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的脸色就冷了三分,“这次若是有什么好歹,她也别指望着安生!”谋害主母,少说也是打三十大板撵出府去,这还算是轻的,多半人家都会暗地里使了手脚不知不觉的处置了下人。墨书暗自忖度着,沈夫人是温厚的,小姐也不是那不好相与的,只是郭妈妈这次犯下的错实在无可饶恕,居然勾结金姨娘谋害主母,不然小姐也不至撂下这样的狠话来。

只是这事也不过是她和小姐私下里的猜测,无凭无据的,也不好拿到台面上去说。闹不好,反落下陷害下人,容不得姨娘的坏名声来!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转眼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这等坏名声传出去,影响自然极为不好。墨书这样细细思量了一回,道:“小姐也别太心急,我前几日审问那向婆子,她一五一十的都招了,是郭妈妈拿了夫人的东西,托了她出去卖,依我的小意思,那郭妈妈只怕是聚众赌牌,亏空得狠了,这才起了别样心思…”

沈紫言自己何尝不知此事急不得,只是心里的怒火早已成了燎原之势,郭妈妈此事就如同一根刺扎在她心口上,但凡一想到她害得母亲流产的事情,就恨不能立刻撵了出去。虽心里怀疑她与金姨娘暗地里有往来,只是没抓个现形,现在也不好贸然出去说的。

现在听墨书如此说,会心一笑,“真真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我的一番话,尽数叫你说了去!”墨书微微一笑,“那都是小姐教的好!”随风在一旁搭腔:“把她会说话的,得闲就拿了小姐打趣儿,还有这脸呢!”沈紫言一本正经的笑道:“可不是我脸软?”默秋掩着帕子,吃吃的笑,“小姐取笑,我们可禁不起!”

几人正说笑间,见杜鹃满脸焦急的来了,沈紫言一见了她神色,便知沈夫人那边大不好,也就紧张了起来,“可是又出了什么事?”杜鹃鬓角已渗出了冷汗,“夫人醒了,一言不语的,只是要见小姐。”沈紫言忙换了身好颜色的衣裳,急匆匆的跟着杜鹃去了,路上一面走一面问:“母亲这可好些了?”

杜鹃愁容满面的答道:“还是老样子,一时好些,一时歹些,大夫也说要过了这夏至才好说呢。”沈紫言也是聪明人,也不再问下去,只是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忧心。这一瞬,她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若这事和金姨娘脱不了干系,那之前青钰的病情,也该和金姨娘有关才是。为何她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要等到青钰八岁才动手,只怕也是自有一番打算。早年祖母还在,金姨娘就是再按捺不住,恐怕也得做出一副老实人模样来。待到祖母离世,青钰已经四岁,这时明明是最好的时机,金姨娘却一直忍耐,直到青钰八岁,准确来说,促使她还是沉不住气的诱因,该是燕姨娘的进门以及喜讯的传来。

昔日沈二老爷只得沈青平和沈青钰二子,只要青钰有个好歹,沈青平就是唯一的儿子,可是燕姨娘却有了身孕,虽不知是男是女,金姨娘势必已经坐不住了,这才有了一开始的夹竹桃之事,只是不知金姨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令贾林媳妇糊里糊涂的自己上了套子。再者就是燕姨娘产下儿子以后青钰受到惊吓的事情,时间未免太过巧合,一面是燕姨娘的不平,一面就是青钰的出事,明面上大家都会将目光投向一直不将沈夫人放在眼里的燕姨娘,又有谁会想到平素里老老实实的金姨娘?

而沈夫人再次有了身子,也该是出乎金姨娘意料之外的事情,她自然不会心平气和的等到这个孩子出世再另做打算此时已经迫不及待的先行动手,居心可见一斑。一方面青钰已经八岁,而沈夫人也是坐三望四的人,这时候青钰有个好歹,而以沈夫人的年纪,再次怀孕的几率也是不大,更何况还有了丧子的打击,想必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郁结不已。只是,金姨娘应该万万没有想到,沈夫人又有了身孕。

这样想想,沈紫言就觉得不寒而栗,虽不知自己所想的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觉得心里一股寒意慢慢浮起,忙叫过随风,“你去嘱咐赵妈妈,让他好生看着二少爷,不要离了一步。”随风虽满腔疑惑,不知为何此时小姐有了这等吩咐,还是片刻不停留的去了。

沈紫言这才觉得稍稍心安,还是止不住有些后怕,眼看着到了正房,忙将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收起,径直去了内室,见着沈夫人恹恹的神色,暗地里叹了口气,唤着“母亲!”走至床前握住了她的手,不过几日的工夫,手背已经是青筋暴起,皱起如七八十岁的老媪,沈紫言心中泛起一股酸涩,眼眶微红。

沈夫人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攥住了沈紫言的手,从大红色缠枝绣花枕头下取出一串钥匙,“你去叫人开了阁楼上的黄木箱子。”沈紫言忙将钥匙递给墨书,“快去。”海棠带着墨书,二人一并去了阁楼上,依着沈夫人的交代,找到了那箱子,聚精会神的打开,掀开的那一瞬,目瞪口呆。

沈紫言这边却与沈夫人闲话,“….早起时还吃了竹笋鸡皮汤,好着呢,父亲也没有考察功课,您不用担心。”沈夫人眼里有了浅浅笑意,“那就好,那就好。”沈紫言却想到杜鹃说的沈夫人所说的沈夫人下红不止的症候,语气里就带了几分担忧,“母亲您可吃药了?”

沈夫人笑了笑,“早吃晚吃的,那药汁儿忒苦。”沈紫言嗔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是您常对青钰说起的,怎么自己倒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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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投催更的阿罗小美人啊,子夜还是学生滴说,别太狠心啊!

