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何须叙旧?”他苦笑了笑,微微垂下头,“不过是有事找我商量罢了。”至于是什么事情,他没有明说。可我知道,一定是大事。只不过,他不说,我也不问。维持着心照不宣的一段距离,他不来,我不去。

如是而已。

但是心里还是有隐隐的担心,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既然是这样值得信赖的朋友,有朝一日突然登门,必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商议。所谓,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好的消息,大抵就是这个意思。

后来的事实,印证了我的担心是正确的。

在皇帝死后的某一日,泰王谋反的兵马压城而来。

那时,他突然意味深长的问我,想不想母仪天下。

那是第一次,我和他发生争吵。

很明显,我不想做皇后,更没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我冷冷的看着他,许久许久,“你说过,希望有朝一日,可以隐居的。”他淡笑着,试图说服我:“可是世事无常,现在形势变化了,有些事情,由不得人自己做主。”

“你是想说,身不由己?”我静静望着他,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既然这样,那又何须问我的意见。你做了皇帝,我自然而然就是皇后,这还有什么别的选择?”事实上,我恼怒的不是他突然说出的这件事情,而是恼怒,在这之前,他从来都没有在我面前露出过半点口风。

果不其然,在他心中,我就是华丽的摆设,就是那书案上的盆栽,看着好看,却不过是供人装点门面的玩物罢了。也是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在我内心某个角落,原来对他,有着这样的企盼。

我希望,理直气壮的站在我爱的男人身边,陪着他一起分担风风雨雨,而不是躲在他背后,做着万事不知的温室花朵。他一定不知道,我为何会生气,或许只会当我责备他忘却了我们从前的誓言。

可是事实,明显不是这样的。

我感觉了我们之间,明显的疏远。

曾经那么近的两个人,一夕之间,如同陌路人一般。在人前仍旧是伉俪情深,到了人后,却是各自回各自的屋子。我不知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条鸿沟,只是心里有淡淡的悲哀罢了。

他永远不懂啊,我们之间隔着千年的时间,有许多事情,他永远无法理解,也正如在某些方面,我始终无法理解他一样。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筹谋所谓的大事。

也就是令人惊心动魄的,夺嫡。

连带着我的兄长,黄家的世子,也开始偷偷往来,只是每次来了以后,从来不会见我。

是啊,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万事不济的妇人,只需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或许是我的性子太好强,也或许是我来自于现代那样一个女子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方,耳濡目染的,一直不甘处于这种地位。在他姹紫嫣红的过往里,我也不过是一朵锦上花罢了。早知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就不该想着,同这个人可以白头偕老。

此念头一出,我悚然心惊。

原来,一直以来,我竟是渴望同这个人白头偕老的。

可是,一切都晚了。

一直到他登上帝位,我们之间,仍旧是相敬如冰。

是真正的,相敬如冰。

我穿着明黄色的凤袍,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身龙袍,立在城楼上,接受万民的叩拜。那一刻,我已知道,我们之间,渐行渐远。久到,那些看起来美丽的过往,成为了过往云烟。再也回不去了。

那样静谧而美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我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一直努力做着皇后该做的事情。好在他登基不久,也没有立妃子,否则,还有庞大的后宫需要我打理。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悲哀。和那么多女人同享一个男人也就罢了,还要装出博大的心胸,笑盈盈的接受那些女人。

这一生虽然还这样长,可当我屡屡立在这深宫里,看着宫灯明灭的时候,就觉得,这一生,已经完了。以前看过那么多宫斗剧,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深宫中的女人,是没有结局的。

唯有争斗罢了。

很快我就发现,做了皇后,会比从前,有更多的矛盾,例如子嗣问题。

我自然知道身为皇帝,当然是多子多福才好。只是偶尔我也想想,要那么多孩子多什么呢?孩子越多,争夺也就越多啊。可笑的是,连我的母亲黄夫人,也开始暗示我要抓紧机会,赶紧诞下皇长子,才能保得后位的稳固。我唯有苦笑罢了,孩子,哪里是说有就有的…

