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抬头便看见自己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你们先下去吧。”沈惟对两个丫环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语气甚至还可以说的上是温和的,可是两个丫环却是忍不住发抖,立即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沈夫人见沈惟来了,眼泪实在是忍不住掉了下来:“惟儿,你来瞧瞧二娘,她……她受罪了!”

沈惟见沈夫人伤心落泪,心下叹息,上前去坐在沈夫人身侧低头柔声安慰道:”母亲,大夫说她没事了,孩子也没事,你不用担心。”

沈夫人被他这么一说哭得更为伤心,最后更是哭倒在沈惟的怀里。

沈惟低头看着自己母亲的发顶,听着她的哭声,心里有些酸涩,忍不住抬手轻轻去拍她的背后。

他在前一世夹在沈家和皇帝之间左右为难,对于沈家他其实是心中有怨的。再世为人,对沈家那些曾经逼迫他的人更是没有太多的好感,只是他毕竟还是姓沈的,而且他要与皇帝抗衡也必须借助沈家的力量。

可是对于沈夫人柯氏,他却总是怀着内疚的。这是他的母亲,一个心里眼里看不到权势纷争,只顾念着丈夫和一双儿女的母亲。沈夫人这个母亲无疑是十分合格的。

别人都有些怕他,连他的父亲和姐姐都对他心有惧意,言听计从。可是沈夫人不会。在沈夫人心里,他永远与他还在襁褓中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是她的儿子,需要她的照料和关怀。

沈惟的思绪有些飘远,轻拍着沈夫人的背脊的手却没有停,依旧温柔轻缓。

他想起了上一世,他也是娶了孙家的大孙玉兰为妻。可是他对女人没有兴趣,新婚之夜面对新娘子那双含羞带怯的眼睛,和依偎过来的女子身体,他落荒而逃。

成亲三年,他都没有与孙玉兰圆房。孙玉兰一开始也只是背着人以泪洗面,可是时间久了她的性子却是变了。原本温和柔顺的女子,渐渐变得尖刻又易怒。

没有圆房自然是没有身孕。

终于,孙玉兰承受不住压力,忍不住开始对娘家人诉苦,在沈家要给他纳妾的时候,从孙家那边传出来了他不能人道的消息。

别人自然是幸灾乐祸,暗地里将他当成了笑话,他自己本来并不在意这些话,可是沈夫人却是吓坏了,又不敢直接来问他,怕他难堪,便去问了孙玉兰。

孙玉兰自然又是一番诉苦,哭哭啼啼。沈夫人被吓得当即晕了过去,大病一场。

孙玉兰远本就不满沈夫人张罗着要给沈惟纳妾,便故意对沈夫人说她打听到了南边有一个会岐黄之术的道人,能治男人不举之症,一剂药服下就能药到病除,但是性子古怪,不肯轻易出诊且行踪不定,非要病者的亲属亲自求才会给医。

沈夫人听了便不顾阻拦坚持要亲自南下为儿子求药,只是她刚大病一场,又是一番担惊受怕,身体本就有些不好,在路上就又病倒了。

沈夫人虽然病了,却坚持不肯回去,硬是去找到了那位传说中的道人,求了药。药虽然求到了,沈夫人却是没有坚持到回京。

她因为生病,一路上耽搁了些时候,遇上了暴雨时节。走到河北灵山的时候,山体滑坡,沈夫人的马车被埋了,她再也没能出来。

被人挖出来的时候,沈夫人怀里还紧紧捂着一瓶好不容易求来的药。

沈夫人的死让沈惟怒不可遏,愧疚万分,即便之后他一怒之下休弃了孙玉兰也没有办法减轻自己心中的罪恶感。

这一世,他还是娶了孙玉兰,但是心里对她的厌恶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相比的。那一日,孙玉兰撞破了他与礼亲王的事情,孙玉兰哭哭啼啼的,说是要去将这件事情告诉沈夫人。

沈惟当时心中升起来的是滔天的恨意,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上一世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原因死在了异乡,这一世他不能让柯氏被她害死,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杀死了孙玉兰。之后他又派人杀了那个所谓的道人,断绝了沈夫人重謟覆辙地可能性。

沈夫人哭了一阵,终于抬起了头,沈惟也回过神来,拿过沈夫人地怕子给她拭泪。

“惟儿,二娘她到底是怎么了?”沈夫人哭了一阵,还是想起了这件事情。

沈惟手一颤,随即便柔声道:”坐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惊了马,她被吓着了。”

沈夫人面露狐疑:”真是如此?”

