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曳澜对樊家还真不了解,毕竟江天鸢夫妇同江家断绝来往时,江崖霜都没出生——但想来陶老夫人与胡妈妈不至于在这点上说谎。

虽然以如今江家的势力,根本不惧任何外人。但江家自己的内斗还如火如荼着,先有交情在那里,可以占许多便宜。从这点上来说,确实选择樊家小姐更有利于陆荷,也有利于四房。

“只是这样选择也太势利了,却叫珠儿如何自处?”秋曳澜不喜欢谷婀娜的算计归不喜欢谷婀娜,却不想坑江徽珠——之前不答应时也还罢了,陆荷这边都基本上点过头了再去说不,这叫女方怎么下台?

所以皱眉半晌,还是道,“这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毕竟陆荷也是十九栽培的,我这师母不过是担个名,也没为他做过什么。还是让十九决定吧!”

胡妈妈有些失望,道:“那老奴等您消息!”

之后江崖霜回来,听妻子一说也是无语良久,才道:“早点应该告诉祖母的…现在却怎么是好?”

“珠儿这边都就差过明路了,好像珠儿自己也知道了,如果中断的话,就算八哥大度,八嫂跟珠儿自己,恐怕也会不痛快吧?”秋曳澜叹了口气,“祖母呢一番好意,今儿个席上我亲眼看到,想跟大姑姑攀亲的人家是极多的,去掉荷儿,那孩子想找个好的可不难——问题是,大姑姑这次带着孙女来京里,好像本也是为了给她说亲的,这才来就被拒绝的话,怕是大姑姑再慈爱也会被坏了心情?”

夫妻两个商议下来,最后还是决定推掉樊素练这里,让陆荷照计划与江徽珠定亲——但就在他们酝酿着找江天鸢请罪的时候,秦国公跟前的老仆来了,笑吟吟的:“闻说老夫人将樊家小姐说给了陆小公子,老太爷很是欢喜,知道陆小公子家中不便,已从私库里取了一对紫玉如意,代陆小公子下聘了…这会老太爷精神不错,想见见陆小公子,不知十九公子能不能陪陆小公子走一遭?”

“………………!!!!”

…花了好半天,江崖霜夫妇才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倒不是陶老夫人或胡妈妈先斩后奏,而是这事实在太巧了!

江天鸢这次入京,目的之一就是探望秦国公。

所以跟陶老夫人说完樊素练的亲事后,就询问什么时候可以拜见叔父——陶老夫人派人过去一问,秦国公恰好醒了,知道当年当女儿一样养大的侄女特意来看自己,非常高兴,让江天鸢立刻就过去!

于是江天鸢带着孙子孙女去了,叔侄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各叙别情之后,秦国公自然而然的关心起了两个曾侄孙和曾侄孙女。

得知樊素节才十八岁就已经中了举,今年上京是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十分赞赏,让人开私库取了一套上品文房四宝作为鼓励。又问起樊素练:“这孩子也到了说亲年纪了,既然此番带她上京,可得挑个好人家!不然却是辱没了她了!”

江天鸢哪知道陆荷那边还先说了个江徽珠,陶老夫人给她透露的意思是陆荷的亲事就年初时提了下,这一年来由于江崖霜夫妇诸事缠身都还没来得及说呢!

所以很高兴的道:“路上的时候侄女也是这么想的,谁料叔父福泽,侄女才进门就把这事给解决了!”

秦国公很惊讶:“是谁?”老爷子还以为是说了江家曾孙一辈里的哪个人,正寻思要不要提醒下这傻侄女,江家子弟里不争气的比争气的可多多了!别让亲戚把漂亮孙女骗了去!

听江天鸢说是陆荷才松了口气——问清江天鸢来之前,胡妈妈正好奉命去找秋曳澜禀明情况并要信物,秦国公有心给侄女、曾侄孙女做脸,就道:“这陆荷如今住在十九院子里,方便十九教导。想来也是身无长物,十九媳妇手里好东西虽然多,仓促之间拿出来的恐怕也衬不起素练这孩子,既然陆荷是十九之徒,也算我晚辈,这信物还是我来代他给吧!”

又让身边人开了趟私库…

听完这经过江崖霜夫妇撞墙的心都有了——现在这情况去跟江天鸢要回如意?!这得多大的仇?

