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隐隐也有些明白了。

那日杜怀瑾和欧阳家世子说话时,皇帝多半在场。杜怀瑾作为皇帝的亲信,对于他的心思,自然最清楚不过。也是此时,也要叫在场那些官员看看,皇帝对于欧阳家的态度。杜怀瑾和欧阳家世子的不欢而散,已经向在场的众人昭示了一个消息。

沈紫言挥了挥额头,杜怀瑾的身子忽然从背后倾了上来,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深深浅浅。沈紫言叹了一口气,绮在他怀里,淡淡说道:“过了小年,你就是府上的世子了吧。”杜怀瑾身子微僵,轻轻的吻落在她耳朵上,而后一点点慢慢移到侧脸,濡软而温存。只听得他温和的声音:“嗯。”

沈紫言合上了眼。

这事终究是要尘埃落地了。从这几日福王妃露出的口风来看,无论是福王还是福王妃,都有意立杜怀瑾为世子。更何况杜怀瑾和皇帝关系亲密,在呈章立嗣这一关上,基本上没有什么波折可言。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而又水到渠成。

心里有一处,暗自心疼。杜怀瑾是多么随性的人,世子之位对他而言,不过是沉重的枷锁。

杜怀瑾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过了许久,一片雪花顺着窗灵飘落进来,轻飘飘的落在沈紫言的发梢。杜怀瑾伸冉手去,指尖刚触到那片雪花,瞬间便融了。沈紫言始终合着眼,也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只知道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忱伤。

杜怀瑾现在,心里很不高兴…

“紫扣…”耳边传来杜怀瑾悠长的低吟。沈紫言每次听着这语气,心里就猛地一颤。这预示着下一刻杜怀瑾要说出什么让人吃惊不已的话来。只是,杜怀瑾接下来得这句话,叫沈紫言像是朦胧微醺时行在回忆的路上,步步流光溢彩。

杜怀瑾在她耳边低语:“紫言,这几日,我骤然想通了一事。你那日问我,若有一日,到了不得不抉择的时候,是否会舍弃你。我想,不会的。”前面的宇字句句,沈紫言都听得模模糊糊。

可是最后这三个字:不会的。叫沈紫言手颤了,酥麻入心。

颤巍巍。如桃花临水。

一低头,就看见他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攥着她小小的手,微微颤抖。

如此云淡风轻的话,却掩饰不了说话人内心的紧张。

沈紫言的泪,如同这冬日里融化的冰,一滴一滴,打落在寒风里。

两世为人,一颗心浮浮沉沉仿若雨打的浮萍,而如今,终于有一个人,对她说出这句话。就宛如那那幅主色灰蒙蒙的年画上,出水的一抹滟红,沈紫言的心情像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明亮起来,充满着细碎的喜悦。

或许很多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就像二人慈济寺的初遇,多少缘分巧合,谁料得清?

有一个人,你来了,就好了。

这样的轻佻,无人幸免。

杜怀瑾见着她落泪,慌了手脚,一面拿着帕子替她拭泪,一面紧张兮兮的问:“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伤心事了?”沈紫言泪中含笑,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杜怀瑾一愣,随即唇边也绽出了笑,“我想了许久,一时的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然而你却是要陪我终老的人,我们的子子孙别,延绵不绝,又如何是一时的得失可比。”

不管他怎么想,能从他口中得到不离不弃的许诺,沈紫言已经大喜过望。

杜怀瑾说完,一抬头见沈紫言正含笑凝视着自己,忙别开脸,尴尬的咳了一声,双靥却不自觉的染上了一抹红晕。沈紫言现在几乎可以肯定,杜怀瑾也不是那边没脸没皮,若是当真触到了他的心事,这人会比自己见过的猫儿狗儿更温顺。

沈紫言想到一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笑道:“那日我们遇袭,也来不及去安王府一趟,这次可得去好好说说才好。”杜怀瑾一怔,“怎么?”沈紫言白了他一眼,“难不成我之前和你说过的话,你会忘了?”