沈惟朝着沈夫人一笑:”我还能骗母亲您不成?”

沈夫人眼中的狐疑之色便散了去,随即却是有些生气道:”那些人也真是吃饱了撑着,审了一次还不够,还要审第二次!再让他们这么折腾下去,我媳妇和孙子就要给折腾没了!不行,我明日还进宫一次!怎么说也要等二娘生了孩子,将身体养好了再说。”

沈惟任沈夫人发泄了一番,没有劝阻,见沈夫人情绪已经好了许多才道:”母亲你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了。”

沈夫人看着二娘,不愿意离开,沈惟笑道:”我一直在这里看着,若是有事情就让人去唤你。母亲,你瞧着脸色十分不好,再守下去,我会担心你。”

沈夫人便松了口,一步三回头的被沈惟给劝走了。

沈惟等沈夫人走后,便又回来了,他看向躺在床上的二娘,刚刚眼中的温柔神色已经被冷漠代替。

“我知道你醒着,睁眼吧。”沈惟的声音中的冷易,能侵入骨髓。

一动不动蜷缩在床上的二娘,眼睫毛一颤,真的睁开了眼。她看着沈惟的眼神很复杂,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屈辱和恐惧。

沈惟面上没有带着往日的笑容,依旧是面无表情:”今日你看到了什么?”

二娘张了嘴,想要发出声音,却是失了一会儿音,努力也许久才终于出声:”我,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沈惟仔细看了二娘一眼,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笑。

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这个女人了,在他以为她聪明一点了的时候,她总是做出愚不可及的事。可在他以为她蠢到无可救药的时候,她又能及时悬厓勒马,审时度势。

第五百八十八章 一触即发

二娘现在虽然极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可是她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刚刚一路疼回来的时候,她连死的心都有了。

虽然之前她仗着沈夫人的维护,曾经装过不舒服,但是今日却是真的。

可以说,今日她所收到的痛苦和打击,是她从出生以来至今最大的。即便是当初在王家的时候,她生母被害,自己被王家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只能主动求去的时候,都没有感觉到今日这般的痛苦还有绝望。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朝沈惟看了一眼,沈惟已经坐到了屋子中央的桌子旁,正自己提着茶壶往小茶蛊里倒茶。

他优美纤长的手指衬着那粉彩茶壶,有一种别样的优雅和美丽。就连这普普通通的倒茶动作,他都能做到令人赏心悦目。

这样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她的夫君,竟然……

二娘已经忘记自己刚刚看到自己的夫君被一个男人压在身下的时候的心情,只是她如今想起那一幕的时候都忍不住全身痉挛般的颤抖。

她以为他心里想的人是她的三妹妹,所以她才会那么恨三娘。可是现在看来,她竟然是错的如此离谱。

她脑海中蓦然浮现的是揭开车帘子那一刻,沈惟朝她投过来的眼神,冰寒刺骨,让她那么清楚的感觉到了杀意。她相信当时沈惟是真的想要让她死的。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腹部,她有一种感觉,她现在还完好无损的躺在这里。是因为这个孩子的原因。因为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沈惟没有让她立即去死。可是这个孩子明明与沈惟没有任何关系。

二娘脑海中又浮现了沈惟与那个男人滚在一起的样子,又想到沈夫人看着她的肚子期盼的眼神。她觉得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何沈惟会容她活着了。

可是,等孩子生下来之后她还会不会有命在?

