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笑眯眯地看着王璟与宣小一玩闹,不以为然道:“孩子哪里那么容易被吓到?男孩子嘛,就是要粗着养。这也娇惯,那也娇惯,人家还以为我养闺女呢。”

乳娘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奇怪言论,哪家府里的嫡子不是看着跟眼珠子似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把儿子当一回事儿的少夫人。好像儿子压根儿不稀罕,女儿却比儿子要珍贵许多似的。

“妹妹,我带小一去前院抓鱼玩了。”已经跑了老远的王璟回头喊道。

三娘摆了摆手,由着他们去了。

乳娘却是惊叫一声,急急追了上去:“舅少爷,您别让小少爷玩水,着凉了可怎么办啊?”

“小一,乳娘来了,我们快跑”老远还能听到王璟的说话声,和宣小一兴奋的笑声。

白兰与白芷追在他们后面笑得不行。

可是进了后院之后,三娘却感觉到了明显的压抑的气氛。

薛氏陪着薛梅心去了后西厢,两人都不怎么说话,一旁的薛如玉刚刚在薛氏那里吃了亏,这会儿也不想说话。

三人便沉默着东看看,西看看,将西厢的三间房看了一个遍。

“因我也是才接到消息,所以刚刚只是简单的布置了一下。若是有不妥当的地方,你就与我说,或者与院子里的随便哪个丫鬟婆子们说一声。我已经交代了下去,婆子们定不敢怠慢的。”薛氏最后开口道。

薛梅心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薛氏也点了点头,却是没有再开口,气氛有些尴尬。

两人虽然是姐妹,可是当年在薛家的时候地位就是天差地别,一个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嫡出小姐,一个是洗衣房仆妇的女儿,偶有的一次交集还是薛氏母女被薛夫人故意放纵下的洗衣房管事欺负的时候。

十几年后再见面,身份地位却是掉了个个儿。

一个再大方的女人面对自己丈夫心心念念的旧情人的时候,也无法真正做到心平气和,更别说是去喜欢。所以薛氏没有办法喜欢薛梅心,即便她努力过了。

而一个年华即将老去的女子,也是无论如何也无法以欣赏的目光去看待顶着与自己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张脸与自己这一生中唯一爱过的男人定下白首之盟的女人。所以薛梅心也没有办法喜欢薛氏,即便薛氏算的上是善良大度。

薛如玉对薛梅心道:“梅心姐,你还记不记得薛嬷嬷?”

薛梅心闻言立即道:“是我娘身边的薛管事么?”

薛如玉立即点头:“我之前在王家见过薛嬷嬷的,不过听说她被打发去庄子上的。”

薛如玉瞥了薛氏一眼,对薛梅心提议:“梅心姐,你要不要禀了王大人接了薛嬷嬷回来伺候你?她是大伯母身边的老人了,对你也定会尽心尽力。免得你身边一个心腹之人也没有,被人欺负。”

薛氏皱眉看了薛如玉一眼,薛梅心正想说话,一个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却是道:“薛嬷嬷找到了她的娘家侄儿,如今正跟着侄儿一家享受天伦之乐呢。虽说若是薛姨妈去请她回来,她迫于之前的主仆之情不会置之不理。不过……她毕竟是上了年纪了,这么做的话,知道的会说我们舍不得老人,不知道的怕是会怪我们违背天和伦理。”

第六百三十四章 来历

 

几人回头一看,却原来是三娘过来了。

薛氏看见,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走过来道:“你来的正好,快帮我瞧瞧还有什么不周道之处。”

这后西厢之前就是她与三娘两人看着布置的,两人都已经看过了。不过三娘明白薛氏这是无话找话,便作势打量了一下四处,笑着看向薛梅心:“这最重要的还是看薛姨妈的意思。”

薛梅心点头:“我瞧着这样就很好。”顿了顿,又道,“薛嬷嬷她还有亲人在?”

