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忙要去捂宋楚宜的耳朵,冲地上呸呸呸了三下,回身嗔道:“说什么呢?!什么话都敢在姑娘耳边说吗?!”

宋楚宜笑着拂开徐嬷嬷的手,终于正眼看着青桃:“我也不用你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只是我手上现在恰好有件事要你父母去办,若是他们帮我办好了,我自然相信了你。说不如做,你说呢?”

青桃知道宋楚宜叫她父母办的事必然不一般,这是宋楚宜抛给她们的橄榄枝,若是她们真的决定投靠宋楚宜,那就抓紧了这个机会,彻底跟二夫人那边一刀两断。

一点后路都没有给,你要是愿意投靠,那就显示出你的诚意来。

徐嬷嬷盯着青桃的脸,见她脸色慢慢发白,心里有些不落忍。可是她毕竟是站在宋楚宜这一边的,她心知宋楚宜这么做是正理。

青桃没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这么七上八下过,她只觉得整颗心都浮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梗的难受。

若是不答应,那六小姐肯定是会借着这一次把她清理出去。若是答应了,日后就等于搭上了全家去赌宋楚宜能成功。

这位宋六小姐值得自己搭上全家去赌吗?青桃一遍一遍的在心里问自己,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宋楚宜的所作所为来-----仅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不仅已经住进了老太太的宁德院,得了老太太甚至是老太爷的欢心,甚至还已经在这段时间内细细铺垫,准备将二夫人留在她身边的人一网打尽......

她又想起宋楚宜对待红玉跟绿衣她们的态度来,一年四季的衣服首饰都不会少,更是经常贴补赏赐她们一些小玩意儿。而且从不把红玉跟绿衣当外人,她们遇见了难处也从不会跟宋楚宜客气矫情。

坦白说,她很羡慕绿衣跟红玉拥有宋楚宜的这份信任跟喜爱。

一个对自己身边的人这样好的人,日后总不会真的看着已经投靠了她、对她忠心耿耿的人遭罪吧?

青桃想了想,终于决定压上自己所有的筹码。

“但凭小姐吩咐,我一定叫我爹娘尽力去做!”青桃擦了一把头上的汗,重新端端正正的跪在地板上。

识时务、有胆色又聪明,宋楚宜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心腹。她满意的微笑起来,伸手亲自将青桃扶起来,笑道:“很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信你。”

徐嬷嬷也松了一口气。

屋里的自鸣钟叮咚响起,玉书应该差不多快要过来请她去正房用晚饭了。宋楚宜歪着头看了一眼青桃:“待会儿若是老太太问起黄姚的事来,你知道怎么回吧?”

青桃在心中先叹了一口气,其实之前数次她都有提醒过黄姚行事不要那么张扬,可是黄姚听不进去。在黄姚去玉书那里的时候,她已经预见到黄姚的结局了-----老太太这么注重规矩的人,玉书能在老太太跟前这么得脸,怎么会是这么容易就被收买的人?

第四十二章 整治

宋楚宜到正院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等着她了,除了老太太之外,大夫人并二夫人三夫人都随侍在旁。

宋老太太见了宋楚宜,就笑着道:“早先不是好奇你大伯母说的裹馅寿字雪花糕?你大伯母专程给你送了一碟子过来,你待会儿可得吃完。”

大夫人也笑着过来拉她入座:“早知道你爱吃,我就叫你大嫂多准备些了。待会儿你四姐五姐她们都过来,你那一小碟怕是不够分的。”

李氏有些好奇今日宋老太太将她们都叫过来的原因,说起话来也就谨慎小心,替宋楚宜理了理衣裳接过话头:“老太太大嫂听她说呢,她哪里是喜欢吃这个,是觉得名字好听罢了。她向来不喜欢甜食的,要她吃些点心比登天还难些。这丫头准是贪新鲜好玩,待会儿瞧见了,就要撂开手不要了。”

三夫人之前受了排喧,一时摸不准老太太的意思,也就只跟着笑笑没说话。

不一会儿,宋楚蜜几个果然都来了,女孩子里唯独缺了宋楚宁跟宋楚宴,宋楚宴不来也是应当,她毕竟才两岁,太小了。

老太太就问二夫人:“怎的不见宁儿?”

“她也不知是怎么了,早上起来就开始发热,到现在烧也还没退。”李氏有些担忧的摇头:“于妈妈说恐怕是招了夜游神了,待会儿回去竖个筷子问一问。”

大夫人连忙道:“那可不能耽误,到时候我差我屋里的邱妈妈过去瞧瞧,她收惊问神都是来得的。”

老太太也点头同意,见人都来齐了,便开始传菜。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都不在这里吃饭,站在旁边替她们布菜。

一时饭罢,老太太却没有叫几位夫人走的意思,坐了一会儿才点名问大夫人:“我记得之前小宜房里的管事妈妈还有大丫头都是你选进去的?”