二娘心中的恐惧瞬时将她吞没了。

沈惟什么时候离开的。二娘没有注意,甚至之后沈惟与她说了什么话她也不记得了,她只是按着自己的本能回应着。敷衍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断头刀劈下来的时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不知道这把刀它悬在何处,只能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三娘这一日吃完了午饭之后让丫鬟们将屋子里的南窗开了,好让外头的阳光照进来,驱散一下憋闷了一个冬天的阴寒之气。

虽然天儿还有些冷,不过她穿的厚实。又捧了一个小手炉,所以也不怕。

白兰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三娘忙让她进来回话。

今日是二娘上堂问讯的日子,三娘一早派了白兰过去听消息。虽然知道目前的情势还在胶着,三娘也时刻不放松的注意着。不过白兰今日回来的有些晚。

白兰进来行了礼之后三娘就把不相干的人先谴了出去。白兰上前来先是汇报了堂上的情形,果然是如三娘所料,只是走过场般的闻讯。

不过之后白兰说的事情却是让三娘呆怔了片刻。

“捉奸?”三娘好半响才回过神来,面色古怪地看着白兰。

白兰“噗哧”一笑:“奴婢瞧着沈大公子鬼鬼祟祟的跑去赴人约,便想着如此精彩的好戏怎么能少的了沈少夫人去撑场子?奴婢照顾照顾她,也不枉她总是惦记少夫人您。”

因为上次二娘要用药害三娘的事情,白兰对二娘十分鄙夷愤恨,能对自己的亲姐妹下这种毒手的人可当真是奇葩。她向来是信奉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因三娘让她按兵不动。她本来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气了。这次有了这种好机会,自然是不会放过。反正她又没有自己亲自动手,那位沈少夫人要是因为自己看了什么不该看到的而出了意外,可赖不到她身上。谁要你自己要去的!又没人逼着你!

反正即便事后要挨罚,她也要先报了仇再说。

于是白兰就往二娘的马车里扔了小石子儿,将人引到了湖声茶楼。至于为何二娘从茶楼前门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侧巷。那自然是白兰的功劳了。不过白兰决定这个还是不邀功了。

三娘这个时候自然是不会计较白兰擅自做主的事情,她被另一个消息给惊到了,或者说是被雷到了。

“跟沈惟幽会的人是,是礼亲王?”饶是三娘再如何的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这会儿也有些淡定不了了。

白兰这时候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到不是对两个男人断袖分桃之事不好意思,她是觉得自己就这么把宣云世子的爹给卖了,有些对不起宣云世子。不过想想礼亲王向来就没有什么好名声,与他传过不正当关系的男男女女十个手指头都不够数,礼亲王似乎还经常以此为荣,白兰心中的愧疚之情就少了很多了。

这事儿传出去,丢人的只会是沈惟这个向来形象良好的谦谦君子。礼亲王那里是吃不了什么亏的。

三娘无语了好久才消化掉了这个消息。

她之前听闻孙玉兰死的时候是完璧之身时就猜想过沈惟是因为有隐疾,还是因为不喜欢女人,现在真相就在眼前。可是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将礼亲王和沈惟两个人想到一起。

先不说隔了辈分,礼亲王是宣云的父亲,是宣家人,他在朝堂之上的立场根本就不用怀疑。而沈惟,尽管他在京中为人低调,也只在朝廷里领了一个虚职,三娘在几次的接触中还是觉得这个人不是一个简单的角色。

所以礼亲王和沈惟的立场是对立的,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三娘觉得自己的头有些疼。

“礼亲王和沈惟的关系……相公他们知道吗?”三娘无奈地问道。

白兰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沈惟时长出入礼亲王府,尽管一向行踪隐秘,可是瞒着别人还行,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宣云世子?”

