鬟呢?这事既然发生在咱们院子里,那当然要禀告少夫人才是!”

于是谢过侍卫,先去找了周妈妈通气——两位妈妈一致认为,应该趁这光景给秋曳澜狠敲一记警钟!

眼皮子下面的洒扫丫鬟都敢爬.床了啊!虽然没爬成,但这举动本身就是对秋曳澜这个主母的藐视!

“…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您想想您跟公子成亲以来这些年,出出入入,有几个女子见着咱们公子能不多看几眼?可以前咱们院子里出过这样的事吗?”渠妈妈跟周妈妈一脸的焦急,只差没把心捧出来进谏了,“这分明就是她们开始不把您放在眼里了啊!”

江崖霜的长相跟身份随便有一个,就足够他招蜂引蝶了,偏偏他还两者都有!实在是他成亲多年对妻子一直忠心耿耿,秋曳澜的美貌又足够镇得住场子,为人还不那么贤惠、甚至有传闻说她善妒无比,才让那些觊觎的人不得不再三扼腕!

如今这夫妻两个分居这么久都没和好——想插进来的脚恐怕比蜈蚣都多了!

秋曳澜望着被押跪在庭中的粉脂,脸色阴晴难定。

虽然说知道分居这些日子以来,江崖霜其实天天晚上翻窗来看自己,又主动打发侍卫揭发这丫鬟,心意不问可知,但渠妈妈跟周妈妈说的没错,单单粉脂一个不算什么,前赴后继扑上来的那些人才是叫人烦的——毕竟打江崖霜主意的人可不仅仅是这院子里的丫鬟,由着她随意生杀予夺!

当然就算是外面的什么人,秋曳澜也不怕。

可要是成天都跟那些人斗的话,她还要不要教养儿女过自己的日子了?!

“这丫鬟按规矩办吧!”秋曳澜咬唇.片刻,淡淡道。

渠妈妈与周妈妈充满希望的:“那…就这样?”

“…到晚上再说!”秋曳澜蹙着眉,若有所思,看样子再不和好真要有大.麻烦了,不过跟之前那几次一样低三下四的主动去求和可不成,即使知道江崖霜这次肯定不会拿架子,再忙都会出来说话,但她可不满意这个结果——现在倒不是跟丈夫赌气了,而是要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知道,即使这次闹了这么长时间的矛盾,江崖霜心里终究只有她一个!

打他主意,不过是痴心妄想!

所以,这个和好,得给足自己面子才成!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八十八章 意外之喜

如何给足自己面子的下台?

秋曳澜思索良久,最后决定——装病!

这招虽然俗,但就跟一哭二闹三上吊一样,对于不在意的人来说惹人厌烦,对于在意的人来说那就是杀手锏——当年她跟秋静澜玩一哭二闹三上吊时,秋静澜次次看破,但还不是拿她没办法嘛?

如今江崖霜也一样:她才敷着帕子在榻上躺了不到一个时辰,人就匆匆来了。

“怎么会病了?”

“是不是着了凉?”

“大夫看过么?要紧不要紧?”

秋曳澜还没开口呢,江崖霜已经抚上她额,一迭声的问。

追着他进来的木槿、木兰等人见这情形都是喜出望外,赶紧照之前计划好的回答:“少夫人昨晚上还好端端的,今儿个起来就不大舒服了,已经去请了大夫,可是大夫还没过来。”

江崖霜皱着眉,握着妻子的手柔声问:“澜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难受?”

秋曳澜先对木槿、木兰道:“你们出去!”

待房门关上,屋里就夫妻两个了,她才幽怨道,“你不是忙得不得了?居然有空来看我?”

江崖霜这会十分的心虚——他知道妻子身体好,无缘无故的生病不太可能,又因为两人僵了这么久也没见秋曳澜低头,压根没想到她这是在给两人搭台阶!

还以为是自己昨晚扔猫的缘故,导致秋曳澜受惊过度才病倒的呢!

这会听着妻子似乎还含着恼意的质问,也没底气反驳说“你要在乎我为什么不再去找我”之类的话了,尴尬道:“我是真的忙…再说现在计较这些做什么?你身体到底怎么样了?”

秋曳澜不知道丈夫脑补出他就是导致自己“生病”的罪魁祸首,她现在的目的是跟丈夫和好而不是吵架,当然不会得理不饶人。所以略拿架子,见丈夫语气里已经示了弱,就也和颜悦色起来:“没什么事情,不过是妈妈她们不放心,非要我躺着!”