正文 第四十一章 落红(三)

沈夫人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虚软的笑意,“我今儿个叫你来,就是为了让你算算陈年账。”沈紫言微微一愣,随即会意,心里猛地一颤。一般只有在人之将尽时,才会想到清点清点自己的私产…

沈紫言长长的眼睫动了动,掩去眼里的泪光,“母亲请说,我听着呢。”手指却不由自主的紧紧攥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泪便会不由自主的落下来。心里充满了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一面心痛母亲的小产,一面恼自己的无用,又暗叹母亲没个算计,心纠结成一团。似拧成一团的丝帕落在水中,飘飘沉沉,却终究无法平静下来。

知女莫如母,沈夫人凝神看着女儿哀婉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心里一痛,还是说道:“这些年,除去你祖母给我留下的一万两银子留着没用,还有我积下的二万七千两两银子,你外祖母给我的陪嫁四万两…”话未说完,已经是气喘吁吁。沈紫言焦心不已,一面扶着沈夫人轻拍她的后背替她顺气,一面温声劝道:“母亲留心说,不急在这一时。”

说着,又命人端了参茶来亲自喂着沈夫人喝下去,沈夫人也只喝了两口,便偏过头去,沈紫言暗叹了叹,只得罢了。

沈夫人略缓了口气,道:“还有些田庄,苏州有良田五千亩,南通有水田二千亩,旱地四千亩。”沈紫言叹了口气,早知道母亲嫁妆丰厚,没想到,竟然如此丰足到如斯程度。外祖母膝下无子,虽然后来过继了旁支的幼子,但终究是不遂其意,这样想来,她老人家大概是将自己一生所积悉数交给了姨妈和自己的母亲。

沈夫人说着,侧过脸问:“海棠呢?”沈紫言忙一连声叫道:“海棠!”海棠听到声音,忙快步走了进来,面露愧色,“夫人,我和墨书手上无力,搬不动那箱子。”沈夫人嘴角微勾,“我打量你们也没那力气。”

海棠面色微红,垂下头去,沈紫言见着心念微动,问沈夫人:“是不是些旧时攒下的银钱?”沈夫人摇了摇头,“是些精巧的首饰,还是你外祖母留给我压箱底的。”这样说来,应该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名贵首饰了。

沈紫言对自己的外祖母其实无甚多大印象,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六七年前,那次她也只得六岁,只见着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妇人,满头银丝,慈爱的眯着眼打量她姐妹二人,说过的话早已忘记,惟记得那满目的慈爱是掩饰不去的光华。想不到一转眼,就离世这些年了。

沈紫言微微叹了口气,屡屡想到过往,便止不住的怅惘,与其如此,便只当前世那些事情是一场梦罢了。屡屡提醒自己,要小心谨慎,断不可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想不到自己低估了金姨娘,也高看了自己。

想来,她一个姨娘,能平平安安诞下庶长子,已是不易。更兼这些年也名声颇好,也不知这府中到底有多少下人是被他笼络过的,这样的人,实则是最大的威胁。母亲这样温厚的人,哪里能算计得过她!

沈夫人就拍了拍沈紫言的手背,“你跟着海棠去看看,清点清点。”沈紫言忙依命跟着海棠出去了,上了阁楼,瞧着左右只有海棠和墨书二人,便问道:“我命你清查的古董帐,可都有了?”

海棠忙道:“倒也没折损多少,只是少了一对玉瓶儿,几匹大红妆缎,一个头胎紫河车。”沈紫言微微颔首,“也只须得这些,便罢了。”奴才偷卖主子的东西,哪怕是一根绣花针,也是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了。因说到紫河车,便问:“库里可还有什么补人的药材?”海棠细想了一回,道:“还有带叶参,千年松根茯苓胆,两只百年的何首乌,可还都使得?”

沈紫言笑了笑,“也别拘这些,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使,若能使,都拿出来用了罢,白放着也无用。”海棠忙应了,又与墨书一道慢慢对账,沈紫言只在一旁听着,心里有了盘算。

过了大半天工夫,墨书放下账册,笑道:“这账册一时半会也是对不完的,小姐您一大早便没见饮食,这会子我叫人收拾点饭菜,小姐您好歹吃些,这里横竖有我和海棠看顾着,您也不必操之过急的。”

沈紫言也着实有些饿了,自去命人端了些奶油炸的小点心与海棠和墨书送去,自己先行回了院子,进门便见默秋急急说道:“小姐,柴房那婆子来了好几次了,说是郭妈妈抢天扑地的,只喊着要见夫人,说是不让见,便绝食以明心志。”

沈紫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明心志?”眼睛似刀锋一般的凛厉,“她既要绝食,便由着她好了,只别说是我们沈家苛刻了下人!”默秋得了令,便匆匆要出去,被沈紫言叫住,“你还给我带句话,她要是那有眼色的,就老老实实的说个来龙去脉,她要是那不要命的,横竖后院暂由我管着,那也别怨谁不懂情理了。”

待默秋走后,随风不免怒道:“这郭妈妈也忒拿自己当回事了,倚老卖老,也不看看自己那老脸值个几斤几两,真真是自讨没趣!”沈紫言长长的叹了口气,郭妈妈有今日的无法无天,说到底,也是自己的母亲,纵容出来的吧。

不一会便见默秋回来了,一头乌压压的青丝散乱着,白若玉兰的面上竟有了一道血痕,随风吃了一惊,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许久才诺诺问:“你这是怎么了?”默秋气得脸色发白,恨恨说道:“我将小姐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与她听,岂料话还未说完,她便动起了手…”

