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板又是一动,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我眼角余光瞥见他整了整衣裳,径直出了门。随着那扇门砰的一声被合上,我顿时有些六神无主。陪嫁的是母亲精心挑选的几位妈妈和丫鬟,个个都是玲珑剔透,然而见了这等情形,还是吃惊不已。

我甚至不知道,我哪里惹了他的不痛快。

新婚夜,竟然孤枕独眠。

事实上,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可是在我这个念头兴起不久,我就发现,从金陵到这里的路上,都在马车里度过,早已耗尽了浑身的力气。羞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上了一身轻便衣裳,而后便沉沉睡去。

这一夜,做了很漫长的一个梦。

事实上,也算不得是梦,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我不过三四岁的模样,母亲挺着大大的肚子,靠在厚厚的狐裘上,嚷嚷着要吃葡萄。我那一向镇定自若的父亲,急得额头都出了一层冷汗。这大冬天的,哪来的葡萄?

我和哥哥子宁,在一旁偷偷的抿着嘴笑,却见我母亲的眼中,满是促狭。

那时候我隐隐有些明白,这大抵就是两情相悦,只羡鸳鸯不羡仙了。

心痛得难以自拔。

然而在家书里,却是什么都没有挑明,只因为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到如今,落得这样的结局,又能怪谁?更何况,也不想让父母为我担心。在这遥遥千里的地方,我几乎能想见母亲收到家书的神情。

只不过,出乎我的意料,母亲的家书,过了不到五天,就到了我的手上。这样漫长的路程,可见得那送信的人,是怎样的急切。

我满以为是长长的一整篇,却没有想到,里面只有一个字。那口气,不似母亲,却有些像父亲。那个字是:追。我反反复复的看,确实是母亲的笔迹。连带着信笺上,也有母亲独特的气息。

一整夜,我翻来覆去的想,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

到天明时,我终于会意过来。母亲那样聪明的人,一定明白了我的苦衷与难堪。可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告诫我,要学会去追求。我曾经那样迷茫的心,在母亲的指引下,隐隐有豁然开朗之感。

是啊,事到如今,我自怨自艾,又有什么法子?

还不如追一追,搏一搏。人心都是肉长的,难不成,我付出了,他熟视无睹?

若真是如此,这样的男子,我愿意同他和离,绝不再给他带来半点苦恼,丝毫不拖泥带水。我始终记得,我是福王府的小姐,本该有自己的骄傲。

秋天的时候,宋墨考中了武状元。与此同时,他被皇帝钦点出征。这个消息对于我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们成亲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两个月的时间。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两个人,除了新婚那一夜,他不曾踏入过我们的新房。一般来说,他都歇息在与我相隔甚远的一座院 子里。

我一直不明白,为何在他眼中,我就如同那洪水猛兽一般。

婆婆宋夫人对于此事,显然也是不能理解,或许是愧疚,也或许是出于母亲的慈爱,对于我一向包容,进门几个月,也从未让我立过规矩。我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苍白而瘦削。就好像,是那些美丽的蔷薇,仅仅开放了一个早晨一般的憔悴。

事实上,我也不过十六岁罢了。

正是花一样的年华啊,风霜还未侵蚀,另一段人生,也才刚刚开始。

经过辗转反侧的一夜,我做了一个,无论是谁听了,都会觉得荒诞不经的理由。

我决定女扮男装,跟随宋墨上战场。无论一年,两年,还是多久,我总会让他觉得,我是一直在他身边的。母亲说的很对,既然喜欢一个人,那么就要有追求的勇气。哪怕这在世人眼中,是不齿的行为。

我将念头对婆婆说了说,出乎意料的,她的反应并不激烈,反而担忧我身娇肉贵,上了战场吃亏。我淡淡一笑,立在院子中,拔出早已准备好的佩剑,亲自给婆婆表演了一番。婆婆的神色十分奇怪,她看了我许久,扑哧一笑,说道:“当年我也同你一样,装扮成男子的模样,陪伴着你公公出征…”

原来如此。

所以她对于我的离经叛道,并不以为奇。

我开始深深感谢我父亲多年来的教诲,若不是他不以男女论英雄,只怕我如今,也不过是弱不禁风的纸面美人罢了。

丫鬟替我将头发梳了起来,我眨了眨眼,看着自己的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男子。不过,这世上唇红齿白的男子多了去了,总不能因为我这副长相,军队里就不肯收下我?