三娘笑道:“她这些年也吃了不少的苦,因此身体总有些不好。之前母亲怜惜她,让她在庄子上养病,不想她侄儿却是找上了门来。母亲念在她为薛家劳心劳力了多年,便准了她跟着侄儿回去养老,另外还赏了她一笔银子,保她衣食无忧。”

薛梅心似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神情微微愣怔,半响才道:“如此,也好。”

“薛姨妈此次进京走的是水路?”薛氏之前忘记让人上茶点,倒是沉香机灵,不等她吩咐就命人送了茶水与点心进来。乘着大家在厅中落座的机会,三娘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薛梅心顿了顿,摇头:“不是,我自幼在北边长大,晕船。”

三娘看了薛如玉一眼,笑道:“我是见您与如玉姨妈一起进京来的,便以为你是先走水路到的天津卫。”

薛梅心也看了薛如玉一眼:“我走到直隶的时候。如玉妹妹接到消息过来接应的。”

三娘闻言面露惊讶:“如玉姨妈竟然与您有联系么?怎么没有听她提及过?若是能知道您的下落,我们也能早些遣人去接应。”

薛如玉白了三娘一眼:“我就算是早知道了为什么要与你提及?”

薛梅心蹙眉:“如玉,三姑奶奶也是好心。”

薛如玉冷哼一声,看了看三娘又看了看薛氏:“好心?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梅心姐你不知道。这两人是一丘之貉,我当初可没少在她们手上吃亏。如今你回来了,可得仔细她们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算计你!”

“如玉”薛梅心看了看三娘和薛氏。面上十分尴尬。

三娘正了脸色,看着薛如玉认真道:“如玉姨妈,我向来敬你是长辈,可是今日这话您却是要给我与母亲以一个交代了。您说我们没安好心,您在我们手里吃了亏。试问您自从进了我们王家之后的日子是过的不如您之前了,还是我们从您那里算计到了什么好处?你具体吃了什么亏,您能当着我与母亲以及薛姨妈的面说道说道么?”

言下之意是。你当初的日子穷困潦倒,现在却是满身光鲜,你有今日的光景也是借了王家的光!算计你?你全身上下有地方可让我们算计么?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一种拧不清的人,她算计你没有成功,就觉得是在你身上吃了亏。

薛如玉自然是说不出来。就连她吃的那些亏都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得冷哼一声:“牙尖嘴利!”

三娘笑了笑,这种小人,她也懒得与她费口舌。

薛梅心也有些明白自己这个堂妹的秉性了,可是她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没脸,也只能暗自叹了一口气,转移了话题:“我遇到了父亲以前的一个故交的夫人,她告知我薛家已经平反。让我回京来。不仅送了我一些盘缠,为我雇了马车买了几个伺候的人,还帮我给如玉递了信。”

三娘惊讶:“这夫人到真是热心之人。不知她夫家是哪位大人?姓谁名谁,家住何处?我们实应当遣人去谢她一谢。”

薛梅心却是有些敷衍地道:“她夫家只是一个小官,且已经不在京城多年,你该是没有见过的。她只说当年曾过受我父亲的恩惠。所以才出手相助,且帮了我之后就离开了,并没有留下家门。”

薛梅心这话漏洞百出,三娘听了却仅是点头笑了笑:“原来如此,想必这也是薛老大人在天之灵对您的庇佑了。”

薛梅心听见三娘提起父亲,眼睛一红,低下了头去:“过几日,我想要去拜祭一下父亲母亲。”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看向薛氏,“你要不要与我一同去?”

薛氏点了点头,这种场合,她身为薛家的女儿,不能不去。

薛家包括薛大人和薛夫人的牌位都被安排在了皇帝发还回来的那一座薛家旧宅。还是薛氏去打点的。

在薛梅心没有回来之前,她是薛大人唯一的后人。

见薛氏面露疲态,三娘便看了薛氏一眼,笑道:“就快要用午膳了,不如让两位姨妈休整片刻?”

薛氏立即点头:“如此最好了,我去厨房看看,让她们加几道菜,你今日也在家中用饭吧。”

三娘应了,又与薛氏起身告退。

薛梅心送了她们出门。

“三娘,你说她是何少奶奶说的那个人吗?”等出了后院,薛氏见左右都是自己身边的人,便小声的问三娘道。

三娘想了想:“刚刚我试探她的时候,她好像极不愿意提自己的事情。我想着问也问不出个什么来,便作罢了。”

