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怀谨立在了院子前的台阶上,扬声笑道:“想要进门,只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先过了我这关再说!”外间就传来一阵喧嚣声:“三舅爷手下留情!”仔细听,竟然是许熙的声音。沈紫言并不觉得意外,今日这样的场合,许熙作为兄长,陪着许素来迎亲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没有想到,许熙那样安静的人,竟然会随着众人一起笑闹。

果不其然,杜怀谨听到许熙的声音,有一刹那的怔忸,随后笑意更深:“既然有金科状元在,应该是难不倒姑爷的了!”说完,便出了一道谜语。外间很快就传来了应答声,看样子,该是许熙在出谋戈策。

杜怀谨眼底眉稍都是笑意,一连出了十道谜语。

外间许熙总是能很快答上来,到最后杜怀谨索性取笑道:“果然,状元的风采,今日算是目睹了!”这样说来,口气里又有了些松动。院子里的妇人们也开始窃窃私语,隐隐约约似乎有才俊一类的字眼跃入耳中。

明明是大喜事,沈紫言陡然想到身为弟弟的许素今日娶亲,而兄长许熙却仍是孑然一身,心里有一处,就犹如细针戈过”说不出的酸疼。也不过是一晃神的功夫,就见院子两扇门轰然大开,或许是因为杜怀谨和许熙私交甚笃,和许煮也有往来,并没有当真要如何为难,不过是象征性的出了几道谜语罢了。

穿着大红色喜袍的许煮,眉目如玉,和许熙有几分相似。他兄弟二人,再加上一旁的杜怀谨,三人立在一处,丰神俊朗,叫人再也无法挪开目光。满院子的女眷的目光都落在了他三人身上,秋水就在一旁低声笑道:“今儿个姑爷精神抖撤,我们三少爷也是神采奕奕。”

沈紫言微微一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院子里许熙是有感应一般,朝着自己这边望来。黑幽幽的眸子,满舍着无数的情愫,纵然是隔着一段距离,也叫沈紫言心里轻轻一颤。而后,淡淡笑了笑。

许熙嘴角微勾”轻轻领首。

秋水便扶着沈紫言去了福王妃处,一面走一面笑:“今日怕是有得忙了…”沈紫言笑着领首,“我们府上许久没有这等盛事了…”说着,抬脚进了正房。

坐在正房的福王妃红光满面的,等着许素前来行礼。待许素恭恭敬敬的给福王妃磕了三个头,便郑重其事的许诺:“岳母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郡主,绝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福王妃眼眶微湿,点点头,“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云儿是我自小揍在手心里长大的,只盼着你能多多包容。”

许煮忙不迭应了。

礼官就请许素到了厅堂和福王府众人行礼,最后,杜怀崔和杜怀桂二人,纷纷给许煮敬酒。许素也是豪爽之人,端着大大的酒碗,一饮而尽。礼乐趁机吹锣打鼓的,要去催新娘子。一身大红色嫁衣的杜水云,由杜怀谨小心翼翼的背着,上了花骄。

福王妃收着她吃了一口吐了半口的饭团,泪如而下,“当初那样小的一个小人儿,抱在怀里还生怕弄疼了她,身上也不敢戴首饰,又是个娇气的,一点不如意就嚎啕大哭。过了这些年,竟然也出嫁了…”

沈紫言见着,忙掏出帕子递到了福王妃手上,不住的劝慰:“今日是水云的大喜日子,您该为她高兴才是啊。更何况我们两家这么近,来来去去也不过一个多时辰,您想要见她,什么时候都行。”

福王妃这才拭了拭眼泪,含泪笑道:“我的儿,还是你说的对,可是我老糊涂了!”沈紫言就嗔道:“娘这是说的甚么话?您还是正当头的时候,哪里就将老字挂在嘴边了!”福王妃笑着点了点头,视线落在她高耸的肚子上,“等到这孩子出世,我可算是心满意足了。”

杜水云回门当日,杜怀谨早早的便去了许家,福王妃更是心急如焚的坐在榻上,不时便让樱骆出去瞧上几眼。沈紫言正坐在一旁陪着福王妃说闲话,也忍不住笑道:“两家隔着一个多时辰的路,来来去去的,哪里就有那么快!”