沈紫言端坐在窗前,看着茶烟弥漫,满是都是淡淡的清香,“我听说市井上有种药,能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病’死了。”随风心中一跳,“小姐,您这是…”沈紫言淡然道:“今晚我倒要看看,这郭妈妈到底是有几分硬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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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早晨考管理信息系统,看了会书,越看越纠结,心里乱糟糟的,码字就卡了些,明日双更!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花尽(一)

此话实遂了众人的心意,只是不免有些担忧,又知道自家小姐最是那说一不二的,说过的话再不肯收回的,只得罢了。一面心喜小姐终于下定决心要整治整治这郭妈妈,一面忧心不知会出什么变故,又怕沈紫言年轻镇不住这老奴,着实心情复杂。

墨书就对着随风使了个眼色,随风忙说道:“小姐,还是我去把郭妈妈唤过来罢。”沈紫言点了点头,“速去速回。”随风得了令,忙匆匆出去了。

沈紫言望着窗外随风轻移的竹影,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似乎极喜欢今晚的月色似的,盯着那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的竹子,出了好一会神。直到手里的茶渐渐冷却,随风撩帘进来,才收回恍惚的神思,不紧不慢的问:“人呢?”

随风脸红耳赤,低首无言。沈紫言已大致猜到了八九分,必是这郭妈妈骂骂嚷嚷,强挣扎着不肯来了,想来随风虽是丫鬟,可也是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哪有那力气去使蛮力。也不点破,云淡风轻的笑道:“既然如此,你去叫四个粗使婆子,塞住了她的嘴,把她捆着来见我。”走到这一步,也是郭妈妈咎由自取。本打算只让随风去唤她过来,她若是肯乖乖听命,老老实实的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现在,也怨不得谁了。

随风倒吸了口冷气,方才听沈紫言说起要下药,还只当是玩笑,现在竟要捆着人来,显见得是动了真怒了。这些年,她在沈紫言身边服侍,朝夕相处,对沈紫言的脾性也摸清了几分,越是生气的时候,就显得越是冷静,越是漫不经心。默秋忙催她:“快去吧!”

随风忙平静了凌乱的心思,一溜烟出去了。沈紫言眉眼不抬,着默秋去续了热茶,把玩着手里的小盖钟,“我让你去弄的药,可得手了?”墨书忙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纸包来,“这就是小姐说的那种药了,只是没想到还有如此雅致的名字。”沈紫言淡淡笑了笑,“我也是偶尔听人说起,醉清风这种药,人喝下,不过是如同喝醉一般,在睡梦中就静静的去了。”墨书叹道:“想不到还有这功效。”

沈紫言静看这自己的双手,细长得如同葱管,柔若无骨,哪曾想到有朝一日,这样一双手,却要亲手了结一个人的性命。上一世,她也曾有过提心吊胆,苦苦挣扎的日子,对人的性命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看重,觉得活着就是上苍最大的恩赐,没想到,竟被一个刁奴逼到如斯地步。

自嘲的笑了笑,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若母亲现在还健朗,还有多好…

回想起过去三姐弟和和气气的簇拥在母亲跟前的场景,竟宛如云烟,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那样的日子,是再也回不来了。

默秋看着她情绪十分低落,便宽慰道:“这等狗奴才,借着自己原比别人有几分体面,在府上作威作福的惯了,这样的无法无天,竟敢算计到夫人头上来,小姐给以颜色看看也是应当的。若不然,底下的人见了,有样学样,还不知要成什么样子呢!”

沈紫言笑了笑,并不接言,她哪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随风亲自撩了帘子,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就拥着郭妈妈走了进来,见了沈紫言,人人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神情,沈紫言看也没有看眼前的郭妈妈一眼,端着茶盏,一言不发。就有大胆的婆子推了郭妈妈一把,“见了小姐,你怎么还不跪下!”沈紫言眉眼不动,却也未曾出言相阻,想来也是并无反对之意。

剩下的三个婆子见了沈紫言如此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先是沈夫人小产,然后是三小姐动了怒,将郭妈妈关进了柴房,现在又是命人用绳子捆着进了此处,想来这郭妈妈必是犯下了大错,也无甚翻身之机了,想着郭妈妈素日对她们的不屑和颐指气使,又见沈紫言对郭妈妈淡淡的,越发明白,也就都大了胆子,强行按着目眦欲裂的郭妈妈跪在地上,不让她动弹一分。

沈紫言这才瞟了她一眼,又迅速挪开了目光,“这天也晚了,你们别是想要回去赌牌罢。”那四个婆子惊了一跳,想到前些日子向婆子被打了几十大板后撵出去的事情,连连摆手,“奴才哪有这样的胆子,就是借来豹子胆,也不敢赌牌啊!”沈紫言垂着眉,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情有些变幻莫测。

那四个婆子愈发着了慌,额头渗出了冷汗,“小姐明察,我们四个一直勤勤恳恳的,上夜的时候,都小心坐更,并不敢躲懒。”沈紫言这才抬了抬头,说道:“难为你们了。”说着,命墨书一人打赏了五百钱,“打些酒吃,只是别赌牌。”这可是一个月的月钱,四个婆子喜不自禁的接了,千恩万谢的磕了个头,“我们不敢违了小姐的吩咐。”

沈紫言微微颔首,端了茶盏,那四个婆子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沈紫言的目光就冷冷的落在了郭妈妈身上,见她不住挣扎,奈何被绳索缚住了双手双肩,想要站起来,十分不易,口里又塞着一块白布,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瞪眼,满脸怒容,眼里射出十分怨毒的光芒。

沈紫言不急不慢的站了起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也倦了,正好歇歇。”默秋与随风面面相觑,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地下跪着的郭妈妈,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墨书抿着嘴笑了起来,“我给小姐做的鞋面子,默秋你针线好,不如替我把剩下的花绣上。”默秋现在只求手里有活计,怎么都好,忙不迭应了,“都拿来吧。”