事情的顺利,超乎我的想象。

眼见着宋墨带领的军队就要启程,我趁机寻了一个小教头,在他面前表演了我独步穿杨的绝技。事实上,也算不上的绝技。我的大哥宋子宁,无论是剑术,还是射箭骑马,都远远在我之上。

只不过有些可惜,他不能如别人一般,参加武考,否则,鹿死谁手,还真值得好好思量一番。我之所以如此自信,也无外乎是由于我对宋子宁的了解,也或许,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宋墨,在我面前露一手。

小教头很快让我从军,我没有想到,一切都如同我当初希望的一般,我竟被安排在了宋墨身边,做了护军。旁人问起名字,我只得随意诌了几句,化名陈广陵。

只是我没想到,这个名字,一语成偈。

广陵,广陵一曲,与君绝。

许多事情,一开始的顺利,似乎就预示了以后的曲折。

更令我心惊的是,宋墨居然没有认出我。

哪怕我们,是夫妻。

都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可我们,却是最近的陌生人。

他已经,不记得我的长相…

知道这一点,我的心,隐隐作痛,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领军作战,也看着他挑灯夜读。

我时常对自己说,或许,这便足够了。得不到他的心,能一直伴在他左右,也是好的。

可是我仍然不能欺骗自己,哪怕是男儿装束,我的心,依然是如棉絮一般的,女儿心。

没有哪一个女子,不希望世上有一个人,爱她,宠她。

只是我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我只当他是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每一日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只期望他不要让我太过难堪。他凝望着我的时间,越来越长,偶尔一回头,就能见到他若有所思的目光。

那个黄昏,宋墨立在皑皑白雪中,久久不发一言。

我就立在他身后,看着他墨一般的黑发,从铠甲里透出几丝来,随风飘扬。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火红的太阳,缓缓西沉。

我看着他冷峻的侧面,心中溢满了骄傲。

这个男人,就是我的夫君啊…

“明日,或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战了。”宋墨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悠远,似温醇的酒一般,让人听着,便身不由己的醉了。我微微颔首,笑道:“我们定能凯旋而归。”“是啊——”宋墨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过了片刻,才猛地转过身来,目光灼灼的看着我,“广陵,你可娶亲了?”

我愣住。

他却以为我在犹豫,露出了几分羞赧之色,“你有没有心上人?”

他在胡说什么?

也不知为何,我竟对他笑道:“我的心上人,不就是你么?”他也是一愣,随即露出了微笑。这是第一次,他在我面前,对着我微笑。这个男人,不管做什么,都是那么迷人啊。“那等到战事结束了,你随我回府,如何?”

我怔忪。

他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广陵,我努力过了,可我就是没有法子。我知道我们都是男人…可是,我绝不负你…”我的心里,一片凉意,“那你的妻子怎么办?”“事到如今,我也不想误了她。”宋墨面上露出了几分刚毅之色,“我会同她说清楚,和离。”

曾经以为,这一世,也能如母亲被父亲宠爱那般,也会有那么一个男子,包容我,宠爱我。哪怕那么些年,一直没有出现。可我一直深深相信,不管早或晚,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是在等待着我的。

只是可惜,宋墨的一席话,将我少年的梦,袭的粉碎。

多么悲凉,多么悲哀。

我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他如今,竟然对我说,要同我和离。

我的泪,簌簌的落下来。

番外之完结篇(三)

泪眼朦胧中,我看见他的神色,焦灼而小心。

有些心酸的想,在我还是杜晓月的时候,他几时露出过这样的神色?