更何况,他那么忙,一整个月,能有三四日在我这里度过,就是庆幸了。

泰王谋反一事,终于平复下来。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是忙得不可开交。我知道百废待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想要做一个明君,自然要放弃许多东西。譬如,我。

一直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度过,直到有一日,我见到了杜怀瑾的儿子。也就是那一日,我在皇子府中,见到的那个人,他的儿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漂亮的小孩子。或许是他的父母基因都优良,这孩子遗传了父母所有的优点,让人爱不释手。

许是寂寞了的缘故,那时候,我竟然如此渴望的,想要一个孩子。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到了晚间,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我,是不是也想要一个那样漂亮的孩子。鬼使神差的,我点了点头。宫女拉上了门,随着帐子落下时,我泄愤似的,紧紧抱住了他,而他也不像往日那般温和,一下下重重的撞击。

我顿时魂游到了九天之外。

事毕后,我们都没有了一丝力气,就那样气喘吁吁的,躺在光滑的缎子上,想着各自的心事。而后,他突然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总觉得我们之间,格外的遥远…”

番外之母仪天下

我静静的躺在他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我的耳膜。

何止是他这么觉得,连我,也是这么觉得啊。

身为帝王,本来就是高处不胜寒。处在权力的巅峰,享受着至高无上的生杀大权,自然而然会失去许多从前拥有过的东西。

只是,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无法回头了。

我唯有微微的笑,“是么?”他听着我不冷不热的话语,沉默了许久,将我汗涔涔的湿发拨到脑后去,而后长长的叹息:“不管形势如何便,我待你的心意,总是不会变的。”我想,有那么一刻,他或许是真心的。

只是可惜,我的心,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漾不起半点涟漪。

一个人的心死了,无论做什么,都是多余的。

近些日子,我越来越频繁的,梦见故乡。千年后的故乡,车水马龙。我梦见了家里的房子,前面有青青的草坪,街坊邻居们都坐在阳光下,七嘴八舌,张家长李家短,可惜,那样的氛围,我只能远远的,站在银杏树下,看一看罢了。

随着这种梦越来越深,我暗暗想,是不是上苍,在暗示我,到了归去的日子了。那么,我是否能离开这个禁锢我的金丝牢笼,获得我向往已久的自由?从前看过许多小叔,穿越的女子,无一不是混的风生水起,可到了我这里,不要说是风生水起了,也不过就是苦苦挨着,也不知到底要做些什么。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生活也没有了半点希望。成天所想的,只是那千年后的故乡。

我想我一定是众多穿越姐妹中,最没有志气的一个。

我也知道,这世间没有绝对的自由。我所心心念念的自由,可能到头来,也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是我心头就是卡着一根刺,不拔去那根刺,我始终无法快乐起来。到最后,我也不明白,我心中,渴求的,到底是虚无缥缈的自由,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真的很想离开这个地方。

夜间醒来,总是一身虚汗。

我只知道我进食越来越少,话语越来越少,总是呆呆的坐在窗前,一句话也不说。茫茫然,魂游九天。屡屡转过身来,必定能看到,他静静的立在我身后,眼里充满了悲凉。我想,这或许是对于将死之人的悲悯和同情。

我默默的望着他,微微一笑,只是目光穿过了他,落在他身后晃动的帐子上。

他上前几步,握住了我的手,“怎么这么冷?”说着,扭头便吩咐宫女去拿披风。我摇了摇头,试图从他手中抽出我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用膳了没有?”我茫然的睨着他,自己也不知道是饱是饥,他的问题,着实无法回答。