墨书命小丫头取了来,剪了灯花,屋里顿时一亮,“你就着烛火做罢,只是别让火星子溅上了鞋面。”默秋忙应了,墨书就望着随风笑道:“我们服侍小姐歇下罢。”随风又看了一眼郭妈妈,似是明白了什么,会心一笑,“好。”竟当真开始铺床,有板有眼的。

沈紫言只是静静的坐在榻前,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没有丝毫的不耐,反而是十分有兴致的模样。满屋子里的人忙忙碌碌的,竟将郭妈妈视作无物一般。郭妈妈见了更是青筋直暴,怒目瞪着沈紫言,眼里似能喷出火来。强行想要从地上挣扎起身,屡次三番只是不得,急得面红耳赤,丰润的胳膊被勒出了一道道红色的痕迹。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花尽(二)

沈紫言的目光似蝴蝶一般轻轻落在郭妈妈身上,隐隐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郭妈妈怒火更炽,双目圆瞪,嘴里含糊不清的支吾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趁着郭妈妈不备,沈紫言暗自对墨书使了个眼色。

墨水会意,走到郭妈妈跟前,心平气和的说道:“妈妈,你也是府上的老人了,我们小姐也并不想为难你,只要你安安静静的,我们小姐问什么,你便答什么,我就放了你。”郭妈妈自然是不会答应的,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含糊的声音,望着墨书的眼里写满了怨恨与不甘。墨书就望了沈紫言一眼,见她双目微垂,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又继续说道:“事到如今,你就是挣扎,也是白费力气,你害得夫人小产的事,小姐一清二楚,既然敢当着阖府上下的捆你过来,也就是破釜沉舟了,你若是不小心应付着,今日只怕也难得从这里出去了。”

听墨书说完,郭妈妈不免有几分气虚,脸色由红转白,垂下头不再说话了。墨书就抽出了她嘴里塞着的帕子,“只要你老老实实的回了我们小姐的话,我们自然不会再难为你。”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脑后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是那日用花瓶砸出来的伤口,流了些血,与头发结在了一起,显得十分腌臜。

岂料墨书一抽出帕子,郭妈妈嘴里刚得了自由,便破口大骂:“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称你我!当初还不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毛丫头,现在就敢在我头上装主子了!”默秋本在一旁绣花,听她骂得十分不堪,眉头拧成了一团,望着沈紫言一动不动的坐在榻前,似是没有听见一般,只得按捺住了满腔的怒气,狠狠瞪了郭妈妈一眼。

墨书也是个好性儿的,闻言也不恼,只留心看着沈紫言如何吩咐,见她神色不变,心内有了主意,又对郭妈妈笑道:“此事了了,我自然会去夫人跟前,任由夫人处置的,只是郭妈妈你谋害夫人一罪,却是万万也逃不了了。”

郭妈妈见她和颜悦色的,心料着她必是害怕自己,又见她提起夫人,气焰越盛,“你个小娼妇,信口雌黄,当心被天打雷劈!等我禀告了夫人,立马将你打了出去!”墨书面色不变,眼波流转,笑道:“我是不是信口雌黄,妈妈心中自然是明白的,不过也请妈妈细想想,若是夫人心中有妈妈,又岂会看着你在柴房一呆就是数日?小姐也是个孝顺的,若是夫人当真要保你,小姐又岂敢不从?”

郭妈妈在柴房不是没有想过此事,只是在人前又如何肯落了面子,也就强自辩解:“那是夫人还未病愈,你们一群人趁着夫人病体未愈,就敢在我面前托大,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寸!”

墨书眼里闪过一丝嘲讽,“我们一群人?也不知妈妈说的是我们哪群人?”郭妈妈顿时无言,愤愤的斜了沈紫言一眼,脸色愈发的黑,“你个狗奴才,还不快放开我!”

“把她拖出去,打上二十大板。”沈紫言松开了双手,终于就目光再次投向了郭妈妈,笑了笑,又望向一旁的墨书,“怎么还干站着?你可得数仔细了,一板子不能多,一板子不能少,出了岔子,我惟你是问。”

墨书忙应了,郭妈妈使劲扭着身子,难以置信的瞪着沈紫言,“你怎么敢…”沈紫言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目光微斜,“我怎么不敢,郭妈妈?”特地咬了咬郭妈妈三字,“是我的身份不够呢,还是我能为不行?”

郭妈妈被一句话噎得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偏生又不敢再多说一句。对墨书等丫鬟,她可以随打随骂,可沈紫言是主子,哪里是她个奴才能冒犯的,只是心里着实气恼,一张脸又硬生生憋得通红。

默秋忍不住咬着帕子,哧的笑了一声,被墨书瞪了一眼,忙收敛了。沈紫言就淡淡的瞟了眼默秋,“你横竖无事,不如和墨书一起…”此话甚合了她的心意,忙不迭点头,“是!”郭妈妈狠狠的瞪着这几人,只当沈紫言不过是吓唬吓唬她罢了,哪里会真的动用刑罚,等到第一下重重的板子落在身上时,才终于醒觉,顿时气得失去了理智,难以抑制的大骂:“你们这起娼妇,我要你们不得好死!”

