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觉得自己会因为那个月夜,那么刹那的简直莫名其妙的心动,会如欧晴岚所指望的呵护她一辈子,甚至连那个月夜他默认允诺欧晴岚不纳妾…老实说也没几分真心遵守的打算。

“先过着吧,我总是要成亲的不是吗?”繁忙的事务让他根本没有多少走神的时间,强迫自己投入到公.文里去时,他这样自语,又惊觉,“这不是她企图说服我的话么?”

摇了摇头,他不去多想,有点鸵鸟的想——先过着吧!

这一过不知不觉就是数年一晃而过,他终于回到京中,与牵肠挂肚的妹妹团聚。

这中间他与欧晴岚一起经历了很多,最刻骨铭心的就是失去两人的嫡长女,那一刻他拥她入怀,第一次在她瞳孔里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彻底的空空落落!

那一刻他恍然惊觉,自己也有家了!

他不再单纯是秋曳澜的兄长,他更是欧晴岚的丈夫。

夫妻一体,那个早已出阁的妹妹,已有别人为她遮风挡雨。

而他也该向他的妻子,尽他的责任。

只是这一刻的触动过后,来自北疆的密使,带来关于当时的镇北伯、后来的建嘉帝的提议,让他再次投入到为妹妹打算的谋划里去——回京后,膝下寂寞的他,很自然的将妹妹的子女当作亲生骨肉一样疼爱。

欧晴岚始终没有对于嫡长女的夭折责怪过他,反而一样将江徽璎视同珍宝。

那天他从市上回去,带了外甥女与妹妹爱吃的糕点,却惟独忘记给妻子买什么,当妻子埋怨时,他信手拈来的笑:“璎儿有糕点、澜澜有吃食,你什么都没有?怎么会?我不就是你的!”

这个妻子果然好哄,当场笑得光辉灿烂,什么都不计较了!

…这样的事还有很多,他有时候记得有时候不记得,但没有一次被责难到,因为少年时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经历,应付一个全心全意爱慕自己的妻子,实在是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一直到有一次,已经白发苍苍的欧晴岚皱眉埋怨:“你怎么又亲自去买这糕点了?不是跟你说,我早就不爱吃了?昨天才下过雨,你腿上早年受过伤,这种天里走路都艰难,实在要买,叫下人去跑腿不就成了?”

他娴熟的哄:“也就几步路,再说想着你喜欢,去买时哪里还能想起来痛?”

“那可不行!”欧晴岚没好气的喝道,“你不痛我痛——你早就说过你是我的,往后,没我准许,你不许去!”

“好好好!往后出去都听你的…”说到这里,自诩风流、见惯风月的秋静澜忽然愣住了——望着还在蹙眉抱怨的白发老妪,再看看不远处甜白描金桃花摆瓶那光滑的釉面上隐约照出的霜鬓老叟,他茫然又不解的想:不是说好了只是找个不麻烦又有家世可借助的人成亲,先过了再说的吗?

为什么…这样就白头到老了?!

最要命的是,这些年来,是什么时候起,那个一直对他千依百顺温柔无比的欧晴岚,渐渐开始把他呼来喝去,而在她面前始终都是高岭之花矜持高傲的他,居然甘之如饴?!

恍恍惚惚的他用高山仰止的目光看向终于抱怨完、喜滋滋的打开油纸包,如少女时候一样眯眼享受糕点的妻子:枉费他自诩见惯人间春色、于风月之道可谓是了如指掌胸有成竹,却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的高手,润物于无声之间,竟让自己乖乖的跟了她一辈子!!!

而且,他一点都不介意,甚至还想着:“下辈子也不要折腾了,也还是她吧!”