老仆听完江徽珠这一件也傻了,半晌才道:“事已至此,还是让八少夫人那边回了陆小公子罢?十九公子与十九少夫人请想,大姑太太多少年没登门了,好不容易才放下了当年的罅隙…如果这会去把如意要回来,大姑太太即使不见怪,但还有脸继续待在国公府吗?老太爷这两年一直兴致不高,今儿个见到大姑太太,说起当年承欢膝下的情景,才真心笑了出来…老太爷这把年纪了…”

秦国公如今是活一天算一天了,这时候还要扫他兴致,何其残忍!

这类话对于被秦国公养大的江崖霜来说,绝对是杀手锏!

他苦笑良久,起身道:“先让陆荷过去吧…澜澜你提点他几句到了地方该说的话。我这就去找八哥!”

陆荷这里拜见秦国公非常顺利,他的出身对于其他人来说兴许不够高贵不够斯文有种种的问题,对于秦国公而言,那可是根正苗红的江家党,天生的自己人!

先入为主就带了喜欢!而他本人才貌又都可以,秦国公认为这门亲事非常好——一高兴,甚至当场送了他一套离国公府不远的三进院子:“往后成了亲,找你师父也方便!”

这种情况下江徽珠的事那当然是谁也不提了。

江崖丹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在了拈花惹草上,子女分到的注意力十分有限。上次肯亲自去替女儿提亲,还是谷婀娜把他伺候好了,他又正好空着才去说了声。现在江崖霜满面羞愧的上门一解释,江崖丹虽然恼怒,但都是冲着陶老夫人去的:“不怪十九弟你们,恐怕是陶氏那老妇故意与我作对!”

楚意桐可就没怎么好说话了,她冷笑着道:“之前听说九妹妹的女儿娇纵成性,我还觉得九妹妹太惯女儿了点!如今才知道九妹妹才聪明呢,早知道我也好好惯着徽珠,免得她太好说话,无端被人这样折辱!”

江崖霜理亏,请罪道:“实在想不到这中间会这样阴差阳错,原本我们已经打算去跟大姑姑说清楚了!还请八嫂帮忙给侄女说声,免得侄女…”

“现在你说这个有什么用?”楚意桐冷冷的打断道,“徽珠横竖已经被委屈了,但望她能够早日想开点吧…说来也是我这个做嫡母的不中用,讨不得祖父祖母喜欢,连累她也争不过她那表妹不是吗?!”

“…”江崖霜被说得哑口无言,还是江崖丹皱眉道了一句:“又不是十九愿意毁约,你朝他发什么火?想是珠儿跟陆荷无缘,我江家的女儿又不愁嫁,没成就没成,多大的事?”

才给了他个台阶下。

“回头珠儿出阁,咱们给她添妆时好生弥补下吧!”回到自己院子里,里外三身衣袍都汗湿的江崖霜一边更衣,一边对妻子道,“这事儿虽然不能怪谁,但委实让珠儿没了体面!”

秋曳澜苦笑:“这还要你说?我刚刚叫人收拾了一套头面出来,打算明儿个悄悄送去呢!”

…只是夫妻两个不知道,那套头面才送到江徽珠手里就被她砸了:“区区一套头面就想打发我?!终身大事能跟一套头面比?!!!”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九十四章 江徽芝生子

江徽珠到底只是一个晚辈,又不是很得江崖丹与楚意桐夫妇的宠爱,在江崖丹决定不跟弟弟、弟媳妇计较后,她再怎么不甘心的折腾,终究是无济于事——谷婀娜进门替她把砸坏的首饰一件一件拾起来,平静道:“事已至此,你若大度点揭过,还能让你那十九叔与十九婶心存愧疚,作些补偿。若不依不饶,恐怕原本打算补偿你的也没有了!”

“何况这事传了出去,你以为对你有好处?”

连哄带吓,江徽珠苍白着脸先后去拜见楚意桐与秋曳澜,对前者道:“都是女儿不好,连累母亲操心!女儿特来与母亲请罪!”

对后者说,“婶母厚赐,实在愧领——其实事情又没传出去,侄女也没什么委屈的。”

妯娌两个都觉得她懂事。

…这一出就这么过去了,至少场面上是过去了。

接下来陆荷与樊素练正式定亲,江徽珠还以樊素练表妹的身份,送了份礼过去,跟江家其他孙小姐的礼一样,不轻也不重,夹在中间一点都不起眼。俨然她跟陆荷真的什么也没有。

虽然秋曳澜知道这些都是谷婀娜教的,但想想她的年纪能这样听劝也很不容易了,吩咐左右:“以后出入看到有出色的才俊,与我留意起来!回头看看有没有适合珠儿的!”