破锣一般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十分刺耳,墨书就看见大小姐沈紫诺房中的蓝衣探出头来,见了是她,微微笑了笑,又掩上了门。墨书想着不成个样子,随意寻了块破布,又塞住了郭妈妈的嘴。

此举更是犹如火上浇油,将郭妈妈原已熊熊燃烧的怒火燃到了极致,眼睑似乎要被睁裂一般,双目通红。板子一下下的落下,郭妈妈到底是没吃过苦得人,哪里受得,不一会就只见出气不见进气了,墨书见打得不祥了,唯恐误了沈紫言的正事,忙叫了停。

沈紫言慵懒的趴在榻上,轻声问:“谁命你谋害夫人的?”郭妈妈喘着气,咬着几乎被咬烂的唇不肯说话,沈紫言低低笑了起来,“还有这份硬气,想来还是打得轻了些。”说着,就对着墨书斥道:“你是怎么行事的,我不是让你看着,重重的打么?”

墨书知道沈紫言这是为威慑郭妈妈,也就露出了几分惧色,“奴婢是让人重重的打,兴许是打得少了,不如再打二十板?”沈紫言想了想,不悦的蹙了蹙眉,“蠢奴才,你就不兴换种打法的?”

墨书的视线就落在了郭妈妈白净丰腴的脸上,连声应道:“小姐说的是。”说着,拔下了簪子,笑道:“郭妈妈既然不肯说,这张嘴也是无用了,不如用簪子戳烂了。”沈紫言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还是你有法子。”

听着这主仆二人的一对一答,郭妈妈只觉得肝胆俱裂,这下才终于相信,自己这次,是真真正正的栽了,满脸颓色的瘫在地上,触着方才的伤口,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沈紫言这才又重复问:“谁命你谋害夫人的?”

郭妈妈眼角余光瞥见墨书手拿着金灿灿的簪子,虎视眈眈的望着自己,着实害怕,也就不敢隐瞒,战战兢兢的答道:“是金姨娘!”沈紫言就吩咐墨书:“你把她说的都记下来。”墨书顺手从书案上抽出一张雪白的纸,将郭妈妈所说,一一记了下来。

待郭妈妈一五一十的说清楚,沈紫言已经是面沉如水,不待思索,便道:“把她给我拖下去,再关到柴房里面去。”“小姐饶命,小姐饶命…”郭妈妈一面挣扎着,一面嚎叫,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传得极远极远。

正文 第四十三章 花尽(三)

一阵冷风吹过,火花闪了闪,沈紫言的面目显得有些明暗不定,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墨书,你明日就把郭妈妈带到老爷跟前去,你可得好好看住了,别到时候又翻脸不认帐了。”墨书自然知道此事干系重大,忙道:“小姐放心,我省得。”有了她亲口描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加上那张当票子,想来也是翻不起什么波澜了,饶是如此,沈紫言还是有些难以安心,“你可得看仔细了,若是她到时候不认账,你也别留情面了。”

墨书郑重的应了,沈紫言苦笑了笑,“你说,我这是不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墨书想到海棠所说的沈夫人的病情,神情也是一黯,试探的问道:“若不然,我们就用醉清风,神不知鬼不觉的…”

暗地里毒死郭妈妈,这自然是下下之策了,郭妈妈自然该死,可金姨娘是主谋,更该受到责罚才是,“看看明日是何情形罢。”沈紫言已轻轻叹了口气,自去歇下不提。想到郭妈妈那一席话,却是心绪难平。

说到底,姨娘也不过就是比丫鬟有些体面的人物,怎么竟纵横府中这么多年!沈紫言想到自己孱弱的母亲,眉头深蹙,又是痛惜,又是悲哀,各种复杂的情绪充盈着心中每个角落,久久不息,几乎令人难以呼吸。

辗转反侧至半夜,终于沉沉睡去,却做了个极长极长的梦,梦里又回到幼年时的夏天,三姐弟在水榭吃西瓜,母亲笑语盈盈的看着三人,眼里充满了慈爱,只是身旁郭妈妈的面目显得那样的狰狞。醒来时,不知是何时,只见皎洁的月光似水银一般撒了满地,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墨书,墨书!”沈紫言额头渗出了细细的冷汗,只觉得这春夜彻骨的寒,心慌一阵阵袭来。墨书闻言忙披着衣裳从卧榻上爬起,点燃了芙蓉宫灯,“小姐,可是要吃茶?”沈紫言摇了摇头,拥着红绫绣花被子坐起,靠着身后的大迎枕,长长的青丝垂落,“我就是心里有些不舒坦。”

墨书自暖盅内斟了被热茶,服侍着沈紫言漱口,又换了杯庐山雨雾,沈紫言也只喝了一口,便问:“这是什么时辰了?”“寅时了。”墨书望了望窗外,“小姐要不再歇一会?”白日被郭妈妈闹腾得,也着实有些累了,便点了点头,“到了时辰叫我,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墨书笑道:“小姐放心,误不了。“说着,扶着她重新躺下,掖了掖被角,吹熄了灯,又下去了。

刚躺下,便听院外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咚咚响个不停,不知为何,沈紫言只觉得不好,忙一把掀开被子,撩起帐子,连鞋也来不及穿上,披头散发的就跑了出去,扬声问:“谁在敲门?”

守夜的婆子听到声响,忙起身开了门,就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急急撞了进来,沈紫言定睛一看,竟是沈夫人身边的杜鹃。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出什么事了?”杜鹃一路小跑,有些气息不稳,喘了几口气,这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夫人,夫人有些不好。”沈紫言脑中嗡的一声,心中一片冰凉。

墨书等人俱听着声响,都跑了出来,见了沈紫言这副模样,又见杜鹃满脸错乱的泪痕,想到沈夫人进来的境况,心里也有八九分明白。墨书忙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沈紫言,“小姐,这天虽然转暖,可夜里也是极冷,怎么不穿上鞋子就出来了?”

