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楚宜进了门,宋程濡的眼神自然就看向了她。她今日穿了鸭卵青的夹袄,底下系着霜色的百褶裙。虽然还未长开,形容尚小,那双眼睛却如同清水里盛着两颗黑葡萄,又亮又透,眼角微微上扬,叫人见之忘俗,整个人瞧着清雅出尘。

确实同以往不一样了,不是衣裳打扮的关系,是整个人的气质就不同了。宋程濡一眼就看了出来,眸色就深沉了几分。

宋楚宜上前请安行礼,四平八稳,动作一如这几天的行云流水,做的舒畅又自然。

宋程濡教导子女严苛得很,纵然是未出阁之前的宋贵妃,在他跟前也总是有些紧张,却没想到眼前这个才七岁的小姑娘竟然能沉得住气一板一眼的行礼,面容端素眼神坚定,不像以前眼珠子乱转徒添几分轻浮之气。

他不由真有了三分满意,嗯了一声,脸色柔和了几分:“小六儿,日后就要跟随你祖母一同住了。你祖母这儿可比别处都要严谨些,你受得住?”

宋楚宜心中明白,要过了宋程濡这一关,才是当真的抓住了宋老太太这个依靠。闻言就重重的点头,目光坚定的直视宋程濡:“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六儿以后会好好同祖母学规矩。”

宋老太太很满意,笑着将她拉至身边坐下。

自从身居高位以来,宋程濡已经很少见到年轻的子侄辈敢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了。

微愣片刻他便知道老太太这回怕是真的捡到了宝,哈哈一笑:“那你可记着你这番话,你母亲出身世家,规矩礼仪都是上上的,你可不许落到了后头去!”

宋老太太就知会玉书玉兰:“今日你们六小姐搬家,你们去各房知会一声,叫娘儿们们都来宁德院用晚饭,也给你们六小姐高兴高兴!”

玉书玉兰都笑着应是,领了人出去了。

屋里就剩了黄妈妈许妈妈,老太太也寻了个由头把她们二人也支了出去,这才面向宋程濡:“老爷可还记得成国公府灭族当年之事?”

宋程濡一惊,看了一眼垂着头的宋楚宜,心中莫名,不明白为何宋老太太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可是他与宋老太太这么多年的夫妻,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样人,便点头道:“当然记得。那时候她们家小九疯疯癫癫的,说是梦见了成国公府起火了......还闹到了太后跟前。”

京城一片哗然,都说九小姐是中了邪了。

当时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心里却并不安宁-----那时已经是风声鹤唳之时,成国公一家都是支持当时的泰王的.......

果不其然,后来泰王被流放了,成国公一家就葬送在了火海里。除了太后护下来的一个王瑾思,成国公家竟一个人也没剩下。

“小宜最近也常做梦。”宋老太太说着,声音缓缓放低了:“兆头不是很好,我有些不放心。你今日既有时间,就一同来参详参详。”

宋程濡的脸色没怎么变,屋内的气氛却霎时冷了下来,安静得连呼吸也听得见。

宋楚宜知道宋程濡怕是已经疑心自己装神弄鬼了,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之前做的一切努力都要白费。

她深吸了一口气,低眉敛目的跪在了宋程濡面前,将之前在宋老太太跟前说的话重新再说了一遍。

只是侧重点却不同。

与老太太说的时候侧重点在与沈清让的不幸婚姻上,说了自己日后要遭受的苦难。这是为了给老太太心里先种下对李氏的一点疑心。

如今在宋程濡面前,她说的更多的是宋家日后的遭遇。

听见她说前世宋珏死在围猎场、宋琳琅也病故,宫里的贵妃娘娘怀子暴毙之时,宋程濡已经是面色铁青。

这绝对不会是宋楚宜编出来的!宋程濡心里清楚,一个小女孩绝对不可能有能耐编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二十六章 筹码

宋程濡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精,他只震惊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梳理得差不多了。

“一般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小姑娘做了这样的噩梦,怕是一时回转不过来。像是成国公九姑娘那样疯了的也大有人在。你的心志这样坚定,倒是叫祖父害怕。”他盯着宋楚宜,不放过她一丝动作,忽然提高了声音呵斥道:“莫不是中了邪罢?!”