“总得大夫看过才好!”江崖霜见她精神不像不好的样子,凝目打量了下,这颊似桃花目如秋水的样子确实不大像生病,心念一转,暗想道:“莫非是渠妈妈她们为了让我们和好,硬说澜澜病了吗?”

这么想着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松口气:这两位妈妈可算转过脑子来递了个有用的台阶了,问题是,分居之后妻子一点也不惶恐不伤心这账怎么算啊?难道自己就这么忍了吗?!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就听秋曳澜道:“你来了正好,我问你,那粉脂你打算怎么办?”

江崖霜随口道:“不是交给你处置了吗?这丫鬟不安份,打发的彻底一点的好,免得日后再生事端出来。”

“噢!你本来就打算交给我处置的啊?”秋曳澜侧了身,半伏在隐囊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我怎么听说,你只是叫人把她交给渠妈妈管教呢?”

江崖霜还没回答,秋曳澜已经撑不住笑出了声,指着他毫不客气的戳穿道,“你说你,打从第一晚就潜进来了,我道你就这么睡下了呢?结果站了会就走,招呼也不打个!简直弄得我莫名其妙!”

“你…”江崖霜听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耍了?!

而且一耍还是大半个月!再加上今儿真以为妻子病了,这么丢下事情慌慌张张的回来不说,方才还在自责是自己导致妻子病的——想自己这段时间被折磨得那么惨,秋曳澜倒好,一如往常的过日子享受生活,每晚还津津有味的看他在那里抓耳挠腮的急!饶他脾气好,此刻也不禁勃然大怒,寒声道,“你很开心?!”

“知道你在意我,当然开心!”秋曳澜从榻上起来,伸手去扯他袖子,不出意外的被甩开,她也不恼,笑吟吟道,“要不然我这些日子还能吃得下睡得着?”

江崖霜本来震怒之下打算走人了,才转过身,听到这一句,脚下就忍不住缓了缓,但还是冷笑道:“你倒是好吃好喝好睡,还能看戏是不是?!”

想想他就觉得无地自容!

每晚跟做贼似的跑过来看妻子,只道她睡着呢,所以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谁想全部被她听了去?要不是结发之妻舍不得,换个人,他现在肯定一脚踹上去,先暴打一顿再说!

已经恼羞成怒了,却还不能发作!

江崖霜此刻的心情可想而知!

“还不是怕你当时下不了台嘛?”秋曳澜知道这会得赶紧哄,她振衣下榻,赤着脚走到他身边,再扯袖子——江崖霜余怒未消,这次还是一拂不让,她索性一把挽住他手臂,委屈的道,“你要是肯喊我一声我不就‘恰好’醒来了吗?”

江崖霜不耐烦的推她手,冷冷的道:“那么现在你就不怕我下不了台了?”

“现在一个丫鬟都欺到我头上了,再跟你僵持下去,不定还有多少明刀暗枪呢!”秋曳澜神色一黯,道,“琅儿当年的教训还不够么?”

提到长子当年受的谋害,江崖霜脸色一变,推她的手也停了下来,冷笑道:“你也知道咱们不和传了出去,孩子就要被人算计?你倒是定得下心来装这大半个月?”

秋曳澜正要回答,恰好这时候门被叩响:“公子、少夫人,大夫到了,现在就请进来吗?”

夫妻两个互相望了望,江崖霜冷笑了一声,压低嗓子道:“你演的这出戏…请都请了,还不快去躺着?!”

待秋曳澜重新绑好帕子回到榻上,江崖霜才整了整衣袍,吩咐,“着他进来罢!”

大夫是上了年纪的,江崖霜这做丈夫的又就在场,所以也无需避讳,进来后行过礼,取出脉枕,秋曳澜便伸臂放了上去。

这时候江崖霜跟她都知道这次生病是装的,所以也没指望大夫说出个什么来,均想着等他切完脉望过气色,询问近况时,再用言语敷衍一下,让他随便开个方子走人便是——左右秋曳澜也不吃。

谁知大夫这一切脉就花了好长时间,神情还不太确定。江崖霜只道他是切不出病来不敢停手,正想隐晦的提示两句,却听大夫小心翼翼的问:“能否再看看少夫人的左脉?”