杜怀瑾讪讪然笑了起来,挥了挥她的发梢,“这几日都心事重重的,也没大在意…”沈紫言从他手中将自己的青丝解脱出来,嗔道:“我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娇嗔低语,让杜怀瑾心里没来由的一荡,俯下身去,轻轻重重的啃咬着她的嘴角,“既然忘了,那就好生和我说…”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暧昧起来。

鼻间满是他独特的幽香,沈紫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悸动的心情平复下来,缓缓说道:“那日出宫之时我也和你说过的。安王妃和我提了一提,说要撮合青钰和月如郡主的婚事,我想着二人倒也般配,于是留了心。回去和父亲说了说,父亲也自是欢喜,很干脆的就应下了,可不是正等着我两头传信呢。”

“你…”杜怀瑾轻轻抚摸着她的面颊,眼里满是宠溺,“有身子的人了,还不知道消停…”沈紫言生怕他拘着自己,忙笑着挽住了他的臂弯,“两位妈妈和我说了,要多走动走动,到时候才好生养…”

杜怀瑾对这些本就不熟,又见着她每日都在妈妈的搀扶下散步,也就说道:“你可不许太劳累,今日去了安王府,岳父那里,派个人说说便好了。你有孕在身,想来他老人家也能理解的。”

沈紫言点了兵头,这孩子得来不易,倒真是不敢大意。

杜怀瑾就陪着她去了福王妃处。

沈紫言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我正想讨双媒人鞋穿呢!”福王妃抿着嘴笑了起来,“这是极好的事情,那日我就说过,这门婚事门当户对的,若是两家能结亲,是再好不过了”

福王妃不假思索的说道:“青钰是你的嫡亲弟弟,我见过几次,是极稳重的孩子,月如性子活泼,和青钰正好相配。”沈紫言忍不住看了杜怀瑾一眼。杜怀瑾站在一旁,笑得颇有些尴尬。

福王妃又说道:“若是你此去能和安王妃说好,我倒是有一人举荐给你。黄府的大奶奶,你那日也在宫里见过的,是个八面玲珑的,一张巧嘴不知道多能说。若是两家要说亲,请她牵线也是不错的。”

沈紫言微微一怔。黄大奶奶是黄府的世子夫人。

黄家和福王府平素里并未有多少往来,就这样劳动黄大奶奶,有些不安。

“黄大奶奶为人热忱。”福王妃似是看穿她的心思一般,笑道:“你只管去说,若是不成,我亲自上门去求!”颇有自信的样子。沈紫言略略一思付,明白了过来。

黄家从前是和福王府没有多少往来,也如今黄家出了皇后,和福王这样的皇亲国威来往也会亲密起来。而此时福王妃让黄大奶奶帮忙说亲,也是联络两家感情的好机会。既如此,沈紫言哪里还有不答应的,忙笑道:“那就依娘所说了。”

福王妃就满意的笑了起来。

杜怀瑾回头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淡淡说道:“时候不早,若是去安王府,也要趁早。”现如今正是天寒地冻的时候,天黑的早,福王府和安王府虽说相隔不远,可来来去去,也得两个多时辰,若是再坐上一坐,更是无暇了。

想到此处,沈紫言顺势站起身来,笑道:“那我可就去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冲突(五)

杜怀瑾亲自送她出门,一路上小心翼翼的搀着她,到了垂花门前,又低低的嘱咐:“到了安王府也别紧张,安王和安王妃都是极好的人,为人也热忱。他们府上和我们府上一般无二,你上台阶的时候当心些,仔细地上的霜。”

说着,又叫阿罗呈上了一个朱红色的雕花盒子,“这里面装着些酸枣糕,桂花糕,你若是饿了,便吃一些垫垫肚子。只是不要随意让人去买街上的吃食,那东西不洁净。你和安王妃说完了话,到时候安王妃自然会留饭,你有身子的人,许多东西吃不得,也别逞强,和安王妃直说便罢…”絮絮叨叨的,大有促膝长谈之势。