大周的人多多少少都信鬼神之说,后宅之中也经常有道姑女尼来往。

宋楚宜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宋程濡,声音清亮,完全没被他的怒意震慑:“先前也是害怕的......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天天做同样的梦,后来真是怕极了,才鼓起勇气告诉了祖母。”

她说着,又道:“祖父,我日日做同样的梦,那个梦又长又可怕,我沉迷其中,随着梦中的自己的命运惊喜忧虑绝望,就如同已经走完了一生。等害怕完了伤心完了,才发现再没有多余的情绪可用了......”

宋程濡明白这种心情。

这也算是件好事,他伸手搀了宋楚宜起来,语气终于渐渐温和:“那你为何不先去找你的父亲母亲,反倒来了你祖母这里?”

李氏待宋楚宜简直到了溺爱的地步,纵然是原先对她的用心持有怀疑态度的宋程濡,也不由得渐渐打消了心思。

按道理来说,宋楚宜若是真的觉得不对劲,是该先去同李氏说的,毕竟她们感情如同亲生母女一样。

宋楚宜浓密卷翘的睫毛垂下,掩住了眼里的神色,语气平淡:“孙女只是觉得......祖母祖父这样的人,才不会觉得我是烧坏了脑子,在胡言乱语。把这些告诉母亲,她既不能替我解决,又徒添烦忧。”

进退有度,逻辑清楚。果然像是做了二十几年的国公夫人。

宋程濡心里的阴郁散去几分,叹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在梦里可知道你大哥哥的死因?”

宋楚宜并不先回答宋程濡的话,反而张口问道:“祖父,今年西北军营那里,是不是又闹着要军饷,说是有人私下克扣了军需了?”

宋程濡这回是真正的张大了嘴。

宋老太太也面色严肃的挺直了脊背,偏头去看宋程濡怎么回答。

宋楚宜又垂下头去,声音放低了几分:“哥哥的死一开始大家都只当是意外,后来才发现这与西北军饷有关。”

宋程濡目光沉沉,再也没有一丝怀疑,听了这话就道:“你接着说。”

“在梦里,哥哥是与其他几个羽林卫一同去勘察地形的时候被刺杀的。凶手后来抓到了,供认说是西北的逃兵-----他们说是祖父您勾结西北都督章天鹤贪污了军饷,所以把主意打到了哥哥身上。”宋楚宜看了一眼宋程濡,接着把话说下去:“后来圣上叫刑部侍郎同大理寺一同审理此案,刺客当真提供了有您印鉴的书信。”

竟是有人直冲着宋家而来!

宋老太太倒吸一口冷气,失口道:“老爷!”

宋程濡脸色也十分不好看,他冲宋老太太安抚的点点头,又看着宋楚宜,道:“后来呢?”

“案子惊动了圣上,圣上命三司会审,又叫太子监审。后来......”

“后来怎么?”老太太见她停顿,一颗心都吊在了嗓子眼里,差点要跳出来。

宋楚宜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来,太子被刺杀了。在去顺天府的路上......”

宋程濡终于失色,捏碎了一只杯子。

他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不断踱步。

这一切肯定不可能是巧合,真的是有人打宋家的主意。

宋程濡还要再问,外面黄妈妈便请示:“老太爷、老太太,外头几位夫人都来了.....世子同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也都递了话进来说稍晚过来。”

几个老爷估计是听了老太爷也在,来请安的。

这个话题也就只好打住。

宋老太太立时强打了笑脸,拉了宋楚宜在怀里,笑道:“快请进来罢!”

一边又问宋程濡:“您是在这儿用饭,还是同他们哥儿几个到外厅另外摆桌?”