薛梅心知道她们定会问她路上的情形,似乎是事先想好了一番说辞似的。说不上全是谎话,却肯定是真假掺半的。

想着她曾经听人说薛梅心是因为不堪受辱而自尽身亡,结合薛梅心本身的情形,她这些年过的肯定是不怎么好的。

她并不想揭人伤疤,她只是想要弄清楚薛梅心突然之间出现在京城,出现在王家的原因。

如果说薛梅心是知道薛家被平反。薛家的家产被发还,她是冲着那些财产来的,这也是说得过去的。可是在之前薛氏表示要将薛家的家产都给她的时候,薛梅心的反应却是拒绝。

其实。以古代女子的价值观而言,薛梅心若不是为了财产,那她还不如不回京。因为她这些年的经历肯定会引起京城之人暗中议论。这时候的人。都是将贞操看得比命宝贵。

“母亲,你先去安排膳食,我去外院看看。”三娘都薛氏示意道。

薛氏知道三娘可能要派人去查证薛梅心的事情,忙点头:“你去吧,吃饭了我遣人去唤你。”

三娘告别了薛氏,去了王璟在外院的跨院。

一进门就听见宣小一的乳娘在发牢骚:“……奴婢说了不要让小少爷玩水的,现在衣裳弄湿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王璟摸着头在一边偷偷朝宣小一做鬼脸,宣小一被白芷抱在一边看着王璟“哈哈”笑。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新衣裳。

“我房里的丫鬟给小一做了不少新衣裳……”

王璟的话还没说完,乳娘却是更生气了:“舅少爷,奴婢说这话的意思不是小少爷他缺衣裳换。”

宣小一却是一眼就看到了三娘,瞪大了眼睛。开始在白芷怀里扒拉。

众人也都看到了三娘,乳娘第一个跑了来跟三娘告状。

三娘看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王璟和宣小一,笑着摇了摇头:“好了,我以后会交代他们不许玩水的。这次就算了吧。”

乳娘虽然对三娘轻描淡写的态度不满意,不过听说没有下次了也作罢了。

三娘上前摸了摸宣小一的头:“小一喜欢跟舅舅玩?”

宣小一“咯咯”笑。

王璟见三娘没有想要批评的意思,又将宣小一抱了过去。

乳娘立即紧张起来:“舅少爷”

“我就抱他在院子里走路,真的是走路……”王璟立即道。

三娘由着他们闹腾,对一边的白兰道:“让寅壬过来一趟。”

白兰点了点头,闪身出去了。不多会儿。就领了身穿王府侍卫服的寅壬过来。

三娘带了两个丫鬟坐到了院子边角的葡萄架下,让寅壬过去回话。

“少夫人,属下问过马车夫了,他是在灵州的白河镇被薛姑娘雇佣的。当时薛姑娘身边只有两个新买的丫鬟。那两个丫鬟属下也让人问过了,确实是不久之前被卖到白河镇后被一个管事婆子模样打扮的人买了送给薛氏的。”

“灵州?”三娘暗自沉吟,灵州在西北。算是边疆之地了。薛氏之前被送到了西北军营,她出现在西北也算合情合理。

“属下已经派了人去灵州。”寅壬低头道。

三娘想着,现在派人去灵州,来回少说也要一个多月,即便是查到了什么,想必都晚了。

“派人去天津卫吧。”三娘抬头对寅壬道,“去查查薛如玉最近与什么人有往来。”

寅壬低声应了。

白兰道:“奴婢之前问了三老爷身边的随从,说是三老爷下朝之后接到了薛如玉派人送来的信才迎出城门去的。见面之后与薛姑娘私下谈了半个时辰,然后才回的府。”

那王栋对薛梅心的事情又知道多少呢?

第六百三十五章 突如其来

三娘留在猫儿眼胡同用了饭,正打算辞别王栋与薛氏回庄亲王府,宣韶过来了。

三娘带着宣小一仓促回了娘家,这事儿自然有人报道宣韶面前,因此宣韶明面上是来接妻儿回府的。

三娘趁着空隙与宣韶草草交代了一番今日之事,两人便去正房辞别王栋与薛氏。

王栋却是留下了两人,说是有事情要交代。

在王栋的书房里,只有王栋,三娘与宣韶三人,薛氏之前也找了由头退下了。

“你在西北是否还有人脉?”王栋沉吟片刻,问出的问题却是让两人一愣。

宣韶斟酌着道:“家父曾有几个故交好友,现仍在西北担任武职。”

