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你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不见的,又是在哪里不见的?”那赵妈妈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拭,道:“二少爷从学堂里回来,就说要喝酸梅汤,奴婢想着那劳什子是个收敛的物事,二少爷又生得娇气,就去厨房让人在里面加了点花露,谁知道等奴婢端着一碗酸梅汤回来时,在房中服侍的丫鬟都说二少爷等不及,带着个小丫头去了厨房。奴婢又急急忙忙的去了厨房,也没有二少爷的踪影。一路上顺着去厨房的路寻找,也找不到人…”

沈紫言的目光冷了冷,“那小丫头呢?”若是那小丫头在沈青钰身边,好歹也多了倚靠,就是走失了,也走不了多远,若是那小丫头半途回来了…

赵妈妈忙道:“那小丫头叫阿橘,平素里最是机灵的,她也没有回来。”沈紫言心头略松,心里迅速飞转过千百个念头,苦苦思索沈青钰可能去的地方。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墨书上前一步,问:“要不要将此事告诉老爷?”沈紫言摇了摇头,她心中有种感觉,沈青钰定然还在这府中,甚至可以说,还在内院某个地方。若沈青钰就带着个小丫头这样出了沈府,那群护院小厮不可能会没有消息传来的,他们担不起这样的责任。若事情闹到沈二老爷那里,沈青钰多半是难逃责罚了,事情还未弄清楚,这样慌慌张张的去报信,算个什么事呢?

沈紫言站起身来,吩咐道:“事不宜迟,墨书,秋水,默秋,随风你们各带着几个丫鬟婆子,从东南西北四个角门方向分别搜寻,找到了二少爷立刻来回我。”四人忙郑重的应了。那赵妈妈就怯怯的问:“小姐,那奴婢…”

沈紫言扫了她一眼,“你就跟着我去寻,只是有一句话我也要说在前头,二少爷年岁尚轻,你是我举荐的妈妈,在这府上也待了十多年了,什么样的事情没见过,这二少爷有不对的地方,你也要时时提点才是,哪能一味的由着他胡闹。”

赵妈妈心内惶恐,唯唯诺诺的应了。沈紫言见着眉头微蹙,赵妈妈倒是个老实的,只是有时候小心的过头了,看样子,也该早早的将海棠和杜鹃两个人叫回来了,早些时候她见外院的唐明为人勤快,想着海棠年岁不小,便将海棠指给了他,杜鹃给了唐管事的弟弟唐成,因是新婚,沈紫言也不忍拆散人家,便一直没有做声,想着过个一年再说,现在看来是一年也不成了。

继母即将进门,这后院也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光景,还在未雨绸缪来得好。早些时候内院由她全权做主,沈青钰身边的妈妈当然是老实人来得好,现在,不仅仅需要忠心,还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海棠和杜鹃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紫言想着,慢慢走出了院子,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在不远处那大红灯笼上,不久以前,那里还挂着白色的灯笼。沈紫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一处塌陷了下去,一个念头突然掠过心间,“快去正房找找看”

正房自海棠和杜鹃嫁出去后,便只有几个婆子在那里看守着,这次继母进门,并不在此处住着,而是住在东面的院子里,这也算是对原配沈夫人的尊重。几个丫鬟见沈紫言吩咐的急,忙一溜烟的跑去了正房。

沈紫言走进院子时就见几个丫鬟簇拥着沈青钰,而他垂着头,一言不发,一抬头,见了沈紫言,眼中一亮,又迅速的暗淡了下去。沈紫言见得分明,忙屏退了众人,柔声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沈青钰委屈的瞅了他一眼,抿着嘴不肯说话。

沈紫言下意识的想去摸他的头,手在半空中却突然停下了。他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再是那个当初在自己身边万事不懂的小孩子了,这两年身体更似雨后春笋一般,嗖嗖直往上长,现在也不过比她矮半个头罢了。

他不说话,沈紫言也不迫他,静静看了他半晌,转身就走。沈青钰小刷子似的睫毛动了动,迅速的拉住沈紫言的衣袖,弱弱的唤了声,“姐姐。”沈紫言冷冷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沈青钰瞧着她的脸色,又抿了抿嘴,这时才说道:“我听她们说,继母马上就要来了,就想来看看母亲的住处。”声音低不可闻,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满是忐忑。

沈紫言见着心都软了,声音却还是依旧的冷,“你这样不声不响的只带了一个小丫鬟来,难道就没有想到你身边那些人如何的心焦?”沈青钰羞愧的垂下了头,这事是他欠缺考虑,一心只怕赵妈妈会拦着他,这才借了由子将她差遣走了,也就没有辩解。

沈紫言见他知错了,声音也就渐渐的柔了下去,“你都是十一岁的人了,做事哪能不瞻前顾后的,真想来这里看看,就和赵妈妈说,过几日我让母亲身边的海棠和杜鹃过去服侍你。”沈青钰眼中突然泛起了水光,“我好想母亲…”