说话间大夫人已经带着几个妯娌涌入,见了宋老太爷忙不迭行礼。

宋老太爷也就坐定了没动:“既是人都来齐了,干脆就在这儿用了吧,也便宜些。一大家子都是自己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索性当再过个小年。”

大夫人听这么说,就忙起身笑:“既然爹这么说,那媳妇就先下去安排了。庄子上前日刚送了一批锦鸡来,听说拿来炖上菌菇鲜美无比,又不见一点肥油呢。”

她办事向来是稳妥不过的,宋老太太闻言就点点头。

想了想又道:“你交代珏哥儿媳妇一声,让她领着姑娘们都过来。既说是再补个小年,当然一大家子人一起才好。”

世子夫人忙答应着去了。

李氏就看着倚在宋老太太怀里的宋楚宜,笑道:“小六儿今日刚过来,母亲思来想去也不知送你什么好。”说着就从旁边于妈妈手里接过一个描金匣子来:“这里头有一方端砚,还是当年你外祖给我的陪嫁,索性就送了你吧。”

宋楚宜连忙道谢,上前领了,交给一旁的黄姚。

谁知递到半空,不知是黄姚没接稳还是宋楚宜收手过快,那匣子咕咚一声落在地上,端砚在方格纹方砖上滚了几滚,裂成了几块。

众人都惊呆了。

黄姚似乎极震惊委屈,盯着宋楚宜不可置信的看了又看,瑟瑟发抖的跪倒在地,忙不迭的哭着求饶。

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听了宋楚宜的话,本就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哭脸色就更差。

“哭什么?!”宋老太太皱了皱眉:“怎的连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

做不好就算了,脸上瞧着似乎还很是委屈不服。

宋老太太有些不满了。

第二十七章 站稳

屋子里霎时落针可闻。

宋程濡跟宋老太太都没说话,李氏已经忙不迭的扯了宋楚宜到一边看看她有没有伤着。

三太太察言观色了半日,还以为宋程濡跟宋老太太这是不喜宋楚宜,便掩嘴笑了笑,略微抬高了声音:“小六儿这暴躁脾气一向就是这样,这回想必是这个丫头惹了你?还是你母亲送的礼太轻了你不喜欢?瞧瞧这小丫头的可怜劲儿,你就饶了她罢!”

三太太云氏是个喜欢记仇的人,上一世因为她装病害的宋楚蜜受罚,她记仇了整整一辈子,有机会就落井下石。

可是这一世宋楚宜还以为随着老太太房里请安一事之后都改了呢。

李氏闻言手顿了一顿,余光瞧见宋老太太越发不善的神色,心中觉得扬眉吐气,面上却一副和善不忍:“三弟妹你说的什么话?小六不是这么没有眼色的,以往的毛躁都改了的。”

宋老太太不喜欢媳妇们之间耍心眼,更不喜欢大人对着小孩子用手段。

上回在宁德院三太太就对宋楚宜横眉冷目的,失了做婶婶的慈爱。

“好了!”宋老太太难得的沉了脸,看向三太太,眼里似有失望:“一个下人不懂事,也值得你教训侄女?我与你父亲又不是死的!”

三太太因为心直口快以往也总挨些训斥,可都是不痛不痒的,从未被老太太这么呵斥过,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由得脸就涨红了,急的眼泪都差点掉出来。

宋老太太发作了三太太,就转头看向一边手足无措的黄姚,呵斥道:“还不下去?!日后再这么毛手毛脚的,可仔细了!”

