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佩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抽抽搭搭的,却是说不出话来。沈大太太越发着了慌,连连追问:“你个傻丫头,倒是说啊,有什么委屈不能和娘说的?”沈佩春就扑进大太太怀中,鼻涕眼泪蹭了她满身,将那玫红色遍地金的褂子揉搓得如同一块皱巴巴的肉干,“娘,王峥,他,他不能人道…”

此语犹如一道惊雷击中了沈大太太,一时间她心里一片空白,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王峥是她千挑百选的佳婿,还不止一次的在亲朋故交面前炫耀,这要是他不能人道的消息传了出去,自己这张老脸也就丢尽了。

五点半起床来图书馆码字,被图书馆的空调冻得瑟瑟发抖…

码完字出去吃早饭,不知道会不会被热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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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六章 除服(一)

第六十六章 除服(一)

杜怀瑾面色淡淡的,长叹一声,却是说不出话来。西晨风哧的一笑,半是讥讽半是认真的说道:“众人皆道福王府三公子流连花丛,你也自诩风流,常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想来是不会对一个女子认真的。”杜怀瑾听了他挤兑的话,也不恼,到底是多年的老朋友,彼此都十分熟悉,难得的说了句逾越的话:“我这些年看过的字画不计其数,沈三小姐的画说不上最好,但看了以后,叫人心里格外的宁静。”

西晨风一双狐狸眼眨了眨,似真似假的哈哈一笑,“宁静自然是不易,你一心想要置身事外,哪有这么容易”杜怀瑾脸上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慎重,“也不知这世道能维持多久。”西晨风冷哼一声,“自然是皇帝活得越久越好,不然,我看必定大乱。”杜怀瑾摇了摇头,“大乱倒也说不上,暗地里必是难得安宁了。”

西晨风想到皇家的那些事,心里笼上了一层不安,但随即脸色化开了一丝暧昧的笑容,“你这些事倒是未雨绸缪,婚姻大事,令堂只怕是按捺不住了吧。”杜怀瑾望了望天色,“走吧,这天只怕是要变了。”西晨风撇了撇嘴,“你这么躲着也不是个事,我瞧着那沈三小姐也是难得的美人儿,你娶了她也不吃亏,不如…”“晨风”杜怀瑾眼中多了一丝怒气,“事关沈三小姐的名声,你怎可胡言乱语?”

西晨风故作不解的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我竟不知道三公子也有动怒的一天。”杜怀瑾不怒反笑,“我就不能着恼不成?”西晨风大模大样的摇了摇头,“不像你的为人。”杜怀瑾冷冷看了他一眼,“我托你的事没有办妥,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见长。”“这哪能浑说。”西晨风急急忙忙辩解,“我托给你的事不是一样没有音信。”

杜怀瑾叹了口气,“回去吧。”二人想到各自的心事,神色都有些黯淡,一路无言,走到山门前,杜怀瑾再次看了眼乌云滚滚的天际,向空明寺中望了望,森森古木遮住了视线,一眼望不到尽头,西晨风看着他怅然的神色,窃笑不已,“刚才走的倒是痛快,现在舍不得了吧。”杜怀瑾面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沈紫言和许熙似乎都没有带伞,也不知沈紫言那样会不会淋湿,此念头一动,悚然心惊,忙收敛了心思,西晨风已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

那些护院小厮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公子,您回来了。”杜怀瑾眉眼不动,静静的上了轿子,不多时已回到了福王府,马不停蹄的到了正房去给福王妃问安。福王妃脸上着实有些不好看,厉声问:“又去见那戏子了?”杜怀瑾也不否认,忙换上了一副笑脸,一转眼的功夫眼底眉梢哪里还有在空明寺中的忧色,笑道:“逢场作戏罢了,娘不用当真。”

福王妃气得脸色发白,“逢场作戏也要看看时候,你老子方才回来了,问起你,好在是我搪塞过去了,这要是知道你又出去鬼混,说不准又是三十大板上了身了。”杜怀瑾忙亲自捧了茶,坐在福王妃身边,从袖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泥人儿来,“娘,你看这个好看不好看?”福王妃瞪了他一眼,拿着那泥人看了一回,又看了杜怀瑾一眼,掌不住笑了,“这手艺倒好,和你一个模样,连神情都是一般无二。”

杜怀瑾笑道:“难得能搏娘一笑,这小泥人也不枉我花功夫等了一回。”福王妃忙收了笑,恨恨道:“你几时才能让我省心一回”,说着,又看了眼朗目似明星的儿子,摇头直笑,“你生得这般人才,若是能像你大哥那样显事,我这白头发也少几根。”杜怀瑾听了就问:“大哥呢?”

福王妃说道:“在你父亲那里,两人说了好一会的话了。”杜怀瑾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暗自忖度着父亲是不是和大哥说起朝堂之事了,唇角难得的勾起一抹笑,但愿大哥能挑起这个重担,便好了…

福王妃哪里知道儿子的心事,嗔道:“你今年也十七了,哪能一直没个正形。”说着,顿了顿,“你大哥像你这般年纪,都娶了你大嫂了。”说起这个话题,杜怀瑾倍感头疼,“娘,好歹先容我逍遥几年。”福王妃呸了一口,“你少糊弄我,十七岁的人了,还和长不大的孩子似的,你倒是逍遥了,我为你愁得寝食难安,你只当没事人一样,横竖是不放在心上了。”杜怀瑾心里涌出一丝愧疚,“娘,都是儿子不孝…”

福王妃摆了摆手,“这话你也休得再提起了,只是你长久的这样,终究是于名声有损,我看,该是时候给你挑个媳妇了。”杜怀瑾脸色一沉,没有说话。福王妃见着眼里有些失望,就说道:“你瞧着沈家三小姐如何?”杜怀瑾没有说话,但冷峭的面庞却渐渐变得有些柔和。