沈紫言心中微酸,她又何尝不想,可每日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一味的沉溺在悲痛里,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想到此处,就温声劝道:“母亲就九泉下有知,也定是希望我们姐弟高高兴兴的,是不是?”沈青钰含泪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些坚定,“我会好好念书的。”沈紫言笑着携了他的手,“再有几日就要下场了,也要好好温书才是。”沈青钰连连点头,“姐姐说的是。”沈紫言暗叹了口气,命赵妈妈将他送回了院子。

墨书看着她脸色不好,忙捧了热茶,“小姐可是在担心二少爷?”沈紫言微微笑了笑,“也不算,青钰这两年也长大了,偶尔任性一回两回,说一顿嘴就过去了,我是担心大姐,她性子太过绵和,继母进了门…”说到这里,却又说不下去了。

墨书哪里不明白她的未尽之意,笑道:“大小姐今年也十七了,转眼就是要出阁的时候,只怕也在府中待不了多久了。”言下之意是说即便是新夫人进门,也与大小姐无甚厉害干系,这话旁人不能说,墨书是她最贴身的丫鬟,却是能说的,“何不趁着新夫人没进门,先去求老爷将大小姐的婚事定下来?”

从来只是父母操心女儿的婚事,哪怕是看中了哪户人家,也不会对女儿说起,断然没有女儿自己求上去说要出阁的道理,这样还有什么脸面可讲呢,墨书如此说,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了,沈紫言苦笑了笑,“我瞧着父亲似乎没有那意思,也不知大姐的婚事,他到底怎么想。”

可若是现在不说,等到继母进门,还不知这继母脾性如何,若是个心思不好的,那沈紫诺的亲事岂不是更是一波三折,将人生大事交给一个陌生人,甚至有可能是会产生敌意的陌生人,沈紫言还没有这样的大意,“你说的对,这事不能再拖,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捡日子不如撞日子,沈紫言趁着现在还有一丝勇气,带着墨书去了沈二老爷的书房,却被守在门口的小厮拦下了,“三小姐,老爷正在里面和许尚书大人商谈要事。”沈紫言不由望了望彩霞弥漫的天际。

什么要事,要现在商讨?

沈紫言知道沈二老爷一向忙于朝堂之事,也不再坚持,带着墨书回了院子,到底还是有些失落,“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墨书想了一回,说道:“这时候来见老爷,多半是大事了。”沈紫言也就不再多说,命小丫头过去探消息,那小丫头倒是勤勉,来来去去的跑了许多趟,到晚饭时才回道:“老爷和许尚书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天已经暗下来,沈紫言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是出了怎样的大事,口上淡淡的说道:“知道了。”赏了那丫头一个银锞子,那丫头磕了头,下去了。

一旁的墨书不由自主的和秋水对视一眼,目光微闪。

沈紫言坐在那边沉默了许久,这时却突然见福王府的杜水云身边的妈妈来了。沈紫言过往也时常收到杜水云的信,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每次她遇上什么不痛快的事情,或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总是迫不及待的写信告诉她。大晚上的送信来,想来是遇上什么难事了,沈紫言想也没想,就拆开了信。

一眼望去,沈紫言有些错愕,杜水云的字一向清秀,写信的时候也十分用心,字迹哪有这样潦草的,这分明是匆匆忙忙写下的。再看一眼内容,一颗心急剧沉了下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芳菲(三)

第七十二章 芳菲(三)

杜水云在信上说的很含糊,想来她一个小女儿家也不知道多少,但对她的担忧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出来,沈紫言还是心生感激。信上是这么说的:闻知令尊沈尚书遇险恶之事,姐速避。不过短短十几个字,写得毫无章法,却叫沈紫言心里突突直跳。

虽不知杜水云所说到底有几分是真,但她毕竟是福王府的郡主,听到些流言蜚语也不为过,或者,她本就从她父亲或兄长口中得知了些什么,这才冒着被责罚的危险来通知自己。福王府是怎样的地方沈紫言再清楚不过,可以说那里是离皇上最近的地方。

不知为何,沈紫言隐隐有种预感,这金陵城不久的将来只怕有一场巨变。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做世事无常,风云变幻。朝堂之争,远非她所能想象,而沈家,也不可避免的被卷进了这样一场未知的风波里。

沈紫言手心捏出了一把汗,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将来。不管父亲是否当真遇到危险,此刻她都不能走,也走不了。权力的波及不可小觑,她身为沈家的女儿,若真是父亲惹怒了皇上,闹出什么事来,她也一样逃不了。

家族本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没有谁当真能够置身事外。只有家里的顶梁柱沈二老爷平平安安的,沈紫言才能有安稳的日子过,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哪怕就是嫁入了别家,没有强势的娘家做后台,在婆家也照样直不起腰来。

沈紫言命墨书亲自去候着,一定要等到沈二老爷归来,墨书见她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冽和慎重,也不敢大意,亲自领着几个小丫头出去了,一直守在沈府门前,不曾离开。到了将近天亮时,墨书才传来消息,沈二老爷回府了。

沈紫言一夜未眠,就是为了等待沈二老爷,听到消息,没有片刻犹豫的去书房见了沈二老爷。沈二老爷到底是上了年纪的人,一夜的奔波显然十分辛苦,脸色有些苍白。见到沈紫言,十分诧异,随即心里又有些愧意,因着繁杂的政事,也有好一段时间未过问自己两个女儿的事情了。