黄姚没料到老太太竟然毫不犹豫的就将事情定义成自己毛手毛脚,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还憋在肚子里,不由又惊又怕的看了李氏一眼。

李氏脸上的笑意也有一瞬的僵硬-----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黄姚刚才脸上那震惊委屈是指向宋楚宜的,可是老太太想都不想就呵斥了黄姚,看来是一点儿也没怀疑到宋楚宜头上去,这样的宠信,太过头了。

她这样想着,觉得着实有些心惊,看着宋楚宜的眼神三分警惕外加着还有七分审视。

屋子里一时有些安静,老太太刚呵斥了三夫人,大家都不想给三夫人没脸,也不敢触老太太的霉头,没人再开口说话了。

恰好此时大少奶奶黎氏带着众位姑娘们来了,进门就蜂拥着冲老太爷跟老太太行礼。

四小姐五小姐大方可爱、七小姐八小姐懵懂天真,九小姐跟十小姐被乳母抱着,还张着手要老太太抱,一下子就又将气氛扭转了过来。

宋老太爷喜欢孙女儿们,笑的慈爱可亲,这几个女孩儿里他又额外喜欢李氏所出的宋楚宁一些----五岁的宋楚宁平日里比只会惹祸的宋楚宜可听话乖巧得多了。

宋楚宁如以往一般倚在他身边,笑着问他:“祖父祖父,我刚瞧见六姐姐旁边的黄姚姐姐哭着出去了,她惹祸了吗?”

李氏有些惊慌,她不知道宋楚宁会不会语出惊人,可是她向来怕宋老太爷,不好开口打断,心中提了一口气,紧张的看着宋楚宁。

宋老太爷还没功夫在意一个犯了错的丫头,再加上心思都在宋楚宜说的那番话上头,闻言就点点头:“打翻你了母亲送小宜的东西,太粗糙了!”

他也开始不自觉的跟着宋老太太称呼宋楚宜为小宜,而这改变不过是几个时辰的事。

宋楚宁眉头微皱----虽说她觉得自己胸有成竹,可是一连几天,事事都不如同她所预知的那般,她有些浮躁了。

三太太被这些姑娘们一闹,面子上也好过了些,强忍着心里的酸涩,从身边丫头手里接过一个荷包,冲宋楚宜笑:“小六儿,你今日搬家,三婶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里头是一只玫瑰金戒子,你留着玩罢。”

三夫人还惦记着之前宋楚蜜的事,虽然后来已经证实了是乌龙一场,三夫人心里也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仍旧把账算在了宋楚宜头上,只送了一个金戒子。

这份礼,在长宁伯府这样的地方,实在有些低了。

按照以往,宋楚宜必定是要暴躁起来的-----她失了母亲,虽有李氏宠着,却总是觉得缺了什么,不自觉的低人一等。每逢遇上了事,敏感得像是只刺猬,动不动就炸了毛。

可是此时她稳稳的上前恭敬的双手接了那只并不算精致的荷包,笑的诚恳又感激:“多谢三婶。”

她脸上的感激之色众人都瞧的出来,不是作假。

老太爷就想起方才宋楚宜跪在他面前,双眼含泪的说以后一定会珍惜现有的生活,再不得陇望蜀的话来。

她并不是为着讨谁欢心而说,而是真正的在如此做。知行合一,宋老太爷瞧着宋楚宜更生了几分欢喜。

宋老太太看了三夫人一眼,笑着招手把宋楚宜唤至身边,朝大少奶奶笑:“你母亲的礼可还没送,你这做人媳妇的可要补齐!”

黎氏是大夫人的嫡亲媳妇,又是大夫人的内侄女,向来与大夫人感情极好。此刻闻言就忙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几分腼腆:“前日听了消息,孙媳就已经备上礼了,母亲定然是另外备了更好的。”

大夫人为人谨慎之中带着几分精明,行事向来缜密。大少奶奶黎氏却全然又是另外一个样子,温柔腼腆,最是心软和善。

府里众人都喜欢她,老太太也看重她。

此刻她这么一说,老太太就笑了:“你送的东西向来没有不好的,我瞧瞧是什么。”

大少奶奶忙站了起来,额头上的花佃晃动,将她细腻白皙的脸映衬得更加娇美。她将丫头捧上来的托盘上的红布一揭,笑道:“前些日子大爷进羽林卫时,上头赏了一匹烟霞纱。我瞧着那纱颜色极好,就拿来给六妹妹做了套衣裳。”