沈紫言不由纳闷的抚额,心里暗自嘀咕,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厮有这种习惯。絮叨起来就没完没了的。眼看着身边几个丫鬈都垂下头,强忍着笑意。沈紫言不由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你再说下去,就耽搁了时候了。”

“都仔细服侍着!”杜怀瑾转头对丫鬈婆子们吩咐了一句,才转过脸对沈紫言笑道:“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沈紫言点了点头,转身吩咐秋水:“你在屋子里候着,替我做几样物事。”自墨书走后,沈紫言的贴身小衣,多半都由秋水接手来做。

秋水笑着应了。

杜怀瑾却偏偏跳出来问道:“做什么?若是当真喜欢,不如让府上的绣娘们做。”大庭广众的,沈紫言哪里好说让秋水替自己做亵衣,也就随意笑了笑,“不过是几块尿布,让秋水做了得了。”

杜怀瑾眼中一亮,初为人父,有许多地方不明。听了沈紫言的话,煞有其事的说道:“我进宫去问皇上要些好布匹来。”不过是做尿布,福王府精致名贵的布匹不知凡几,哪里用得着进宫。

可杜怀瑾正在兴头上,沈紫言也不忍拂了他的兴致。

更何况,实在不想再和他聒噪下去了…

也就微微颔首,不再多说,一转身上了马车。杜怀瑾一直看着她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离开。眼角余光瞥见秋水,悄悄的问:“做一块尿布要多久?”秋水微微一愣,强忍着笑意说道:“约摸小半个时辰。”杜怀瑾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以什么布匹为好?”

秋水忙笑道:“只用些柔软光滑的布匹,便不差了。”杜怀瑾胡乱点了点头,双手负在身后,走了进去。秋水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闪。一同出来的随风就凑到她身边,抿着嘴轻笑,“三少爷对我们家小姐,可真是没的说了。”

秋水斜了她一眼,然而喜悦却不可抑止的洋溢在眼底眉梢。

或许真应了杜怀瑾所说,沈紫言才坐上马车不久,便隐隐觉得有些饿意。这些日子一日比一日嗜睡,一日比一日胃口好。沈紫言吃了几块桂花糕,便觉睡意袭来,歪着头,靠在车壁上,沉沉睡去。

在马车里服侍的白蕊见机忙替她盖上了一层猩猩毡子。

沈紫言在梦里睡得不安稳,蹙了蹙眉头。

直到有双轻柔的手不停的推她的肩膀,“夫人,安王府到了。”沈紫言朦朦胧胧的醒来,挥了揉眼睛,茫然的问:“怎么了?”白蕊笑道:“夫人,我们到安王府了!”沈紫言怔忸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忙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就见垂花门前四五个妈妈模样的人候在那里了。

“您可算来了!”为首的一个妈妈梳着圆髻,屈膝行了礼,笑眯眯的说道:“我们王妃可等了好一阵了。”沈紫言刚刚下马车,犹有些站立不稳,好容易在白蕊的扶持下才稳住了身形,也就笑道:“出门的时候耽搁了一阵。”然而想到杜怀瑾温声细语的嘱咐,心里一暖。

那妈妈就领着她进了门,上了抄手游廊,一面走一面提醒:“这里路滑,您当心些。”沈紫言就随口问道:“你们郡主在做什么呢?”那妈妈和善的笑道:“郡主这些日子都跟着王妃学管家,也要做女红,忙得了不得。”

看起来安王妃为了杜月如,是耗费了不少的心思。

一路上和几位妈妈说着话,不多时便到了安王妃的住处。也不待人通传,那妈妈就领着她进了院子。看样子,这妈妈是安王妃身边得力的妈妈了。有两三个未留头的小丫头正在台阶下,见了她们来,忙迎了上来。