沈紫言就将杜水云的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了沈二老爷,心里虽对那封信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可这朝堂之事,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听到一点点风声,就要在心里做好最坏的准备才是。

果然,沈二老爷听了沈紫言的话,本来就肃然的面容显得更加凝重起来。暂且不论这消息的真实与否,但这消息是出自福王府的郡主之口,哪怕是小女儿家一时听错了,也有一事叫人思量,那就是福王府,想必也听到了一些传闻。所谓无风不起浪,就是这个道理。

沈二老爷就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见她丝毫没有惧怕之色,反而是带着些许决绝的冷静,看她的眼光又多了些不同,心里虽不乐意女儿家插手这些事情,可也为她的敏锐和冷静感到欣慰。“这事我放在心上了,你不用担心,还是和往常一样即可。”

沈紫言郑重的答应了,“父亲放心,这封信除了我,再无第二人看到。”沈二老爷心里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小女儿已经不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孩子了,眼里多了些赞许,沈紫言想着沈紫诺一事,就继续说道:“大姐今年十七岁了,记得二姐姐出阁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她虽觉得女儿家开口提及此事有些羞愧,但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也就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沈二老爷立刻会意过来,忙叹道:“我一时太忙,竟忘了此事了。”女儿的终身大事,居然忘了…

沈紫言心里微微升起些寒意,只觉得这春日的清晨,冷风阵阵袭来,春寒料峭。

过了几日就是放榜的日子,沈紫言一大早的让墨书留意着,心里也直打鼓,也不知沈青钰到底中了没有。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就见墨书笑盈盈的走了进来,“小姐,二少爷中了,第十三名。”

沈紫言眼里就有了笑意,但见到沈青钰时,还是没有让自己的喜悦流露得太过,又告诫了一番戒骄戒躁的道理,秀才也才是开始罢了,不知多少秀才终身也只是秀才,沈青钰连连点头,“三姐放心,我不会骄傲的。”沈紫言的嘴角就弯成了愉悦的弧度。心里却暗暗在琢磨,最近的金陵城宁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死寂。

到了四月的暮春时节,杭州知府的胞妹柳氏进门。或许是因为心中有事,沈二老爷续弦这场婚事办得十分低调,不但只绕着沈府走过一遭便作数,而且也没有请多少宾客,沈紫言特地留心了宾客的名单,和往年无甚差异,但排名却有了不同。

这次许尚书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显然是非请不可的了。许尚书的长子许熙,一年多以来因得了皇上青睐,已经被提擢为翰林学士,正五品的官职,可以称得上是平步青云,毕竟官场上讲究资历,许熙短短时日内就一跃而上,着实令人眼热。

坊间有句俗语:左右丞相,翰林学士。这话虽然做不得准,可也充分说明了一个事实,翰林学士拜相入阁的几率十分大。翰林学士虽不掌实权,可满朝上下,十有八九的丞相都是翰林学士出身。由翰林学士到翰林掌院,是一道门槛,跨过了这道门槛,前途也就无可限量了。

这场婚事虽然低调,但还是办得热热闹闹,出去看情况的随风回来直感叹:“柳家的嫁妆可真是丰厚,虽然只有四十八台,可都是实打实的,连手都插不进去。”沈夫人进门时的嫁妆是六十四台,那还是宁家为了顾及沈大太太的面子,妯娌之间嫁妆差异太过也容易造成不合,所以一些嫁妆都未上单子,沈紫言之前虽不知道此事,可接管了沈夫人的嫁妆以后,就心知肚明了。

沈紫言丝毫未觉得奇怪,杭州是江南富庶之地,柳氏的嫁妆丰厚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过,沈紫言想起沈佩春出阁时候的嫁妆,摇了摇头。

相比起前院的热闹,沈紫言的院子显得格外寂静,甚至有些冷清,墨书恐沈紫言心里不痛快,只拿些笑话来逗她。沈紫言心里心事重重,哪里笑得出来,但还是感念她这份心,勉强笑了笑。

面上虽是淡淡的,心里却着实有事,沈紫言翻来覆去的,一夜也不曾好生睡得。到了清晨起床时,眼睑一圈就有了淡淡的青影,慌的墨书忙拿了煮熟的鸡蛋替她敷眼睛,觉得那青影淡了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秋水就说道:“小姐要不要施些脂粉?”沈紫言很能明白她的意思,这是和柳氏的第一次见面,自然是慎重些好,不然这样随便就去了,倒显得和谁置气一样,笑了笑,“还是你想的周到,把那***粉拿过来。”

墨书忙替她抹了***粉,沈紫言本就是冰肌雪肤,这时抹了薄薄的一层花粉,整张脸更是莹白如玉,见了就叫人挪不开眼。默秋又替她淡淡的涂了一层花汁儿拧出的胭脂,沈紫言原就生的貌美,只是不爱打扮,平日里都是素面朝天,众人是见惯了的,也都不以为意,这突然一打扮,真真是惊为天人。