木槿掩嘴笑:“前院才住进来的樊公子,容貌可还在陆小公子之上…”

“虽然樊家什么都不知道,但有些事还是过去了就算了!”秋曳澜皱眉,警告的瞥她一眼,“再说樊素节打算明年下场,这眼节骨上,谁敢乱他心境,岂不是害他终生?!”

木槿心头一凛,忙跪下请罪:“婢子知罪,婢子以后再不敢多嘴!”

“去里间跪一个时辰。”秋曳澜冷冷吩咐,“以后再敢提珠儿的事,一律灌了哑药发卖出去!”她是江家主子中出了名的大方,待下也不苛刻,加上后院没有侍妾,院子里的气氛一向轻松活泼。

木槿几个才被提上来,还在苏合那班人看着做事时,尚且知道惶恐;熟悉之后却有些轻狂的意思了。如今被秋曳澜呵斥了才重新知道敬畏,一连数日从上到下都战战兢兢的。

江崖霜注意到,私下问妻子:“有人犯事了?”

“之前太惯着,渐渐连眼色都不会看了。”区区几个丫鬟,秋曳澜分分钟就能收拾住,便也懒得让丈夫操心,只道,“这两日看着还有救,便先留着…樊素节也住了过来,我比着荷儿安排他,没问题吧?”

樊素节此行进京目的是参加春闱——提前抵京,又有祖母江天鸢陪同,自然不会放过向探花表叔请教的机会。

由于他妹妹许给了陆荷,江崖霜既是给姑母面子也是给学生面子,索性喊他跟陆荷一起住到前院的客房。这样平时两人可以做个同窗一起印证功课,江崖霜指点的时候也方便。

他住进来,当然是秋曳澜安排——本来一个表侄也不需要很费心,但江天鸢在秦国公跟前格外有脸,江樊两家的关系又颇为复杂,秋曳澜觉得还是问下丈夫的好。

此刻见妻子询问,江崖霜不以为然道:“一个晚辈而已,既然与荷儿同辈,给荷儿什么给他什么就很周全了。”

秋曳澜听出他语气对樊素节似乎不是很看重,诧异道:“这樊素节不好吗?”一家人的性情,若无意外,都有相似处。倘若樊素节难入江崖霜的眼,那么樊素练的脾气估计也不会很对秋曳澜——这可就悲剧了,折腾了这么一大圈,开罪兄嫂侄女,如果娶回来的徒弟媳妇还是个冤家,这也太让人愤懑了罢?

好在情况没有那么坏,江崖霜摇头道:“倒也不是不好。只是他十五岁中解元,有志于效仿兄长当年。但大姑父是个明白人,知道他虽然中了解元,离进士却远,两年前硬压着没让他上京,今年他大闹了一场,又赶上大姑姑想念祖父,大姑父这才放了行…毕竟不是打小在眼前长起来的,论年纪我也不长他几岁,所以不好直说:他明年下场怕也火候未达!”

这么说是比较骄傲了?

十五岁的解元,今年也才十八,骄傲一点也是理所当然——没有其他不好的品行就好。秋曳澜松了口气,笑着道:“科举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他当年竟然是解元,大姑父怎么会连下场都不让呢?”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了啊,秋静澜当年参加举人试时都十七八岁了,也没拿到解元,还不是照样金榜题名?

当然也不是所有解元都能名列杏榜的,不过堂堂解元居然连下场资格都没争取到,“难道大姑父有意让他争取头甲之名,这才刻意压制?”

江崖霜失笑道:“解元也要看是哪里的解元,大姑父在路州任官数十年,但樊家祖籍却是在博州——那地方可称僻壤,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几个读书人来,樊素节说是解元,若拿到富饶些的地方去,也就一寻常举人而已!”

顿了顿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必过多操心。须知道樊素节住在咱们院子里,那是大姑姑欠咱们人情,可不是咱们欠大姑姑人情。照顾他是情份,有什么疏忽的地方他也没资格嘀咕…就算是亲戚,景暮跟景满哪个不比他跟我更亲?我也没喊住过来呢!”

“这孩子倒是乖,不似徽璎那样折腾我。”秋曳澜听出丈夫话语中的关心,心下一暖,抚了抚小腹,含笑道,“如今做事倒还没受影响…毕竟荷儿跟素练那孩子定了亲,念在荷儿的份上也不好刻意慢待了其未来舅子罢?左右也不是我亲自忙碌,过问几句又不费什么功夫!”

她的身孕是前天再请大夫来确诊的——也算是让夫妇两个吃了个定心丸。当然这段日子诅咒误诊的人可是大大的失望了!