王栋点了点头,面色平静道:“那便替我查一查薛姑娘的事情。”

宣韶低头应下了。

三娘却是忍不住看了王栋一眼。

王栋坐在书案后面,依旧是那张万年不变的肃严面孔。岁月对他是宽容的,他与薛梅心应当是差不多岁数,薛梅心虽然美丽,容颜却还是不免是染了风霜。王栋却与三娘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相貌英俊,身姿挺拔。

三十几岁的年纪官至正三品,出生与地位带给他的不仅仅是面上的荣光,还有环境所淬炼出的成熟贵气。

平心而论,王栋算的上是一个古代成功男士的典型。

“这些年,我不止一次的派人去打听过她的下落,皆是无功而返。”王栋语气平淡地道。“曾有故交告知我她已于军中自尽。在我任大同巡抚之时,曾多次查过军中的卷宗,却是找不到任何记录。”

“薛姑娘,她没有与您提及这些年的经历么?”宣韶沉吟了片刻。问道。

薛梅心对王栋的说辞是,她当年是被军中的一个老灶头所救,之后逃到了白河镇外的偏远山沟里。

可是薛梅心不知道。王栋任大同巡抚的时候,西北每一个偏院的村落都被他借着丈量耕地荒田的名义梳理过。闲暇之时,他自己走过的地方也不少。薛梅心的说辞中漏洞不少,他一听便知。

“她此次回京可能是被人设计。”王栋没有回答宣韶的话,倒是说出了自己想到的疑点。

三娘与宣韶之前说起薛梅心的时候,两人也曾想过这个可能。

“若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先不要声张。”王栋看向宣韶,交代道。

这件事情其实王栋并不想拜托别人。可是他自己之前在薛梅心的事情上花费过许多的经历,皆是无功而返。而宣韶的父亲宣信在世之时,对北疆的事物最是熟悉,十几年的经营积下了不少人脉,让沈家至今对北疆的军务也插不进去手。所以上次沈氏一党才会想要结合宣信通敌之事做文章。扰乱北疆的局势。

王栋考虑再三,还是决定让宣韶介入。

宣韶自然是一一应下。

“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吧。”王栋对宣韶与三娘点了点头。

夫妻两人这才退了出来,又去王璟那里接了宣小一,一起回府。

薛氏回到正房的书房的时候,王栋正在写字,见薛氏进来便收了笔。

“后西厢都安排好了?”

薛氏低头应到:“姐姐已经歇下了。”

王栋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将手中的羊毫沾了墨。继续挥笔。

薛氏如今也认得不少的字了,远远瞧着,王栋似是在写一首什么诗。只是因为用的是草书,她又离得不近,看得不甚分明。

王栋却是抬头看了薛氏一眼:“还有事?”

薛氏一愣,平日里晚膳过后到熄灯这段时间。只要王栋没有出门,就会教她认字或者画画。偶尔也会与她说几句诗文。

只是今日的王栋明显是心不在焉的。

于是薛氏随口道:“哦,如玉妹妹那边……”

她正斟酌着说辞,王栋却是皱眉道:“我已经谴了人去天津卫,在陈家来人之前就让她与你姐姐做伴吧。”

薛氏忙道:“是的,老爷。我并不是……”

王栋却是突然看着薛氏,冷淡地截断了她的话:“不是什么?”

“我……”薛氏愣愣的,“我是……”

“你也以为我要纳妾?”王栋将手中的笔放到了笔洗里,淡声道。他那一首诗并没有写完,尚还缺了半阙。

“我……”薛氏对上王栋那无波无绪的眸子,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她眼眶一红,却是难得倔强的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缓声道:“妾身没有这么想,只是若老爷有这个想念,妾身并无异议。”

王栋看了薛氏许久,薛氏已经平复了心绪,再向王栋看去的时候却发觉他瞧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恍惚。

这目光却没有令薛氏欣喜,反而让她凭空中生出了几分悲凉与难堪。

王栋回过神来,又拿回了笔洗里的笔,低了头:“我不会纳妾。”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缓温和。

“她曾是我的未婚妻子。”王栋顿了顿,“现在我已有了妻子。”