沈紫言见满屋子都盯着她瞧,不由奇道:“这都是怎么了?我脸上有花儿了不成?”墨书抿着嘴直笑,“小姐可真是好看。”沈紫言淡淡一笑,也没多在意。绯红色彩绣蝴蝶落花的褂子,月白色挑丝裙子,素净而不失娇艳,显得落落大方。

柳氏已端坐在房内等着了,沈紫言这时才见到自己的继母,明媚得似三月桃花的一张脸,一双杏眼里是盈盈流动的春水,肌肤是赛雪欺霜的白,一身桃红色掐金满绣的褂子,柳绿色的裙子,上面别出心裁的暗绣着数朵金丝牡丹,一半露在外面,另一半却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看得出来,花了不少的心思。

沈紫言暗地里看着着柳氏的同时,柳氏也在细细打量她,沈紫言只觉得这目光令自己有些不自在,忙行了礼。还未说上话,沈紫诺和沈青钰也一前一后的到了,屋子里就显得有些拥挤,到底还是比不上当初沈夫人所住的正房的宽敞。

只是大家都不是话多之人,气氛就有些凝滞,沈青钰垂着眼,一言不发的立在花架后面,沈紫诺就站在沈紫言旁边,也都不说话。立在柳氏身边的柳妈妈眼珠子转了转,沈紫言只觉得她是在打量他们三人,只是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长些。

沈紫言面上笑容不减,始终落落大方的站在那里,柳妈妈就对柳氏笑道:“夫人,小姐少爷们还没用早饭呢,您看…”柳氏忙笑道:“可是我忘了,光顾着瞧人了,我们大小姐和三小姐生的可真是漂亮”说着,叫了小丫头下去传饭。

沈紫言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只怕这柳氏和柳妈妈,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沈紫言心里焦灼不已,暗自感叹,这下可真是内忧外患,叫人操碎了心。

从五月中旬起,金陵城就被暴雨所覆盖,伴随着雷声阵阵,有些事情真如沈紫言所料,金陵城发生了一场血流遍地的巨变。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飞英(一)

第七十三章 飞英(一)

齐尚书以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霎那间血流成河,金陵城内人心惶惶。

沈紫言望着窗外的雨,心里一阵紧过一阵,现在是齐尚书,谁知道下一个是谁…

虽不知齐尚书这罪名从何而来,然而圣意从来不容人质疑,皇上掌握着天下人的生死,又有谁逃脱得了。沈紫言就想到柳氏进门时宴请的宾客上并无齐尚书的名字,那时还觉得奇怪,现在已然是明了了。难怪许尚书要和父亲说了半日的话,又难怪父亲要急急忙忙的出去…

这时却再次收到杜水云的来信,沈紫言条件反射般的站了起来,觉得自己有如惊弓之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令她寝食难安。打赏了那妈妈十两银子,命随风送着出了垂花门,才慢慢拆了信,一眼望去,见字迹清秀如往昔,松了口气,这才细细看起其中的内容来。

里面却是大段大段的道歉之语,说起那日她赌气一个人带着小哈巴狗儿在花园里闲逛,偶然听到她大哥在和三哥说话,说起某位尚书大人来,她一听说是尚书,立刻就想到了沈紫言的父亲沈尚书,也就留了心。只是想到三哥耳力甚好,不敢走近,躲在层层花丛里听了个大概,因隔得远,也不甚真切,只听到什么泰王,沈尚书,齐尚书,皇上之类的话,语气十分严峻,后来她大哥竟说到流放,斩首,她听了暗暗心惊,立刻修书一封命妈妈送来了沈府。

只是杜水云自己也没有想到,获罪的不是沈尚书,而是齐尚书,想到由于她的一时鲁莽,害得沈紫言心内不安,深觉愧疚,就写了这封长篇累牍的书信来道歉。信的最后却又提及他三哥最近迷上斗鸟,也送了她两只小黄莺和两只小鹦鹉,她每日教那小鹦鹉念诗,十分有趣。

这封信并未令沈紫言觉得轻松多少,同为尚书大人,这次是齐尚书满门抄斩,自己的父亲也是尚书,焉能没有唇亡齿寒之感?所谓物伤其类,就是这个道理。

想到杜水云在窗前,巴巴的看着小鹦鹉的模样,也是会心一笑。

墨书虽不知道为何沈紫言这些日子以来瘦了不少,但察觉到她心事重重,只是她不说,做丫鬟的也不便问起,暗地里不知弄了多少好东西与她进补,只是无甚大变化,墨书也暗暗心焦,今日见沈紫言眉间有了难得的笑意,心内一松,打趣道:“莫不是郡主又遇到什么好玩的物事了?”