话题就这么转到孩子上面,说了几句话也就安置了。

这时候是十月末,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无话,一直到十一月,江徽芝于鹊枝宫生产,母子平安——好容易平静了些日子的朝野,再次暗流汹涌!

鄂国公夫人虽然已经禁足期满,从帝子山被接回京里的鄂国公府了,但一年之内无诏不许入宫的禁令还在。有上次在行宫求见却被强行遣送回别院的经历,她徒然急得跳脚也不敢造次,只好催促媳妇赵氏:“你快进宫与娘娘说:贵妃既然生了儿子,请立大皇子为太子之事岂可再拖?”

赵氏很不情愿:“母亲,纵然贵妃生子,可是大皇子既居长又为嫡,咱们何必担忧?”

“你懂个什么?!不知道我那大姐姐回京来了吗?”鄂国公夫人没好气的道,“我这个姐姐傻人有傻福,人虽然笨,却最得二伯喜爱!若说二伯偏心大哥是念着大伯的情份,偏心她就是真心疼惜——万一叫她说动二伯…你自己想想咱们家的下场!”

她却不知道她忌惮的江天鸢这会也正被大房在背后骂:“徽芝怎么说也是她嫡亲的侄孙女儿,想当年韩氏那老妇当家时,若非咱们父亲拼死维护,她怕是早就被韩氏卖掉了,还能有今日的福分?!不在二叔公跟前帮咱们这房说话也还罢了,居然还反过来劝咱们克己忍让…克己忍让——她长孙才十五岁就中了解元,长孙女一来京里就跟四房的人定了亲,事事顺心随意,全然不管咱们这些年来的痛楚与委屈,净是站着说话腰不痛!”

“亏得父亲还在夔县!不然听见那番话,心都要凉了!”

…江天鸢是这么劝大房的:“当年要没二叔庇护,我跟你们父亲,早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说是叔叔,其实比生身之父还操心些!至今没能报答二叔什么也还罢了,又怎么还好跟他的子女争执,闹得合家不宁,叫二叔失望伤心?”

然后开始回忆她跟江天骜在韩老夫人手里是如何如何的受虐待,秦国公的拯救又是如何如何及时,被秦国公接到膝下后又是如何如何疼爱…江天鸢自己说得泪眼婆娑,当着一干晚辈的面好几次哭出了声,只是小窦氏跟卢氏当面陪她哭过,背后却是厌烦无比:“真这么孝顺,早几年怎么不回来的?什么送长孙进京?一来就把长孙女许给四房,谁知道是不是打量着四房前程远大想投靠,这才借口探望二叔公来京——也就二叔公老糊涂了信她的话!”

“长孙女不许给四房那陆荷,十九会那么容易松口让樊素节住过去?如今来说那番话,分明就是想踩着咱们房里朝上爬——咱们这一房全部都是忘恩负义,就她自己是好人!”

小窦氏跟卢氏本来觉得有这么个在秦国公面前得宠的姑母来了,自己这一房的日子会好过很多。谁知道江天鸢不但指望不上,话里话外还让他们这一房低头,顿时觉得这姑母无比可恶!

只是鄂国公夫人那边又不知道——她就是知道了,以己之心度人,恐怕也觉得是装的。

所以除夕宴上,江天鸢出人意料的被冷落,前前后后的人各自说话,就没有一个理她的!

不但她,连带樊素练在同龄女孩子里都不被搭理——祖孙两个就这么被晾在那里,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见这情形,陶老夫人赶紧把江天鸢喊到身边,又给秋曳澜使个眼色让她带上樊素练,这才让两人勉强下了台!

“二十弟满月宴时我就扼腕,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可惜我家福儿那么小,不然抢也要抢过来做儿媳妇的!”秋曳澜现在这圈子是皇后、庄蔓、江绮筝、阮慈衣、和水金等人,樊素练的年纪虽然就比她们小了不到十岁,但一来是晚辈,二来这没出阁女子同出了阁还有了孩子的女子,话题总是不一样的。

所以她被丫鬟请过来后,江绮筝开口打趣了一句作为起头,众人跟着赞了她一回,也就没话跟她讲了——皇后转动目光,正要从殿里找几个大方懂事的同龄女孩子带她玩,大皇子楚韶跌跌撞撞的扑到她膝上请求:“母后母后!孩儿带表哥们去御花园里打雪仗好不好?”

“大晚上的!”皇后伸手给他整整衣领,拒绝道,“等白天吧!”