番外卷 江崖丹(上)

几只漏粘的蝉在浓密的绿荫中聒噪的叫着,盛夏的午后阳光灼热刺目,深广的高堂上却别有凉风习习。

藕荷色的八宝帐内,剑眉星目的少年从昏昏沉沉中悠悠醒转,下意识的呼唤下人过来伺候自己——才开口却发现,由于长久未进食水,喉咙嘶哑的一时间出不了声。

他正要自己起身,忽听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婆子的轻声嘀咕:“江林真是大胆,八孙公子才十三岁,平常教着公子懈怠学业也还罢了,连‘饮春楼’那样的地方也敢带孙公子去——去就去罢,竟然还不亮身份!那些个娼妇心狠手毒,把孙公子当成寻常富户子弟,竟连虎狼之药都给孙公子用了下去!可怜孙公子小小年纪懂什么?这一昏到现在都两天两夜了,二老爷过来看了三次都没见醒,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醒了?”

“呸呸呸!你这个作死的!这么不吉利的话你也敢说?!亏得这里没旁人在,不然二老爷知道,不打死你才怪——二老爷最疼的可就是四公子膝下这一位了!尤其四公子夫妇如今都在北疆,孙公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二老爷都没法跟他们交代!”

“唉,我还不是担心?虽然说八孙公子自来锦衣玉食底子好,可这次‘饮春楼’那边下手委实歹毒!偏他们后.台有皇室中人,二老爷亲自去找了太后娘娘,也只交了两个管事并娼妇出来顶罪,‘饮春楼’都没关门!正经害了孙公子的人,天知道齐了不曾呢!”

“也别净说‘饮春楼’那边了,八孙公子本来好好的在家里温书,要不是江林撺掇引诱,怎会跑去那种地方?!说来江林简直昏了头!他本是四少夫人亲自给八孙公子挑的小厮,凭八孙公子在二老爷跟前的体面,只要他好好伺候,往后前程还用说?偏偏自己上赶着作死!这次八孙公子被他害成这个样子,二老爷火头上活活打死了他,连他家里人都没放过——自江家有家生子以来,还从来没人落到过江林这样的下场呢!可怜他合家大小,都被他带累了去!”

“说到这个,你不觉得奇怪么?”

“什么?”

“老姐姐你也说了,那江林,可是四少夫人亲自给八孙公子挑的人!想当初多少人想跟着八孙公子?江林能从那许多人里脱颖而出,叫四少夫人看中,岂是真傻?他会不明白好好儿伺候八孙公子,四公子跟四少夫人将来绝不会亏待他不说,连二老爷跟前没准都能混点情份?!二老爷再忙,每天可都要花时间指点八孙公子的!”

“嘶!你是说…?”

“多半是被胁迫了!不然区区一个下人,伺候好主子方是本份,作为家生子,江林岂能不明白?只要不是脑子坏了,谁会放着正经前程不上心,做这样的自毁之事?!”

“这话快点不要说了!你想想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这里可是大公子的院子——叫人听见那还得了?!”

“哼!我就是看着八孙公子的样子不落忍!就算只是堂伯,怎么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江字!何况二老爷待大公子,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好!多少年来都这样呢,大公子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竟连二老爷有个出色的男孙都不能容忍——难道非要二老爷膝下断子绝孙了他才高兴?!”

“你说的真是越发的胡话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你再这么说我可不敢跟你继续守着八孙公子了!!!”

“我…”

“你们在议论什么?!”两个婆子的争执尚未结束,一个冰冷阴沉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蓦然从堂外传来!

“叩见二老爷!”两个婆子顿时噤若寒蝉,“扑通”一声跪下,忙不迭的给来人请安,战战兢兢道,“禀告二老爷,八孙公子他…他还未醒!”

来人没有理会她们,而是大步入内,直接朝堂上的卧榻走来!

帐中少年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闭上了眼睛,匀净呼吸,装作依旧在昏睡的样子——下一刻,帐子被小心翼翼的拉开一角。

来人是他的祖父,大瑞秦国公,国之干城,皇后之父…无数荣耀加身的江千川,此刻与普天下任何一个担忧爱孙的祖父却也没有什么两样,他弯下腰,先是仔细凝视了一会孙儿苍白的脸色,不易察觉的叹了口气,然后语气轻柔的唤道:“丹儿?丹儿?好孩子,你怎么样了?”