那位妈妈亲自为她撩起了帘子,沈紫言就看着安王妃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绣墩上,旁边歪着一女子,桃红色的小袄,肌肤是赛雪欺霜的白皙。只见她满头乌鸦鸦的青丝上插着两支金管,如莲藉一般的手臂上裁着一串南海珍珠。

看这模样,倒和几年前的杜月如有几分相似。

沈紫言已经不用怀疑,在安王府内,能如此安之若素的歪在安王妃身边的人,除了郡主杜月如,还能有谁?也真真是女大十八变,乍一眼看去,如今的杜月如早已褪去了儿时的青涩,变成了明眸皓齿的大姑娘了。

沈紫言忙上前去给安王妃行礼,一旁的杜月如见了她,露出了几分好奇之色。安王妃笑呵呵的让她坐在了暖榻上,又命小丫头给她送上了手炉,“外面天寒,你可没冻着?”沈紫言笑着摇头,“虽说天寒,可我出门的时候,穿了厚厚的小袄。”

安王妃笑着打量了她一眼,转头斥道:“见了你沈姐姐,还不来拜见!”杜月如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恍然之色,雀跃的笑道:“你就是云姐姐的三嫂嫂,我们见过的!”沈紫言笑着点头,“正是在水云的及笄礼上。”

杜月如皎洁的小脸上满是笑意。

安王妃看了她一眼,叹息道:“你可别笑话,我们家这孩子,真真和你们府上的水云是两姐妹,一个模样…”沈紫言抿嘴笑道:“小孩子正该如此,我可就喜欢这种性子的。”安王妃又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你回房去做女红,我和你沈姐姐说说话儿。”

杜月如倒也温顺,笑着应了一声,临出门时又对着沈紫言回眸一笑:“沈姐姐你和母亲说完了话,我也寻着你玩儿。”安王妃瞪了她一眼,杜月如才收了笑,讪讪然下去了。

安王妃见着她离开,示意那妈妈关了门,才又问道:“令尊如何说?”并没有问起柳氏的意思。看样子对沈家的情况也十分了解。

“家父倒是十分愿意的。”沈紫言笑了笑,“现在就差您一双媒人鞋了。”

“想不到如此顺利。”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许可,这桩婚事也就不离十了。安王妃心里十分欢喜,“到时候用金线给你挑一双!”沈紫言掩袖轻笑,“那我可就等着您的好消息了。”一语双关。

安王妃也是利落之人,爽朗的笑道:“开了年,我们月如也有十四岁了。这门亲事若是能定下来,也算是了却了我的心愿。”沈紫言却微微有些为难起来,开春以后,是沈青钰科考的日子,总不能为着这事,耽搁了他的前程。

想了想,沈紫言就笑道:“我们家青钰也将近十六要了,开了春以后,还要去应试,只是不知结果如何,可真叫人愁得慌。”既然是说亲,安王妃对这些哪里不了解,忙笑道:“可是这样呢!前几日安王还在同我说,也不知这次主考官是谁,还要打听打听他的喜好。”

沈紫言微微一愣,随即会心一笑。

安王府可真是做足了功夫!

既然安王府如此心诚,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沈府也要做些什么来表示诚意才好。

沈紫言就笑道:“也不知安王喜好去哪家酒,家父一向是好酒之人。”暗示要两家的家主坐下来好好谈了。安王妃抿着嘴直笑,“我们家王爷也是嗜酒的,这金陵城不少酒家都去。”

二人相谈甚欢。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沈紫言眼看着天色昏黄昏黄,忙起身告辞。安王妃苦留不住,只得亲自送着她出门,看她上了马车,才折转回来。沈紫言坐在马车里,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沈青钰的婚事,顺利的叫人无法想象。

刚一下车,就见秋水守在垂花门前,见了她归来,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沈紫言一面扶着她的手腕进门,一面问道:“出了何事?”秋水低声说道:“大姑奶奶来了有好一会了。”