三娘知道宣云这个人并不像他面上表现出来的这么玩世不恭一无是处,这一点在几年前在山东的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至于宣韶知道这件事情,却没有在三娘面前提过,三娘并不觉得宣韶有什么不对。礼亲王是宣韶的长辈,又是宣云的父亲,他自然不会主动在三娘面前说礼亲王的是非,且这种事情……也不是一个女子关心的。

不过想到礼亲王和沈惟两人有纠缠,三娘还是有些担心的。尽管这位礼亲王各种不着调,可是三娘知道宣韶对这位叔祖父还是十分敬重的,而礼亲王对宣韶也一向很照顾。三娘只希望礼亲王的立场要一直坚定才好。

宣韶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情也没有说什么,白兰现在是三娘的丫鬟,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三娘出一口气。

最后这件事情除了那几个当事人之外,也没有折腾出太大的波澜。

而宣云世子那边则是一路高调的走到了江南,在江南掀起了一片血雨腥风。众人也都明白了,代天子巡察河道什么的都是幌子,宣云是皇帝手中的一把出鞘的利剑,他是去为胶着的朝堂形势杀出一条血路去的。

也因此,宣云那边的各种刺杀还有暗杀更为前仆后继。

不得不说,皇帝这一招剑走偏锋另辟蹊径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朝臣们的注意力被牵引开了,由宣云所开辟出来的新战场再一次让人热血沸腾了。而皇帝所代表的新兴势力终于在这种形势之下出头了。

二娘的第三次堂审就要来了,她已经有九个多月的身孕,眼看就要临盆。

三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暗自皱眉,对最近的朝堂形势她都有暗中关注,这次的三堂会审怕不会与之前两次那样简单了,皇帝如今正意气风发,想要接着江南那边的大好形势将沈家拉下马来。

即便沈家这次不会被一击而毙,伤筋动骨是少不了了。而二娘是这一场争斗中的重要棋子。

在这种一触即发的形势之下,沈夫人再次入宫去求了皇后,想要皇后想法子将堂审的时间推迟两月。这一次沈夫人进宫,沈家并没人阻拦,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的。

如今这个时候开审,形势对沈家十分不利。若是能避开这个时段,给沈家一两个月的缓冲,那以后的事情就要好办多了。

而这个时候沈家要求将审讯时间延后即便是不合理也是合乎情的。毕竟一个怀孕九个多月的孕妇上堂,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便是皇家有伤天和了,何况最近从沈家传出来的消息,二娘的身体状况原本就不好。

所以皇后觉得这次说服皇上和太后将审讯时间推迟并不会有太大的难度。毕竟若是到时候二娘出了什么事情一尸两命的,那可就不好看了。因为先皇当年的作为,加上皇帝膝下的空虚,皇家原本就是忌讳这个的。

第五百八十九章 审

皇后这次依旧是带了沈夫人去皇后的慈安宫,可是走到门口就被春嬷嬷拦下来了,春嬷嬷十分恭谨又带着三分为难地道,太后身体不适,正在休息,谁也不见。

太后说谁也不见,自然是连皇帝也不见的,即便是贵为皇后也无法罔顾太后的意愿强行闯去慈安宫。

皇后与沈夫人只能转身离开,皇后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答应了沈夫人等明日在去求见太后,让人送了忧心忡忡的沈夫人出宫去。

第二日一早,皇后再次去了慈安宫求见太后,太后依旧托病不见。

皇后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的凤栩宫,思考了半天,皇后唤来了自己地心腹宫女:“皇上下朝了没有?”

“回皇后娘娘,皇上在半个时辰之前下的朝。之后在勤卷斋坐了一刻来钟,然后便去了魏嫔娘娘的宜春宫。”

皇后皱眉:“魏嫔……”

那宫女抬眼看了皇后一眼:“最近几日皇上下朝之后都是去的宜春宫,在宜春宫用完了午膳之后再去御书房。李嫔娘娘的芙蓉宫皇上下午闲暇之时也会过去瞧瞧,不过皇上没有在芙蓉宫用膳。”

“最近几日皇上晚膳是在哪里用的?”皇后顿了顿,问道。

“皇上下午都在御书房,晚膳也都是在御书房用的。最近皇上极少招人侍寝,大多时候是歇在临渊阁的暖阁。仅有的几晚招人伺候,也是一些分位级低的美人,答应。并不见皇上对谁另眼相看。”临渊阁是临近御书房的一处宫殿,皇上一般与大臣们讨论政事或者批折子晚了都会在临渊阁歇下。