大夫人一时愣住,下意识的看了一眼二夫人。

在她还没跟二夫人闹别扭的时候,二夫人推荐的人,她为了避免麻烦也为了避嫌,就用了二夫人推荐的人,难道现在出了什么岔子?

迟疑一会儿,她就斟酌着说道:“当时二弟妹说汪嬷嬷是有资历的老嬷嬷了,办事可靠。那两个丫头也瞧着是机灵的,我就将她们都拨给了小六儿房里。”

老太太就去看李氏。

李氏心里已经咯噔一下,立时就预感到了不好。

她瞥了一眼大夫人,极诚恳的道:“老太太,人是我选的。汪嬷嬷以前是奶过二老爷的,年纪有了,资历也有了,平时在我们那里照顾人也都是周全的。我想着小六儿房里徐嬷嬷毕竟年轻了些,就想着要个老人压一压。至于那两个丫头,都是好的。当时还是小六儿她自己选中的,觉得这两个丫头长得好又机灵。”

宋楚宜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看向老太太:“祖母,汪嬷嬷她们......”

宋老太太冲她摇摇头,转头看着大夫人二夫人:“依着你们说来,她们都是可靠的。可昨儿,黄姚那丫头却能拿着一只绞丝白玉镯来求玉书说情。我倒是想问问,她一个丫头,哪里来的这么金贵的东西?”

白玉镯,还是绞丝这种极考验工艺的白玉镯,一个丫头怎么会有?既然丫头不能有,那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从主子那里偷盗或者是瞒昧下来的。

一个胆大包天得敢去偷主子财物行贿的丫头,怎么也跟聪明机灵沾不上边了,说是狡猾倒是有人信。

大夫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竟有这种事......”

二夫人更甚,她只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宋老太太狠狠甩了一记耳光,脸上火烧火燎的几乎都红透了。

黄姚这个丫头胃口竟然被养的这么大!还敢去偷宋楚宜的首饰去贿赂老太太身边的玉书.....

宋老太太看了一眼颇有些不知所措的两个媳妇,又冷笑一声:“更可笑的还在后头。我叫玉书过去领黄姚过来,黄姚那丫头去压根不在。那个汪嬷嬷正收拾包袱要走,穿的是杭州出的绯色贡缎,戴的是金玉相逢掐丝发簪,不知道的,怕是要把这位汪嬷嬷认成你们哪个夫人。”

大夫人二夫人都已经站起身来,垂头听训。

李氏越听越觉得老太太这是意有所指,只觉得眼冒金星,差点站立不住。

“就是这样的两个人,一个管着她房里的大小事务。一个管着她的钗环首饰。”老太太对二人的脸色视若不见,冷笑出声:“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两个,怎么做的大伯母?怎么做的母亲?!”

这话已经问的诛心,大夫人急的脸色发白,深恨自己当初嫌麻烦又怕得罪妯娌直接答应了李氏塞人。

李氏更是已经摇摇欲坠,咬着牙跪倒在了地上。

见李氏跪倒,宋楚宜忙起身跟着跪在地上。

宋楚蜜宋楚宾几个也都忙着站起来一溜儿的跪倒在地。

“若不是这次黄姚自作聪明的撞上来,若不是我将小宜放在身边教养。”宋老太太说着,已经真动了气:“你们是不是就打算让这起子小人把她给勾引坏了?!”

老太太竟重视宋楚宜到如此地步!三夫人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宋楚宜,心中冉冉升起的怒火早已被老太太的这番话给连打带销的给弄没了。

大夫人更是急的差点不知道怎么说话,只是幸亏她向来沉稳,冷静了片刻之后就知道老太太盛怒之下她如何辩解也没用,只是老老实实的承认是自己疏忽。

李氏心中发苦,在两个妯娌面前丢了面子是小,在这些小辈儿跟前没了脸事大。更严重的是,老太太已经因为这个事疑上了她,她这么多年的心血几乎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苦笑着开了口:“老太太,这事不怪大嫂。人都是我挑的,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了人......汪嬷嬷与黄姚平日里看着是个好的,没想到内里却这样阳奉阴违......今日黄姚还来了我屋里一趟,面上当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第四十三章 换血

李氏说着,声音嘶哑,眼里一热差点哭起来。

“她口舌伶俐,说是小六儿在那边做客的时候恐怕是受了惊吓,我心里又惊又怕,就拖着她多问了一会儿,她回答的也极周全。”李氏说着,垂着头似乎十分委屈:“我还叫她回去好好伺候,特意赏了她一把金瓜子当年礼,没料到她竟是这样的人。”

她知道老太太既然已经疑心了黄姚,就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定会知道黄姚与她来往密切。所以这一点不能隐瞒,一定要坦诚的说出来。