她说着,徐妈妈已经将衣服拿过去给宋老太太过目了。

是天青过雨的颜色,透着光看似烟似雾,交领上镶着一圈珍珠,将略显素淡的衣裳衬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宋老太太忍不住就赞叹了一声:“这针黹极好,怕是不下于内造了。阿姿,你这双手可真是巧啊。”

第二十八章 绸缪

大少奶奶脸就红得像是一只苹果,忙不迭的摆手:“不值当什么,六妹妹喜欢就好。”

她总是这样尽心,对府里众人向来和善可亲。大夫人曾经担忧过她的性子,去向老太太讨主意:“总是这样容易害羞,行事又动辄心软落泪,日后可怎么压得住人?”

老太太初时也担忧过,却终究觉得这是好事。心软总好过那些太精明的,便安慰大夫人:“日后慢慢改吧,谁一开始就是什么都会的?就冲着她那份把你当亲娘、把咱们府上的人当亲人的真心,你也要好好教她!”

大夫人得了老夫人的话,也不强逼着黎清姿改,大少爷等人又宠她敬她,是以她成婚将近二三年了,仍旧这样动不动就脸红。

老太太瞧她一脸腼腆,忍不住就笑了:“我这是夸你呢,你害羞什么?”

宋楚宜见黎清姿的脸越发的红,便忙笑道:“我喜欢大嫂送的衣裳,拿来当过年衣裳穿!”

“哟!”大夫人掀了帘子进来冲着宋楚宜笑:“那看来大伯母送的这套,你是不穿了?”

她在外头就听见了宋楚宜说的话,此刻进来就看着宋楚宜假装恼了:“你大嫂的针黹是好,心思也巧,看来你大伯母的你是看不上了。”

她说着,却笑着从金环手里取过一个长阳木匣来递给宋楚宜:“你大伯母的手艺没你大嫂那么精巧,你可别嫌弃。”

上一世对她不闻不问的大夫人最近似乎对她格外热乎,不知道是因为上回花园里她替大夫人呵斥了五夫人立威还是因为宋老太太的偏爱。但是她乐得承这份情,闻言就含着笑捧了匣子,红着脸谢大夫人。

大夫人瞧了一眼呵呵笑的宋老太太,摆手笑:“先别谢,瞧瞧喜欢不喜欢。若是不合适了,我再改去。”

宋老太太就替她将衣裳拎起来一瞧-----桃红色绣翠竹的上衣、樱草黄八幅裙,绣工精致,样式精巧喜庆,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这太贵重了......”宋楚宜有些不安的去瞧宋老太爷跟宋老太太,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

二夫人的笑脸也渐渐的挂不住了,她没料到大少奶奶跟大夫人会备这么重的礼,相比较起来,她给的一座端砚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最觉得丢面子的是三夫人,她拿的只是一只金戒子,估计还没一钱重,样式也不算好看。大夫人跟大少奶奶这一出手就把她反衬得格外小气。

刚才还被老太太训斥了,三夫人有些坐立难安,虽然没人说她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受尽了冷眼嘲笑。

外头来禀报说晚宴已经备好了,宋老太太与宋老太太带着众人去缀锦添光堂用晚宴。

缀锦添光堂院门前已经亮起了两盏大红灯笼,瞧着就添了几分喜庆。内院也早已布置好,能瞧见天上已经上了柳梢的月亮。

世子爷已经领着几位老爷并众位少爷们候着了,见状忙上来请安。

宋玠一眼瞧见在宋老太太旁边的宋楚宜,上前几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来递给她:“六妹妹,听说你搬家了,这是送你的镇宅礼。愿你日后平安顺遂。”

他脸上带着浅笑,笑容真挚又诚恳,俊朗的脸上添的那道伤痕就越发的显眼。

宋楚宜觉得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低着头不肯收:“三哥哥,我怎么好要你的东西?”