福王妃笑着叹道:“你哪里知道为人母的心思!这三日没见,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云儿那孩子又是个骄纵惯了的,我就怕她不得公婆的喜欢。”沈紫言笑着宽慰:“许大人和许夫人都是开明之人,您看着许家两位公子就知道了,哪一个不是知书达理的大家公子?水云虽说偶有顽淘,可还是晓得轻重的,老人家就喜欢那活泼的孩子呢!”

听了她一席话,福王妃心头略松,然而还是有些紧张,说起话来也有些心不在焉的。直到樱络急匆匆跑了进来:“王妃,三夫人,郡主回来了!”福王妃忙站了起来,沈紫言紧随其后,二人一齐出了内室,就见杜水云和许煮两个,并肩而立,立在院子里。

见着她们二人迎了出来,许素忙上前来行礼,杜水云已将少女时撤散的头发梳了上去,挽成了一个圆髻,更多了几分少妇的明艳。和许素站在一起,两个人如同金童玉女般,看着就赏心悦目。

福王妃眼里盛满了笑意,看着春光满面的杜水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杜怀谨趁机和许煮使了个眼色,二人并肩去了别处。杜水云左手挽着沈紫言,右手挽着福王妃,三人一齐迈进了门槛。

福王妃开门见山的问:“可还好?”杜水云含羞点了点头,“他是个知情识趣的,公公婆婆也都待我极好。”福王妃就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嘘叹道:“进了许家门,就是许家妇,你可要好好服待公婆才对。”

杜水云连连点头,“娘,我都知道,好容易回来一趟,您好歹容我喘口气儿。”

福王妃斜了她一眼,却果真打住了话头。

到了正午,杜怀谨陪着许素入了饭席,就悄声问:“我这妹妹,没有给你们家添麻烦吧?”“没有。”许煮连连摇头,“水云落落大方,我们全家都喜欢。”杜怀谨很是高兴的样子,长松了一口气。

趁着福王妃不注意,杜怀谨却在饭桌上和沈紫言窃窃私语:“你送给我的匣子,我戴了几件首饰出去,许家的下人们眼睛都挪不开…”沈紫言眉稍微挑,“你可留意着些,别得意过了头!”

对于沈紫言的话,杜水云还是听上几分,闻言就撅了撅嘴,“我知道要孝敬公婆,服侍夫君…”沈紫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笑着摇头,不再多说。有些话,也只能点到为止,到底要如何做,还是得靠她自己模索。

饭后,杜水云陪着福王妃说了半晌的话,最后才告辞。

回去的路上,沈紫言就问杜怀崔:“姑爷可有说些什么?”杜怀谨笑了笑,“也没有别话,不过是夸赞了几句。”看得出来,十分得意。沈紫言也就不再多说,只是肚子渐大,行路也变得有些因难,杜怀谨见了不免牢牢搀住她,“这余下的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我看着你也吃力…”

沈紫言微微喘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回到院子时就见到姚非鱼带着个小丫裂,立在院子门口,似乎正等着二人。沈紫言眼底眉稍也没有动一下,更没有多看一眼,径直进了院子。杜怀谨转头瞥了一眼,也没有放慢脚步,只是不耐烦的说了句:“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姚非鱼却紧跟着走了几步,跪在了沈紫言面前。

这一下猝不及防,叫沈紫言险此被她绊倒,好在杜怀谨习武之人,身子灵敏,立刻就托住了沈紫言,只是不慎踩到了姚非鱼。沈紫言大吃了一惊,捂着胸口,粗粗喘了口气。身子浮肿,连稍稍活动下,都觉得费力不已,更何况这一场虚惊。