沈紫言将灯罩挪开,雪白的信纸顿时焚为了灰烬,这才笑道:“郡主的三哥送了她两只鹦鹉,她正每日教那鹦鹉学诗呢。”“学诗?”墨书想到那情境,也觉得好笑,“不如我们让采办上的人也去买几只?小姐文才这样好,也教鹦鹉作诗好了。”

沈紫言虽然心动,还是笑着摇了摇头,“我这样做,下面的人都跟着效仿,旁人倒是无所谓,二少爷那里可万万不能掉以轻心。”福王府的情况自然是与沈府不同,他们是皇亲国戚,靠着承袭爵位和皇上的恩赐过日子,可以玩乐;而沈府却是,靠着子孙的上进才能避免衰败下去,这样的人家三代以内不出进士,没落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墨书知道自己小姐做事总是有自己的道理,也就不再多说。

沈紫言就叹了口气,“这时候该去问安了。”墨书忙命小丫头撑着青绸油布伞,扶着沈紫言去了柳氏的住处。路上遇到同去问安的沈紫诺,嫩绿色的缠枝百花小褂子,鹅黄色的刻丝小裙,衬得整个人如同从水墨画里走出的美人儿,看着就神清气爽。

沈紫言暗暗叹了口气,也不知父亲那头对沈紫诺的婚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打算。只是这事,她能问过一次,却不能屡屡提起,更不能在沈二老爷跟前再说起,哪有做女儿家的屡次问起婚嫁之事呢?

说起来,连她自己都如风雨中飘摇的浮萍,不知落向哪里…

沈紫言只觉得这漫天的雨没来由的给自己平添了惆怅,同沈紫诺一面说着话,一面到了柳氏的院子。自有小丫头撩起帘子请她们进去。沈青钰已经早早的到了,沈二老爷正在那里询问他的功课,只听沈青钰回答的有条不紊,口齿清晰,眉宇间已有了几分自信。

沈紫言见着暗暗欣喜,只面上不好十分露出来,一转脸却见东面坐着的柳氏虽面含微笑,眼里的神色却是明暗不定。

待沈二老爷问完话,小丫头们络绎不绝的开始摆早饭,柳氏趁此机会说道:“这月每日每日的都是大雨,再过几日天晴了,也该热了,大日头的,若为了来给我问安,热出个好歹来,岂不是叫人心中不安?再者你们每次来问安,也不过是坐坐,我瞧着不如你们每逢初一十五来问安,便罢了。”

每日的晨昏定省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屡屡来这里问安,彼此都是相顾无言,沈紫言自己是觉得周身都不自在,也不知柳氏是什么感觉,或者这样正可免了彼此的折磨。

沈紫言就看见柳氏的目光从一旁端坐的沈二老爷身上掠过,顿时明白过来,这哪里是体贴之意,分明是在向沈二老爷暗示自己姐弟三人对她不恭,连问安都是草草了事。

想到此处,沈紫言脸上笑意更深,“晨昏定省是为人子女的分内之事,哪能因天气的阴晴变化而有违礼数,母亲一片心意为着我们,我们又哪能不小心谨慎?”沈二老爷在一旁听着,就说道:“我瞧着就依你们母亲所说,初一十五风雨无阻的来问安就行了。”

这话却又是另一番意思了,柳氏说出来,是贤明大方,一片痴心为继子继女考虑,而沈二老爷说出来,却是没有将柳氏放在心上了,这样吩咐子女一个月只需请两次安,也就是不大看重柳氏的意思。

果然,柳氏脸色微变,笑得有些勉强,“既然你们父亲也这么说,你们心里可再没顾虑了吧?”沈紫言就小心翼翼的看了柳氏一眼,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沈二老爷见着更是心疼不已,想着沈夫人在世时哪曾见到女儿这样小心的看人眼色行事,就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初一十五来问安,不必多说了。”沈紫言这时才应了,沈紫诺和沈青钰也都齐齐应了。

人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只有结发夫妻之间的信任才是最深的,感情也是最浓的,而沈二老爷是将近五十时纳了柳氏做填房,早已不是少年儿郎,对于柳氏的信任想必也是少的可怜。

沈紫言一抬头,就见柳氏一双杏眼里,满是晦涩难辨的暗流在涌动…

原本柳氏进门后,这内院也该渐渐的交由她打理,沈夫人去后,沈府没有主母,暂时由沈紫言管着也不为过,可此刻柳氏已经进门,就是新主母了,再由沈紫言管着,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

沈紫言自己也觉得不妥,见着沈二老爷再此,也就趁机说道:“内院自先母故后,都是由我在管着,现在理该是交由母亲做主了。”这一招她早早的便想好了,名义上将内院的权力交由柳氏,自己暗中却控制了账册,也就是内院的银钱往来,全部都要出自她手,到时候她只说那是沈夫人的嫁妆,又有谁能说些什么

柳氏虽进门不久,可对此事也了解的十分清楚,知道沈二老爷极少插手内院之事,都由沈紫言打理,她虽是主母,可却及不上沈紫言在这内院中的威信,那些丫鬟也都是看沈紫言的脸色行事,她虽然忿然,可也没有法子,正想找个机会旁敲侧击一下,没想到沈紫言倒是自己说起了此事,如何叫她不高兴,面上露出了几分喜色。

柳氏正欲说话,就听沈二老爷沉稳和缓的声音传来,“这几年内院一直由你管着,井井有条,我都瞧在眼里,如今还是由你管着吧。”没有说明是暂时的还是长久的,十分的含糊。沈紫言心内一松,忙诚惶诚恐的应了。有了沈二老爷这句话,哪怕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事情,也有了说处。