这宫女是皇后的心腹,平日里又是专门负责盯着后宫动向的,所以禀报的十分详细又直白。

皇后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最近后宫中风头最劲的自然是怀了身孕的魏嫔和李嫔。而魏嫔似乎有比李嫔要更为得宠一些。

“把前几日江南进献上来的那批新花样子的锦缎挑些出来。给太后哪里送二十匹,魏嫔和李嫔那里每人十匹,其余按分位依次赏下去。”

“是。娘娘。”

“等会儿去皇上身边的张公公那里问问,皇上若是晚上有空的话,请皇上来凤栩宫用膳。”

那宫女又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皇帝在魏嫔的宜春宫用完了膳之后,又喝了一碗茶与魏嫔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依旧要去御书房。

走到门口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穿着鹅黄色绣迎春花图案袄子,白色绫裙的宫女正走了过来。像是从外头回来的,她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手中还抱了一个小包袱。皇帝顿了顿脚步,那宫女见皇帝要出来,忙在一边避了,等皇上先走。

皇帝却是走到了她面前皱眉道:“你这是刚从外头回来?”

那宫女微微低下的颈子弧度不变。清澈温柔的嗓音让人听了就心中舒坦:“是的,皇上,奴婢去尚衣局要了几个花样子给娘娘绣鞋面。”

皇帝的眼睛在她身后那个小宫女的手中的包袱上转了一圈:“听魏嫔说你做的鞋不错。”

宫女顿了顿,似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正要谢谢皇帝的夸赞,皇帝已经先漫不经心的开口了:“前几日尚衣局那边送来了几双薄靴,朕穿着有些不合脚。”

躬身走在皇帝后头的张公公,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了看那位虽然低着头,背脊却是依旧挺直的宫女,转了转眼珠子便又将头低下了。

宫女有些惊讶的看了皇帝一眼,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好在皇帝也不需要她回答:“你给朕做两双软靴,朕试试看合不合脚。”

宫女顿了顿,柔顺地应了一声是。

皇帝满意了。带着自己的人准备走,在那宫女躬身相送的时候他又冷不防出声道:“以后午膳时候不要出去瞎转悠,尚衣局的人也要吃饭。”说完便走了。

这回那宫女愣了许久,等人都走远了她才轻声应了一声:“是,皇上。”

她身后的小宫女却是吓了一跳:“莺歌姐姐,皇上这是……这是在怪我们打扰了尚衣局的人用膳?”

莺歌看着那明黄的声音消失在了前面的转角,直起了身子,转头对吓得花容失色的小宫女微微一笑,温声安抚道:“没有,皇上没有怪我们。”

“可是,这是娘娘要我们出去办差的啊,不去的话,娘娘会怪罪。莺歌姐姐,怎么办?我们是听皇上的还是听娘娘的?”小宫女进宫不久,年龄也很小。虽说这皇宫里皇帝的面子最大,可是她们却是在魏嫔娘娘手中当差。

莺歌摸了摸小宫女的头,笑着问道:“你是谁的宫女?”

小宫女想了想,眨着眼睛道:“自然是魏嫔娘娘的宫女了。”

莺歌见她天真可爱,忍不住又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却是有些严肃的:“做奴婢的,首先第一点要知道的就是,我们的主子从来就只有一个。主子说东,我们就不能往西,主子说往西,我们就一定要往西。至于别的什么人的命令……他们即便是身份再高,也与我们无关,当他们的命令与我们自己主子的命令相违背的时候,就可以不执行。”

小宫女眉毛扭成了麻花:“那,皇上的话也可以不听吗?”

莺歌转头往皇帝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面色平静:“嗯,谁的话也可以不听。他可以让我们的主子听他的,我们只能听主子的。坠儿,你要记住莺歌姐姐今日的话。”

小宫女认真的点了点头:“坠儿记住了,莺歌姐姐。那以后午膳的时候娘娘若还是要我们出去办事的话,我们也还是要出去,对不对?”