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一连声吩咐宫女去准备膳食。又扶着我坐在了榻上,“这些日子你总是没有什么精神,好歹吃一些。”我垂下头,没有说话。过了片刻,蓦地看向他,“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我的任性也好,我的无理取闹也好,就当是我在这本不属于我的时空,做了一场漫长的梦。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种问题,浑身一僵,许久许久没有说话。在他眼中,我看到自己的倒影,无比的清晰。脸色苍白,发丝却是一丝不苟的贴在额头,看起来就如同是一个虚无的影子一般。

“瑛儿,你…”他嘴角微嗡,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我淡淡说道,眼看着宫女们已经捧着膳食进来,便站起身来,欲亲自服侍他用膳。他却将我向前一扯,用力之大,似乎要握断我的手腕。

我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的,进了内殿。他一脚踹上了门,声音掷地有声:“不要在我面前说死不死的话,我不许,我不许,你听见了没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霸道的模样,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冷笑道:“我想死就死,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

他又惊又怒,眼中似乎还有隐隐的心痛,“瑛儿,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我仰头看向他,微抿的薄唇,透着深深的怒意,而我唯有冷笑,“你永远不明白我,我和你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多么狗血的台词,如今却是从我这种最鄙视小言情的人口中吐出。

他震惊的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道:“不管是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认定了你这个人,上天入地,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把你找出来!”我撇了撇嘴,“即便是天子之尊,也有办不到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我想我当时一定是心如死灰,毫无生念了。

其实也不过是在心底某一处,隐隐觉得,只要自己死了,就能回到千年后的世界。

或许是气火太盛,眼前一阵发黑,我竟这样晕厥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他正握着我的手,口里说着含糊不清的话:“只要你醒过来,我就什么都答应了…”我眯着眼,看着满屋子的太医们,跪了满地。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难不成我当真是病入膏肓?

他的声音渐渐带着哭腔,“瑛儿,瑛儿…”朦胧中,只见他俊秀面庞上,一片潮湿。

他的泪,滚烫滚烫,落在我的手背上,也一滴滴打在了我的心上。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流泪。

我想起了闺蜜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不是肯弯下腰为你系鞋带的男人,而是肯为你哭泣的男人。那一刻,我的心里,盛开了片片梨花,于是,春日终于到来。

原来我也是这么俗的人。

我所有的不安和彷徨,所要的,也不过是他的一句绵绵情话。

是啊,我是个世俗的人,无可救药。

身子痊愈后,我终于能够昂首站在这后宫,俯仰这片土地。

一步步,站在这皇城,看着夕阳的余晖,照在琉璃瓦上,整座皇城都沐浴在金光里。

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深秋时节,落叶缤纷之时,在他乡的街头,有个算命先生,对我说,你是母仪天下之命。那时不过一笑置之,到今朝,竟恍然成了真。所谓的母仪天下,就是这样么?

我暗暗想着,不知何时,竟露出了些许微笑。

番外之阖家欢喜

“娘——”跑在前面的小人儿脆生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

“娘,您看这边——”另一道声音也不甘示弱,极力想要吸引沈紫言的注意力。

这两个活宝,凑在一块,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沈紫言只觉得头疼不已,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忍不住狠狠瞪了那边的罪魁祸首一眼。若不是昨日这厮在晚膳时突然慢悠悠来一句:“明日我们去慈济寺玩吧。”也不会招致今日的结局。

那两个小家伙本来老老实实的在饭桌前扒饭,听了这话,饭也也不吃了,立刻跳将起来,恨不能举双手双脚表示同意。偏偏这时候福王妃也来横插一脚:“说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未去了呢…”

沈紫言纵然满心不愿,也不好拂了福王妃的意兴,只得垂着头,默默夹着饭菜吃了几口,味同嚼蜡。这也就罢了,提出这个建议的人,却和没事人似的,万分无辜的坐在那里眨眼睛。沈紫言越想越气,就将眼前的菜肴当成了杜怀瑾,我叉,我叉,我再叉。好在福王妃正满面笑意的看着杜晓月说话,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杜怀瑾见着,却是眉梢微挑,偷偷笑了起来。

到了晚间,这厮更是不肯放过她,直折腾着到了鸡鸣才勉强放她歇息。也不知这人哪来的精力,整夜整夜的纠缠,到了次日,还是昂首阔步,生龙活虎,丝毫不见疲态。沈紫言不免在铜镜中,细细看着自己,也不过三年的功夫,怎么就有黄脸婆的迹象了?