这圈子的人转头一看,楚韶说的表哥们正是她们的孩子:江景琨、秋夜明、黎缮、江景琅、江景雅统统都在,正跃跃欲试的望着她们。

那就更加不能让他们去了!这些可都是父母的心肝宝贝,别说出事,擦着碰着点都要了长辈的命了!

奈何这年纪的孩子都还不怎么懂事,死缠烂打的…闹了一会惊动了那边江太后,问清经过后,就派林女官过来圆场:“就在殿前空地上打雪仗吧,多去些内侍侍卫,给他们打上灯照着!”

太后这么说了,皇后也只能放行,特别让自己的心腹女官出去盯着:“放他们玩一会就喊进来,可千万别着了凉!”

樊素练正郁闷自己在这里做背.景,见状趁机起身请命:“娘娘,臣女也陪着去看着点大皇子与弟弟们?”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九十五章 打雪仗

樊素练的狼狈,皇后等人都看在眼里,此刻稍一沉吟就准了:“那可辛苦你这孩子了!”

等她谦虚几句跟出去后,庄蔓对着秋曳澜笑:“怪道你以前没出阁时老有人找你麻烦,合着人长得好看就是招人恨!”

“也招人疼啊!”秋曳澜呷了口酒水,“京里想说这孩子的人家可不少——再说,以前也不见你恨我不是?”

“我是那样小心眼的人吗?”庄蔓笑骂道,“不过你家那些侄女们也忒没气度了,好歹是亲戚,这样的场合,再冷淡也不至于一个都不睬她罢,小姑娘多可怜?方才孤零零的坐那边,几次跟周围搭话都被甩了脸色,都快哭出来了!”

这话秋曳澜没觉得怎么样,反正她从来没觉得江家的风气跟谦逊友爱有什么关系——倒是江绮筝究竟是江家女,闻言十分的尴尬,但一来事实如此,二来庄蔓是她亲表妹,不好说重话,只得道:“许是樊侄女来京不久,还没跟家里女孩子混熟。她们习惯一个圈子里说话了,也没想到邀她一道。”

庄蔓还要说什么,和水金与阮慈衣赶紧随便挑了个话题讨论起来,免得她继续说江家女孩子的不是,让江绮筝难堪。

她们这么聊了会,阮慈衣看了眼殿角铜漏,就提议:“是不是着人把孩子们喊回来?已经玩了有一会了。”她儿子黎缮许是因为父母年纪都比较大了,生来体质就比寻常孩子要差。襁褓里时就三天两头的病,让夫妇两个养得十分揪心——现在长大一点好多了,但在雪地里玩的话,就算穿得厚实,阮慈衣也不是很放心。

方才要不是黎缮简直要满地打滚了,阮慈衣是绝对不会放他加入的。

而其他孩子虽然身体健康,但到底是小孩子,她们这里说着话,心思总有一半记挂着,闻言都点头:“是该喊他们回来了!”

结果皇后打发宫人出去喊了,半晌后却带着满头雪沫无奈的回来:“大皇子与诸位小公子兴致正高,不喜被打扰!”

皇后一皱眉,但看她不但头上有雪、颊上还有些淤青,显然是被不止一个雪球砸中,也不好责怪,叹道:“看来我平时太惯着韶儿了!”

就让另一名女官去——没用多久,又被砸回来了!

不但如此,这位女官还道:“大皇子他们这会改了打雪仗的规矩,是宫人一队,大皇子与几位小公子一队,宫人不许还手…现在场上十分混乱!”

皇后脸上十分挂不住:她惯儿子归惯儿子,但这人前作为母亲被儿子这么驳面子,可也太下不了台了吧?

当下就阴了脸道:“真是荒唐!看来要本宫亲自去请他他才肯回来了是不是?!”就要亲自出去教训楚韶。

见势不对,江绮筝起身圆场:“几个孩子都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大节下的玩到兴头上难免胡闹…娘娘身份贵重,还是我去喊吧!”

和水金也出来道:“也未必是大皇子起的头,不瞒娘娘,雅儿也被我惯得厉害…许是他撺掇的呢!”

皇后知道自己母仪天下,虽然现在酒宴正酣,她若出入肯定引人注目;而秋曳澜、庄蔓有孕在身;阮慈衣身份有限,性格又不强势,未必压得住所有的孩子,更遑论楚韶也在其内。这么看着还真只有江绮筝跟和水金去了,便趁机下台,颔首道:“把他们喊进来了好好教训!”