莺歌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对。”

皇帝回到御书房之后不久,就知道了皇后宫里派人来了。他想了想,对张公公道:“你就说我晚上会过去的。”

张公公闻言有些惊讶,他自然是知道宫里这些弯弯道道的。太后托病不见皇后,绝对是出自皇上的授意,他以为皇上也会对皇后避而不见,不想皇上答应的倒是很爽快。

心理虽说是这么想着,面上张公公可没有半分表露,应了一声之后便迅速退出去递话了。

皇帝在自己的大座上沉思了一会儿,便招来了一个侍卫吩咐道:“去让宣韶进宫一趟。”

皇上要来凤栩宫用膳,皇后自然是要好好准备一番的,菜色什么的都又定例,也不过就是挑挑换换一番。装扮什么的也要非一番心意。

皇上来的算是比较早了,皇后见皇上真的被请动了人也到了,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本的那些担心也淡了许多。

皇帝对皇后的态度一如既往,扶皇后起身的时候还笑着称赞了一句:“这件衣裳不错,很称你。”

皇后闻言有些羞涩,心中却是高兴万分的。哪个女子不喜欢自己的夫君的夸赞。尤其是当你换了一件新衣裳,他一眼就看了出来。

皇后的长相原本就不错,虽说经历了这么些连番打击,脸色比以前差了些,但是上了妆后,在灯下这么羞涩的一笑,也是很有几分颜色的。

皇上来的早了,晚膳时间还没有到,帝后两人便坐到了一起喝茶说话。

略微寒暄了几句之后,皇后便说出了这次请皇上前来的正题了。

顺德帝侧身坐在了炕几旁,微微垂着眼看手中的茶杯,表情淡然,看不出生气也肯不出高兴。

“……皇上,臣妾娘家就阿惟这一个男丁,他也老大不小了,婚事也历经坎坷。如今好不容易妻子怀了身孕,眼瞧着再过一月就要临盆,正是危险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过堂,阿惟媳妇难免会受到些惊吓。”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皇帝的脸色。

皇帝面上不置可否,从表情上也看不出来他心中所想。直到皇后按捺不住轻轻唤了一声:“皇上?”

皇帝这才抬眼,却是看着皇后微微一笑:“那依着皇后的意思……”

皇后见皇帝肯开口,松了一口气,立即道:“就是求皇上将过堂的时日延后两个月,等孩子生下来了再开堂。皇上,毕竟是两条人命啊!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怕是,怕是有伤天和。”

此话一出,皇后便觉得周围气氛一凝,她忍不住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的朝皇帝看去,却见皇帝端起了茶碗正在饮茶。

皇后不知怎么的,一时不敢再说话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将手中的茶碗放下了,等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皇后的话也没有错,再小也毕竟是人命啊。”

皇后心中一喜:“那,皇上您答应了?”

皇帝偏了偏头,似是想了想,突然又是一笑,这笑容却是带了几分诡异:“这件事情,我想交给皇后做决定。”

皇后一愣:“交给臣妾?皇上的意思是?”

皇帝的手指在茶碗盖沿上抚了抚,声音万分平和:“这件事情皇后你好好想一想,明日一早再做决定。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第五百九十章 亲自动手

皇帝在凤栩宫用完饭,还难得悠闲的留下来陪着皇后喝茶说话。只是因为皇帝开始时的那一句话,皇后实在是静不下心来,她一直在想皇帝说的让她做决定是什么意思。

终于等到皇帝离开凤栩宫要去御书房了,皇后便想着让自己的心腹出宫去一趟沈家。可是这时候已经是过了宫禁时刻,内宫里各宫都下了匙。虽然以皇后的身份,想要连夜派人出宫去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想要不惊动皇帝却是不可能。想了想皇帝的态度,皇后最后也只能作罢。