事实上,不要说这副神色了,就是连他的脸,七十个日夜,我又见过几次?

自福王府初见,再到新房他匆匆离去。我们正儿八经的见面,也就这么两次。

“为什么是我?”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然而尽管如此,还是能听见颤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他苦笑了笑,认真的看着我,“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心头上,惦记的人,都是你。”

我用力擦干了眼泪,声音轻微,低不可闻,“明日,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战吧。”

“是。”宋墨看了我一眼,移开了目光,背负着手,看向了远处茫茫的大漠,“等到战事一了,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我们?

我暗自苦笑。

宋墨应该永远不会知道了吧。广陵,他的广陵,在明日这一仗以后,将会彻底消失。

不管他去哪里,都再也寻不到了。

就宛若这个人世间,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人一样。

事实上,我也不会再叫他出现。

这一天,是冬月二十四。

还有将近一个月,就要迎新年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朝着营帐走去。夜色降临时,我立在寒风里,静静的想,宋墨,或许我们,没有未来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可谓叫人啼笑皆非。我可以算得上是最为冲动的人了,不过是因为一面之缘,便心心念念的记住了这个人。那个时候,尚且不知他的姓名,年龄。

可是我并不为我的草率感到后悔。

母亲曾经说过,人这一生,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是值得记挂的。若不然,这一世,该是多么无趣?就只当,宋墨是我漫长的岁月里,年少轻狂的见证。至于后来,他爱我,还是恨我,其实,都不大重要了。

在他说出和离的那一瞬,我的心,已经死了。

一夜无眠,听着北风呼呼作响,浑身上下,也沁出了丝丝寒意。天明时,被号角声唤回了深思。我穿好铠甲,就出了营帐。宋墨已在外面等着我,看见我,微微一笑,也不顾手下众人的目光,走了过来,温声问:“睡得可还好?”

我一抬头,就见他一双朗目里,满是血丝。想来是一夜没有睡好的缘故,可仍旧是那边意兴勃发,让人挪不开眼睛。我默默的仰望他,不由痴痴的想,如果当初,这个人,爱着的人,是杜晓月,该有多好…

“很好。”我漫不经心的笑,第一次,也当做是最后一次,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心,温润的如同一块暖玉,一直暖到人心里去。

他对于我的主动,很是意外,可也显得十分高兴,反握住我的手,“走吧。”看着他跃身上了战马,我也紧随其后。马蹄溅起了一片尘土,几乎迷失了人的眼睛。其实这一战,已经没有什么悬念。

我握着长剑,眼前黑压压一片,满是涌动的士兵。

只听得耳边一阵风声。

不用想,也知道是暗箭。那一瞬间,我明明是可以躲开的。可是,不知为何,我只觉得,若是就这样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那一刻,我忘却了所有的事情,闭上了眼。滋的一声,肩膀传来一阵剧痛。

想必是那支箭,穿透了我的肩膀。这种伤口,若不及时包扎,也极有可能是丧命的。战场上,黄沙泛起,处处都是战鼓敲响的声音。隐隐约约,似乎听见耳畔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唤声:“广陵——”

我的心,如同明镜一般。

我中箭一幕,自然是落在了与我相隔不远的宋墨眼中。

骏马受惊,疯了一般在人群里乱窜。我肩膀剧痛,已经无力驾驭这匹惊马。只能尽力伏低了身子,紧紧贴着马背,免得一个不慎,被甩了下去。只是眼角余光发现,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都换成了陌生的人。

似乎,是窜到了敌营这一边。原本那么温顺的马,此刻一刻也停不下来。我到底还是吃不住疼痛和颠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眼前一黑,就人事不知了。只是晕迷前,耳边有天崩地裂般的声音。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见尽头。我苦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饥肠辘辘之语,又觉得寒冷难耐。所料不差,昨晚上应该是下了一场大雪,将战场的痕迹,完完全全的遮盖住了。

下意识的,自然是想要寻到营帐,找大夫看看伤口。就是就在我挣扎着起来以后,我已经彻底打消了那个念头。我已经不想再回去。更不想,见到宋墨。难不成我要一路随着他到燕京,然后在他面前褪下男装,告诉他,我是杜晓月?