五夫人在府里嚣张跋扈横着走,老太太大夫人她们都不理她,虽是心疼宋玠兄妹,却也不好次次因为他们与五夫人起争执。宋玠他们几个的处境其实也不算好的,加上五夫人苛刻,宋楚宜心里不忍心。

宋玠脸上的笑脸一点一点的黯淡下来,垂着头有些无所适从。

成国公府被灭族,王瑾思就是个没有娘家的人,相对着,宋玠宋楚宾宋楚宥也是没有外祖家的人。

加上王瑾思还看不上伯府,对他们比陌生人还生疏些,他们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自卑。虽然伯府家风向来好,老太爷跟老太太也从来不短了他们的东西,可到底是不同的。

宋楚宜敏锐的察觉到了宋玠的失落,心中知道宋玠怕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抬头道:“三哥哥你别乱想,我只是觉得你昨日已经给我送了药膏,如今又送我东西......”

宋玠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似是松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塞到她手上:“这有什么?哥哥送妹妹东西,天经地义呀!”

宋楚宜在宁德院里的住处定了正房旁边的抱厦里,宋老太太本想将她安置在碧纱厨里,等东厢房那头收拾出来再做打算,可是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

她回去的时候徐妈妈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将她冻得冰凉的绣鞋脱了,忙服侍她泡了脚。

宋楚宜见出来迎接的不见黄姚,便问旁边的红玉:“黄姚呢?”

“在房间里哭呢。”红玉难得的有了脾气,数落道:“不晓得她怎么有脸哭!小姐,咱们留着她怕真是后患无穷,她这个惹祸精迟早要坏事的啊。”

黄姚远没有上一世那样刁钻奸猾,做事耍心机都还流于表面。

宋楚宜嘴角漾开一抹笑,自己拿帕子擦了脚,转头冲红玉道:“你去把她叫过来。”

铺垫的差不多了,该收网了。

黄姚很快就站到了宋楚宜面前,她面有惶恐之色,哭着跪在了地上:“今日我真不是故意的,姑娘饶了我吧!”

她将头埋在地上,哭的呜呜咽咽的差点喘不上气,瞧着实在有些可怜。

宋楚宜面上仍旧带着和煦的笑意:“饶了你?饶你什么?”

黄姚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毛手毛脚的打破了二太太送您的端砚,当着老太太跟众位夫人的面丢了您的脸......”

宋楚宜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伸手去扶她起来:“我知道你是不小心,可是老太太觉得你当着那样多的人连件小事都做不好,打算把你给打发到外院做粗使丫头呢。”

第二十九章 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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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老太太的脸色黄姚不是没看见。听闻此言就白了脸色,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不断的磕头求宋楚宜救命。

从姑娘们身边的二等丫头变成粗使丫头,这中间的落差可谓天差地别,黄姚再蠢,也知道老太太下了决定,二夫人怕是也没什么办法能让她回宋楚宜身边仍旧当二等丫头。

而不能继续在宋楚宜身边当差,那二夫人许下的那些好处就完全打了水漂。

家里哥哥的差事、自己日后的前途全都会没有。

她不由得哭的更狠了。

宋楚宜苦着脸摇头,脸上似是有不舍之情:“你别哭了,老太太下的决定,连大夫人也不敢不遵从,何况是我呢?纵然我肯替你去求情,怕也是没用的。”

黄姚从这话里听见了一线生机,就上前扒拉了宋楚宜的腿:“小姐,咱们从小一块儿长大,您干什么我都陪着您呐!您可千万别不管我......”