这一夜皇后自然是一夜未眠。

第二日一早,皇后因为直到天快亮了的时候才睡下,便起的晚了一些。待用完了早膳,就派了人去叫沈惟来凤栩宫,派出去的人前脚刚走皇帝那边就谴了人来请皇后过去临渊阁。

皇后到了临渊阁的时候,皇帝还没有下早朝,皇帝身边的张公公却是早就等在了这里伺候。

临渊阁是与前朝最为接近的一座宫殿,平日里也是皇帝的歇息之处。

张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从皇帝出生之时就在他身边伺候,平日里对皇帝的心意也揣摩得十分到位。皇后便与伺候在一旁的张公公左一句,右一句的说着话。

皇后是想要从张公公这里探知一些事情,无奈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两人打了半日的太极,直到外头的小太监跑进来道皇上来了。

皇后忙收了心思,起身相迎。

皇帝今日的心情瞧着很是不错的样子,双手扶了皇后起身。

“皇后昨日没有睡好?”皇帝看了皇后的脸色一眼,温和地问道。

皇后下意识抚了抚脸,她早上起身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子中的自己,眼睛下的黑影有些重,脸色也有些不健康的白。出门的时候特意又上了一次妆,所以今日的妆容有些重。

皇后笑了笑:“晚上有些走眠。”

皇帝便又关怀了皇后几句,领着皇后坐到了次间的南炕上。

“皇上今日叫臣妾过来。不知是为了何事?”见皇帝坐下喝了茶,皇后便出声问道。

皇帝看着皇后一笑,却是转头对张公公道:“去看看人带来了没有?”

张公公立即躬身退下了。

皇后看着又低下头去喝茶的皇帝,心里有些没底。小心地问道:“皇上是想要臣妾见什么人?”

“嗯,是朕要见人,皇后等会儿在这里待着就行了。”皇帝的语气淡淡的,嘴角还带着些笑意,这样的情形让皇后更加坐立难安了。

不多会儿,张公公就回来了:“皇上,人已经带来了。”

皇帝点了点头。起身下炕:“传进来吧。”说着又转头制止了皇后下炕来,“皇后在这里坐着就是。”

皇后只能又坐回去,看着皇帝走出了次间,一旁的内侍过去将次间的帘子放了下来。

皇后看不到外头的情形,却是能听到外头的动静的。

不久之后,皇后便听到外头有人进来了,接着是叩拜之声。皇帝并没有叫这几人起身。

皇后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听到外头再有什么动静。气氛似乎有些滞凝,直到皇帝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将你们这些年来的所做作为再说一遍。”

接着便有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声开始说话,这男子嗓音似乎有些干涩却也不失浑厚。

皇后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可是听着听着却慢慢的觉出不对来,心中已经是一片惊愕,直到一炷香时间过去了,皇后已经是脸色苍白,面无人色。

外头那名男子的话却是没有停,依旧清晰地传到了坐在次间地南炕上地皇后的耳中。

“……在慈安宫偏殿,那位将军夫人因身体不适,才进去没一会儿便与她的丫鬟出去了,只留下了沈家少夫人。贫僧们与之前做的一样,先给沈少夫人服了药。令其神志浑噩,之后便……”

皇后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软到在了炕上。一旁伺候的内侍忙走了过来,轻声唤道:“娘娘,您怎么了?”

外头正在详叙的男子似是听到了里间的动静,话语一停。见皇帝没有别的表示。才咽了一口唾沫,接着道:“不想那位沈少夫人,竟然是完璧之身。贫僧几人当时也吓了一跳,害怕等到沈家少夫人有了身子之后,沈家察觉出不对。贫僧与几位师兄在离开皇宫之后,便借口游历离了大悲寺,直到……直到被皇上派人抓了回京。”

说到这里悟深也十分的后悔,沈家少夫人的身子是他给破的。当时他一进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可是他们为了增加受孕的成功率,在事前也都服了药物,那药物中含有催情成分,那位少夫人又是难得的好货色,他便没有听从理智停下来。等到自己神志清醒了之后才觉出害怕来。