这一微小的变化哪里瞒得过福王妃的眼睛,她呵呵一笑,心里有了主张,也不再多问。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做儿子的说话的份,福王妃若不是实在舍不得自己这小儿子受委屈,又哪里会再三问及他的意思,见他神色不似往昔,心里渐渐有些明白,打定了主意等到沈紫言一脱孝,就立刻去提亲。

福王已大步走了进来,见到杜怀瑾,丝毫没觉得意外,“这么早就回来了?”这话落在福王妃耳中却又是另一个意思,只当他是恼了杜怀瑾出去找戏子,忙辩解道:“他不过出去了这一会,早早就回来了。”福王望了眼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妻子,又望了眼儿子,哈哈一笑,心里的不快去了大半,拍了拍杜怀瑾的肩膀,“果然是进益了。”

这话却又是别有深意了,杜怀瑾会心一笑,面上并无得色,反而是更深的忧色。福王见着心里咯噔一跳,旁人看不透他这儿子,他却是知道的,他性子虽然不羁,心里却着实有一番丘壑,若不是他是幼子,真有心将这世子之位传与他。

倒也不是大儿子不好,只是厚道有余,气度不足,做事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守成自然无甚大过,但若是将来风云变幻,能挑起大梁的,唯有自己的三儿子了。因此也就对他包*戏子的流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自己的儿子自己心内清楚,又不是那没有分寸的黄毛小子,用不着太过担心。莫说只是留言,哪怕真是和那戏子不清不楚,福王也觉得无甚大错,谁年少不曾轻狂过,难得他年纪轻轻见识已这般不凡,也就懒得过问了。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大儿子虽然无甚作为,其实往深里想却是合了皇上的意思,毕竟福王府地位尊崇,若是再传出去世子又是个有能为的,哪个帝王不忌讳至于三儿子,这名声虽然于自身有碍,于福王府却是十分有利,说到底,在大势面前,保住福王府的安全远远比保住个人的名声来的重要。

那边沈紫言与许熙说了一回话,自觉已经算是逾越了,忙匆匆告辞,许熙若有所失的叫住她,“…也不知姑娘是哪家的小姐。”沈紫言本不欲说,但想着既然与他说了一会话,这样一言不发的走了,显得十分疏离,见他也不是那轻薄之人,便对墨书使了个眼色。

墨书就笑道:“我们家小姐乃是沈府三小姐。”许熙微微一怔,心里暗叹果然是无巧不成书,母亲才有意为自己求娶沈家三小姐,自己就在这里遇见她,想到此处,心里泛起丝丝喜意,沈紫言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许熙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开…

默秋显得十分兴奋,一双眼灼灼有神,“那真的是新科状元郎么?好俊俏的人物”语气里竟有些仰慕的意思,沈紫言想到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同自己一样,甚少出门,见到外男的次数少之又少,也就对默秋的大惊小怪不以为意。

随风素来和默秋交好,说话也就没了拘束,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默秋吐了吐舌,不再说话了。沈紫言一路上都在想,自己到底为何会对许熙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来,难道当真是从前见过的?

大太太望着泣不成声的沈佩春,表情十分复杂,想要安慰女儿,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暗悔怎么当初没有仔细看清楚,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这以后可怎么好,难道叫女儿守活寡不成?心里越想越郁结,沈佩春一面哭一面说道:“当初您就该将我许配给许家的大公子,人家现在都是状元郎了,我也该是状元夫人才是”

大太太也是悔不该当初,怎么就不能坚持将女儿嫁给许熙呢?那许夫人话又没有说死,只是帮着齐夫人说了几句话罢了,谁知道是不是为了交好的情谊,说不准心里还是十分乐意娶自己女儿的,再者说,自己这女儿,模样又周正,性子又好,到谁家不是福气?

大太太越想越后悔,听着沈佩春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声,再也按捺不住,“走,我们去找王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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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 除服(二)

第六十七章 除服(二)

沈大太太素来是雷声大雨点小,在正房内想得好好的,见到王峥后要如何如何好好教训一番,至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现在到了东厢房门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想到女儿这次回门也不过住上一个月,日后要相见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也就咬了咬牙,一脚迈了进去,王峥正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正夹着糖渍梅子往嘴里送,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清秀小厮的手。

见了大太太,那小厮忙缩回手,面色讪讪的,脸上却无惧怕之色,王峥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岳母大人。”见到大太太面色不虞,神色微微一僵。方才那一幕落入大太太眼中,就有了别样的意味,有心想要训斥,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难不成还当面问他为什么不能人道?这毕竟是女儿的闺房之事,又是见不得人的私密,就这么大声嚷嚷出来,女儿的脸岂不是丢尽了?

王峥见沈大太太杵在那里,脸上是晦暗不明的神色,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也没放在心上,懒懒说道:“岳母请坐。”便自顾自的坐了下去。哪个女婿对岳母不是毕恭毕敬的,沈大太太见了王峥这副模样,显见得是没将她放在眼里了,哪里还忍得住心头的那股怒气,也就厉声喝道:“你们都给我出去”

众人都拿眼瞅着王峥,没有他的吩咐不敢下去,大太太见着觉得面上下不来台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王峥这才缓缓摆了摆手,“你们都下去。”他身边那小厮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看了他一眼,才慢慢踱了出去。王峥直愣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才侧过脸问大太太:“不知岳母有何见教?”

这漫不经心的声音落在大太太耳中,就在她本已腾腾燃起的怒火上又加了一把柴,说话也就有些口无遮拦:“你们王家竟敢骗婚…”话刚刚出口,已被王峥迅速打断:“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岳母这样说,叫我如何自处?”