这光景秋曳澜跟阮慈衣赶紧代侄子跟儿子向那两个无辜挨砸的宫人赔礼——其实表姐妹两个心里都觉得自己膝下的孩子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不过宫人肯定也不敢明确的说是谁干的,既然自己孩子有份在那个圈子里,少不得要分担些责任。

半晌后不见江绮筝与和水金带人回来,却见樊素练独自抱着黎缮匆匆而至:“娘娘、几位婶母,大皇子与其他几位表弟去御花园了,十四表婶与十八表姑正带了人去追…黎表弟跑得慢,我只抱到了他!”

“…”几个做母亲的几欲吐血,“怎么回事?!”

樊素练小心翼翼的解释了下:大概经过就是楚韶等人玩得正开心,一点也不想回殿里来!之前拿雪球砸走两个宫人,知道再次过来喊他们的恐怕就不是宫人了。不但如此,这会被抓进殿里去估计还要挨罚,就私下商议跑到御花园里去——那边亭台楼阁的不好找人不说,比起平地打雪仗还有意思的多!

于是那女官回来复命的时候,楚韶他们的攻势越发凌厉,把满场宫人砸得抱头鼠蹿,头都抬不起来,趁他们来回跑动无暇注意时,这一群人拔腿就跑!

而樊素练好歹要让那群熊孩子喊声表姐,到底没被逼下场去挨砸,所以在旁站着看——见这情形大吃一惊,忙提了裙子去阻拦!

只是她当时站在殿廊下,距离楚韶他们隔了一个广场,本身又只是个弱质女流,跑出去好半天才追上因为体质不行落在最后面的黎缮——本来她还要拉着黎缮再追其他人的,但这时候江绮筝跟和水金已经带着人赶上来了,见她跑得也是气喘吁吁,就让她带黎缮先回来复命…

皇后气得脸色铁青:“真是反了天了!这胡闹东西!”

阮慈衣则先向樊素练道谢:“都是我教子无方,今日若非素练你抱他回来,还不知道他要跑到哪里去!可真是辛苦你了——回头一定让曳澜带你来黎家玩耍,让我好好谢谢你!”

跟着抓过黎缮,顿时换了一副狰狞脸色,“念着这儿人多,怕扰了其他人兴致…回去之后看我怎么抽你个小东西!”

她还好了,这会再生气,到底儿子被樊素练抱回来了——秋曳澜可坐不住了:三更半夜的,御花园里有山有水有草有木,江景琨跟江景琅这点大的孩子,大白天放他们在那里跑都会碰着磕着呢,何况这晚上?

看不清楚,一脚从什么地方踩空,没准就出大事了!

当下就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皇后与庄蔓同时拉她袖子提醒:“你有身孕…”

“又不是快生了,不过这几步路!”秋曳澜利落的一挣,甩开她们的手,丢下一句,“还请娘娘帮忙,着人去那边跟十九说声…我先过去!”

泰时殿这边招待的是女眷,男子都在福宁宫中由皇帝主持——两边距离可不近!

不然江崖霜在的话,秋曳澜也用不着亲自出马了。

“十八表姐跟十四表嫂不是已经过去了吗?还带着人!”庄蔓担忧的跟在她后面劝,“你别这么急啊你!没准你过去时她们早就把人全抓到了!”

话是这么说,但做亲娘的不亲自去看着点怎么可能?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九十六章 先救孩子!

她们这边有皇后在,哪怕一个圈子里说话,众人知趣不来打扰,但眼角也是时时留意着的。先前江绮筝跟和水金出去,就有人开始议论猜测了;尔后樊素练抱着黎缮匆匆前来,议论声更大了点;现在秋曳澜也要走了,还被皇后与庄蔓拉拉扯扯的,一时间殿中七七八八的目光俱看了过来!

正与一班太妃、老夫人说话的江太后被林女官拉了下袖子,转头一看,正望见秋曳澜急步而去的背影,吃惊的问:“怎么回事?”

她说话的光景秋曳澜已经行色匆匆的出了殿,本待追上去的皇后与庄蔓只得留下来替她解释:“韶儿顽皮,方才忽然带着他表哥表弟们甩开宫人朝御花园跑了,宁颐郡主不放心,想追上去看看!”

江太后闻言笑了笑,不在意的道:“孩子们顽皮也是寻常事,林女官你出去喊两队内侍去搭把手,咱们且吃咱们的酒好了!”