心里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

不早不晚的,偏偏就跪在了自己脚下,还是趁着自己刚刚一抬脚的时候,这可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杜怀谨额头上青筋直冒,沈紫言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紧握的双手充满了力道,透过薄薄的衣襟还能感受到他身子的微微颤抖。

杜怀起好容易才按捺住了满腔的火气。

就见姚非鱼梨花带雨的抬起头来,“少爷,夫人,半路上拦下你们,实在情非得已…”

第三百零八章 收场(五)

沈紫言抚了抚额头。

她也不知姚非鱼哪来的自信,一天到晚的在杜怀瑾面前出现。

杜怀瑾上次已经说得分明,若她是安分的,这些日子能静静的呆在自己的住处,或许会对她刚开一面。可越是闹腾,就会败得越快。事实上,从她进府开始,就注定不可能会安静。一个怀着目的的人,在没有达成自己的目的前,是不可能彻底消停的。

而如今的姚非鱼,就如同陷身泥潭的人,挣扎得越厉害,陷下去的可能性越大。

是以沈紫言屡屡见着她时,都怀着一种旁观者的心态,静静的,没有丝毫起伏的,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在自己眼前上蹿下跳。对于将死之人,沈紫言总是怀了一种耐性。

可为着方才姚非鱼似是不经意的那一跪,几乎让自己生生跌上一跤,这口气着实是咽不下。若是别的事,沈紫言或许可以慢慢处置,可这分明就是威胁到了她腹中的孩子。

任何一位母亲,都不会允许有人对她的孩子,心怀不轨。

在杜怀瑾跟前也没有隐藏自己情绪的意思,径直松开手,淡淡说道:“我站久了乏力,回屋子歇歇。”杜怀瑾冷冷看了姚非鱼一眼,射在她身上的目光似刀子一般的锋利。也不过一瞬的功夫,便绕过她,扶着沈紫言进了屋子,并没有过多言语。

姚非鱼面上刹那间红一块白一块的,这满院子的下人,向她投来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嘲讽。

沈紫言隔着帘子远远的看了依旧跪在院中的姚非鱼一眼,轻声问:“那边怎样了?”一面说,一面在杜怀瑾手心写了一个大字。杜怀瑾自然明白她是在指大皇子,端着茶盖轻声说道:“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沈紫言眉梢微挑,向外看了看,“你打算如何处置?”杜怀瑾面色更冷,“初时让她跟着我回府,不过是想要松懈那人的警戒心,将将竟敢在我的眼皮底下闹腾,是无论如何也留不得了。”

沈紫言就朝着秋水使了个眼色。

随着一阵脚步声,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沈紫言这时才开口问:“先是欧阳家,然后是宋家,再就是大皇子,皇上登基不久,动作频频,会不会到最后人心惶惶,不可终日?”都说女子不议朝堂事,可杜怀瑾似乎并没有隐瞒她的意思反而事事都率先告诉她,这既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负担。

既然知道了这些事情,总要在有些时候,给予适当的提醒。

她能理解皇上想要开创一番新气象的急切心情,然而还是觉得不到一年,连连扳倒了众位朝中大臣,会导致人心不稳。而杜怀瑾也是少年人,气盛也是常情,更何况还和皇上私交甚深,有些时候难免受他影响。

杜怀瑾听着这话,神色微凛,过了许久,苦笑道:“或许是皇上和我,都一样心急过头了…”有些话,点到为止。沈紫言默然端了茶盏,眼角余光依旧能见到姚非鱼直挺挺的跪在院子中央,只是目光不时朝着自己这边瞟来。

二人的目光短暂的交接.而后姚非鱼又飞快的垂下了头。

她这次来,本来是想和杜怀瑾哭诉哭诉自己的家里事博取一丝同情和怜惜的,谁能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姚非鱼咬了咬牙,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手指关节的颜色就显得有些苍白。

然而她也发现了一桩事实。

方才杜怀瑾分明是在自己面前停顿了片刻,可沈紫言却借着有孕在身,拿身子说事,逼得杜怀瑾不情不愿的扶着她回了院子。这样一个在众人面前都不知要拿出主母气度的女人善妒恶毒,又如何能让杜怀瑾真正喜欢!