沈紫言微怔。

自己有喜的消息传出以后,第一个来看望的反倒是柳氏,而沈紫诺那边,始终没有什么消息。时间太久,沈紫言几乎都忘却了沈紫诺的事情。听得她来,忙问:“可有说些什么?”“倒是没有说什么。”秋水摇了摇头,“只是看着脸色不大好。”

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念及此,沈紫言也就加快了脚步,惹得秋水连连低呼:“小姐,您慢些走!”沈紫言笑了笑,依言放慢了步子。秋水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您不知道,您走以后,三少爷特地嘱咐我们几个,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好生照看着您。”

沈紫言方才的沉闷也就消去了些,笑着打趣道:“这样说来,若不是三少爷个嘱,你们是不会上心的了。”“看您说的。”秋水嗔道:“明明是一句极好的话,到了您嘴里,就不成个样子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冲突(六)

沈紫言抿着嘴微微一笑,并不接话。

主仆二人回了院子,就见杜水云的丫鬟书燕守在门口,探出了半个身子。沈紫言不由奇道:“郡主也在这里?”秋水点了点头,笑道:“大姑奶奶来的时候,去王妃那里坐了坐,后来又说要来您这里候着。王妃想着您还未回来,便让郡主来陪着大始奶奶说说话儿。”

沈紫言微微颔首,抬脚走了进去。杜水云听见响动,抬起头来,见了她进来,眼中一亮,忙站了起来,“三嫂嫂!”很是欢快的样子。

沈紫言会心一笑。

多半是杜水云和沈紫诺相识尚浅,无别话可谈,可来者是客,她又不能撇下沈紫诺。也就只得硬着头皮寒暄,说些有的没的,见了她回来,可不正是松了一口气?

沈紫诺也站起身来,默默的看着她,沈紫言就笑道:“水云也别拘着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杜水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凑到她耳边低语:“我方才带着几个小丫头在堆雪人…”沈紫言促狭的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照着你三哥的模样堆一个,如何?”

杜水云不由失笑,捂着嘴直笑,“好。”说着,便由书燕扶着出去了。

沈紫言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留下了一条蜿蜒的深深浅浅的脚印,这才回过头来,示意沈紫诺坐下,接过白蕊手里的热茶,抿了一口。柔声问:“今日怎么得闲了?”沈紫诺咬了咬唇,颇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沈紫言心知必是有事,也不迫她,慢悠悠的抿了几口茶,才听见对面的沈紫诺说道:“我们府上的小叔休弃了三弟妹。”“什么?”沈紫言大吃一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沈紫诺垂下头去,诺诺说道:“是昨儿个晚上的事情。”

沈紫言心里一瞬间转过千百个念头。

越是大家子弟。休弃结发妻子越是损毁自己名声。虽说受伤害最大的是女方,可男方也不见得能讨多少好。有了这一不名誉的事情,第二次说亲,也远远没有第一次那般顺利。一般情况下,出身大家的男子,都极少休妻。

既是昨儿晚上发生的事情,那用不了多久,整个金陵城都会知道了。

的的确确,李阁老的幼子,休弃了宋阁老的孙女,这是一件多么轰动的大事。

“这事是你们府上的三少爷擅自做出的,还是在李夫人的认可下写的休书?”沈紫言不止一次听说李家那位三少爷和宋氏不和,上次也因为私生子事件闹得十分不愉快。可少年夫妻,吵吵闹闹也是常情,没有想到当真会走到这一步。

只不过,这事是李家三少爷自己的意思,还是李家长辈的意思,那就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了。

“是小叔先提出来的。”沈紫诺头垂得更低了些,“从前我婆婆知道这事,总是训斥小叔,让他收收心,也让三弟妹多包容些。可是不知为何,这一次婆婆二话不说,立刻就同意了。还亲自请了我公公来,我公公竟也没有旁话。我小叔正在气头上,三弟妹也是个急性子,休书就此写下了。”