众人听出太后是不想被这事打扰了宴席上的气氛,纷纷举杯配合。

片刻后太后见众人已经不那么注意丹墀这边了,方召了皇后到身边悄问:“韶儿虽然有些娇气任性,但也不是通道理的人。怎么今儿个晚上这么胡闹的?”

皇后无奈道:“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韶儿起的头,但他身份最尊贵,说起来自然是他担责任——想是孩子们到一起玩得兴起,都是捧手心里长着的心肝宝贝,就越发的胡闹了起来?”

最大也才六岁不到的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的,胡闹起来猫嫌狗憎;发起人来疯,那更是思路无边无际,哪里猜得准?

太后皱眉道:“纯福跟水金去也还罢了,十九媳妇有孕在身,下次再有类似的事,你还是拦下她的好!这天雪路滑的,万一摔着碰着了怎么办?”

“媳妇考虑不周!”皇后心说我哪里没拦了?可秋曳澜就算怀着孕,也不是我一个正宗弱女子能拦得了的——不过她还是温驯的直接认错,又提出补救,“媳妇现在打发人去追回她?”

“我方才已吩咐林女官去办了。”江太后对她的态度很满意,拍了拍她手背,温和道,“下次记得就成!”

“林女官?”皇后闻言心下却有些沉吟,当初林女官想把宫女霓光塞给江崖霜做妾,这事前后拖了好些日子,最后还是鄂国公夫人为了报答秋曳澜对皇后的提点,给一劳永逸的解决了霓光——皇后当然知道林女官早就有在江崖霜后院里插一脚的打算!

此刻听说太后是派了林女官去追回秋曳澜,颇为不安,“林女官该不会趁机对曳澜做什么吧?”

但转念一想,“这明面上,她怎么敢?”再说秋曳澜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林女官正面跟她作对的话,还不知道是谁吃亏呢!

“那林女官是陪了母后多少年的老人,没凭没据我总不能说她有问题…”皇后从太后跟前退回自己席上,始终觉得不能放心,但自古疏不间亲,又不敢去跟太后说林女官的事。踌躇间,忽然发现樊素练不在,诧异问左右:“樊家小姐呢?”

“方才陪阮夫人出去了。”左右道,“似乎是要去跟黎小公子更衣。”

黎缮换衣服完全不需要樊素练帮忙,估计是她自己也要收拾下。皇后没再把这事放心上,皱紧了眉重新担心秋曳澜去了——这时候,秋曳澜仗着脚步悠长,已经把随她出殿的木槿、木兰都远远甩开,堪堪抵达御花园内!

一进去就看到灯火通明,顺着人声很容易找到了江绮筝与和水金,以及她们身畔几个小小的身影。

秋曳澜才要松口气,仔细一看,不由大惊:“安儿、琅儿还有大皇子呢?!”

之前一起打雪仗的是大皇子楚韶、江景琨、秋夜明、黎缮、江景琅、江景雅——朝御花园这边跑时,黎缮被樊素练抱了回去,如今站在江绮筝与和水金身畔的,赫然只有秋夜明与江景雅,楚韶、江景琨还有江景琅却不见踪影!

“正在找——这群小东西一进来就分散了到处钻,着人点齐灯火,挨个山洞花圃的找才搜了出来!”江绮筝面色涨得通红,和水金也是脸色铁青,正抓着各自的儿子厉声喝问,“快说!大皇子与安儿、琅儿都在哪里?!再不说的话是不是还想挨揍?!”

秋曳澜低头一看,秋夜明与江景雅稚嫩的小脸上都有些发红,仔细观察便是指印的痕迹——她知道无论江绮筝与和水金,对孩子都是极宠爱的,平常别说下了,那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讲。这会竟然上,一则是为了却不过亲戚的面子,要给她个交代;二则恐怕是真急了!

“既然点齐灯火挨个山洞花圃的搜查过了,怎么会找不到他们三个?!”秋曳澜想想就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小孩子确实灵巧好藏身,可再怎么灵巧怎么好藏身,到底是三个人啊!御花园就这么大,怎么可能藏得一个也找不到?!

她压抑住怒火与恐惧,半蹲下来,和颜悦色的问:“福儿、雅儿莫急,好好想想,大皇子与你们江家哥哥、弟弟…之前是朝哪边跑的?不要慌,仔细想,你们都在一起的,肯定有看到对不对?”

又揣摩了下小孩子不懂事,别以为自己现在被找到要挨揍,担心楚韶他们一样被打所以来个讲义气,保证,“把他们找出来之后你们继续玩,一定不打他们的,好不好?”