说来说去,都是看在她怀有身孕的份上。

进府几日有些事情,她也渐渐明白过来。这沈家如今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沈紫言又年华正好,颇有几分姿色,也不知怎的花言巧语,讨了福王妃的喜欢,在这府上的地位,早已凌驾于众人之上。

她本来已经放低了身段,想要去讨好沈紫言。然而她却夹带着丫鬟给她脸色看,着实叫她难以忍下这口气。虽说杜怀瑾现在还从未近过她的身,可她并不觉得气馁。毕竟沈紫言在孕中,杜怀瑾无论如何也要忍上几天,也是给主母一份体面。可众人皆知杜怀瑾没有姨娘,甚至连通房丫头也没有。

足以见得沈紫言心胸狭隘,善妒容不得人。

只要她不时在杜怀瑾面前晃一晃,让他记得自己这个人,用不了多久,只怕就能承恩雨露。现如今沈紫言大腹便便的,又不安排人服侍,杜怀瑾自然就少了几分床第之欢。到时候她也承了恩宠,若是再能怀上子嗣,必然叫沈紫言羞得无地自容!

心里虽如此想,在杜怀瑾跟前却不敢露出丝毫,只是想到自己方才所受的屈辱,着实是憋了一口闷气,双眼狠狠朝着屋子里剜了几眼,见着沈紫言似有察觉,望了过来,才急急忙忙垂下了头。

沈紫言已察觉到了她目光里的寒意,迅速转过头,浅浅抿了一口茶。

时间久了,杜怀瑾也不是没有感觉。方才沈紫言一而再再而三的望着窗外,已叫他生出了些别意,这下又正好瞅见姚非鱼的那一瞥,更是恼怒不已。转过头就朝着门外喊:“去把阿罗叫过来!”

沈紫言明知他所为何事,也不点破,只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我浑身酸疼,去榻上躺躺再说。”“这才用了饭,躺着对身子不好。”杜怀瑾站起身来,凑近了几步,在她肩头揉捏了几下,柔声问:“可好些了?”

沈紫言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只为着寻着由头避开,见杜怀瑾丝毫不以为意,也就硬着头皮坐在了原处笑了笑,“比刚才舒服些了。”杜怀瑾手下力气就加重了些,在她肩头重重揉了几下,而后又轻轻捶了捶,秋水几个同阿罗一道进门时见着的就是这副景象。

然而谁也不敢露出丝毫异色,只垂着头,静心屏气的等待吩咐。

杜怀瑾眼里只凝视着沈紫言,面色有如春风拂过般柔和,淡然吩咐:“将姚非鱼拖出去,送出去。”送到哪里,并没有明说。然而阿罗自有一番计较,忙应了一声,出了门去唤来了两个小厮。

沈紫言初时还听到姚非鱼撕心裂肺的哭声然而不过片刻,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想来是阿罗将什么东西塞入了她口中。沈紫言至始至终垂着眼,没有朝窗外多望一眼。有些场景,的确是见得太多太多…

杜怀瑾漠然扫了眼屋子里众人,安之若素的说道:“福王府里,从来就没有姚非鱼这个人,知道了吗?”他的声音虽然极轻极轻,可众人面色都是微微一变丝毫不敢因为这样而忽视小觑,都齐声应了是。

杜怀瑾眉梢微挑看着来复命的阿罗,轻飘飘说道:“将那房子里的东西,都拿出去烧了吧。”沈紫言指着下巴,静静的看着他,不由暗自想,杜怀瑾杀伐果断,也难怪皇上如此信任他。作为臣子,他的确是最佳人选。