沈紫言不由默然。

这事看起来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儿子儿媳吵架,身为长辈,出来劝架是人之常情。李夫人和李阁老看样子也不是那不通人情之人,然而这次却立刻就同意了休妻,怎么看怎么不合乎常理。

刹那间,沈紫言想到了欧阳家的境况。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明白过来。当今的皇帝,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和杜怀瑾,七皇子的关系十分密切,可以说是两小无猜,从小的玩伴。杜怀瑾当日也曾经说过,七皇子之死,不会就这么轻易结束。

的确,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伙伴,有朝一日,不明不白的死了,存活下来的人,必然会耿耿于怀。而且正因为幼年时的感情最是纯真,在人心里刻下的印记也最为深刻。更何况,七皇子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

虽说在权势下,亲情变得十分淡薄。

可七皇子已死,一个死去的人,和皇帝,不会有什么利益冲突。这样一来,兄弟情义就会在皇帝心中无限加重。

如今新皇登基,等到地位巩固,或许终有重翻旧账的一天。到时候靠着镇压七皇子起家的宋阁老,就首当其冲。或许李家如今和宋家划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想到了这一茬,沈紫言觉得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可是沈紫诺的样子,似乎十分沮丧…

沈紫言也不知为何如此,只得宽慰她:“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二个人终日吵吵闹闹的,家宅不宁,倒不如就此分开…”沈紫诺却慌忙摇了摇头,咬着唇,微抬起头,委屈的看着沈紫言,“我不是为着这事不快…”

沈紫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问:“那是何事?”沈紫诺紧咬着下唇,直到绯红的颜色变得雪白,毫无血色,才低低说道:“小叔休弃三

弟妹的由头是七出之罪里的无子之由…”沈紫言瞬间明白过来。

愕然的望着她,“难不成姐夫也和你提过这事?”“这倒是没有。”沈紫诺摇了摇头,神色十分黯然,“虽说没有提过,可府上下人们也都是风言风语的。我身无所出,难免有些没有底气。大嫂又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处处都占了先风,我怕长久这样下去,我也落得和三弟妹一样的下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的带着哭腔。

沈紫诺捂着脸,哽咽了起来。

沈紫言有孕在身,情绪难免有些波折。听了她一席话,忍不住怒道:“你就任由府上的丫鬟婆芋在那里乱嚼舌根,连姐夫也不能制伏她们?”沈紫诺泣道:“你姐夫性子和顺,又埋头苦学,哪里知道这些事情。只是我看到三弟妹的惨状,不免想到自己。免死狐悲物伤其类,也不知我日后会如何…”

沈紫言大怒。

“你是名正言顺的主子,既知道那些丫鬟婆子在背后指指点点,为何不拿出你主子的气派来?”沈紫言手里的茶盏被重重的摔在茶几上,“愚主出刁奴,李家也是,若是随意一个小丫鬟都敢在你面前拿大,那你日后还有什么地位可言?”

沈紫言越说越生气,“哪怕是有了儿子,你一日不能收服她们,一日也不得安宁。”兴许是被她严厉的话刺中了心事,沈紫诺的哭声慢慢低了下来,泪眼婆娑的看着沈紫言,“紫言,你说我该如何?”

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沈紫言暗暗叹了一口气,语气柔和了些,“你可知那些嚼舌根的,是哪个院子的?”沈紫诺沉默了一阵,才说道:“也是朱砂听见了,回来告诉我的。到底是那个院子,倒是不知道。”“朱砂?”沈紫言眯着眼,冷笑道:“朱砂是如何说的?”

沈紫诺默默垂下头去,过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的说道:“她偶尔出去走动,便听到了些风言风语,回来时气得了不得,一五一十的悉数告诉我了。”沈紫言忍不住抚额,“那你自己可有亲耳听到?”

沈紫诺抬头弱弱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沈紫言又追问道:“那除了朱砂,可还有旁人和你提起此事?”沈紫诺依旧摇头,沈紫言无奈的叹息:“偏听偏信,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焉知朱砂不会骗你?”