沈大太太狠狠瞪着他,冷笑道:“我将女儿嫁给你们王家,可不是想要她守活寡的。”王峥冷厉的目光就落在了一直垂着头的沈佩春身上,脸上那股慵懒的神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咬牙切齿的阴沉,他没有想到这女人竟真敢将自己的私事告诉大太太,看这样子还有吵嚷的天下皆知的趋势,日后他的脸面往哪里摆

想着,也就冷哼了一声,“你们家可收了我们王家五千两现银,三千两的聘礼,纯当是卖女儿了…”大太太听完,面色铁青,“我女儿也有四千两的陪嫁”“四千两的陪嫁?”王峥面露嘲讽,“就那堆破烂劳什子,也值四千两?”

大太太不免有些心虚,她可有三个亲生女儿,都是要一碗水端平的,身边又没有那么多银两,又要体面,每个箱子也就虚装了些,毕竟王家的聘礼可是实打实的,没有掺杂一丝半点的水分,她总不能只抬着二十四台嫁妆让女儿进门,也就每个箱子只装了半箱,凑足了三十六台。

王峥见大太太气势弱了下去,更是得意,“你也不瞧瞧你女儿那副模样,我还瞧不上眼呢”见他竟是将责任推给了女儿,沈大太太再按捺不住,气结的说道:“大不了和离”“ 和离?”王峥似是听到了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般,眉梢轻挑,“那是不是要将聘礼还给我们王家?”

大太太底气不足,虽被惹恼得失去了理智,但提起银钱还是肉痛,只不住喘气,却不敢接话。王峥嘲讽的笑了起来,“再说,你女儿被人穿过的破鞋,哪户好人家肯要?”沈佩春见母亲没了底气,不敢辩驳,满腹委屈,也是怒从心起,上来就哭道:“明明是你不能人道…”一巴掌落在沈佩春莹白如玉的脸上,王峥收回了手,不屑的看着她,“就是我房内的丫鬟,也比你强百倍。”大太太气得浑身发抖,拿手指指了他,却只是颤巍巍的说不出话来。

沈佩春是家中长女,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难以置信的看了王峥半晌,突然回过神来,和王峥扭成一团。王峥哪里是个好惹的,他这次陪着沈佩春归宁,身边也带了不少人,忙吼道:“还不给我滚进来”说着,又是一巴掌扇在了沈佩春脸上,“好娼妇,你也动手打人“

许焘见了许熙脸色不同往日,眼底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愉,不由奇道:“这是遇上什么好事了?”许熙但笑不语,脸上仍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却与往昔那种应付的笑容不同,此刻的笑意才是真正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因着这淡然的笑容,愈发衬得整个人俊朗不凡,举手投足间都是熠熠光华。

许焘诧异的打量了他半晌,从头到脚都与往日并无异样,却总觉得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纳闷得紧,抚额笑道:“大哥,你这副模样可千万别叫姑娘们看见了,不知祸害多少女子”许熙勾唇一笑,没有说话。

兄弟二人一齐去了许夫人处,许夫人正在那里和齐夫人闲话家常,齐夫人三天两头的便来和许夫人说话,许熙见了也不以为意,忙见了礼。齐夫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对许夫人笑道:“你这儿子可是雏凤清于老凤声了”许夫人但笑不语,眼里却不可掩饰的露出一抹欣慰。

待他们走后,齐夫人就问许夫人:“我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了?”齐夫人的二女儿齐璇玉今年也只得十五岁,模样倒是齐整,只是或许是年纪小的缘故,显得一团稚气。齐夫人见着许熙是个一表人才的,年纪轻轻的却少年老成,为人十分沉稳,齐家又是大家,许熙又是当今圣上钦点的状元郎,许夫人也是明理的,想来想去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也就起了这门心思,今日就特地来找许夫人提起此事,也正好探探口风。

许夫人想着自家老爷昨晚告诫往后要和齐夫人疏远疏远的话,又想起齐璇玉那惯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也就面露难色,“我们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儿女婚事虽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做主,可熙儿明里暗里和我说了好几次了,暂时无意娶妻,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从小就被他老子压着读书写字,也从不抱怨的,我这些年见着就心疼的了不得,就这么点小要求,我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只能先这么看着吧。”话里话外都是不想结亲的意思。

齐夫人脸上就有些不好看了,她的儿子能等,自己女儿却是耽误不得,也就闲话了几句,自去了。许夫人叹了口气,就同身边的杨妈妈说道:“我这大儿子,真真是没法子了,放眼看看,哪家儿女的婚事不是由父母做主,他倒好,上来就和我说要一心一意的读书,无意娶亲,我想了想,男儿有大志,是好事,也就算了。可现在都考中状元了,我前些日子提起,他还是不冷不热的回绝了,我真不知这孩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不知哪家闺秀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是我一味的惯着他,叫他现在不成个样子了。”

杨妈妈忙笑道:“大少爷从小就懂事,没叫您操过一日的心,您偏疼他些,也是应当的,就是现在不愿娶亲,好歹大少爷还年轻,您慢慢挑着也就是了,大少爷如斯人才,还怕没有好媳妇不成?”