杜怀瑾觉察到她的目光,嘴角微勾,立刻凑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嘴角印下一吻。沈紫言大惊,还未来得及发作,就见满屋子的丫鬟都垂下了头,慢慢退了下去。阿罗也不动声色的悄悄退下了。

沈紫言就狠狠瞪了杜怀瑾一眼,“这众目睽睽的,让人传出去怎么说!”杜怀瑾却不当回事,只是笑了笑“这是我的屋子我和自己的娘子亲昵,有谁敢说三道四的?”隐隐多了几分傲气。

沈紫言顿时无言。

杜怀瑾偏偏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携了她的头,挤在一处坐了,“耳房布置的如何了?”提到这事,沈紫言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眉头微蹙,“都收拾妥当了,只是我想起生子,有些害怕…”

头一回做母亲,沈紫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询问过不少已经生过好几个儿女的人,却是众说纷纭,没个定准。有的人说生子容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顺顺利利的产F了,还来不及感觉到痛意。可又有人说生子就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生了一整天,死命哭嚎,才勉强生下来了…

说得沈紫言是胆战心惊的,这还剩下两个月,战战兢兢的,屡屡想起便觉得十分担心。

杜怀瑾也是初为人父,对这些事,比沈紫言知道的更少,也就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不用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总是在你身边的。”

沈紫言心中一热,竟有些任性的说道:“那你可说到做到,到时候得在一旁陪着。”杜怀瑾想也没想便点了点头,“好。”沈紫言微微一怔,她也不过是一时赌气之言罢了。哪里不知女人生子,男子进不得产房,沾染了血光,终究是流年不利。

暗暗叹了一口气,垂下头,默默看着自己的小腹。

随着九月的到来,生产的日子一点点逼近,沈紫言一日比一日紧张,福王府上上下下也都笼罩在紧张的气氛里。福王妃更是早前几个月便开始茹素,只盼着沈紫言能一举得男。沈紫言自己也是紧张不已,只觉得越是乱想,就越是害怕。

好在潘妈妈和吴妈妈两个一直在旁边安慰,又有杜怀瑾问声细语的开解,总算是令她的心情轻松了些。可杜怀瑾却也是紧张的坐卧不安,沈紫言一动身子,眼睛便一眨不眨的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却又不敢叫沈紫言瞧出他的不安来,屡屡打趣,谑笑几句,便敷衍过去了。

好在沈紫言一门心思在这生子一事上,并未过多关注这事。

这一日却是沈青钰下场的日子,沈紫言早早的便朝着东方祈福,又让秋水念了一早上的佛经,平时不大在意这些,也只在这几日临时抱佛脚,也不过是求得心里踏实。杜怀瑾见了,不住拿些别话来说,只说沈青钰聪慧过人,又苦读勤学,定然能金榜题名。

沈紫言虽对沈青钰有几分信心,可到底是有些不踏实,若不是身子不便,只怕就在屋子里绕起了圈子。或许是太过紧张的缘故,沈紫言坐在榻上,不多时便觉得下身传来一阵疼痛,忍不住皱着眉,低低呻吟了一声。

杜怀瑾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一把扔开手里的书卷,慌神道:“是不是要生了?”还未等沈紫言说话,就转头厉声吩咐秋水:“快去叫产婆过来!”沈紫言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忙忙拉住了他的衣袖,“不是啊,是我的腿,坐久了,抽筋啊…”

然而杜怀瑾手足无措的样子,却还是叫她忍不住想笑,只是痛意一阵阵,让她想笑又笑不出来,面容颇有些痛苦。杜怀瑾松了一口气,双手放在她小腿上,轻轻按了按,“哪里痛?”小心翼翼的替她拿捏着酸胀的小腿,顺手替她拂开面上的湿发,“还好只是抽筋,只是我也吓坏了,只当你是要生了…”