想一想,心头的怒火直往上窜,搞成这样,这都得怪谁!

恨恨转过头,正欲寻了由头好好教训教训那厮,哪知他左手抱着杜晓月,右手托着杜子宁,就这样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在孩子面前,沈紫言总不好大发雷霆,只得强忍着怒气。到底是心里不痛快,到了福王妃处用早膳时还绷着脸。哪知福王妃却说道:“昨晚上似乎是落枕了,你们去吧,我就歪着歇息歇息。”

沈紫言关切的问了几句,得知无大碍,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走到垂花门前时,心里还是长长的哀嚎了一声。这两个孩子,无时不刻不得小心盯着,这去了慈济寺,还不知闹出怎样的事情来!

佛门重地,沈紫言到底还是不无担心。

两个孩子却是兴高采烈的,丝毫不因为他们母亲的坏情绪而受影响。或许是已经察觉了,只是两个同时采取了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态度。沈紫言没精打采的跟着杜怀瑾上了马车,直到见着两个孩子也在奶娘的护送下上了马车,才放下了车帘子。

转头,怒目而视:“你还嫌不够乱的?”杜怀瑾面上是无害的笑,“怎么了?”“怎么了!”这可真是明知故问。沈紫言冷哼了一声,“你做爹爹的,难道还不知道我们这两个孩子的,一时不察,就能闯出大祸来,你现在居然要带着他们去慈济寺,这闹出什么事情,可怎么好!”

“这有什么的。”杜怀瑾满脸的不以为意,笑意不减,“丫鬟婆子们都看着呢,哪里出得了事情!”“你——”沈紫言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别开脸去,“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情,我可不管。”气鼓鼓的,不再看他。

杜怀瑾偏偏凑了上来,温软的呼吸拂在她的耳侧,“紫言——”声音颇有些暧昧。

沈紫言只是不理。

杜怀瑾不依不饶的,伸舌舔了舔她的耳垂,直直盯着她的耳朵,直到露出了些许绯色,才轻轻笑了起来,“紫言——”沈紫言紧绷着的脸丝毫不见松懈,只是脸上微微发烫,盯着车帘清晰的纹络,并不回头看他。

杜怀瑾更是放肆起来,伸臂就揽住了她的纤腰,轻轻重重啃咬着她的脖子,直到二人呼吸都有些不稳,才吸了一口气,放开了她。而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紫言——”沈紫言只当他是要说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

哪知他却轻飘飘说道:“我记得你正是双十年华,怎么就如同那坐三望四的妇人一般唠叨?”“什么?!”沈紫言大怒,一跺脚就踩在他脚上,“杜怀瑾,你——”下面的话再说不出来了。杜怀瑾已倾身上前,覆住了她的唇。

鼻息间,满是熟悉的,杜怀瑾的味道。

不知为何,沈紫言的火气,突然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杜怀瑾的蛇,扫过她的皓齿,最后同她的,交缠在一起。也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恋恋不舍的分开。杜怀瑾呼出的气息滚烫滚烫的,颇有些不在常态,望着她的目光,灼热而深邃。沈紫言忙朝着边上挪了挪,尽量同他拉开距离,不自然的轻咳了一声,“马上就要到慈济寺了。“若不是如此,只怕就要白日宣淫了。

杜怀瑾不悦的拭了拭嘴角,双臂抱在胸前,合上了眼。也不知是真乏了,还是借机按捺些什么。到底是何缘故,沈紫言已经无暇分辨。

就这样,大好的秋色,沈紫言带着两个小鬼头,迈入了慈济寺。

望着寺中熟悉的景物,杜怀瑾露出了温馨的笑容,“这里还真是没变…”眼角余光见沈紫言正眯着眼看那几人才能合抱的梧桐树,微微的笑,“说不定在这里会再有一番奇遇也说不定。”沈紫言踩着梧桐落叶,斜觑他,“是奇遇,还是艳遇?”