沈二老爷却在书房与门客密谈,“早几年在陕西时泰王就邀我去他府上做客,那时我是皇上委派的钦差大臣,哪能和王爷交从过密,也就婉言推辞了,想不到他屡次三番的,竟有拉拢我的意思,只是没有明说,我也不好妄自揣摩,只再三表明我对圣上的忠心,他就动了杀意了。”说着,笑了笑,“若不是福王察觉到不对,暗中提醒,只怕今日我这条命不知在何处了。”

那门客名叫杨宁,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只是屡次科考不得中,郁郁不得志,被沈二老爷慧眼识珠,收在门下做了门客,也是沈二老爷最为看重的心腹,朝堂上每次有什么大事也总是找他商议,这次也不例外。杨宁细想了一回,说道:“我记得一年多以前您出去踏青那次,似乎就有些动静,好在当时三小姐来了…”

沈二老爷当时没有觉察到不对,但此刻细回想起来,却觉疑窦丛生,那日女儿的神情明显的有些不自然,似是知道些什么一样,但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哪会知道当时的形势和险恶,多半是误打误撞了,想了一回,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放下了。那日纵然是女儿不来,自己也要寻了借口不去的,现在想来,或许正是天意了。

沈紫言正坐在房中,看着秋水打络子,心里着实有些跃跃欲试,但想到自己那手艺,多半是要叫人笑话的,也就按捺住了,墨书说道:“二姑爷和二小姐归宁,这几日多半是要过来给老爷问安的了。”沈紫言微微一笑,“就这么着罢,他们过来便罢,不过来,横竖是与我不相干。”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除服(三)

第六十八章 除服(三)

当晚福王妃服侍福王歇下时,便问:“您瞧着沈家如何?”福王穿着雪白的亵衣,正坐在榻上一小口一小口的饮着热茶,闻言微微一愣,“沈尚书?”福王妃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这金陵还有旁的沈家不成?”福王干笑了两声,“也是,好生生的怎么突然提起这个?”福王妃嗔道:“您倒是一点不急,我们家瑾儿都多大了,也该说媳妇儿了。”福王顿时会意,“你是瞧上了沈家的女儿?”

福王妃满脸欢喜,“您不是说瑾儿眼光高么,又舍不得他受委屈,我瞧着那沈家三小姐和瑾儿十分相配,站在一起金童yu女似的,您看看如何?”福王知道自己的妻子对这从小就聪明过人的幼子最是溺爱,选出来的女儿家自然也不会差,也就笑道:“你瞧着好便成。”

福王妃见这么容易便通过了,十分高兴,“那等那姑娘脱孝了,您亲自上门去提亲。”说着,又怕福王不乐意,“人家沈家三小姐可不是只有我们这一家有意的,所谓正是一家有女百家求的时候,您去一趟,也显得我们家看重这门婚事,沈三小姐也有体面,再说难得我们瑾儿有意…”

福王眉梢微挑,“瑾儿有意?”福王妃正说到兴头上,见福王问起,忙笑道:“那日我去慈济寺上香,恰巧遇着沈夫人带着沈大小姐和沈三小姐,那三小姐模样真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万里挑一的,水云冒冒失失的,一杯茶泼在人家身上,她也不恼,还是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您也是知道我们瑾儿的,鬼精灵似的人物,我每次正有意替他说门亲事,也不知怎的他总能猜到,立刻就能找着法的东拉西扯的,硬生生是回绝了。也不知是否在那寺中瑾儿也和我一般的心思,我这次再提起沈家三小姐,他竟是一言不发的,我想着这孩子也有怕臊的时候,也就做主想要求娶沈三小姐了。

福王想到自己儿子的神态,嗤笑着摇了摇头,“这小子…”福王妃就顺势问道:“王爷,您瞧着如何?”福王一把将福王妃揽在怀中,暧昧的说道:“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福王妃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子,期期艾艾的说道:“你可算是答应我了,日后可不许反悔的。”福王已顺手撩下了帐子,低喘着说道:“不悔。”说着,手已探入了衣襟内。

杜怀瑾正就着明亮的宫灯细细的看着兵法书,不知握住笔杆在雪白托浪纸上钩钩画画,转瞬间一副气壮山河的西北地势图出现在纸面上,听见书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杜怀瑾不慌不忙的合住兵书,将那托浪纸扔入了火盆里,一眨眼的工夫便化作了一只只火蝴蝶。

来人正是杜怀瑾的大哥杜怀瑜,同杜怀瑾一样,都是一双凤眼,同福王有七八分相似。杜怀瑜见了杜怀瑾书案上那本兵法书,因隔得远,看不真切,便问:“那是甚么书?”杜怀瑾举起那书,摇了摇,挤眉弄眼的笑道:“市井上新出的**。”封面上是两个男人,一丝不挂的交缠在一起,杜怀瑜手握拳头放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成日里就看这些东西?”

杜怀瑾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笑问:“有何不可?”杜怀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陪我喝杯酒。”杜怀瑾见他脸色极为难看,甚至有些气馁的模样,心中一片了然,嘴上却嗤笑道:“大哥这又是为了哪个花楼的姑娘神伤了?”杜怀瑜脸上一热,斥道:“你当我是你?成日流连花丛,我好歹还是你大哥,你几时将我当大哥看待过?”

杜怀瑾一眼瞧见他手里的酒壶,一把夺了过来,已自顾自的斟了一杯酒,浅尝了一口,眯着眼说道:“真是好酒,入口绵长甘醇,少说也有二十年了,亏得你,不知从哪里偷来的。”杜怀瑾身形极快,杜怀瑜竟是阻拦不得,眼睁睁看着他抢了自己的酒,死死瞪了他一眼,“你就没个正形儿。”

杜怀瑾接连饮了两杯酒,十分受用,摇头晃脑的吟道:“重按清音上玉京,一笛风月几倾城。那年醉笑别君去,天下无人解此声。”杜怀瑜不由失笑,“你念书最不认真的,怎么如今也能出口成诗了?”心里却想到自己这三弟打小就鬼点子多,连先生也不能制伏得了他,想起往日他烈日炎炎时被先生罚跪的情形,摇头笑了笑,黯淡的眼眸里渐渐生出了些暖意。