说着,扶着沈紫言进了内室,“小姐好歹粗粗的梳洗梳洗…”随风忙拿了鞋袜替沈紫言套上,默秋已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绞了帕子替沈紫言擦脸,沈紫言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双手微微颤抖,猛的站了起来,“我去见母亲。”

几人手忙脚乱的替她穿戴妥当,这才扶着她走了出去。同一个院子的沈紫诺也听见了动静,遣了蓝衣出来查看情形。墨书便隐晦的与蓝衣说了几句,直说得蓝衣脸色大变,匆匆返了回去。墨书一转头,就看见大小姐沈紫诺的卧房内,瞬间有了光亮。暗暗叹了口气,不由为自己小姐忧心起来,暗自祈愿,夫人这回可得逢凶化吉才好,不然,小姐以后可怎么着!

沈紫言走在这不知走过多少回的路上,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借着默秋在前打着的灯笼,一路跌跌撞撞到了正房。偌大的正房内,唯有十几个丫鬟,沈紫言是第一个到的主子,众人就似见了主心骨一般,齐齐拥了上来。

沈紫言眸光愈发的冷,厉声问:“大夫呢?”一个不知名的小丫鬟小心翼翼的答道:“已命人去请了,想来也该上路了。”沈紫言脚下不停,匆匆入了内室,海棠等人正守在榻前,不住垂泪。见此情形,沈紫言心头似有万根绵密的绣花针刺来,止不住的疼痛,扑到床前,低低的唤:“母亲!”

沈夫人颜色如雪,并无一点血色,神色昏沉,气息微弱。沈紫言的泪止不住的落下来,不住的唤道:“母亲,我是紫言啊,紫言来了。”沈夫人的眼睫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双目无神,过了好一阵子才看清榻前的女儿,露出了一丝虚弱的笑意,“紫言。”沈紫言就挤出了一丝勉强的笑容,“母亲,您觉着怎样了?”

话音刚落,便见沈紫言急匆匆的冲了进来,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母亲!您怎样了?”沈夫人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咳嗽了一阵,丫鬟替了痰盂,里面全是赤红的血。沈紫言瞟了一眼,心中大痛,转过脸用帕子捂住了嘴,低低的抽泣,双肩微微抖动。

墨书等人见了,也是止不住的心酸,早哭得说不出话来,泪水连连续续的湿了丝帕。

不多时,大夫跟在王妈妈身后来了,沈紫言等人回避到了屏风后,那大夫见着沈夫人面色如纸,又见气息微弱,暗叫一声不好,又凝神诊了一回脉,出了内室,也不开药方,直摇头叹息:“依我看,这是不吉的了。只含些参片,喝些药汤,兴准还能说上几句话。”

王妈妈听了无法,只得进了内室来,将大夫所说一五一十的耳语告诉沈紫言,沈紫言一面哭,一面怒道:“我就不信只有这这么一个大夫了,再去请旁的大夫来看看!”王妈妈怯生生的应了,又说了句:“方才来的是掌管太医院二十多年的老太医了…”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沈紫言却只是不甘,明知沈夫人这病好不了了,心里还是存有最后一丝侥幸,只盼着遇上个合眼缘的大夫,却听沈夫人低声道:“医者医得了病,医不了命,紫言,不用白费力了。”“母亲!”沈紫言眼泪似断线珍珠一般,唯有喉中哽咽的份,再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四十四章 归去(一)

沈二老爷已面沉如水的大步走了进来,站在门口,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至床前。望着在榻前低低抽泣的小女儿,微微一怔,“这都是怎么了?”这都快天亮了,沈二老爷才回府来,而府上还有重病未愈的夫人。沈紫言望着神色如常甚至有些困惑的父亲,不知为何,心中一寒,垂下头没有接话。

沈紫诺丝毫未觉察到沈紫言的异样,拭了拭泪水,答道:“父亲,母亲有些不好…”话未说完,又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泪满衣襟,柳绿色的小袄上一片片墨绿色的痕迹。沈二老爷愣了一愣,似乎有些茫然,听到大女儿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这才回过神来,三步做两步的抢到床前,轻声问沈夫人:“你怎么样?”

沈夫人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了沈二老爷的手,“老爷…”眼泪毫无征兆的唰唰唰地落了下来,沈紫言见着心酸,忙低下了头,沈夫人却好像一时喘不过气似的,沉沉的喘息了几下,突然间捂了胸咳了起来。

海棠忙拿了帕子替她捂着,拿开时雪白的帕子上一团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沈紫言的一颗心直沉到了无底的深渊,上一世在慈济寺时,便听人提起,病中咳血,是不中用的了,似被摘去了心肝一般,止不住的疼痛。

沈二老爷心中也着了忙,厉声问:“怎么不见请大夫?”沈紫言想到那太医所说,更觉悲怆,“太医院的陈太医来瞧过了。”沈二老爷就沉下脸,问满屋子的丫鬟和婆子,“怎么不去煎药?一个个呆站着作甚?”

满屋子丫鬟都显得有些害怕,惶恐不安的垂下头,无一人敢辩解一二。沈紫言幽幽叹了口气,没有药方,哪来的药?那太医分明已料定沈夫人是不中用的了,哪里还会开药方?