杜怀瑾就抬起手,扇了扇风,“好浓的酸味啊!”摇头晃脑的,叫人见了忍俊不禁。

沈紫言呸了一声,“这寺里可不产醋!”杜怀瑾咧着嘴笑,露出雪白的一排牙齿。这人本就生得俊美,笑起来更是有令天地山川为之之色的风采,沈紫言屡屡见着,总是被美色所迷,有些失神。此刻也忙别开头去,不去看他。

眼不见,心不烦。

两个小鬼头却不知他们娘亲的心思,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里流出了些许困惑:“既然不产醋,那爹爹为何会闻到酸味呢?”杜怀瑾哈哈大笑,“那要问你们娘亲!”沈紫言白了他一眼,蹲下身子,和他们平视,笑道:“说不准是有什么东西坏了呢!”

杜晓月就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杜子宁却不如他妹妹那般好糊弄,视线一会落在他爹爹身上,一会落在他娘亲身上,颇有些不解。一家人一路上吵吵闹闹的,就这样到了正殿上。先叩拜三下,烧过一炷香,才出了门。

故地重游,彼此心里都有着许多感慨。

杜怀瑾就指了指那棵老树:“还记得那里吗?我们就是在那里,遇见的许熙。”提到许熙,沈紫言心里又是一跳。淡淡笑了笑,“你记性真好。”杜怀瑾贼贼的笑,揽住了她的肩头,“美人在侧,心思灵敏也是应当的。”那模样,那神情,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紫言一下子便将他推开了,就听身后杜晓月宛如出谷黄莺的声音:“许叔长得真好看,我长大了要嫁给许叔!”杜怀瑾身子僵在原地,似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好一阵,才低下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杜晓月仰着头,天真的笑:“我要嫁给许叔!”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沈紫言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蹲下身子,携着她的手,笑道:“小孩子家家的,怎么能以貌取人?”杜晓月却别着头,神色颇有几分倔强,“可是许叔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沈紫言头疼不已,许熙的确是风华绝代不假,可…

杜怀瑾长长的凤眼眯了起来,面露哀色,“这么说,爹爹是长得不够好看了…”沈紫言不由失笑,就见杜晓月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了她爹爹半晌,扑了上去,“爹爹天下第一好看!”

沈紫言暗暗松了一口气。

杜怀瑾抱着杜晓月,朝着沈紫言眨了眨眼睛,似乎十分自豪的样子。沈紫言顿时哭笑不得,想到杜晓月的无心之言,心里跳了一跳。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好呢?

走走停停的,耗费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也没走出多远。

迎面却见着两位翩翩佳公子,联袂而来。沈紫言正寻思着怎么一回事,就听杜怀瑾低声说道:“那是蒋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的四妹夫。”沈紫言就想到了断袖之传言,轻咳了一声,“那他旁边的…”

“是他的相好。”杜怀瑾回答的很爽快。

沈紫言再次哀嚎了一声,今天遇见的这是什么事儿…

却见那蒋二公子也朝着这边望了过来,许是见到杜怀瑾,脚下放快了步子,一时不察,几乎跌倒。他旁边那位男子,手疾眼快的,忙挽住了他。二人相视一笑,彼此之间的情意绵绵,叫人瞧了,一阵脸红心跳。

两个人挽着手,相依偎着走了上来。也不知蒋二公子转头同那男子说了些什么,那男子也朝着这边望了望,二人就一齐走了过来:“世子爷!”杜怀瑾如今的身份,已经是福王府的世子了。

杜怀瑾微微颔首,笑着介绍:“这是拙荆。”