话语温柔,听者却不难察觉到内中的酸楚与担忧。

江崖丹眼中亦是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索性江千川以为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清醒,唤了几声后,叹息着伸手摸了摸他额,又替他掖了掖被角,便放下帐子。

帐子放下的刹那,江崖丹眼角已控制不住滑下泪水,这时候他听到江千川冷冷吩咐:“将这两个老东西拖下去!另换了懂事的人来伺候丹儿!”

“二老爷——”

“再出声惊扰了丹儿休养,就直接打死!”

“…”

堂下顷刻之间寂静。

短暂的沉默后,衣物的窸窣声传来,中间夹杂着一声压抑的呜咽,应是那两个婆子被带下去。

然后才是老仆低声请示江千川:“八孙公子往后还住这里么?您书房隔壁的屋子横竖是空着,不如…这样也方便您每日过问八孙公子的学业?”

“…先等一等再说吧!”江千川沉吟了好一会,才叹息道,“毕竟老四媳妇走时,是把丹儿交给他们照顾的,这事老四写信来时也答应过。这回丹儿出事,骜儿夫妇都已经请过罪了,若还把丹儿接走,你说骜儿的脸朝哪搁?传了出去,都要说我因此对他生了罅隙!”

“可是八孙公子这次…”老仆似有不忍,提醒道,“这次亏得林大夫医术高明,才救了回来!若再来一次,怕是八孙公子的性命…”

“这次是意外!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江千川的声音有点冷,“谷氏…嘿!说什么‘饮春楼’的后.台是皇室中人,皇室中人若非投了谷氏的,如今还敢招摇?!这个仇,我记下来了!总有一天会让谷氏还回来!”

嫡亲祖父为了自己,不惜将当朝太后举族都视作仇雠——江崖丹心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暖意,反而冰凉一片!

“之前两个婆子的议论,祖父定然是全部听在耳中的!不然,跟着祖父来的人,怎么会建议让我搬到祖父的书房那边去住?!可祖父明明听到了我这次几乎送了性命,全是伯父的算计,却依旧不忍戳穿伯父,宁可让我继续落在伯父手里!”

“什么不会放过谷氏…太后虽然目前与祖父在一些政事上已经不大和睦,但明面上仍旧没有撕破脸,怎么敢动我?‘饮春楼’的人若晓得我乃江家嫡孙,打死他们都不敢拿药算计我!”

“祖父这么说,无非是不想责怪家里人,所以拣了外人做幌子!!!”

由于天资卓绝,江崖丹自幼就受到祖父的疼爱与重视。

所以他的父母先后前往北疆,他被寄养到大房之后,依旧是家族中万众瞩目的成员。别说江家,朝野上下都知道,江家八孙公子是何等天赋才情、又是受到何等精心的栽培,他面前铺开的道路注定光辉灿烂锦绣繁华——江崖丹从来不怀疑这一点,他也自信必将对得起祖父的心血。

直到方才,他亲耳听到平时宠他犹如珍宝的祖父,那样无奈却坚定的说“若还把丹儿接走,骜儿的脸朝哪儿搁”?

原来自己这个最受重视的嫡孙,被他期许为江家未来的孙儿,性命前程尚且不如伯父的一份体面紧要!!!

他真希望自己方才其实根本没有醒,如他所假装的那样,依旧在昏睡之中!

“便是晚醒一点也好,至少不必听到那两个婆子的话?”两眼无神的望着帐顶的江崖丹,失魂落魄的想,“我真是自寻烦恼,我应该一醒来就起身,着她们上来伺候的!否则她们又怎会掐着祖父过来的时间说那一番话?!”

而那两个婆子之所以这么做,当然是为了把话说给江千川听——这两个婆子本是江崖丹的母亲庄夫人前往北疆时留给他的人手——既然知道这些了,她们的立场与用心,还难猜吗?

就连她们唏嘘惋惜的江林,正经是谁的人奉了谁的意思,江崖丹根本不用动脑子就想到了!