沈紫诺愣住。

沈紫言端了茶盏.淡淡说道:“你自己回去多打听打听,再来同我说,你仔细想想,为何只有朱砂听见,其他丫鬟难道都是聋子,不曾听见过这些事情不成?”顿了顿,若有所指的说道:“有些丫鬟,到了年纪,就该放出去了。免得年纪一大,生出了异心,那可就又是一场风波了。”

沈紫诺定定的看着她,若有所思。

沈紫言话已挑明,也不再多说,有些事,也得靠她自己领悟才是。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淡下去,沈紫言也不留她,“时候不早,你暂且先回去,过几日再来同我说话.我同你一起去娘那里说几句话。”施紫诺默默点头。姐妹二人一齐出了屋子,秋水照旧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沈紫言。

沈紫诺转头看着她明亮皎洁的面容,叹了口气,“你近些日子可好?”沈紫言笑了笑,“没甚不好的。”沈紫诺就点了点头。“初时得知你有喜的消息,正欲出门,你姐夫病倒了,请医问药,来来去去忙个不停,倒是无暇来看你一趟。”

沈紫言也不以为意,问道:“姐夫是何病症?”沈紫诺眼中蓦地一黯,叹息道:“是风寒,这些日子也没好完全,整日咳嗽,我让他去歇息,他偏偏说要应考,一点时间也不肯松懈…”

沈紫言似是想到什么,心里咯噔一跳,

今晚上旧点才下课,来不及码字,中午没午睡,总算是提前更新了。

唔,一直觉得很困很乏,囧。新书将会在旧日上传,希望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嘿嘿,也征集下小姐丫鬟小厮的名字。

第二百八十章 鸿雁(一)

“整日咳嗽?”沈紫言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加重了语气问道:“大夫可还有别的话语?”沈紫诺微微一愣,摇了摇头,“说是让好生休养着,过段日子,也就渐渐好了。”沈紫言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方才还以为是肺痨…

沈紫诺又说道:“只是你姐夫成日想看来年三月的科考,真真是愁煞了人。”“姐夫有此番志气,也是好事。”沈紫言温言宽慰她:“若是姐夫高中,你也有荣耀。若是真担心姐夫,不妨和他说说,横竖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拖垮了身子,就是满腹经纶,上不了考场,也是枉然。”

沈紫诺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会和他说的。”沈紫言偏过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指,“不光是这事,还有身边几个丫鬟的终身大事,你也要早做打算才是。”顿了顿,见着周围也没有旁人,这才继续说道:“你出阁前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如今只照做便罢了。”

沈紫诺一连声应了。

二人并肩进了福王妃的院子,林妈妈忙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福王妃忙命二人坐下,又笑道:“这时候不早了,我让人置办了一桌酒席,你暂且用过晚膳再走。”沈紫诺含笑推辞道:“王妃赐饭,原应吝惜,只是天色已晚,路上不好走,家中还有些事。”

天寒地冻的,福王妃何尝不知道路不好行走这一茬。也就不再勉强,转头吩咐林妈妈送沈紫诺出门。沈紫言微微一愣,原本打算自己亲自去送的,然而福王妃如此安排,也不好点破,也就笑了笑,送着沈紫诺出了院子门便折转了回来。

果真如她所料福王妃当真是有话要说。还未等她坐下,福王妃便问道:“你去安王府,结果如何了?”沈紫言便将安王妃所说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临了笑道:“想不到这事这么顺利。”“顺利便好。”福王妃笑了笑,“这事成了,可是天大的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笑容总有些勉强。沈紫言心知有事,也不主动问起,只静静的坐在一旁,等福王妃示下。过了好一阵才听福王妃幽幽说道:“方才我收到消息,张氏在庄子上大口大口的吐血,看样子是活不了几日了。”

沈紫言心中微跳。

张舟就是二夫人。

到如今,不仅失去了荣华富贵,就连原本的地位,都被人不屑一顾。

这结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