番外之阖家欢喜(二)

那蒋二公子听说是福王府的三夫人,想到她是沈家的三小姐,露出了些许的尴尬之色。然而却并没有惧色,也没有羞愧之意。看着这人的神色,沈紫言哪里还不明白。他分明是没有将自己的四堂妹沈佩夏放在眼里了。

不过这事对于她来说,早已无关紧要。

话说起来,能够在大庭广众下,和一个男子卿卿我我,也需要不小的勇气。沈紫言倒没有什么鄙夷之色,只如同见着最普遍的事情一般,不动声色。听着杜怀瑾和蒋二公子寒暄了几句,便各自走开了。

倒是陪伴在蒋二公子身边的男子不无担忧,待离开慈济寺,低声问:“那夫人的娘家可是沈家?”蒋二公子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沈尚书的女儿,沈家的三小姐。”男子眉头微蹙,“那就是你家那位夫人的堂姐了…”

蒋二公子撇了撇嘴,“你方才也见到了。这三夫人,方才面色平和,似乎并未多放在心上。我想着沈家两房,这关系到底如何,可不好说。更何况众所周知,这三公子最为宠爱这三夫人,三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那三公子,自然也没有了。”男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蒋二公子的眉头拧了拧,“还有,你刚刚所说的夫人,是什么意思?”男子微垂下头,“可不就是你才娶的美娇娘…”蒋二公子哧的一声,冷笑:“你休要说笑了。我娶那婆娘进门,也不过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我心上的,可唯有你一人。她可不是我夫人,不过是蒋家的二奶奶罢了。”男子露出了微笑。

“你说错了话,该如何罚你?”蒋二公子轻声,伸手托住那男子的下巴,“晚上可要好好补偿我…”声音渐渐暧昧了起来。那男子面色微红,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秋日的慈济寺,碧波池上,尚漂浮着不少荷花。只不过随着秋意渐浓,不少荷花都凋零了。沈紫言懒懒的靠在杜怀瑾怀中,指了指不远处一朵粉色的荷花,“去,把那朵摘来给我戴上。”不知为何,杜怀瑾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念过的一句词:小髻别芙蓉,君前过,风波起。

没有丝毫犹豫,褪下了外袍,就要跳进这碧波池里。好在沈紫言眼疾手快,忙拉住了他,“你做什么?”杜怀瑾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摘荷花啊。”沈紫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哄你玩的呢,好生生的衣裳,跳进去,沾一身的泥。”杜怀瑾却是笑嘻嘻的,“若能见到紫言笑靥如花,这身衣裳算得上什么!”饶是老夫老妻了,这甜言蜜语,落在耳中,还是令她心中一跳。

眼见着杜怀瑾倾身下来,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交融,沈紫言忙闭上了眼。然而却久久不见他的唇落下来,沈紫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就见到杜怀瑾无可奈何的垂着头,目光落在身下。沈紫言忙睁开眼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杜晓月一手的泥巴,拉着杜怀瑾的裤子,正兴致勃勃的仰面看着他二人。

沈紫言在心中哀嚎了一声,方才明明见着乳娘丫鬟们簇拥着两个小鬼头去四处逛逛了,也不知这丫头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下子,算是意趣全无。沈紫言就问:“哥哥呢?”杜晓月睁大了眼睛,望着碧波池,伸手指去:“哥哥在那里!”

沈紫言转头看去,果然见到那熟悉的身影。只不过,这小子,不知何时,居然跳到了碧波池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叫人魂飞魄散。“杜怀瑾!”沈紫言想也不想,失声惊呼:“快去把他捞上来!”