宋楚宜弯下腰将她再次扶起来,咬了咬唇就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好处。只是你也知道,我今日才搬进来,又怎么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麻烦祖母?况且我说话还未必有用。”

黄姚的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闻言忍不住就又哭了起来:“那我可怎么办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宋楚宜似乎真是很不忍心,下了很大决心似地,吸了一口气才道:“你可以试着去求求玉书姐姐。”

黄姚闻言,嚎啕就止住了,瞪着眼睛看着宋楚宜。

玉书是老太太身边的红人,在这府里很有几分脸面,连几位夫人都让她几分。她平时确实很能在老太太跟前说上话。

宋楚宜这好像是在真心为自己打算,黄姚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为难的吸了吸鼻子:“可是......可是我人微言轻的,玉书姐姐怎么会帮我呢?”

说着,嘴一扁,又要哭出来了。

宋楚宜揉了揉额头,想了想就道:“这样罢,你就说是我说的,叫她帮个忙,在老太太那里帮你说几句好话。”

原本宋楚宜不这么说,黄姚也预备这么跟玉书求情的。现在听了宋楚宜这话,自然是喜得无可无不可,高兴得连给宋楚宜磕了几个头。

宋楚宜瞧了瞧外边天色,扬了扬下巴朝黄姚示意:“若是要去,就要快些。等晚了,轮到玉书姐姐上宿,她可没时间理你。”

黄姚心里比宋楚宜更急,老太太既是开了口要她走,明早就会同大夫人说了。

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去跟玉书求情。

她忙不迭的摸去了正院,急的连找汪嬷嬷商量一下都忘记了。

玉书本来没时间见黄姚这个今日刚犯了错的小丫头,可是一想到她是宋楚宜的丫头,日后还要打交道,便让小丫头领了她进来。

“有话赶紧说。”玉书虽然最是和气,可是也不是意味和气的人,见了黄姚哭哭啼啼的样子有些不喜:“今晚我当值,这可是偷了空过来的,你若是耽搁了我的时间害我受罚,我可不依的。”

黄姚不敢在玉书跟前弄鬼,啪嗒一下就跪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不断磕头:“玉书姐姐,求您救救我吧!”

玉书没料到她忽然就跪了下来,愣了一霎才皱着眉头有些不喜:“你这是在做什么?!”

伯府重规矩,丫头之间哪怕隔着一等三等也都是一样的人,平时只是行个平礼,从未有小丫头跪大丫头之说。

现如今黄姚二话不说就给她跪下,她不但没有高兴,反而觉得警惕。

黄姚见她面色忽然严肃起来,心里不由更加慌张,原本还萦绕心头的一丝怀疑也霎时没了。

玉书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大丫头,她就是老太太心情的风向标,既然玉书会这副态度,说明老太太果真是要打发自己了。

她泪如雨下,拽着玉书的裙角死不撒手,哀哀啼啼的哭了半日,把玉书哭的马上要耐心尽失了,才抽噎着道:“玉书姐姐,今日我在老太太房里摔了六小姐的端砚真不是故意的,您替我在老太太跟前求求情......我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在六小姐身边当差......”

玉书就明白了为什么,她有些好笑的看着黄姚,正要开口,就见黄姚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绞丝三环白玉镯来。

“你干什么?”她一眼就瞧出这个玉镯不是凡品,肯定不是一个丫头能有的,心中的疑虑就丝丝缕缕的冒了出来。

黄姚讨好的将那玉镯往玉书手里塞,一边塞还一边紧紧地握住了玉书的手,生怕她会推回来。

“玉书姐姐,您替我在老太太跟前说说情.....”黄姚眼里溢满希望,咬咬牙又承诺道:“若是我还能在六小姐跟前呆着,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这只绞丝三环白玉镯玉质通透、雕工细腻触手温润,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玉书原本推拒的心思就忽然熄了,将玉镯塞在了袖子里,冲她点点头:“你回去罢,我会替你同老太太说的。”

黄姚得了这一句,如闻天籁,提到了嗓子眼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也顾不得其他了,絮絮叨叨的拉着玉书又说了许多好话。

玉书只是静静的听着,再没有初时的不耐。

等黄姚说的差不多,玉书就再次笑着冲她道:“我该去伺候老太太了,出来这么久,老太太问起来怕是不好回话。你的事,我会同老太太说的。”