杜怀瑾冷眼瞧着,在心里暗叹了口气,语气虽是淡淡的,脸上却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又和大嫂吵架了?”杜怀瑜见他一眼戳中自己的心事,涩然一笑,“明明是夫妻,到头来竟和仇人一般。”杜怀瑾默然不语,又饮了一杯。

杜怀瑜也喝了几杯,他酒量本不甚好,几杯下肚,也就有了些醉意,“还是你逍遥自在,一人来来去去的,当初要不是娶了你大嫂,我也不至于这样。”杜怀瑾脸色微冷,也不瞧他,冷冷说道:“难道别人的就一定是好的?”杜怀瑜却不知他是何意思,拿着酒杯在手里细细把玩,“我听娘说,要给你娶沈家三小姐,也不知是真是假。”

酒杯在空中滞了滞,杜怀瑾冷冽的面庞柔和了些,“谁知道呢。”口气依旧是不冷不热的,看不出作何想法。杜怀瑜见惯了他这副模样,也没大放在心上,又喝了一回酒,见时候不早,踉踉跄跄的由丫鬟扶着回去了。杜怀瑾的目光似子夜一般的暗淡,听着他渐渐远去的脚步,微微叹了口气。说起来,自己不欲娶亲,与大哥这些事情,也颇有关系吧。

杜怀瑾揉了揉微痛的额头,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那副月夜牡丹图上,久久的凝视着没有说话,许久许久才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将近子夜时分,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谁也不识的记号,塞入了一支通体光滑剔透的玉箫之中,吩咐身边叫流光的小厮,“将这玉箫送给玉成。”那小厮得了令,急急的出去了,不多时身影便消失在暗夜里。

却说白日里沈佩春与王峥大吵大闹了一场,二人居然就动起手来,沈佩春人小力弱,哪里是王峥的对手,连连被扇了好几下,沈大太太见了也顾不得许多,自然冲上去帮着女儿,谁料到被王峥的拳风扫到,左脸瞬间便红肿了一片,好几天不能见人,但又不能说出是自己千挑万选的女婿做的,那样这脸面也就全无了,只得忍气吞声的敷了药,坐在正房里吱吱呀呀的叫疼。

沈佩春又气又急,对于嫁去王家一事悔恨不已,不免埋怨大太太,“当初您若是将我许给了许公子,不是什么事没有了?说到底,都是您看走了眼,误了我这一生。”说着,伏在榻沿上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沈大太太早已后悔不迭,听了沈佩春一席话,更是羞愧不已,不住的劝慰:“乖女儿,都是娘不好,误了你终身。”沈佩春已恨恨说道:“我要和王峥和离,嫁给许公子。”

沈大太太自然觉得自家女儿千好万好,配王峥实在是可惜了,可想到那丰厚的聘礼,一阵肉痛,“你可想好了?万一和离了,那许公子瞧不上你,可怎么着?”“娘”沈佩春急得直跺脚,脸上通红一片,“反正我还是清白之身,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大太太想到自家娇生惯养的女儿,如今却要守活寡,也是心痛难忍,语气就有些松动,“万一王峥不同意呢?”沈佩春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二叔不是尚书么,让他和王家人去说,一准成。”沈大太太眼中一亮,“这主意好,到时候连聘礼也不用退了。”

说着,脸上又浮现了笑容,“你二叔和许尚书同朝为官,私交想必也极好,到时候正好让他和许尚书说说。”沈佩春连连点头,“正是这么说。”母女俩合计了一夜,第二日便登门造访。

沈二老爷听沈大太太说完一席话,顿时目瞪口呆,只觉得是听到了天下奇闻一般,眉头拧了拧,“一女不侍二夫,佩春这还是新婚,就闹着要和离,传了出去,名声也就完了。”沈大太太已理直气壮的说道:“那王家骗婚,佩春要和离也是理所应当。”

沈二老爷奇道:“王家骗婚,此话从何说起?”沈大太太暗道王峥不能人道,但此话却说不出口,只含含糊糊的说道:“他性子暴烈,一言不合便动手,并非佳婿。”沈二老爷眉头微挑,笑劝道:“都是新婚,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日子久了,也就好了。”心里却想着这门婚事当初他就私下里同沈大老爷说过不妥,让他仔细瞧瞧,当时他满口说无事,现在倒是知道后悔了,就是和离也无济于事,许家是怎样的人家他再清楚不过,哪能娶个和离的女子回家。

沈大太太暗恼沈二老爷不肯出手相助,但毕竟是有求于人,日后还要求他帮衬,只好气鼓鼓的带着沈佩春离开了。默秋就奇道:“这真是怪事,大太太竟空手而归了,连午饭也不吃了。”众人皆知沈大太太是有便宜必占的性子,见了她如此,也都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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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怀瑾这厮冷森森笑道:“谁给子夜那女人粉红票,我就吟诗给谁听。”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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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九章 除服(四)

第六十九章 除服(四)

随风去打听了一回,回来是如是说了一番,沈紫言听着半晌没有做声,心里却感叹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一开始便将王公子的品性打听得清清楚楚,何至于到如今。这哪里是结成亲家,分明是结成仇家

沈佩春回家后自然是又哭了几场,王峥死活咬着不肯和离,沈大太太又气恼又羞愧,担心这事被大老爷知道又是一顿排头,责怪自己办事不力,也不敢多说,只得藏着掖着,有时还要替王峥说上几句好话,心里着实憋屈。