说了这一句,王栋便再也不开口了。

薛氏立了一会儿,突然听到帘子外头七娘醒来哭着喊娘的声音。她再也顾不上与王栋打什么哑谜,急急转身退了出去。

王栋低头续完了下半阙诗,却因为那羊毫刚刚在笔洗里浸过,那一句“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终究是接不上了。

而薛家梅心回京之事,自她进了京城的城门之后,就传扬开了。

只是薛家与王家对这件事情都是低调应对,外头的人也不好贸然探听。宫里也一直没有意思传出来。

可是到了第三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是发生了。

有人敲响了顺天府府衙的堂鼓。状告王家三老爷夺人妻室,害人夫离子散。

击鼓鸣冤的是一对父子。

男人瞧着四十出头,身材魁梧,面色微微带着赤色。孩子大概十几岁的模样。也是生的高大,面容却极是好看,尤其是那一双杏眼。十分夺目。

更令人意外的是,他们说的是蒙古语。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中之人结合这个蒙古男人的状词,想起前两次猫儿眼胡同的王家却是是迎进了一名女子,又看了看那孩子的相貌,心里对这件事情的始末都有了些猜测。

又有好事之徒挖出了十几年前的成年旧事。

原来薛家的什么贞洁烈女都是杜撰出来的,当年的京师明珠薛梅心非但没有自尽,反而逃出了军营还给了蒙古鞑子。连孩子都生了一个。

这下子,说什么的都有了。

薛梅心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却是在最初的激动之后又归于沉默。

她原本就有些暗沉的脸色,更加黯淡了。

直到王栋过来找她。

两人相对良久,皆是无言。

最后还是薛梅心先开的口:“三哥,对不起。”

王栋定定的看着薛梅心。半响才叹气道:“你为何不早与我说?”

“我……”薛梅心咬着唇,“有人抓了穆儿,让我上京来寻。还不准我露出口风,我也是没有法子。”

“穆儿?是你的儿子?他的父亲……”

“他没有父亲!”薛梅心突然尖声道,眼中含着屈辱与痛苦。

王栋一愣,不由得上前一步:“梅心……”

薛梅心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王栋闭了闭眼,收回了伸出来的手,缓缓退了半步,与薛梅心隔出了两步的距离。

“你若是早些与我说。我说不定还能助你。也不至于到了今日这地步。”

薛梅心摇头,带着歉意道:“对不起,三哥,我还是拖累你了。若非为了穆儿,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我是宁愿……你当我已经死了的。”

王栋双手不自觉的捏紧了,眼中痛苦的神色一闪而逝:“你何必如此。你明知道我……”

“不。别说。”薛梅心惨然一笑,制止道:“什么也别说了,三哥。你是明白我的,我知道你定是比这世人都要明白我的。”

“既然穆儿已经出现了,我便不用再留在这里了。”薛梅心朝王栋笑了笑,“明日我就搬离这里,再住下去,怕是要将你拖下水了。”

王栋摇头:“你能去哪里?你一个弱女子,若是离了这里,不更是要落入别人的圈套?”

薛梅心撇过头,眼中却是带了恨意:“我没想到穆儿是被他带走的,我明明已经逃了的。”

王栋顿了顿,问道:“你这些年在漠北?”难怪他怎么寻也寻不到她。

薛梅心却是不想提自己的事情,更是不想在王栋面前提。

王栋见她如此,心里终究是不好受的:“你在这里安心住下,这件事情并不简单,你就是出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

薛梅心低头不语。

王栋轻叹了一声:“梅心,我不会害你。”

薛梅心憋不住泪了:“三哥……”

王栋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出去了。

这件时期果然如同王栋所料,并不简单。

马上就有人指责薛家女不忠不孝,职责已故薛老大人家风不正。

原本给薛家歌功颂德的那些话,仿佛都成了讽刺,是个大笑话。

这一巴掌其实打的是皇帝和太后的脸。

第六百三十六章 遇害

顺德皇帝当娘年为薛家平反,其实是在给先皇建武帝擦屁股。

再就是以继承了先朝柯首辅的势力的沈家所代表的老旧重臣们势大,年轻的皇帝必须借助新兴势力的力量来制衡局势。

全天下读书人都是拥护皇权的后备储备,皇帝也需要巴结一批血气方刚的文人为他卖命,为朝廷注入新的血液。所以备受天下读书人推崇的薛翰林这面旗帜被顺德帝竖了起来。王家为了始终团结在以顺德帝为核心的朝廷的左右,让王栋续娶了薛翰林流落在外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为妻。