男左女右,向来女子问诊都是看右手的脉的。不过若病情复杂,或者为了稳妥的话,往往都要切一下。江家请的大夫医术都高明,很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有什么不对吗?”秋曳澜微微吃惊,江崖霜也有点愕然,难不成装病还真装出病来了?

大夫忙道:“在下尚未确定,还请少夫人莫要担心!”

秋曳澜狐疑的换了个手腕给他——这次诊断的时间还要长,好容易等大夫收回手,江崖霜已经有点沉不住气的问:“可有事儿?”

他倒不相信秋曳澜这么大半个月、他还每晚过来看,好好的能得什么病,他担心的是秋曳澜方才说的:连她手底下的一个丫鬟都敢背主爬.床了,这里里外外谁知道还有多少明枪暗箭给她预备着?

难道是着了暗手么?

这么想着心里涌出一抹悔意:“澜澜向来有些任性,我又不是不知道。何必跟她一样赌气,竟僵持了这么久?如今怕是家里家外都要以为她地位不稳,越发想落井下石了!不但她,还有孩子们!”

正懊悔之际,却听那大夫不太确定的道:“少夫人似乎是有了身孕,但日子太浅,在下才疏学浅,尚且不能确定!”

“身孕?!”满室愕然。

大丫鬟木槿脱口而出:“少夫人这个月的月事确实推迟了些日子,但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本以为最近就要来了,难道?”

“少夫人这身孕,看起来应是才一个月左右。”大夫一听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再过半个月诊断,就能确认了!”其实一听木槿说了月事的事,大夫已经有了八成把握,只是跟大户人家打交道,总要留条退路,不然出了个万一,砸招牌不说,若被问责就麻烦大了。

但即使他说得再过半个月才好确定,还是让江崖霜夫妇大喜过望!

这时候江崖霜哪里还顾得上跟妻子计较?赶紧让人把自己的东西从书房送回来!

又半是心疼半是训斥的道:“天都冷了,你还赤着脚下地!下次再不许这样了知道么!?”

“还不是看你要走舍不得?”秋曳澜这会也是心情大好,愿意哄他高兴,闻言不假思索就抛了一个媚眼过去,嗔道,“还好意思说我…你不走我至于那么急?”

“你…”江崖霜拿她没办法,恨恨的在她脸上一刮,“下次不许再这么戏弄我!”

他们夫妇这里手忙脚乱的预备迎接又一位新成员——因为消息没得到最后的确认当然也不会立刻就报喜,但由于之前的闹僵,如今里里外外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这里,大夫出入哪里瞒得过去?

十九少夫人似乎又有了——这个消息插了翅膀似的传开了去!

陶老夫人当然是喜形于色:“这下好了!看他们还怎么僵持下去!”

江太后、辛皇后、庄蔓夫妇、江绮筝夫妇这些人也很欣慰:“果然他们两个是有缘的,纵然自己不肯低一下头,上天也不答应他们这么闹下去呢!”

但对于林女官等有志参股江崖霜后院的人来说,这个消息就很不美好了:“该死的!这贱.人竟然运气这么好!”

好不容易筹划完了正要动手,结果秋曳澜居然传出孕讯——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太渣,哪个男人还能不心软?尤其江崖霜本来就不渣好不好?!

“那现在收手?”

“怎么可能!”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八十九章 林家姐妹

次日宫里来人把江崖霜喊到江太后跟前,太后和颜悦色的问过他们夫妇果然已经和好了,说了些少年夫妻老来伴的话,末了道明喊他来的用意:“据说你院子里有丫鬟不安份了?”

江崖霜没想到这事也这么快被太后知道了,他怕太后会说秋曳澜连个丫鬟也管不住,就笑着道:“四姑从哪里听了这话?侄儿倒还不知道。不过渠妈妈跟随母亲久了,约束丫鬟向来严厉,应当出不了问题。”

他故意抬出渠妈妈,便是让太后不好说丫鬟不安份是因为管理不当的缘故——庄夫人那脾气那底气,江太后也不愿意为点小事招惹这个嫂子的。

不过太后今日本来也没有找秋曳澜麻烦的意思,笑着道:“你跟我还耍这花枪?我给你说为什么提这事:你们两个倒是任性,一闹别扭就十天半个月互相不理睬的。你也还罢了,你媳妇也这么做,那些一门心思打后院主意的人,能不动脑筋吗?”