随着他的动作,痛楚渐消,沈紫言就歪在了榻上,喘息着笑道:“若真是要生了,你这慌乱无章的,岂不是更叫人心慌?”杜怀瑾面色微赧.过了许久,才弱声弱气的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情形…”

沈紫言斜了他一眼。

双腿隐隐还有些痛意,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闲话来转移注意力。

杜怀瑾拿着帕子替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顺势揽着她,“可要吃些东西,你一大早到现在,也只喝了小半碗粥。”沈紫言点了点头.不管自己饿不饿,总不能饿着腹中孩儿。默秋亲自端着饭菜进门来,沈紫言刚刚拿起筷子,就被一阵毫无预警的袭来,双手一颤,传来清脆的声音,两只筷子落在了地上。

沈紫言痛苦的喘了一口气,紧紧抓住了杜怀瑾的手:“我似乎真的要生了!”

第309章 新生一

"哐当, 哐当, 砰!”。

随着杜怀谨手中的茶盏落地, 而后是椅子被绊倒, 炕桌被撩翻。一系列的连环反应, 可以算得上是鸡飞狗跳。几个丫鬟们也着了急, 虽说之前妈妈们已嘱咐过许多次, 可事到临头时, 还是十分的慌乱。

沈紫言看着杜怀谨笨呼呼的样子, 止不住暗自想笑, 奈何阵痛一阵阵袭来, 实在让她痛苦不已。"紫言”, 杜怀谨声音微微颤抖, 将她抱在了怀里。倒是秋水见机快, 看着势头不好, 一溜烟奔了出去。

好在接生的几个妈妈自九月后就住进了这院子, 相隔也不远。待到秋水蹬蹬进了她们居住的厢房, 正闲话的几个妈妈立刻就站起身来, 随着秋水进了正房。

沈紫言微仰着头, 双手紧紧攥住了杜怀谨的衣襟, 直到看见几位接生妈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安妈妈查看了一番, 立刻说道:"快扶着夫人去产房!””也不待几个丫鬟来扶, 杜怀谨立刻就抱着沈紫言站了起来, 急匆匆到了旁边的耳房, 轻轻放在了炕上。几位妈妈在后面跟着, 看得目瞪口呆, 直到杜怀谨直起身子时, 才弱弱说道:"三少爷, 男人进不得产房…”。

杜怀谨一双眼紧紧锁在了沈紫言身上, 哪里听得进去, 闻言不过淡淡说道:"我要在一旁看着。””声音虽轻, 可带着几分不容人质疑的果断。沈紫言额头痛出了一层冷汗, 豆大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下来。

杜怀谨浑身上下摸了摸, 不见帕子, 便卷着自己的袖子替她擦拭。又恐袖口的刻丝让她不舒适, 将外袍袖管卷得高高的”露出了雪白的里衫。几位接生妈妈站在后面, 反倒是不敢近身来。

沈紫言就朝着杜怀谨虚弱的笑了笑, "你在这里, 几位妈妈也不方便, 何苦呢?”杜怀谨就垂下了头, 立刻站了起来, 椅子不受控制的向后仰倒”发出了沉闷的声音。几位妈妈这时才围了上来, 几个人褪下沈紫言的亵裤, 细细看了看, 长松了一口气:"现在还早呢, 羊水还没破”夫人您不用着急, 现在先养足精神再说。””

沈紫言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另一个妈妈见着她皱着脸, 就笑道:"夫人您是头一胎”有所不知, 这不过才是刚刚开始。等到您的痛意一阵一阵, 变为半柱香的功夫, 也就有几分苗头了。””沈紫言躺在炕上, 浑身痛得只出冷汗, 几乎要抓烂床被”而这妈妈居然告诉她, 这才是刚刚开始?