黄姚欢天喜地的不断点头,毕恭毕敬的送玉书出了门,才又偷偷的摸回了抱厦。

她捂着犹自跳的飞快的胸口,兴高采烈的同青桃说了玉书答应帮忙的事-----至于她还送了玉书绞丝三环白玉镯的事,她留了个心眼,一个字也没提。

饶是如此,青桃也骇的面色灰败,只觉得背后冷汗透湿了衣裳。

若真是她料想的那样,那六小姐这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她有心提醒黄姚几句,可是想到宋楚宜那冰冷得有些渗人的眼神,到底一个字都没敢说出来。

第三十章 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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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许嬷嬷就同玉兰一同过来问宋楚宜梳洗了没有,老太太那边等着她过去用早饭。

因为初来乍到,老太太怕宋楚宜会不习惯。

宋楚宜已经被徐嬷嬷逼着抹了珍珠白玉膏,闻言忙道:“好了好了。”

玉兰笑着将她屋里的人扫了一圈,停留在黄姚身上的视线明显比别人长些。

宋楚宜心中清楚,面上却什么也不显,仍旧高高兴兴的问道:“今日祖母不是要去忠义将军府赴宴吗?”

玉兰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她穿着胭脂色交领比肩小衫、底下穿着霜色襦裙,腰间系着兰色宮绦,带着缠双鱼玉佩,打扮得喜庆又庄重。目光中就露出些惊艳之色来,笑着点头道:“六小姐果然是天生的小美人儿,怎么打扮都好看。正是因为今天要去赴宴,老太太遣我过来给您选衣裳呢,现在看来哪需要我选?咱们六小姐自己选的就再好不过了!”

短短几日,宁德院从上到下对待宋楚宜的态度变化尽显,青桃越发的低眉顺眼起来,只求能安稳度日。

黄姚却不同,她心中觉得宋楚宜待她不同,昨日因为端砚引发的惶恐也在玉书的承诺下烟消云散,此刻听说宋楚宜竟要一同去赴宴,不由得张嘴啊了一声:“不是说只有四小姐五小姐去,怎么连我们六小姐都要去?”

玉兰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却并不兜揽她的话,装作没听见一般笑吟吟的拉了宋楚宜起身:“只怕老太太等不及了!”

抄手游廊一路都有小丫头在喂鸟,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见她过来都蜂拥着上来抢着替她打帘子。

宋老太太恰好洗漱完毕,见她来就笑着拉了她在身前坐下:“昨夜睡的可好?大清早的那些清雪的没吓着你?”

宋楚宜忙回了:“并没有的,等我醒了她们才开始拿了倒钩清雪的。”

宋老太太点点头,目光似不经意的掠过一旁跟着她来的庆涛黄姚,道:“你跟前总跟着这两个丫头,想必是你得意的?”

青桃黄姚被点了名,俱都提起了精神。

宋楚宜就笑:“她们俩跟着我许久,一个管着我屋里的钗环首饰,一个管着我的衣裳,都是好的。”

管着钗环首饰......

宋老太太的目光猛然锐利起来,随即却又若无其事的叫玉兰摆了早膳。

才用完,大夫人已经带着大少奶奶来请安了,随即二夫人等人也都来了,宁德院瞬间热闹起来。

老太太瞧了瞧宋楚蜜与宋楚宾,就有些想要皱眉。

宋楚蜜还好,今日穿着竹青色的交领褙子,配着玉色罗裙,既不过分招摇却又不失了身份。宋楚宾就打扮得有些花哨,大红色撒墨玉兰花褙子,底下是同色的百褶裙,头上珠翠满堆,步摇还在乱晃。

但宋楚宾毕竟有个极为不负责任的母亲,出现这种纰漏也是难免的。宋老太太想了想,就冲她们姐妹笑了:“隔间里养了几盆水仙,恰好都开花了。你们要是看着好,就搬盆回去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