唯有苦笑。

或许这次受伤,给了我最好的选择。

若是可以,我真想就此离去,找一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平平静静的,度过一生。

若我就此失踪,我不知,该如何对父母解释。可以想见,久久得不到我的消息,他们心里是如何的焦灼。

想了想,还是就此放弃了隐居的念头。我虽不愿再见到宋墨一面,可总不能令父母担心,那样是不孝。胳膊受伤,虽然疼痛,可是比起我的心灰意冷来说,实在算不得多严重。匆匆包扎了一番,偷了一匹战马,在夜色里,疾驰而去。

一路上不敢停歇,只是饿的头晕眼花,体力也无法支撑下去,强自忍着寻到了一户农家。敲门的时候,也有几分犹豫,只是实在挨不住饿意,肩膀又阵阵疼痛,不管怎样,总要歇息几日的。

好在那户农家虽然简陋,可人都十分热忱。不仅挽留我留宿了几日,甚至为我请了大夫来瞧病。好在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我歇了几日,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临走时,暗中留下了十两银子,便疾驰而去。

再回到宋家时,情况一如我走之前一般,没有多大变化。宋墨似乎还未归来,我到了婆婆那里请安,她见着我脸色憔悴,吃惊的问了半晌。我唯有扯谎,告诉她,我虽寻到了部队上,可耐不得寒,还未见到宋墨就折转了回来,路上吃了些苦头,好歹是回家了。

婆婆也是开明之人,大抵武将世家的女子都比一般女子来得豪爽,她并未怪罪,反而好生宽慰了一番。我便央求她不要将我离家一事告诉宋墨,免得被人取笑。婆婆自然应承了下来,这些日子,我本就以养病的名义久久不露面。

若是让下人们知道我这些日子是上了战场,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我到家歇息了一个多月,才听说宋墨带军回到了金陵城。

也不知他怎么耗费了这么久…

难不成留在边塞寻找我?

这个念头很快被打散,我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要想起和广陵有关的任何事情。就当是自己的一场梦吧,醒了,就散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宋墨才回到家里来。我在回廊下,看着他的脚步,缓慢而沉重。这与我从前见过的,截然不同。他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疲惫。这种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以前他的意气风发,已经不见了。

就好像是一夕之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婆婆自然是吩咐厨房的人准备了宴席为他洗尘。

我不过随意装扮了一番,便坐在了他身侧。他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就连同婆婆说话,都是惜字如金。偶尔不注意时,流露出几分悲哀的神色。我不免想,是不是,他心里,还记挂着广陵?

或许,是以为他死了?

日子照例是一天天过去,我们仍旧是陌路人。他从不进我的屋子,我也极少踏出外头。只是没想到,没多久,就传来一道惊天霹雳。

大丫鬟白芷匆匆忙忙撩帘进来,脸色苍白,“小姐,听说昨晚上,清婉在少爷房里留宿了!”清婉便是我屋子里的小丫头,人生得很漂亮,但因为行事有些不稳重,我一直不大器重她。“什么?”我吃了一惊,随即又觉得羞愤不已,“将清婉带过来!”说完这句,又道:“再请少爷过来一趟。”

白芷嘴角微嗡,似乎有些犹疑。

我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宋墨连我的房门都不愿意踏进来,这次又怎么可能为了这事过来?