越是此时,才越该振作起来,不叫人钻了空子才是。这样想着,沈紫言强忍住了眼里的泪,道:“父亲看着哪个大夫好,再请来也是一样的。”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了,自然是说陈太医是瞧不好了,还是另寻高明得好。

沈二老爷显然没有料到是这种情形,眼中一黯,“我有个学生,听说是自小便认识的先生,少不得拿了名帖去请了。”沈紫言一直凝神望着父亲的神情,愈发觉得悲凉,闻言没有说话,只低低垂泪。

沈夫人却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紧紧扯住了沈二老爷的衣袖,双手青筋暴起,显得格外刺目,“老爷,我这一世只养了青钰这一个儿子,您好歹看顾着些,再有紫诺和紫言的大事…”

沈二老爷也是老泪纵横,沈青钰不止是沈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沈府唯一的嫡子,是自己这些年寄予厚望的儿子,怎么会不看重,“你放心,一切有我。”沈夫人却还是不放心,双手乱抓,“紫诺,紫言…”

姐妹二人齐齐伸出手去,握住了沈夫人的手,“母亲,我们在呢。”沈夫人唇边溢出了一丝微笑,“你们姐妹二人以后要相互帮衬,和和气气的。”沈紫诺与沈紫言不住应是,哽咽道:“母亲放心,我们自当相扶相携…”

沈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慢慢合上了双眼。沈紫诺就对着沈紫言使了个眼色,姐妹二人一齐出了内室,天已大亮,红色的彩霞溢满了天际,晨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抚着人的面颊。

二人都立在屋檐下,沉默了一阵,心里沉重得似压了一座大山,谁也不想说一句话。沈紫诺痴痴的望着远处的天际,眼里渐渐有了水光,“要不然我们去寻了玉皇观的张道士和空明寺的法华大师,来送祟?”

沈紫言自己虽不大信这些,可为了母亲,自然是说什么也要试一试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眉宇间有了几分跃跃欲试,“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同父亲说。”

沈紫诺也知道沈紫言是不信这些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得到了她的赞同,哀戚的面容上难得有了一分喜色,“兴许母亲和和父亲有些话要说,我们这样冒冒失失的进去了,怎么好?不如等父亲出来时再议。”沈紫言想想也有道理,便耐心等了一回,只是心里火烧火燎的,不是个滋味。也不知过了多久,见沈二老爷步履沉重的打里面出来了,姐妹二人寻着时机,便向沈二老爷说了。

谁知沈二老爷却有些犹豫,“寻僧觅道,这样岂不是闹得人口不安?”沈紫言也知自家是,父亲也是从来不喜这些的,传出去信神信道的名声不好。可事情处于无奈,不试试怎知不行?母亲现在气息也微了,眼见着不好,这才请了僧道,还有人敢说些什么不成?

见沈二老爷话还未说死,也就试探道:“女儿听说,空明寺的法华大师,是极为灵验的,前年李阁老的夫人病了,也是请的法华大师,后来果然就痊愈了。”沈紫言也附和道:“既然大夫是不管用的,兴许请了张道士和法华大师,母亲就好了呢!”

沈二老爷沉吟了半晌,也觉有理,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就听一声诚惶诚恐的声音传来,“老爷!您怎么在外面站着?”原来是金姨娘扶着桃枝进了院子,见了沈二老爷,忙上来请安。沈紫言蹙了蹙眉,昨晚自己已命人将郭妈妈送到父亲跟前了,想必金姨娘的事情也早已败露了,只是不知父亲打算如何处置。

金姨娘姿态十分卑微,在沈紫言眼里却多了几丝讽刺的意味。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人,却闹得沈府上下不安。金姨娘只略抬了抬眼,又迅速低下头去,见了沈紫诺面上泪痕,心里十分称意,面上却只是丝毫不露。

沈二老爷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你来做什么?”金姨娘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满脸忧色,“妾身来给夫人请安,也不知夫人身子如何了。”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此事,沈二老爷顿时面罩寒霜,“你眼里几时有夫人了?”

因见着沈紫言姐妹在跟前,不便发作,强自按捺住了。金姨娘却是脸色一白,满脸委屈的望了望沈二老爷。沈紫言暗中拉了拉沈紫诺的袖子,道:“父亲,我们姐妹暂且就先回去了。”沈二老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紫言就疾步走了出去,却在院外住了脚,只听沈二老爷有意压低的怒气勃勃的声音,“混账东西!屡次三番的谋害二少爷,谋害夫人,你是何居心?”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归去(三)

这是不是叫病急乱投医呢?

沈紫言长长的叹了口气,不管怎样,有一丝希望总比没有好。

墨书筹谋了半晌,起意去了厨房,路上恰巧遇着金姨娘身边的桃枝,见她脸色灰白,眉目间多了丝丝惊恐,心内明白,故作不知的问:“你们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要去庄子上了?”桃枝见是沈紫言身边最得力的大丫鬟,知她必是知晓前因后果的,勉强笑了笑,“就是病了。”

墨书抿嘴微笑,“金姨娘去庄子上养病也不知要养多久,姐姐的老子娘可都在府上呢。”桃枝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金姨娘犯下的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金姨娘有大少爷傍身,老爷看在大少爷的面上,也不会赶尽杀绝。只是自己却是一介丫鬟,命数就握在主子手中,是去是留不过是主子一句话的事情,更何况三小姐沈紫言又是出名的聪明,她既然知道了自己的事情,难免不了会为了沈夫人和二少爷折腾自己,到时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墨书只装没看见,扬头便走,桃枝忙跪了下去,抱住她的大腿苦求,哭道:“我的性命,都在妹妹身上,求妹妹超生我罢!”墨书故作不解:“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还要去厨房给三小姐看吃食呢,只别耽误了时辰才好。”

桃枝连连磕了几个头,哭道:“求妹妹救我一命罢。”墨书这才冷笑了一声,“你帮着你主子做那见不得人的事情时,可曾想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了?”桃枝不住哀求,“我也是一着走错,只求着妹妹在三小姐面前美言几句,你就是我的亲娘一样,我天天焚香磕头,保佑你福寿双全的。”