江崖霜尴尬道:“如今侄儿已经搬回后院住了。”

“你又不可能日夜守在院子里,你媳妇如今又有身孕,膝下三个孩子还那么小,顾得过来?”江太后提醒道,“说实在的,现在看来你们这次这么一闹也好,那些看到主子有点罅隙就上赶着插一脚的东西,趁早打发出去!不然以后还不定折腾出什么事来呢!”

江崖霜正有这个意思,要不是这会被太后召见,他应该就在办了。闻言颔首道:“四姑说的是,侄儿回去之后一定好生审问,绝不容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留在侄儿的后院里!”

“去了人就要补,补进来的也未必可靠。”江太后温言道,“林女官你是知道的,她侍奉我多年,是个可信的人!今早她来求我,说娘家有两个侄女都是十四五岁上,过几年便要许人,想求个体面差事,出阁时也风光些…我想让她们到你媳妇跟前伺候倒是正得宜!”

江太后这番话是出自真心,真不是故意坑秋曳澜——因为林女官就是这么跟她说的,口口声声讲是自己侄女羡慕秋曳澜那个陪嫁丫鬟苏合,这才想去伺候秋曳澜的。

之前秋曳澜替苏合拒绝了府中诸管事的说亲,烧了身契,将她以平民的身份嫁与秀才黄慕远——黄家祖上是富商,虽然黄慕远不是长子,但他上面也就一个同母兄长,兄弟两个感情不错,分家时没怎么闹,和和气气的分到一大笔资产。人也敦厚,苏合出阁后跟他过得和和美美,小日子很是滋润。

这也还罢了,关键是秋曳澜给苏合的陪嫁,有心人略算一算,少说也有一两万两银子!对于秋曳澜那价值数百万两银子的陪嫁来说,陪她共过患难的一批大丫鬟,苏合、春染、夏染这些人,每个陪嫁一两万,总数也就十万不到,不算什么——反正她的钱她乐意!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就不一样了!

别人家不讲,就说江家,不受宠的庶女出阁,假如当家的嫡母苛刻些、嫁的夫家也不是很重要的话,嫁妆也就那么五六万——当年江三小姐江绮篆,嫁的还是正经郡王呢,就因为歧阳郡王智商有问题,嫡母窦氏又故意削减,陪嫁居然只有可怜的八万两银子!

而苏合一个丫鬟的妆奁竟能顶一个正经小姐的陪嫁小一半了,这也就是陶老夫人正经名门出来的,不许底下人议论媳妇对自己私房的处置;江崖霜又宠爱妻子,压根不在乎丫鬟分了自己嫡子嫡女这么小十万去;秋曳澜自己也早把一干妯娌震慑住,才没人敢说什么。

否则纵然确实是她自己的钱爱贴谁贴谁,恐怕江家上下也要酸话连天了!

当然谁都知道苏合、春染这批丫鬟特殊,她们是陪着秋曳澜从凄惨落魄走到风光的人,相当于元老不说,还是陪嫁来的,算是秋曳澜嫡得不能再嫡的嫡系。后面如木槿这一批大丫鬟,肯定没法跟她们比。

但,没有一两万,来个几千也不错啊!

反正都是给江家人做奴婢,能跟个出手大方、待下也不苛刻的,谁不愿意?

太后本就很信任林女官,又听她说了苏合等人的待遇,当然就没疑心了——主要林女官深谙她的性.子,故意在接到秋曳澜又有身孕的消息后才提的:“早先弟媳妇说了这事,老奴想着十九少夫人那边又不缺人,巴巴的硬把人塞进去,反而得罪了少夫人,所以一直没提!但现在少夫人有孕在身,院子里的人又不安份了,老奴想着,纹娘跟纨娘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江家家生子,自小耳濡目染的,总比差不多大的丫鬟懂事些!”

江太后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别看江崖霜由于妻子怀孕不赌气,搬回屋里去住了,但这年头趁主母有孕爬.床的丫鬟不要太多!就说秋曳澜的人,为什么苏合那批大丫鬟陪嫁丰厚,除了患难与共、又是心腹陪嫁外,也是因为她们为了伺候秋曳澜生下江景琅、以及把江景琅带大一点,生生推迟了近两年出阁!

可以说,那笔高达近两万两银子、远远超过寻常丫鬟甚至富家千金出阁的陪嫁,是算了青春损失费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