杜怀瑾比她更快一步,话音还未落下,就跳进了池水中。只是,并未见慌忙。不急不缓的,慢悠悠走到了杜子宁身旁,敲了敲他的头,“你在做什么?”杜子宁脸上沾着一大块泥巴,正奋力朝着一株荷花走去,“想折枝荷花给娘亲赏玩。”沈紫言喜欢荷花,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杜怀瑾也不催促,只目光下垂:“你如今胆子可肥了,没有我的督促,竟敢私自下水!”杜子宁咧着嘴笑,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我知道爹爹您不会怪罪我的。娘亲喜欢荷花,您又不好意思下水,只能我来了。”这小鬼头,年纪轻轻,却会揣摩大人的心思了。

杜怀瑾佯装恼怒:“还不快折了荷花,上岸去,有你好受的!”杜子宁笑嘻嘻的,折了荷花,被杜怀瑾拦腰抱起,父子两个,浑身上下,满是泥浆,看起来真叫人哭笑不得。沈紫言一把就将杜子宁拖了下来,急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杜子宁看了他父亲一眼,将荷花递了上去,“娘亲,荷花送你。”红扑扑的脸,映衬着粉色的荷花,说不出的可爱。沈紫言心中一软,嘴上却不肯松懈,“你知不知道叫娘亲担心了?”杜子宁忙不迭点头,“孩儿知错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和他爹爹一样,学的一样油嘴滑舌。叫沈紫言满腔怒气,也不知该从何发作。

杜怀瑾立刻跳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孩子不知道好歹,你说道两句也就罢了。你看看,我们子宁不是知错了吗?再说他也是为了讨你的欢心,你看在他苦心孤诣为你折荷花的份上,就消消气吧。”

沈紫言接过荷花,嘴上却不肯放松,“回去告诉你祖母,让她也说说你。”明知福王妃素来疼爱孙子,不会怎么责怪的。杜子宁只垂着头,不时偷偷瞟上她几眼。见着她脸色缓和了下来,就抱住了她的腿,“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紫言摸了摸他的头,又唤过丫鬟们,问道:“为何小少爷下水,你们全都没有出声?”丫鬟们脸色一白,都辩解道:“我们一直跟着小少爷的,哪知道小少爷跑得快,一时跟不上,等我们赶过来的时候,小少爷已经下水了…”

沈紫言目光微冷,一一扫过她们,“扣三个月月银,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直接逐出府去。”丫鬟们都唯唯诺诺的应了。杜子宁仰着头,露出了几分不甘,却又强自忍耐了下来。沈紫言见得分明,冷声问:“是不是在想,为何是你犯的错,我要责罚你的丫鬟们?”

杜子宁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紫言下颚微扬,“我只是叫你知道,以后不要冲动行事。你一人行事,也要想想,是否会因此,连累你身边的那些人!”杜子宁大大的眼睛里,眸光闪烁,又偷偷看了杜怀瑾一眼。却不知杜怀瑾此时想到了早夭的七皇子,难得的没有劝解,反而说道:“你娘亲说得对,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必定要三思而后行。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凭着一时脑热来行事。”

杜子宁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沈紫言见他将自己的劝诫之言听了进去,心中也自是高兴,叹了口气:“等你年岁渐长,就会明白了。”说着,语气缓和了下来,刮了刮他沾着泥浆的面颊,笑道:“都成小花猫了,还不快去山房换身干净的衣裳!“秋风拂过,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带着些凉意。

杜子宁亦步亦趋的跟在杜怀瑾身边,到了山房,在里间换衣裳时,低声问:“爹爹,我是不是错的厉害?”杜怀瑾蹲下身子,摸了摸他的头,正色看着他,“你只要记住,今日你下水,娘亲可以原谅你,可一旦遇到了别的事情,没有人会像娘亲那样,谅解你的过错。还有人,会一直揪住你的过错不松手,你明白了吗?”

杜子宁坚定的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以后会三思而后行的。”杜怀瑾颇有些欣慰,笑了笑,蓦地叹了一口气,“曾几何时爹爹也同你一样贪玩…”杜子宁来了兴致,也顾不上身上光溜溜的,眼巴巴的瞅着他,“爹爹,后来你就不贪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