柳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那群下人那个不是会察言观色的,沈二老爷的话落在她们耳中,已多绕了几个弯,也就对这位新进门的夫人,多了些许轻视。

待沈二老爷离开后,沈紫言姐弟三人也齐齐告退,柳氏望着沈紫言的眼,如刀子般锋利,待进了内室,按捺不住,伏在大迎枕上低低哭泣起来,“我就是比不上他女儿…”柳妈妈吓了一跳,忙使了个眼色叫内室服侍的人下去,这才温声宽慰她:“夫人是新进门的,老爷有几分怀疑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夫人面上工夫做得好,久而久之,老爷还不是对您刮目相看?”

哭声渐渐的止住了,柳氏咬牙切齿恨恨的说道:“我瞧着她能在沈府待一辈子不成?她的婚事自然由我做主,到时候可由不得她说三道四了。”她是指谁,柳妈妈心知肚明,也就笑道:“正是您说的这个理,您不管怎样,都是她的母亲,这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正文 第七十四章 飞英(二)

第七十四章 飞英(二)

柳氏听着就露出了笑容,“这日子还长着呢,鹿死谁手,还两说。”说着,拿出了一个朱红色雕金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柄被锦布严严实实包裹着的小刀来,刀鞘上镶满了红色和绿色的宝石,满室生辉。柳妈妈看着不由错愕万分,“这是…”

柳氏眼里是若有似无的笑意,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我大哥从西洋人那里买来的,你拿去送给二少爷。”送给小孩子华丽的玩物,渐渐将他引入歧途…

柳妈妈很快就领悟了柳氏的意思,笑道:“夫人放心,我会亲自送给二少爷的。”柳氏却摇了摇头,“不,你送给二少爷身边的赵妈妈。”柳妈妈一愣,眼里有了些困惑。柳氏对于从小奶大自己的柳妈妈素来亲昵,什么话也不曾瞒过她,就笑道:“你就这样送给二少爷,又有谁知道呢?”不止要变相捧杀,还要让内院的人都知道夫人对二少爷一片真心…

柳妈妈忙将那锦盒捧在手里,信誓旦旦的说道:“夫人放心,这事我会让老爷知道的。”柳氏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有空也要多和二少爷身边的赵妈妈走动走动才是。”柳妈妈忙应了。

沈紫言坐在院子里纳凉,一面吃着井水浸过的西瓜,一面笑道:“这么说,那小刀是十分华丽了?”杜鹃点了点头,“那刀握在手里也有一斤多重,上面缀满了宝石和玛瑙。”沈紫言眉梢微挑,“是赵妈妈收下的?”

杜鹃忙笑道:“那柳妈妈说的十分诚恳,赵妈妈推脱不得…”沈紫言又吃了片西瓜,用帕子净了手,这才笑道:“日后柳妈妈送去的礼物,不仅要收,还要大张旗鼓的收,然后放在案桌上供起来。”

杜鹃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满腹困惑,听到最后半句,才会心一笑,“奴婢知道了。”沈紫言又笑道:“二少爷如今也十一岁了,也知道些好歹,若是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们只管说,不必藏着掖着,这样反倒是生分的意思了。”

杜鹃的今日全是沈紫言赏的,她如何不懂沈紫言的意思,郑重的答应了。

沈紫言努了努嘴,“你也吃块西瓜,今年新出的,甜滋滋的。”主子赏赐东西,那是难得的体面,杜鹃又怎么会拒绝,忙拿了一块吃了。

沈紫言就望向墨书,“这剩下的西瓜,你们都分着吃了吧。”墨书等人齐齐应了,院子里就有了些欢声笑语,沈紫言的目光不由落在对面沈紫诺的屋子里,望着那黯淡的灯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想到父亲对沈紫诺的亲事迟迟没有音讯的事情,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烦意乱。

墨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也是低低一声叹息,“小姐…”语气里充满了浓浓的担忧。沈紫言已笑道:“无事。”颇有些粉饰太平的意味。

沈紫诺十八岁的生辰就要到了,这个年纪为人母的大有人在,而沈紫诺不要说是嫁人了,关于婚事的事情就连提都没有提起,韶光易逝,再过个一两年,沈紫诺可就真的是老姑娘了,到时候说亲更是难上加难。沈紫诺还是沈家的嫡长女,这样浑浑噩噩的,沈紫言想到自己的未来,心中生出一股浓浓的寒意。

送走了杜鹃,沈紫言对墨书说道:“我这个继母,我当她是个聪明的,原来到底是我高看她了。”捧杀这种招数,在哪个内宅里没有见过。原本也是不足为奇,可又要捧杀,又要人家记住她的贤名,也太过贪心了些。

若真是送些名贵的物事就能将沈青钰引入歧途,那只能说是沈青钰完全没有见过世面,碰到些稀奇的劳什子就找不着北了。可沈青钰生于金陵,长于金陵,从小富贵乡里长大的,什么没见过?这可是天子脚下,什么珍奇的东西没有?