几个丫鬟来来去去的, 开始端着热水进来。杜怀谨杵在那里, 反倒是成了累赘。而他却浑然不觉, 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沈紫言。看着她面色发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心被揪成了一团, 恨不能替她受过才好。

直到小丫裂急匆匆端着参茶进来, 不慎撞到了他的胳膊肘”天青色的小碗被撞落在地, 碎了满片时, 杜怀谨才察觉到自己的确是碍事了。深深看了沈紫言一眼, 扬声说道:"紫言”我就在窗子那里看着, 你不要害怕!”。

"不要!。”沈紫言痛得只抽气”意识却格外的清醒, "你在正房就好。你若是一刻不离的站在外面盯着, 反倒是叫妈妈们不好行事…”其实也是不愿杜怀谨看到自己如斯模样。他面上有片刻的挣扎, 而后转过头, 快步出了耳房, 站在正房的屋檐下, 来来回回的走动。

沈紫言眼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才觉心头一松。

安妈妈就端着重新盛过的参茶过来了, 笑吟吟的说道:"您现在能吃就吃, 能睡就睡, 这样才有体力呀…”沈紫言额上太阳穴不住的跳动, 过来片刻才咬牙问道:"这还要多久?。”"各人有各人的不同…”安妈妈不假思索的说道:"只是有的人来得快去得快, 有的人却要生生拖上几天。夫人您的样子, 只怕是要拖上大半日呢!”。

沈紫言几乎要落下泪来。

虽说之前几位妈妈们都和她说过生子一事十分痛苦, 可她没有想到是这般痛楚, 只觉得这一世, 前一世, 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痛楚。也着实无可奈何, 就着安妈妈的手抿了几口参茶, 又喘息着倒在了炕上, 摆了摆手, "我喝不下去了。”。

安妈妈放下小碗, 转头就吩咐白蕊:"去拿参片来给夫人含着。””沈紫言含着参片, 过了片刻, 才觉疼痛好些了, 整个人昏昏欲睡, 彻底没有了动力。一歪头, 就睡了过去。只是这觉睡得也颇不安稳, 一会儿疼, 一会儿醒的, 时睡时醒的最后连沈紫言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挨了多久。

只见窗外斜扑扑的阳光直射进来, 颇为刺眼。

"夫人, 夫人, 您可好些了?。”秋水紧张兮兮的看着她。沈紫言陡然从洗惚从醒过神来, 痛楚又将她所有的感知掠去。

"憾。”的一声, 沈紫言倒吸了口冷气, 忍不住抓住她的手腕, "好痛…””

秋水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惨白, 正欲叫唤, 旁边的安妈妈就凑了上来。伸手在她小腹上揉了揉, 脸色陡然一变:"夫人似乎是双生子!。”沈紫言并不觉得吃惊, 之前便有想过这个可能, 只是没有证实过, 但见着安妈妈脸色不对, 忙忍着痛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没事, 没事…”安妈妈欲盖弥彰的笑了笑, 眼里却是竭力想掩饰的震惊。苗妈妈几个, 纷纷变了脸色, 凑上来看了一眼, "怎么会是双生子?。”安妈妈细细摸了模, 沉吟道:"似乎是, 又似乎不是, 也不能确定, 只是看这样子, 我们怕是得多多留意些了。”。

几位接生妈妈都郑重的点了点头, 脸上满是凛然之色。

沈紫言见得分明, 心里涌过一丝寒意, 然而还是试着安慰自己, 这几个妈妈都是经验丰富之人, 到时候定然会有办法的。丫鬟们又络绎不绝的捧着吃食进来, 沈紫言食不知味, 对于秋水递上来的吃食来者不拒, 只盼看到时候能顺顺利利生下这孩子。

秋水见着她仿佛痛不欲生的模样, 也是痛心不已, 忙道:"要不夫人再睡一会?””沈紫言痛得浑身颤抖,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 哪里睡得着, 只盼着若是当真晕厥了, 反倒是好了, 也就不知道疼痛了。

阵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 沈紫言痛得死去活来, 这时才发觉安妈妈将手探到了她身下, 也不知在做些什么。只听得低低一声惊呼:"羊水破了!。”沈紫言头一回产子, 也不知羊水是何物, 只是见着安妈妈脸色不好, 强忍着一口气, 喘了喘, 问:"怎么了?””