谁想秋夜明与江景雅支吾了半晌,最后“哇”的一声都哭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一开始…大皇子他们…前面…后来…就没看到了…”

三岁的江景雅还在懵懂之龄,压根就是什么都不懂,纯粹是哥哥们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挨了打也不明白缘故。这会哪里说得清楚?五岁的秋夜明比他要好一点,可连哭带说的,也是好半晌才让大人弄明白他的意思:

楚韶带头朝御花园跑的不假,一开始他也确实跑在最前面——包括江景琨与江景琅。问题是后来这三个人不知怎的就落后了,而秋夜明与江景雅只道他们就在身后,所以埋头跑到御花园里后,看到追兵将至,慌乱之间也没顾上回头看,直接寻了个地方钻进去躲了!

所以现在问他们楚韶三人躲哪去了…他们真不知道!

本来就是按捺着性.子哄秋夜明说话,听完之后秋曳澜是再也忍不住了!直起身,沉声问江绮筝与和水金:“确定方才整个园子里都找过了?”

“都找过了!”姑嫂两个脸色苍白,回答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连湖边都是…”

话才说到这里,忽然一名内侍奔了过来,人还没到,就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公主殿下、两位夫人!林女官奉太后之命带人来帮忙寻找大皇子与几位小公子…在湖畔似发现了一行小孩子的脚印!”

秋曳澜脑中“嗡”的一声,情绪急剧的变化之下,连小腹中都立刻升起了一阵不适!

她一咬牙压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问:“哪里的湖?!”

那内侍回身就跑:“那边!”

“等等!”江绮筝跟和水金也愣住了,忙把儿子朝乳母手里一塞,提着裙子跟着跑,“方才那边的湖畔咱们也找过,根本没有痕迹啊!”

但这些话秋曳澜此刻哪里听得到?

满心都是侄子与儿子的她,按着小腹冲到那内侍所指的湖畔,果然见到一行小巧玲珑的足印,似乎跌跌撞撞的奔入湖中——这季节湖边是结着冰的,如今那些冰层也有被践踏过的痕迹,秋曳澜目光触及到冰层上一个已经半湿的小小香囊时呼吸都快停止了:本来江景琨跟江景琅才这么点大,秋曳澜尚未给他们预备香囊。

但今天乘车进宫时,两个孩子在车中无聊,抓着她的香囊玩,秋曳澜烦不过就解下来给了他们——虽然不知道后来这香囊是落在了江景琨手里还是江景琅手里,但此刻既然出现在此处,那…

她狠狠咬了下舌尖回神,借着湖边柳树上挂着的宫灯,隐约可见湖中央似有一个白花花的东西载沉载浮!

想都没想,秋鄂澜毫不迟疑的跳了下去!

江绮筝与和水金都是闺中弱质,虽然竭尽全力的跟着跑了,到底来晚一步,看到她纵身下湖、朝湖中心游过去时,姑嫂两个简直疯了:“你不要命了?!你还怀着身子!!!”

到底江绮筝是经历过沙州之行磨砺过的人,大惊之下猛然想到:“不是说林女官发现了痕迹?!那林女官人呢?”此刻四周静悄悄的,哪里有林女官的影子?

“还有之前报信的内侍为什么没下去救?!”和水金也是脱口而出——这时候面面相觑,才发现,方才那报信的内侍,早已没了踪迹!

“糟了!!!”姑嫂两个都是见惯阴谋的人,哪还不知道秋曳澜这是被人算计了?!赶忙令左右,“快!快下去救人!十九弟妹若出了事,你们一个也别想好过!!!”

话音未落,忽听不远处传来江崖霜惊怖交加的怒喝:“澜澜?!”

朱袍金冠的男子那一瞬间快到了极致,衣袂拂过岸边垂柳时带起的急风,让原本的琼枝玉树簌簌急落,片刻光景竟落尽一树积雪,归还它原本的萧索——早已被除夕夜冰凉刺骨的湖水冻得失去所有知觉,只凭心中一口气坚持着抱紧怀里小小的身子,秋曳澜眼里最后看到的,是丈夫仿若游鹤般踏冰踏水数次,几乎是弹指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紧紧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心头一松,她感到自己的身体无比的沉重起来,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将她往湖底拉扯,堕入黑暗的刹那,她拼尽最后力气,把怀中的人儿推向江崖霜:“先…救…孩…子!”

珠箔 飘灯 独 此归 第九十七章 醒来

尖叫,喧嚷。

刺目的灯火。

黑暗。

温暖的怀抱,潮水般的疼痛。

苦涩的药,滴落颊上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