柳氏也低估了沈二老爷的心思,他虽不管内宅之事,可不代表会被这种拙劣的招数蒙蔽,当真以为柳氏喜欢沈青钰。相反,沈二老爷对沈青钰的严苛众所周知,又哪能容得下有人存心捧杀沈青钰?

沈紫言微微一笑,“既然我这母亲想要让阖府都知道她对二少爷的心意,那我们做晚辈的总不好拦着,总要推波助澜一回。”墨书抿着嘴笑了笑,没有做声。

第二日,沈紫言却听到消息,李阁老亲自来拜访沈二老爷。听到这个消息时,沈紫言正坐在窗前梳头,愣了一愣,心里到底有些不安,吩咐秋水:“你去打听打听,李阁老来时,到底是怎样的光景。”李阁老与沈二老爷说些什么,自然是不可能叫人知道,可从一个人的神情可以看出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秋水忙应了。

“他们说,李阁老来的时候春风满面的,走的时候也是面露喜色。”秋水看着沈紫言,说道:“想来应该是心情极佳。”那就是好事了,沈紫言松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

谁知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到了下午,宋阁老又到访,沈紫言顿时抚额,望着秋水笑道:“今日这都是怎么了,撞到一日去了。”秋水照例是去打听了一回,“宋阁老面色始终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端倪,要不,我再去司房打听打听。”司房是专管迎客送客的,该看的更清楚才是,沈紫言摇了摇头,“就此打住吧,我们这样来来去去的打听,在旁人眼里,成什么样子”闺阁里的女儿家打听父亲同僚的往来,的确是有点说不过去,秋水也没有坚持。

没过几日就传出了消息,说是宋阁老的孙子,李阁老的儿子,都有意求娶沈家大小姐沈紫诺。沈紫言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不管能不能成,总算是有了说亲事的迹象,这是好事。两个都是阁老,也不知沈二老爷要如何抉择。

沈紫言就命随风出去打听一回,原来宋阁老的嫡长孙与沈紫诺年岁相当,宋阁老前几日来拜访沈二老爷,正是为了这嫡长孙宋淳的婚事。而李家求娶沈紫诺的是李二公子李骏。

随风就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听人说宋公子年方十八,但少年老成,交游甚广,对书画十分痴迷,往往不惜一掷千金也要得到名家书画。”说着,声音低了下去,“听说之前为了得到王羲之的真品,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宋阁老压下去了。”

沈紫言对这些纨绔子弟一向没有好感,就蹙了蹙眉头。随风又继续说道:“那李公子倒是个知书达理的,今年十九岁,是举人,听人说起他待人有礼,那些下人们说起他都是感激不尽,因他常常拿了银子救济那些贫弱之人。”

沈紫言却想到那日默秋说起李骏有私生子的事情,心里有些不快。

也不知是自己作为沈紫诺的亲妹妹,对她未来的夫婿要求甚高,还是宋淳和李骏本身就有问题,总而言之,沈紫言对这两个人,都不满意。但朝堂之事谁又说得准,说不定沈二老爷为了大局,将沈紫诺嫁给这其中一人也说不准。

再者,沈紫言对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所知甚浅,但也知道宋阁老是靠镇压七皇子造反起家的,说不准哪一天皇上念其天伦之情,就将这腔怒火迁怒到宋阁老身上来。

两权相害取其轻,真要是从其中选一个的话,沈紫言宁可是李阁老的二公子。只是,李二公子有私生子…

沈紫言不知自己的父亲是否知道李家二公子有私生子一事,但还是派人将消息传入了沈二老爷耳中。沈二老爷听到后久久没有说话,却命来人给沈紫言带了四个字:大局为重。

沈紫言想了许久,一刹那间明白过来,她们这种人家的女儿,最大的作用就是联姻,为家族的稳定和长远的将来而联姻…

心里虽然觉得深深的悲哀,可是也无可奈何,没有这个家族,她们就什么也不是了。

和沈紫言所想的一样,沈二老爷最终决定将沈紫诺许配给李阁老家。

这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李家和沈家交换了庚帖,将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三日,春暖花开的时节。沈二老爷亲自准备了两万两白银来购置嫁妆,再加上沈夫人留下的大笔嫁妆,算是十分体面的事情了。

沈紫言就去给沈紫诺道喜,沈紫诺乌压压的青丝挽成了牡丹髻,丁香色的小褙子,月白色襦裙,十分素净,她正坐在榻上看书,见了沈紫言来,慌忙起身,脸色微红。沈紫言掩唇而笑,眨了眨眼。沈紫诺脸上红晕更深,还是落落大方的命人给她斟茶,“这早晚的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沈紫言就盯着她不说话,见沈紫诺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子,这才扑哧一笑,“我来给姐姐道喜啊。”沈紫诺轻唾了一口,有些不自在的说道:“要不要吃柿子饼?”