安妈妈浑身哆嗦了一下, 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和苗妈妈几个交换了一下眼色,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笑道:"什么事也没有, 您就安心躺着吧…”然而沈紫言早已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见着她们的脸色, 隐隐也明白了几分, "是不是出事了?””

苗妈妈悲悯的看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 嘴角嗡了嗡, 正欲说些什么, 就被安妈妈打断了:"夫人莫要胡思乱想…。”"到底是什么事?。”沈紫言厉声问道。在疼痛和害怕的双重折磨下, 她已经渐渐失去了理智和耐心, 只知道自己不想这样糊里糊涂的。

安妈妈身子颤了颤, 仍是一副不敢言的模样。

苗妈妈叹了一口气, 望着沈紫言的目光多了几分害怕和怜悯, "夫人, 不瞒您说, 您怀着的, 的确是双生子!””沈紫言心里颤了颤, 一面是惊喜, 一面又是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 "那, 这有什么不好的?””

"若是第二胎, 这是天大的好事…”苗妈妈垂下了头, "可您是头胎, 本来就不易生养…”, 。

沈紫言刹那间明白过来, 心里生出了一阵一阵的绝望, "你的意思是说, 我难产了?。”难产这个词, 从她口中跳出来一刹那, 产房里的妈妈们都默然垂下了头。沈紫言发疯一般冲着秋水几个大喊:"我要见杜怀谨!””

秋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斯模样, 匆匆忙忙就奔了出去, 却被安妈妈拉住:"我的好姑娘, 这时候你去叫三少爷, 也无济于事啊…””沈紫言方才一声厉喝已然耗尽全身力气, 这时只朦朦胧脆看着秋水的身影, 却说不出话来。

秋水一回头, 就见到沈紫言眼里闪烁的泪光。她咬了咬牙, 径直推开了安妈妈:"有什么事情, 我拿命来担!。”话音落下, 就一溜烟出了产房。

意识模糊之际, 就听见哐当一声, 耳房的雕花木门被人大力的推开, 杜怀崔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杜怀谨!””沈紫言的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你当初答应过我, 无论如何, 都要保住我们的孩子…””痛意袭来, 让人句不成句, 难得说出一整句话来。杜怀崔面色惨淡, 眼里满是哀恸, 冲到了炕边, 握住她的手, "紫言…”, 。

沈紫言微微一笑。

想伸出手去触摸他的脸, 然而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力气。低低喘了一口气, 含泪笑道:"我曾对你说过, 我那一世什么也没有留下。可是这一世, 我不想就这样两手空空的离开, 不管怎样, 我都要留下这个孩子…”, 。

杜怀崔浑身一僵, 微微垂下了头。

而他的面容渐渐笼罩在阴影里, 看不清神色。

第三百一十章 新生(二)

沈紫言大急。

她知道杜怀瑾这一迟疑,很可能做出的,就是相反的抉择。

“你忘了吗?”沈紫言泪眼盈盈的望着他,低低的喘息,“你曾经说过,要好好看着我们的孩子长大,要带着他四处游玩,你都忘了吗?”杜怀瑾痛苦的闭上了眼,他微冷的唇贴上了沈紫言的手背,“紫言,我没有忘,我没忘…”

沈紫言含泪笑了。

“那我要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保住我们的孩子。”沈紫言直直盯着他,攥紧他的衣袖,“答应我,你答应我…”语气里带着深深的哀求和决绝。杜怀瑾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剜去一般,痛不欲生。

“那时你还摸着他的小脚和他说话。”沈紫言泪落连珠子,“你说若是男孩,必要教他习武,若是女孩,就要举着她在院子里四处撒野。”一一说起从前夫妻二人对于这孩子的憧憬,叫杜怀瑾的心一阵阵的抽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