他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思绪的敏捷——若说在偷听两个婆子的议论时还心存狐疑的话,在听到祖父呵斥的声音的刹那,他竟就想明白了这两个婆子还有江林的做派的来龙去脉…

快到他想掐掉思路都来不及了!

所以在江千川过来看他时,他本能的选择了装睡——那一刻他心潮起伏的惊涛骇浪,难以用言语描绘!明明脑中已经一片混沌,却还谨记着祖父精明、万不可被他看出端倪,否则逼问之下,不定问出父亲的秘密!

可他没想到装睡的下场,是被再捅上一刀!

“父亲,莫怪孩儿不孝,只是孩儿在祖父心目中的份量却比您想象的轻多了…”他这样嘲讽而痛苦的想着——才着了青楼道儿之后尚且虚弱的身体,在情绪几经大起大落下,理所当然的病倒。

这一病就是三个月。

中间江千川来看得很勤,每次来时,只那温柔到使四周其他江氏子弟无不露出妒色的语气,也昭显着他对江崖丹的钟爱与怜惜。

只是他越这样,江崖丹越觉得心中愤懑难言。

当然,更让他绝望的是,病好之后,新换的小厮,尽管被江千川当面敲打须以江林为鉴,不要再起任何小心思,转过身来,却依旧不声不响的将一个仗着几分姿色、久有爬床之心的丫鬟夜半放进了他屋里。

那丫鬟被他拿砚台砸出门外,事后被处死。

一时间,伺候他的人老实了不少。

但就好像当初江林一家被处置一样,数个月之后,故态重萌——江崖丹悲哀的意识到:“父亲是定要以我为饵,算计大伯?”

起初他当然是不甘心的——即使身边人都希望我输,但我偏偏就要赢!

少年人谁能没点意气?

尤其是江崖丹的出身与天赋,以及他所受到的教导,若这么简单就放弃自己那才怪了!

只是…

记不清什么时候,也许是某个午夜苦读后太过疲乏,唤书童揉肩,来的却是两个娇媚可人的俏婢?偏那晚风轻云白,春夜的花开得烂漫又缠绵,让他不知不觉松懈了那么一刻?

又或者是那年踏青时偶遇的少女回眸一笑,明亮了彼时的情怀,待一次次被她悄然约出去幽会,一直到荒废功课后才察觉到这样一场邂逅,幕后是何等的龌龊与算计?

——他终于心灰意冷,不再挣扎,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的沉沦下去。

江千川试了无数法子挽回他——于是江崖丹知道,祖父确实真心疼他,但绝对更疼江天骜!

一次又一次,看着江千川失望的眼神,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痛楚,江崖丹淡漠之余,又感到阵阵快意:看到你不好我就高兴了,虽然说,代价是我的前程我的未来!

伤敌八百,自损一万。

他不是不知道。

只是再聪慧再机敏,面对生父层层叠叠的网罗,以及大伯若隐若现的推波助澜,孤立无援的他,又如何能够逃过?

“就这样吧,索性早点结束这一生,下辈子兴许就不是这样的命了?”他无所谓的想着,等待着自己顺理成章死去的那日——但等了又等,即使自己故意给出种种机会,死亡却迟迟没有到来,反而是父亲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而作为嫡长子,哪怕他又多了一个嫡出的幼弟,哪怕他越发的不争气,在家族中的地位,不跌反涨。

在等得已经不耐烦中,他忽然醒悟:“他们都不想我死?”

江天骜、江天驰,一个伯父,一个生父,都想算计他,却都不希望他死。

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是出于骨肉之亲,有多少是惧怕触犯江千川的底线,想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对于江崖丹来说,这场起于荣耀却终究走向堂皇的生命犹如鸡肋,食之早已无味,弃之却又像是可惜——他们只是不想他有所成就,除此之外,锦衣玉食从无半点怠慢,哪怕是他荒废到让祖父绝望之后,生活上的优渥依旧是大部分人奋斗几生几世都难以达到的奢侈——这些长辈不是不疼爱他,只是他们更爱自己。

江千川看似最重视幼年受过长兄的恩情,以至于疼爱侄子胜过自己的嫡亲子孙,看似知恩图报,可实际上,何尝不是一种极端的自私?