从前沈紫诺是从来不问她吃些什么的,沈紫言只觉得沈紫诺这是怕羞了,也就恢复了正色,“不吃。”说着,握住了沈紫诺微凉的手,有些话,她要提早告诉沈紫诺,也好让她心里有个打算。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飞英(三)

第七十五章 飞英(三)

沈紫言看着沈紫诺素净宁静的面庞,皎洁的似十五的婵娟,一瞬间她仿佛听到了母亲在病榻前握着她的手,说着她们姐妹二人要相互扶持的话语。沈紫诺与沈夫人有五六分相似,因而有一种如山谷里的幽兰的静谧的气息,屡屡看见沈紫诺,沈紫言就不由自主的想到母亲的结局。

不管李家二公子有私生子一说是真还是假,李家的情况要比沈家来的更复杂。李家可有三个嫡子,李家大*奶是金陵欧阳家长房的嫡长女,欧阳家自开国起就被封为平定侯,延绵至今已有一百多年。李家三奶奶不必说,沈紫言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再清楚不过,那是宋阁老家的嫡长孙女。

沈紫诺不止面容和沈夫人相似,就连说话的口气,为人处世的方式都与沈夫人相同。性子太过绵和,实在不适合做当家主母,否则只会被人拿捏。如今是李阁老和李夫人在世,三个儿子生活在一起,这妯娌之间难免就会被婆婆拿来比较,沈紫诺这样的性子,又不会曲意讨婆婆欢心,只怕是会被妯娌踩着,若这李夫人是个明理的还好说,若是个踩低捧高的,沈紫诺的处境只会更艰难。

等到有朝一日李阁老和李夫人撒手人寰,李家大公子,二公子,三公子分家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就是沈紫诺和李二公子关起门来过日子,就要面临姨娘,庶子的问题,若又出现个心思歹毒的姨娘,沈紫诺可怎生招架得了?

沈紫言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多少次提示过沈紫诺,但见她宛如滴水不进的泥菩萨,连自己都觉得有些灰心丧气起来。这次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离沈紫诺出阁不过还有半年的样子,沈紫言觉得此时再不说,以后也就没有机会了。

这些细想了一回 ,沈紫言就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和姐姐有体己话要说。”蓝衣和言果忙带着众人退下了,掩上门。

沈紫诺诧异的望着她,“你这是有什么话要说?”沈紫言认真的看着她莹白如玉的面庞,缓缓问:“姐姐,你暗地里可曾打听过这李二公子?”沈紫诺的脸上就浮起了两片红云,见沈紫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瞧,垂下头摇了摇头。

这事本是沈紫言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是觉得失落,“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李二公子是什么样子的?”沈紫诺的耳根子都红了,声如蚊纳的说道:“既然是父亲看中的人,总不会错的。”沈紫言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万般话语在舌尖上下翻滚着,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紫言又看了她好一会,只觉得自己若是不说个什么,心里到底不踏实,也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听到一些谣言,说是李二公子外面有人,连私生子都有了…”沈紫诺猛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她,红晕一点点散去,苍白渐渐浮上面颊。

沈紫言叹息着携了她的手,好声好气的说道:“如今不知这谣言到底是真是假,我告诉你,也不过是想要你有个准备,这李家也是一潭深水,姐姐既然要趟过去,就要看清楚这形势才行。”

沈紫诺眼里渐渐有了水光,却又很努力的撑着不让泪落下,“你说。”沈紫言哪里看不出她的伤心,只怕是在自己来之前,她还沉浸在要做新妇的喜悦和忐忑中,虽对前路看不明白,有不安,但更多的,却是期待。自己这样说,无异于击碎了她对为人妇生活的期盼。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自己此时若不能快刀斩乱麻,日后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站起身来,斟了一杯热茶,送至沈紫诺手中,沈紫言这才说道:“若是那谣言是假的,自然好,可要是李二公子真有了私生子,你万万不可因一时心软将他养在你名下,就是李二公子要你这样做,你也绝对不能答应。你不要忘了,你是我们沈家的嫡长女,他们李家厉害,我们沈家也不是吃素的,若真有人欺负到你头上来,你就要拿出大家小姐的款来。”

顿了顿,只觉得面上有些发热,“若是李二公子有通房,他们这样的人家,也会在婚前将那通房打发掉,你嫁进去的时候,能不安排通房,不抬姨娘最好。可要是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境况,真要抬姨娘,你也一定要从自己的贴身丫鬟里面选。就是选通房,也要选那老实的,最好是老子娘都在我们府上做事的,到时候要怎样还不是你说了算。”心里却在暗想,也不知沈紫诺能听进去多少。

在昏黄的烛火或明或暗的闪烁里,沈紫诺眼里的盈盈泪光映着雪白的脸色,十分的可怜。不知等了多久,沈紫言才听到她低声说道:“我都听你的。”沈紫言低低叹了口气,“母亲走后,你和二弟就是我最亲的人了…”沈紫诺忙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都照你说的做。”一滴滚圆的泪珠落在沈紫言的手背上。

沈紫言一抬头,就见沈紫诺一双大眼睛里盛满了泪珠,说不出的哀婉…

姐妹二人又默默的坐了一回,沈紫言才站起身来,出了门,望着夜幕下闪烁的明星,许久许久也不曾说话。

墨书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落,有心宽慰几句,但觉得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