这件事情京中之人,大部分都是心理有数的。可是如今薛梅心突然回来了。麻烦也随之而来。

薛梅心当初若不是被传死于西北军中,顺德帝当年在给薛家平反的时候出于需要,定是会赐她一座贞洁牌坊。

可惜薛梅心没有死,她不但没有死,还委身给了外族人,并生了孩子。

于是很多人都恨,薛梅心怎么就没有没有死!

顺天府尹在接到案子的时候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当即命人将上来鸣冤的据说是薛梅心姘夫的蒙古人哈巴尔收监了。(虽然哈巴尔叫嚣薛梅心是她婆娘,不过中原人不承认这种无媒苟|合的露水姻缘。)

可是到了第二日,这件案子被闹得人尽皆知了之后,哈巴尔却是被发现死在了牢里。

哈巴尔的暴毙整件事情由原本的家庭纠纷案,突然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有人说是薛梅心窜通王家派人暗中弄死了哈巴尔,也有猜测是顺天府府尹揣摩上意。杀人灭口。

薛梅心在得知哈巴尔死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便是又哭又笑,将身边伺候之人吓了一跳报到了薛氏那里。

薛氏怕她出了什么事不好对王栋交代,急急忙忙赶了来。

薛梅心坐在内室的架子床上发愣。

“你……没事吧?”薛氏走上前去小心地问道、

薛梅心却是回过神来。一把握住了薛氏的手,急急道:“我要去找穆儿。”说着就站了起来,要往外走。

薛氏想起王栋早上曾经交代了。外面正乱着,不要薛梅心出去。忙双手拉住了她:“等等,你不能出去。”

薛梅心想要推开薛氏:“我要去找我儿子,你放开。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头,要是他也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薛氏也是听外头的事情传开了之后才知道薛梅心还有一个儿子的,见薛梅心执意要走,灵机一动:“等等。你的穆儿现在应该还在顺天府。你这样子就算去了,顺天府也不会放人的,不如我们去求了老爷,让老爷去找顺天府尹?我记得顺天府尹府上与我们府上也是有过人情往来的。”

薛梅心似是听了进去,便不再想要挣脱薛氏离开。她安静的下来。看着薛氏。

薛氏便立即吩咐身边的人去通知王栋。

薛氏见她不似作伪,便放了些心下来。薛氏便又拉了她回去坐了。

“你别着急,你的穆儿并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薛氏也是做母亲的人了,这会儿对着心急如焚的薛梅心,也没有觉得坐如针毡了。

薛梅心点了点头:“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又还为什么要活着。”薛梅心的声音有些悲凉。

薛氏看着薛梅心,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薛梅心却是惨然一笑:“若不是因为有了穆儿,我哪里还会苟活至今?当初他为了不让我逃走,将我绑在了帐篷里好几个月。咬舌咬手腕我都试过了。却居然没有死成。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人真的有一种处境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薛氏下意识的朝薛梅心的手腕上看了一眼,薛梅心的右手手腕处带了一只宽宽的骨镯。薛氏却还是能看到她手腕内侧有旧伤。

“或许其实还是我贪生怕死吧。”

薛氏却是同情起薛梅心来了。

当年在薛家的时候,薛氏是羡慕过薛梅心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的。可是她这些年虽然过的苦,也曾经因为绝望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过。不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命太好了,总能在关键时刻得贵人相助,有惊无险的活下来,

到现在,她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女儿和这个家,她还是很满足的。

反观薛梅心却是先甜后苦,从养尊处优高不可攀的大小姐,到最后连求死都不能够。

王栋是过了两个时辰之后才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还带回了一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

那少年长得雪肤杏眼,唇红齿白,十分美丽,身量却很高也很挺拔。

少年跟在王栋身后一路走进王家内院,一眼未发,面色阴沉。

王栋带着少年径直去了后西厢薛梅心那里。

薛梅心见到来人先生一呆,随即狂喜。立即起身奔了过来。

“穆儿,你来了?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受伤?快来让娘看看。”说着薛梅心就伸手去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