可我就像是任性的孩子一般,“你对他说,若不过来,我就杀了清婉!”竭斯底里,我知道我已经完了。屋子里一刹那间,落针可闻。丫鬟们还从未见过我如此模样,都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芷不敢再说话,匆匆离去。

看着她的背影,我似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坐在了木椅上。

明明,不该如此的…

宋墨的身影,出现在院子的那一刻。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我悲哀的想,或许,我不是为了清婉生气,而是想要寻一个,见到他的借口。哪怕告诫自己,已经心死,却还是在见到他的瞬间,难以平复心绪。

清婉被带到了我的房中。

番外之完结篇(四)

宋墨就坐在东面,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这么久,我已经明白,只要我在他面前,他的目光,永远是落在别处。明明已经心如止水,却还是觉得恼怒不已。我冷冷看着清婉在我面前泪流满面,看着她不住哀求:“奶奶饶命,奶奶饶命…”我知道这不过是在宋墨面前扮作楚楚可怜罢了。

面对我时,可不是这副神情。

我为什么要饶了她?

哪怕宋墨对于我,漠不关心,毫不在意。可名义上,仍旧是我的夫君。

没有我的允许,谁敢觊觎我的夫君?又有谁有资格染指我的男人?

我不过淡淡瞥了她一眼,顺手拿起一个梨,抽出匕首,削了一圈皮,紧紧连着不让它断落。偌大的屋子里,除了清婉的哭泣声,就是刀面在梨子上打磨的声音。砰的一声,我的手在半空中滑出了一个弧度。

那锋利的匕首,闪着幽冷的光,划过清婉的发髻,直直插入了木梁上。

清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皮子一番,晕了过去。

我冷哼了一声,接过白芷递过来的帕子,拭了拭手,端了茶盏。

宋墨对于我,可谓没有半点好感而言。既然如此,我又为何要在他面前装作贤淑大方?

或许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怨气已经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清婉好死不死的,就撞到了这个火山头上来。眼见着宋墨坐直了身子,幽远的目光若有若无的瞟向我,我唯有冲他冷笑,“真是抱歉得很呢,我可不是旁人家大度娴淑的主母…”乱了,全乱了。

出嫁前,母亲教过的那些,我都记忆犹新,可在这个人面前,我完全似疯了一般。

是的,我生气,我恼怒。

一半是为了他对广陵的负心,一半也是为了他对于我骄傲的践踏。

这个人,连踏入我的房门都不愿意,就这么轻而易举的,任由一个丫鬟爬上了他的床。何其讽刺,又何其悲哀。堂堂主母,竟然落魄到这种地步。我慢悠悠站起身来,将帕子随手抛在了茶几上,一步步走到了他面前,第一次,居高临下的俯视他,“不知少爷打算如何?是休弃,还是和离?”说到这里,眼睛竟一阵酸疼。

我的张牙舞爪,落在他眼中,一定更添了几分嫌恶吧。

屋外的阳光斜斜的照射进来,让人睁不开眼睛。禁不住眯上眼,双手合掌,额头就落下了一片阴影。他陡然站了起来,我听见那太师椅,瞬间倒地沉闷的声音。背着光,看不清他的神色,然而仅仅看着他微微颤动的肩膀,就知道他此刻心绪颇不宁静。

想必是被我气的不轻。

也是,这世间,像我这般的妻子,只怕还是头一个。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为人妻者,哪一个不是小心翼翼的服侍夫君,如我这般,宋墨没有当场将休书甩到我脸上来,已经算是够克制了。

我心内深深的明白,这或许是我最后的一次放纵。说不准,下一刻,从他口中出来的,就是和离二字。

可是我受够了,被他熟视无睹的样子。厌恶也好,憎恨也好,离开之前,能让他记住我这么个人,也是好事。我从前并不是这样偏激和执拗的人。事实上我的性格随了我的母亲,都十分容易满足,也很快能适应陌生的环境。

可是宋墨触到了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