他只考虑了自己想要报恩的心情,却不考虑子孙的想法。

江天骜习惯了独霸家族的一切,早已将掠夺当成了理所当然;

江天驰不惜舍弃嫡亲长子也要得到江家的基业,他觉得受尽委屈付出足够代价的自己,应该得到镇北军的兵权——

番外卷 江崖丹(下)

十六岁的时候,江崖丹的荒唐已经是朝野上下无人不知。

那些当面的唏嘘背后的嘲笑,他心知肚明但也无所谓——他早就习惯了被人议论的生活,只不过从前是羡慕嫉妒恨,如今是幸灾乐祸。想开之后,这些都是浮云。

只不过他不在乎,江千川却做不到。经过仔细思索后,决定让他成亲。

“倩缤是陶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容貌虽然不是顶好,但要论贤淑温婉识大体,我打一个包票,我陶家上下两代女孩子,绝没有强过她的!”虽然说他有堕落的趋势,但才十六岁的少年,向来深得祖父疼爱,又生得俊秀不俗,不说看中他地位,就连同龄女孩子,冲着他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时回首一笑的风流模样就动心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竞争他的人家非常之多。

最后是继祖母陶夫人的一番话打动了江千川,“如今想许给丹儿的女孩子里,当然有几个非常绝色。不过不是我帮娘家人说话,就说丹儿学坏,那还不是自美色起的?若当真给他娶个美娇娥,少年夫妻正血气方刚,丹儿又生得仪表杰出,别到时候他妻子提不起心气来劝他,反倒是把他带得越发没心思进学!”

江千川本来是不打算这么早让上心的孙儿结婚的,在他看来,十六岁正经是该读书的年纪。横竖男子结婚晚点也不怕什么——尤其他最重视的嫡孙,那是绝对不愁娶不到才貌双全出身得体的女孩子的。

如今改变主意,图的就是孙媳妇过门之后能把孙儿管住,好叫他悬崖勒马。

所以陶夫人把话这么一说,加上她推荐的侄孙女陶倩缤虽然姿色平平,但气度不俗不说,考察下来性情确实温婉大方善解人意——这正是江千川心目中合格孙媳妇的标准形象。

祖父祖母达成共识,写信去北疆时,当然都拣好的说。这时候陶吟松虽然已经过世有些年了,可已经形成二后之争雏形的谷家、江家,在世人眼里都还只是个爆发户。

在举国眼里,大瑞第一名门都非陶家莫属。

如果不以尊贵为第一要求的话,陶家嫡女,那绝对是比公主娘娘都稀罕的儿媳妇人选!

这种情况下,江天驰夫妇听说要聘陶家嫡女做嫡长媳,那当然是没有意见的。

只是两代长辈满意的婚事,不代表江崖丹也满意。

他不愿意的原因,从表面上看,是因为他爱慕美色,陶倩缤什么都好,要家世有家世,要才学有才学,要气度有气度,要好.性情有好.性情…除了美貌。

她的长相即使在盛装之下,最多能说一句清秀。

这么肤浅的理由,当然不能在江千川面前通过,反而更加坚定了江千川为他聘下陶倩缤的决心:“这孩子的祖母看得果然没错儿,这孩子现下果然是沉迷女色了,越是这样,越是不能给他娶美人!否则他哪里还有心思学好?还不得成天陪他媳妇去!”