王峥与沈佩春也只在金陵住了一月,不多时便回到了王家,那沈佩春不情不愿的,虽不愿离开,可也并无别法可想,哭闹着跟着王峥离开了金陵。

到了第二年的秋日,梧桐潇潇雨的时节,沈紫言二十七个月的孝期守完,也就除服了。照例又是做了几日的水陆道场,去拜祭了沈夫人,在这凄风苦雨的时节,难免又添了些眼泪。

转眼就到了冬日,沈紫言坐在暖阁内,听着雪珠子敲打明瓦的声音,如同珍珠落在玉盘上,十分的清脆。屋内却焚烧了百合香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沈紫言双手抱着赤金镂空雕花小手炉,静静的半躺在炕上,听着默秋和随风说些金陵人家的奇闻轶事,也觉得有趣,不时问上几句。

默秋见沈紫言心内喜欢,愈发的高兴,也就似竹筒倒豆子一般的说了起来,“我听说那郑燕入了齐府以后,大太太竟不闻不问的,只当是没有这个表侄女一般,那郑燕的母亲去齐府探望,想要郑燕帮衬帮衬她弟弟,便拿了郑燕房中的一个白瓷花瓶,想要去当了换银钱使,被齐府的人发现,好一顿说嘴,最后真是面子没了,里子也没了。”

沈紫言想到大太太当初带着郑燕来到沈府的做派,眉头微蹙。若真称了大太太的意,如今沈府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

默秋见众人都歪着头听她说话,又想了一回,正色道:“嗳哟,李阁老府上有一件大故事,你们可知道?”众人见她说的郑重,且又正言厉色,都围了上来,因问:“什么大事?”默秋见问,便笑道:“李阁老的二公子,据说在外面包了个女子,连私生子都有了,满城都传的风风雨雨。”

沈紫言只知道李府的三公子是个纨绔子弟,那日去李府做客,还撞见那三公子和丫鬟做那事,自己和墨书避之不及,还躲到了花丛里,后来大概这三公子的好事被宋阁老的孙女给撞破,两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家,后来也就不明不白的结了这门亲事,只是不知那宋小姐如今如何了。

墨书也是一样的心思,不由望了沈紫言一眼。默秋又继续说道:“这李家二公子还未娶呢,就闹出了这事,也不知今后是要怎么着。”沈紫言素知李阁老家教甚严,万万没有料到屡次三番的出这种不名誉的事情,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事情,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听了一回,也没有多放在心上。

那边李阁老府上却是死寂一片,都知道主家出了大事,连说话也不敢大声的,做事也是战战兢兢,轻手轻脚的,就怕主子心里不痛快,将这番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来。

李夫人犹自在那边劝着李阁老,“老爷,都是我养出了这个孽子,您好歹消消气,要打也行,要骂也可,您何必憋在心里不说话…”李阁老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李夫人见李阁老好歹有了反应,心里一松,忙劝道:“那逆子现在正在您书房外跪着,您好歹说句话,要杀要剐凭您做主。”

李阁老冷笑道:“我也一把年纪的人了,养出这样的不孝子,我杀他作甚,我剐他作甚,纯当是没有这个儿子了”李夫人一惊,忙说道:“老爷,您…”李阁老已摆了摆手,“你无须再说,我心里自有定数。”李夫人一肚子话又说不出口了,只得失落的出去了。

在路上同身边的妈妈抱怨,“我如今将近五十的人,想一想,也只有这三个孽障,老大是个耳根子软的,凡事都听他媳妇的,老三又是个不着调的,难成气候,成日家和那三媳妇不是吵嚷就是出去喝花酒,唯有这老2还肯上进,必定苦苦的以他为法,教养出来,也算是我一番心血,哪知又闹出这等事。”说着,眼泪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

那妈妈劝了一回,见李夫人渐渐的止了泪,便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二少爷之所以出去,无外乎是房内空虚,他又是少年时候,哪能不荒唐,不如夫人做主替二少爷娶了妻室,有了妻房,二少爷也就不会出去了。”

李夫人细想了想,道:“你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当初何尝不是这样想,但这娶妻一事事关重大,哪能说风就是雨的,少不得我细细的挑着了,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情,这事我看是不能拖了。”

那妈妈就说道:“您不是说起,齐家和沈家都有合适的女儿么,不妨仔细看看。”李夫人一脚迈进了门槛,沉吟了半晌,说道:“齐家的女儿如今是不能娶了,唯有这沈家的两个女儿,那日我也见过,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和我们老2倒也相配。”说着,想起了那日在端午宴上听到的那些流言,笑道:“你即刻去仔细打听一回,再来回话。”那妈妈忙答应着出去了。

回来时满脸笑意,“这沈家大小姐如今十七岁,性情温和,知书达理的,三小姐年纪小了些,十五岁,听说沈夫人去后,这沈府上上下下的事情都由这位三小姐管着,也是有条不紊的…”

李夫人细细想了一回,只觉得两个小姐都是一般的好,心里难以取舍,也就笑道:“这事我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这厢里墨书在和秋水嘀咕:“再过几日我们小姐就及笄了,也不知这及笄礼到底是打算怎么着。”秋水也有些发愁,及笄也算是一件大事,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说什么也不妥当。

沈二老爷想到沈紫言这一年多以来劳心劳力的打理内院,心里着实愧疚,也有心为她办一场及笄礼,便让门客拿着帖子去了公主府拜见林二奶奶。那林二奶奶听说要去住持沈紫言的及笄礼,满口答应了,心里有些宽慰,说到底,沈二老爷还是疼惜这两个女儿的,只盼着日后也能这样才好。

许熙独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扯絮一般的乌云,纷纷扬扬的雪花下了将近一尺来高,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因屋子里也不曾烧火炉,有些冷清。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里面装着一支浑体晶莹的白玉簪子,没有一丝的瑕疵,显见得价值不菲,反复看了又看,叹了口气,心里涌上阵阵失落。