“当真?”墨书脸色微霁,却又沉下脸说道:“我在三小姐面前可没那体面。”桃枝见墨书口气已有了几分松动,欣喜若狂,忙拉住苦求一番,好说不知说了多少。墨书无奈的叹了口气,“论理我也是不该多嘴的,只是我们也是打小就认识的,这份情面在这里,你就仔细着罢,金姨娘的事三小姐心知肚明的,只是按捺着没有发作罢了,大家都知道,也从来不敢提,我哪里敢去撞那个霉气的。”

桃枝脸色愈发的白了下去,也着实乱了手脚,不住苦求,“妹妹好歹救我一救。”墨书满脸无奈的说道:“你起来便罢,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只当我们眼里没有主子了。桃枝又是哭又是求,“我以后再敢不听话的,立刻现死来报!只求妹妹也替我说上几句好话。”

墨书被逼得没法了,这才无可奈何的说道:“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做了。”桃枝似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急急说道:“妹妹只管说,我就是丢了小命,也要去做的。”墨书听她如此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丝毫不露,眼角余光瞥着左右无人,拿出了醉清风,在桃枝耳边低语几句,“…这事断不可叫第三人知道,否则你我小命不保,就是我们的老子娘…”

桃枝忙不迭应道:“妹妹只管放心,此事叫交给我了。”墨书郑重的嘱咐再三,说道:“你若是做好了,小姐那里,自然一切好说,你且安心。”桃枝面上一喜,心里的烦闷和害怕顿时去了几分,“妹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若死了,也要做牛做马报答妹妹的情义。”

墨书见她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回去禀了沈紫言,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了明白,沈紫言听完,打趣道:“你倒是个会算计的,桃枝合该被你唬得团团转。”墨书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到了次日,香花灯烛设满了一堂,钟鼓法器琳琅满目的排在两边,插着五方旗号。大堂内供着三清圣像,旁设二十八星宿并马,赵,温周四大将,下排三十六天将图像。那张真人领着门徒到各处洒了法水,将宝剑指画了一回,便面向空中喃喃自语。

随风和默秋两人观看了,回去一一描述与沈紫言听,十分好奇的样子。沈紫言就叹道:“只盼着母亲就这样好了!”话音刚落,便听小丫头来报:“大太太来了。”沈紫言不由拧了拧眉,心里乱成一团糟,大伯母来的这几回,可从来没有好事情的。

上一次是借着帕子算计沈紫诺,过年的时候来过一次,顺手拿走了十匹大红妆缎,并二根老人参,这些东西倒也是小事,沈紫言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看不惯大伯母那副得陇望蜀的嘴脸。这次母亲病了,想来也是借着探望之机,想要顺走什么了。拿走东西倒是小事,就怕惊扰了母亲。

沈紫言眉头紧锁,带了墨书等人,“走,我们去正房瞧瞧。”自母亲病后,正房内一贯是鸦雀无声,沈紫言进门时也是一贯的安静,墨书才撩起帘子,便听见一声哭声传来。沈紫言心中一凛,也顾不得许多,忙快步冲进了内室,与满脸泪痕海棠撞了个满怀,“小姐,夫人有些不好!”

沈紫言忙扑到了床前,却见沈夫人一片死灰之色,呼吸渐渐微弱了下去,沈紫言心知这是不好了,只是还不愿相信,厉声道:“快去叫大夫!”海棠急急走了出去,还未出院门,便听见身后的正房内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传入耳畔。

沈紫言不住的唤着母亲,然后沈夫人的呼吸,终究还是一点点弱了下去,然后,消失不见。沈紫言心中一片冰凉,泪流了满脸,伏在床前放声大哭。墨书等人见着也心酸不已,陪在一旁默默流泪。

不多时沈二老爷和沈紫诺也匆匆赶到,房内一片哀戚之声。

沈大太太进来时见到的便是这番景象,忙掏出帕子假意哭了一场,“我这可怜的弟妹,怎么这么快就去了。”沈紫言心痛得揪成一团,已不知落下多少泪珠儿,哪里顾得上应付沈大太太。

沈二老爷也怔怔滴下几滴泪,强笑着安慰沈大太太:“大嫂节哀,死生自有定数…”沈大太太忙止了泪,笑道:“可不是我一伤心就忘了。”沈紫言不由看了她一眼,只见她身边立着一个衣饰艳丽的女子,咋一眼看去尚有几分姿色。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守孝(一)

桃红色挑丝裙子,柳绿色缠枝细花小袄,乌油油的青丝松松的挽了牡丹髻,满头的珠钗,花瓣色的唇瓣上可见胭脂的痕迹,两靥是厚重的铅粉,眉脚微微上挑,眼里水光潋滟。整个人虽然明艳,但显得十分轻佻,丝毫没有稳重感,却又想极力做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来,举手投足间就显得十分拘谨,很小家子气。

沈紫言看了眼那女子眉目间的喜色,目光一点点冷了下去。这样的日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这哪里是来悼唁的,分明来引人注目的!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紫言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早知自己这个大伯母是个性子薄凉的,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按捺不住了。也不知道这女子是大伯母的什么人,只一心的想着那腌臜事。

这还是母亲恰巧在大伯母到达前撒手人寰了,若是母亲现在还健在,大伯母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带着年轻女子在家里进进出出,让母亲怎么想!这样眼睁睁看着旁人觊觎自己的位置,只怕是谁人心里也不会好过吧。

这事情也不用费神再想,再明白不过了,大伯母不会平白无事的带了人来,既带了人来,也不会这样简单,必定还有一番折腾了。说不准,就是盯上了母亲死后这正室夫人的位置。

沈紫言方才历经丧母之痛,已经是心痛难忍,这时见了大伯母那十拿九稳的神情,想到日后还不知有何等变故,只得抹干了泪,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头来才是。断不可在此时乱了阵脚,以后后悔不迭的。只是心里虽如此想,眼泪还是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