实际上江崖丹对于陶倩缤不够美貌虽然失望,也没失望到不屑娶她的地步——他真正不想结这门婚事的原因,是因为他尽管反抗失败,但依然厌恶被算计。

他在同辈中排行第八,上面两个都是堂哥,是三房的六孙公子与七孙公子。

年纪差距不是很大。

他议亲时,那两个堂哥都已经成亲了。

施家跟张家都属于江家党,要说出色也不能说多么出色。要说纯粹抱江家大腿也算不上——总的来说是很常见的婚配:这两家跟江家关系都不错,权势都不如江家,但结这个亲也不至于被说靠女儿上.位。

也就是说,陶倩缤的年纪,也可以许给江崖情或江崖怡的。

实际上陶家嫡长女的出身,许给江千川的嫡长孙江崖情更合适,从当时的局势来看,这么做对陶家的好处也更大——到底长房长孙的身份,比次房长子要重要。

江崖丹认为凭自己那继祖母的手段,要撮合这门亲事不难。

最重要的是,江崖情的妻子施氏,也算不上多美,只说容貌的话,比陶倩缤只能说略微胜过。而对于这一点,江崖情成亲前后从没抱怨过什么——据江崖丹对这个堂哥的了解,他虽然也喜欢美人,但对发妻的要求,还是遵循着“娶妻娶德”的古训,不需要太美,不至于带出去了叫人嘲笑就行,正经是性情才德还有家世得配得上他。

而陶夫人没有这么做,反而把陶倩缤说给了江崖丹,打什么主意,江崖丹简直一目了然:她不看好三房了。

或者说,她开始看好四房了!

至于原本一直热心给三房出谋划策,即使连遭冷遇也不在乎的陶夫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江崖丹也很清楚:“不想十六弟天资平平,十九弟倒是聪慧得紧。”

这一年江崖霜四岁,已经开始展露出他不逊色于胞兄的天赋。

即使陶夫人亲生的七公子江天骄的天赋更在两个侄子之上,但彼时年纪还没江崖丹大的江天骄,虽然也很受江千川宠爱与重视,终究还在成长之中。

以继嫂韩氏留给江千川的阴影,哪怕他非常喜爱天资卓绝又性情宽厚的继出嫡子江天骄,但对于元配嫡子的权益却更加重视。

加上陶夫人的过门大大得罪了元配的娘家窦家,尽管陶夫人所出的女儿江天鸾做了皇后、儿子江天骄又那么光彩夺目,但她在江家后院,依旧小心翼翼,不敢逾越,免得惹恼江千川,连累了自己的亲生子女。

这也是陶夫人过门之后频繁提点江天骐,却没有很照顾江天驰的缘故——江天驰虽然也是元配所出,却是嫡次子。陶夫人作为继母,放着拥有正统继嗣地位的嫡长子不关心,可着劲儿的教导嫡次子,这是什么用心?

摆明是想让江天驰压过江天骐一头是不是?

再考虑到陶夫人自己有亲生儿子不说,亲生儿子还特出色。

那么她这么做的目的,略一脑补就可以推测出来:她这是看江千川把元配嫡子保护得很好,好到她根本不可能直接下手,所以就迂回算计,先打着慈祥可亲的旗号把江天驰栽培出来,等他出色了,加以挑拨,让他去跟嫡长兄争!

两个元配嫡子掐上,她再做点手脚,让他们两败俱伤甚至是同归于尽——完了她亲生的七公子不就能上.位了?

陶夫人将这些道道儿觑得分明,如何肯贸然去指点四房?

只是三房的眼界气度实在不行,眼看着始终被江天骜压制着根本出头无望。倒是四房在军中发展得有声有色不说,膝下子女的情况也让陶夫人决定再做一笔投资!

毕竟她跟江天鸾、江天骄母子三个在江家可以说是势单力薄、还被江千川暗中防备,不拉个元配嫡子做盟友,她很担心儿子的天赋,反而成为招灾的源泉。

不然,三房明显对她不亲热,她做什么要上赶着去讨好三房?!

只是三房既然不争气还不给她面子,倒是四房有了指望,陶夫人自然不会吊死在三房这棵树上。

为了给亲生儿子铺路——当时谁能想到江天骄在数年后就病逝呢——陶夫人认为投资四房势在必行!

陶倩缤,就是这笔投资的引子。

“世人都说你命苦,出身名门,大家闺秀,熏得一身书香才气,除却容貌上有些遗憾外,人品才德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偏偏嫁给了我这个不识货的人,除了容貌外什么都不看,以至于你郁郁一生,最后又因难产而死!”