好像自那日空明寺一别,也有大半年的光景了,只是难得一见,难得在市井上见着一支好看簪子,眼前就浮现她朦胧得如同三月春雨的面庞来,虽明知送不出去,也还是买下了。听着母亲提起过几日要去观礼,她也该及笄了…

这日却是沈紫言十五岁的千秋,一大早的丫鬟婆子们就来给沈紫言磕头,络绎不绝的脚步声不曾间断过。又有墨书等人凑份子给沈紫言送礼的,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一时之间院子里多了几分轻松明快的气息。

沈紫言已换上一身深黑色的衣裳,跪在东房,听着帘外或紧或慢的脚步声,手心里出了一层汗,虽然早前几日便操练了好几回,对及笄礼的仪式烂熟于心,但还是微微有些紧张,墨书便在一旁守着,秋水已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不时向沈紫言说起都来了哪些夫人奶奶。

沈紫言却在心里暗自琢磨父亲给自己请的正宾是谁,正宾一般来说都是有才德的长辈,不出意外该是自己的姨妈,这赞者自然就是大姐沈紫诺了,这有司却不知是谁。沈紫言一面想着,心里的紧张就淡去了些,横竖都是自己认识的熟人,也不用太过担心的。

随着一声肃穆的乐声响起,及笄礼就正式开始了,沈紫言抬头一看,正如自己所料,沈紫诺正满脸正色的站在赞者的位置上,而有司的位置却站着林二奶奶,沈紫言微微一怔,心里沉了下去,难道这正宾竟会是沈大太太不成?

沈紫言想到父亲前些日子去过沈大老爷处一趟,更觉自己的猜测有理,心里有些怅惘,大太太的确是长辈不假,可哪里称得上是有才德有名望的长辈?说出去白白叫人笑话罢了。

一开始是初加礼,沈紫言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襦裙,腰上用普通的素色细布带系上,与平日的衣裳比起来也就有些宽松,穿在身上十分轻便舒适,满屋子都是火盆,倒也不觉得如何冷。然后是再加礼,又换上了一身曲裾深衣,这时才由墨书扶着走了出去。

看到正宾席上那一人,顿时目瞪口呆。

正文 第七十章 芳菲(一)

第七十章 芳菲(一)

一身华服的福王妃赫赫然站在正宾席上,巧笑嫣然,分明是几个孩子的母亲,岁月却似乎不曾在她面上留下痕迹,光洁如玉的面庞上隐隐有些慈爱的笑容。不知为何,沈紫言眼眶微湿,来的都是见过的熟人,李夫人,许夫人,齐夫人,安夫人…

这些夫人都是沈二老爷同僚的夫人,唯有福王妃出自公卿之家,杜水云笑语莹然的站在一旁,冲着她挤眉弄眼。原本一颗凉透了的心突然生出了些许暖意。虽不时瞥见大太太一双眼晦涩不明的直盯着她瞧,心里也觉得轻松了许多,随即又觉得有些感动。

本来心里已做好最坏的准备,以为正宾必是沈大太太无疑了,哪知现在才发现是福王妃,也不知父亲是怎样请了她来的,印象中福王妃与沈府并无甚往来,只是最近几年突然变得有些熟络起来,上次夏至福王妃还命人送了宫中的寒玉来与她降暑,沈紫言只觉得这与慈济寺那一次相会不无关系,心里也隐隐有些明白,只是不敢深想,现在不过是装作糊涂罢了。

一直百凤朝凰的金步摇,就令人不敢小觑,更不说手上那毫无瑕疵的碧玺,显见得福王妃为了今日的及笄礼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沈紫言只瞧了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端端正正的跪在了草席之上。

林二奶奶亲自替她散了发,然后福王妃拿起白玉梳子替她梳了几下,就将一头乌黑的青丝挽成了双环髻。一旁的沈紫诺不禁泪盈于睫,看着那个幼年时跟在自己身后抓蝴蝶的妹妹,如今也成人了,要是母亲泉下有知,不知道多欢喜…

沈大太太的目光落在了沈紫言头上的那支碧玉簪子上,她刚才可是亲耳听说,那簪子是太后赏赐之物,价值连城,是难得的殊荣,福王妃眼也不眨的将它送给了沈紫言,这其中的寓意,自然不必言说。想到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沈佩春,又是嫉恨,又是羡慕。

自那日沈佩春回到王家以后,再无音信传来,沈大太太到底是按捺不住,不惜长途跋涉到了王家,那王家老夫人倒是个明理的,以亲家的礼数接待了她,王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面上始终冷冷的,显然是对岳母的不请自来十分不悦,沈大太太这时才见到许久未见的沈佩春。

沈大太太第一眼瞧着沈佩春,几乎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沈佩春已瘦得不成人形,脸色蜡黄,目光呆滞,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好颜色。沈大太太见着又是心酸,又是恼怒,怒气冲冲的便去质问那王峥。

王峥岂是好惹的,从小就是霸王似的人物,这又是他的地盘,哪里肯服软,见了大太太来势汹汹,也不躲避,斜着眼冷笑道:“就是养个母鸡也会下蛋,你女儿可是吃我们王家的,用我们王家的,就连个蛋也没有下,亏你做母亲的还敢来找我辩个是非黑白。”

沈大太太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起这王峥不能人道不成?只得咬牙忍下了,谁知小住了几日,王家竟连送来的饭食都是被人吃剩下的,沈大太太每日的看着女儿形销骨立呆愣愣不说话的模样,心痛难忍,却又无可奈何,又受了王家这等闲气,回来就在床上躺了三天不曾下床。

现在看着沈紫言似众星捧月一般,更是气得左肋骨生疼,只觉得近些日子万事都不如意起来。沈紫言哪里看不出大太太难看的脸色,只和没事人一样与杜水云说话,那杜水云又是个娇憨可爱的,与沈紫言许久不见,越发拉着她叽叽呱呱说个不停。

福王妃眼角瞟着,眼里就盛满了笑意。只听那杜水云不住劝说:“沈姐姐,你好久也不上我们府上去了,我一个人没趣得紧,你也好歹去玩一玩,我们府上有座园子,开满了梅花,我们一起赏花可好?”