皇后在次间很希望自己就这么晕过去,不用面对接下来的难堪。可是她最近身体还算健康,所以只能软在了炕上,身体冰寒。

留在这里伺候的两个皇帝的内侍在一边小心服侍,给她递水,却没有人出去禀报,也没有去请太医。

外间的声音总算是停了,之后那几人又被带了出去。接着没多久,便有脚步声往次间过来了。

帘子被拉开的声音,轻缓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坐到了皇后对面的炕上。那明黄色的衣角突然刺疼了皇后的眼,她抬眼朝那人看去。

那人也正看着她,目光依旧是温和的,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见她看了过去还温声问道:“皇后,你不舒服?”

皇后觉得自己像是被初春刚化了的荷花池里的水,从头到脚的浇了一遍,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面前的男人面容英挺,气质温和。皇后与他结缡这么些年,他从未在她面前发过脾气,即便在朝堂之上沈家与他已经是势同水火,对于她这个出身沈家的皇后他也是尊敬的。从不曾迁怒。

可是不知道为何,今日面对着这人一如既往的温和面容,皇后只觉得心中发冷。

“对于此事,皇后有何想法?”皇帝看着皇后缓缓道。

“皇上怎能听信此人一面之辞?他说的那些。太……荒谬了!”皇后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疲惫地响起。

皇上闻言也不过是一笑,并没有生气:“朕一开始也觉得很荒谬。说起来朕会发觉这件事情,还是李嫔的功劳。有一日她从慈安宫偏殿出来,身体十分不适,当日夜里还有些腹痛。朕已经失了几个孩子,自然对此事十分在意,便派人查到了慈安宫偏殿。后来才知道这偏殿里曾经点过一种奇怪的香,而李嫔因为怀有身孕的关系对这种香十分敏感。朕命人彻查了此事,最后竟然揪出了这么一帮败类。”

皇帝当时也被吓了一跳,他自然是想起很多年前,皇宫里也曾经为得宠的妃嫔请过和尚。好在最后查出来了,这帮人与多年前进宫的那帮和尚并没有牵扯。

“另外……不知道有一件事情皇后知不知情。”皇帝盯着皇后的双眼,轻声问道。

皇后没有出声,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能说什么。明明沈家是受害者。可是这种事情沈家是不能张扬出去的,不说别的,若是沈惟的妻子进宫出了这种事情被人知道了。她这个掌管后宫的皇后就当不成了。

在这个时候,她知道只要她这个皇后出一点岔子,不用皇帝发话就会有一帮子人上赶着来落井下石。

皇帝并不介意皇后的沉默,接着道:“沈惟的原配妻子孙家那位大小姐死的时候也是完璧之身。”

皇后闻言如遭雷击,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皇帝。

“皇后,这件事情你说还要不要彻查下去?”

“不,不用!”皇后反应有些激烈地道。

皇帝看了她半响,却是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那就当是给皇后的颜面,这件事情朕不去追究了。”

皇后刚松了一口气,皇帝又道:“那另一件事情也让皇后做决定吧。不知道皇后你想的如何了?”

“皇上说的是何事?”皇后深吸了几口气,好让自己心跳的不要那么快。

“昨日皇后不是求朕等到沈家少夫人顺产之后才开堂审么?朕说了会让皇后你决定的,皇后难不成忘了?”

皇后闭了闭眼,好半响才艰涩地开口:“臣妾……臣妾……”却是半天说不出别的话来。

皇帝好脾气地等着,最后还好心提点道:“皇后还想让沈家少夫人好好的将孩子生下来么?”

“不必了。”皇后是咬着牙说的。

皇帝点了点头:“既然皇后已经做了决定,那接下来的事情朕就交给皇后亲自处理。”顺德帝将“亲自”两字说的很重。

“能否等臣妾回宫之后再做处置?”皇后暗自紧了紧拳头。

“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拖的。皇后也当明白朕虽然贵为一国之君,可是很多事情也都是所料不及,无法控制。皇后若是下不了决心处置,那朕就……”

“臣妾这就令人去办。”皇后的掌心一片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