陶倩缤去世后,江崖丹回想起这个发妻,于无人处喃喃自语,“其实正经要说害你的人,何尝只是我?”

他早就说过他不要娶陶倩缤的。

然而决定放弃三房、转投四房的陶夫人,面临着一个困境,就是四房夫妇都不在京里。慑于江千川对继室的防备,她对非嫡长房的照拂与示好,必须有足够的理由。

若陶倩缤嫁给江崖丹,那么四房嫡长子既是陶夫人的孙儿,又是她的侄孙女婿,她特别照顾一点有什么不对?

这只是近期考虑。

远一点考虑——以陶倩缤的性情与为人,她如果不是死在难产那里,而是熬到婆婆回京给她做主的话,她的地位将无可摇动。

设想一下,假如没有大秦代瑞。

那么江天驰肯定做不成江千川的嗣子。

但他自己可以挣到爵位——如同江千川自己选择的话,他不会把爵位越过嫡长子去传给嫡次子,哪怕嫡次子比嫡长子优秀也一样。江家上下多年来始终遵循着嫡长为贵、嫡贵于长的思想,没有重大变故,或者情非得已,是绝不会改变的。

江天驰的爵位肯定是江崖丹的。

江崖丹的爵位,当然也肯定是他嫡子的——倘若陶倩缤一直活着,她亲自照顾江景琨,怎会不带着这个孩子对陶家亲近?

也等于是延续了陶家跟江家之间的交情了。

所以陶夫人明知道若只是为了陶倩缤的终生考虑的话,江家年纪仿佛的孙公子们她谁都可以嫁,惟独不可以嫁给重视美色的江崖丹。

但从陶夫人的角度看出去,她偏偏选择了江崖丹。

既不喜自己婚姻被算计、又失望于妻子的容貌,本来就在窥破父亲的筹划后心情很不好的江崖丹,还有心思待这个妻子好才怪!

他当然知道这样对陶倩缤是不公平的,但谁又来给他公平呢?

祖父希望他上进,却吝啬于给予他真正的庇护;

父亲希望他荒废,好借此对他大伯施压;

伯父希望他荒废,免得往后威胁到自己这一房…

挣扎在重重的网罗里,江崖丹心气泻尽之后,萧索的想着:“其实做个纨绔也没什么不好?”

成天吃喝玩乐,不问世事,不想明朝,只及时行乐。

虽是虚度年华,好歹也有过当时的欢愉。

纵情声色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回首从少年到青年的那些年里,江崖丹可谓是阅尽人间春色。

但实际上那些在他生命中来来往往的佳丽,他真正记住的少之又少。

安珍裳是其中之一。

向来薄情的他居然跟这个外室纠缠多年不说,最后还逆着家中长辈的意思强让她进了门,算是他这一生拈花惹草过程里不多的真情了。

他对安珍裳另眼看待的原因很简单。

安珍裳的容貌举止,无不符合他的口味。

倘若今生他不是生到这样荒唐的宿命,还是随祖父苦读、意气风发的畅想着往后会如何光耀门庭的时候,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求娶她为正妻——只可惜这样合心意的人,终究也是为了权势来到他身边。

江崖丹揣测她到死怕都认为,她能够留在他身边那些年,能够进入江家门,都是因为她手腕过人,能够在无数竞争对手中始终牢牢抓住他的心。

要不是庄夫人心狠手辣,江崖丹违抗不了母亲的意思,她本该有更大的作为。

却不知道,真相是江崖丹本就一眼看中了她,所以愿意纵容那些手段——即使荒废了,他底子还在,又岂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人?

也正因为知道她以千金小姐之身,愿意无名无份跟着自己,图的无非是让自己扶持她的娘家——否则,江崖丹绝不会在庄夫人一声令下之后,就轻描淡写的看着她去死。

“既是为了权势迎合于我,今日死在权势之下也是理所当然。”那年江崖丹听着母亲的吩咐,极淡漠的想着,“我虽然不堪,却也不至于下贱到为了一个根本不曾真心爱慕我的女子,去违抗母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