众目睽睽之下,杜水云又邀请得这样诚恳,沈紫言自然不会拒绝,笑着答应了。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福王妃嘴角就扬起了一个高高的弧度。林二奶奶见着眉头紧蹙,许久也不曾舒展开来。

许夫人向那边望了几眼,在回程的马车上感叹:“真个是与沈家三小姐无缘了,我瞧着福王妃那神色,似乎对沈家三小姐十分有意,我们家总不好夺了她的风头。”身边服侍的许妈妈一面替许夫人捶着小腿,一面笑道:“这事可讲不来这些的,前些日子老爷去探沈尚书的口风,沈尚书不是十分愿意么?”

许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只是私下说说,做不得准的,今日福王妃的意思我也算是看明白了,这要是旁人,我也就不说别的了,可福王妃那可不是旁人…”许妈妈何尝不明白福王妃身份尊崇的道理,但见许夫人神色怅惘,也就宽慰了几句,“大少爷这样的人才,要什么样的好人家的小姐没有,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的。”

许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熙儿真如你所说这般容易说话就罢了,可你那日在我身边看得清清楚楚,他一向是对娶亲一事不放在心上的,那日居然主动提起,我顺势提起沈家三小姐的时候,他的脸色你不是没有看见,想来是十分属意了。”说着,又叹道:“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什么要求,也不见他多快活,心里不知有多少事藏着,好容易有了这一点要求,我做母亲的,竟深感为难了。”

许妈妈见量忙又劝说了一回,许夫人始终是神色郁郁的,支着额头一路上也不曾说话。

那边杜怀瑾却独坐在亭中喝酒,眉头深锁,似有化不开的心事,一阵沙沙的脚步声传来,杜怀瑾脸上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微笑,“大哥今日怎么有雅兴来园子里?”杜怀瑜自顾自的坐下,也不答话,自斟了一杯合欢花浸的温酒,摇头叹道:“这场雪可真是大,不少地方都受灾了,父亲可有得忙了。”

杜怀瑾没有说话,面色淡淡的,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杜怀瑜见着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你可知今日娘去哪里了?”杜怀瑾饮了一杯酒,神色不动,笑骂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如何知道?”福王妃今日一大早便盛装出门去了,神神秘秘的,也不提起要去何处,杜怀瑾却是知道的,昨日杜水云就欢呼雀跃的提起要去参加沈家三小姐的及笄礼。他这样说,不过是为了避嫌罢了。

杜怀瑜见一向机灵的三弟也不知道,就眨了眨眼,笑道:“听说娘去沈家,给人做正宾去了。”杜怀瑾淡淡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母亲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无非是为了自己的亲事,想到此处,杜怀瑾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一仰头,一盏酒一滴不漏的被他饮下。

这场盛大的及笄礼很快就传遍了金陵城,及笄礼的正宾是福王妃,及笄礼用来挽发的簪子是太后赏赐的,就是及笄礼的有司,也是大长公主的儿媳,众人说起沈家三小姐的口气,无不是好奇又羡慕,只觉得若是自家女儿能有这样的荣耀,真真是死了也甘愿。

沈府上下看沈紫言的眼光又多了几丝不同,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殷勤,不多时却渐渐有了消息传出来,沈二老爷要续弦了。这事无异于一个惊雷,给那些百无聊赖的后院丫鬟婆子们添了些谈资。

沈紫言也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摇头苦笑,“这还是没影的事,就说的和真的似的。”心里却想着前几日许尚书到访的事情,记得那日父亲喝了不少酒,红光满面的,似是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沈紫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飘忽不定,该来的到底还是挡不住,回避也不是长久之计,沈紫言私下就对墨书等人叹道:“看这光景,只怕不多时我就会有继母了。”墨书的眼中多了些怜惜,又有些无奈,“既然如此,我们也要有精神头才是。”

这两年,因沈二老爷一心在朝政上,对沈府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不多问起,沈紫言早已在内院各处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就是外院,也有不少亲信,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的到来。若这继母是个好相与的,能善待沈青钰,自然是二话不说的慢慢将这事情移交给她,若是个心思不正的,沈紫言也早已做好了准备,能握着一日就是一日,最好是将其架空,只要能挨过沈青钰长大,一切好说。

只不过,也有一处为难,沈紫言轻轻抚额,她如今也十五岁了,最多两三年,也就会嫁作人妇了,沈紫诺也有十七了,都庇护不了沈青钰几年了,说到底,还是要他自己学会自保。这两年沈青钰也算是有进益了,连沈二老爷这样期望甚深的人,也对沈青钰再无二话。

果然,开春的时候,传来的消息,沈二老爷即将迎娶杭州知府的胞妹进门。沈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起来,沈紫言望着挂满沈府的大红色帛布,心里微微有些酸楚。离母亲去世,也将近三年了。

却见沈青钰身边的赵妈妈满头是汗的奔了进来,还未说话便跪在了地上。

正文 第七十一章 芳菲(二)

第七十一章 芳菲(二)

赵妈妈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了细细冷汗,浑身抖如筛糠。

沈紫言心里咯噔一跳,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可是二少爷出了什么事?”

赵妈妈重重的磕了几个头,惶恐的说道:“三小姐,二少爷不见了”

不见了?

平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