宋老太太果然面色更和缓了一点儿,虽然她气李氏做事不地道,但是若要她相信李氏是故意的,她又有点不愿意。

毕竟这么多年来,李氏对宋楚宜真的说得上尽心尽力。

或许是李氏真的被汪嬷嬷的德高望重给迷惑了,宋老太太面色复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沉声道:“跪着做什么,起来吧!你跪着,倒要这么一大帮子人陪着你一起跪。”

李氏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红着眼睛站在旁边,心里翻江倒海,憋得脸都通红才将心里那股恼意与恨意憋住了。

早知道会受此大辱,早知道这个死丫头竟然能在老太太跟前得到如此宠幸,她就不该心慈手软,更不该当真让步这么轻易就把她放在老太太这里。

宋老太太不知道她心思,只当她是觉得委屈,不由叹息道:“并非我偏心小宜,也并非是我刻意拿你们来做筏子。”

她见大夫人聚精会神,二夫人三夫人也都认真在听,才徐徐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这样的人家,外头的风雨不怕,怕的就是从根子底下烂了.....要知道自古以来都是祸起萧墙。远的不说,近的苏家,你们不觉得惊心么?”

大夫人原先还因为老太太的呵斥而生的一点郁闷也散去了,诚心诚意的点了点头。

这伯府日后就是她跟大老爷的,家风规矩实在是极要紧的。世家大族的家风往往决定了这个家族能兴旺多长时间。

若是底下做事的人都同汪嬷嬷这样吃里爬外,一边领着月银一边还偷盗主子财物,那再兴旺的人家也经不起这样的蛀虫。

二夫人李氏也红着眼睛点头:“老太太说的是,可恨我瞎了眼,差点就犯了大错。”

宋老太太见目的达到,也就不再继续追根究底,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说。停了一会儿才道:“出了这样的事,她们姐妹身边伺候的人我都不放心了。你们几个辛苦些,好好查查跟着姑娘们贴身伺候的嬷嬷丫头。有那等奴大欺主、背主忘恩的,趁早全部揪出来。尤其是小四小五那里,她们二人年纪不小了,身边跟着的人更是要稳重踏实,不然日后出了什么事可就悔之晚矣了!”

云氏先前还替宋楚蜜觉得委屈,只觉得宋老太太实在是太偏心宋楚宜,把其他的孙女不当回事。

此刻老太太这么说,她才反应过来-----老太太并不是单纯为了给宋楚宜撑腰,她是吸取了苏家的教训,更是为了宋家所有的姑娘们好。

宋楚蜜与宋楚宾对视一眼,也都觉得喜出望外。

宋楚宾不必说,对她的奶娘邱嬷嬷实在是怕到了极点,其他伺候的人也都有不尽如人意之处,若是能够换一批,日后的日子一定会好过许多。

连宋楚蜜也讨厌身边几个总是撺掇自己去大夫人身边讨好卖乖,指望自己进宫与贵妃娘娘做伴的嬷嬷,现在有机会名正言顺的打发她们,她简直欣喜不已。

大夫人原先借着李氏身边的邹妈妈吃酒赌钱的事,已经对家里的下人们有了些许不信任,此刻宋楚宜身边又出了这样的下人,她更加相信老太太的做法有必要,站起身来郑重的应是,又道:“那小六儿身边的那个汪嬷嬷跟黄姚怎么处置?是赶到外院......”

“赶到外院去做什么?!只怕带坏了外院那些干粗活的丫头们。”宋老太太嗤笑一声:“将她们送去廊坊庄子上吧,那边现如今正是农忙时侯,缺人手呢。”

居然连伯府都不让她们呆,不是降等,直接是打发去了庄子上。李氏心里又吃惊又心急,只觉得脑海里一团乱麻。

大夫人应了,又道:“那小六儿房里就少了人了,得尽快着人补上.....”

可是大年下的,却哪里找合适的又年纪相符的丫头去?

老太太考虑一会儿,道:“不用外头找去了,结衣不是有个孙女儿年纪差不多了正好要进来当差吗?就是她了。”

竟然定了黄嬷嬷的孙女儿!黄嬷嬷可是老太太身边最亲近的人。

大夫人也有些吃惊,可她到底是聪明人,很快就又笑道:“既是如此,那再好不过了。黄嬷嬷的孙女儿,想必规矩礼仪都是好的,也不用再费神教导规矩。我这就去安排她进来。”

宋老太太点点头,又将宋楚蜜宋楚宾身边伺候的人问了一遍,留下了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叫几个姑娘们都回房休息。

青桃亦步亦趋的跟在宋楚宜身后,只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兴奋感与幸福感,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许多。她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问宋楚宜:“姑娘,您怎么知道老太太一定会亲自给您指派人?我刚才真担心二夫人会再给咱们塞进一个黄......”

她想着,又觉得黄姚有些可怜,不再说下去了。

月上中天,抱厦前投下一片翠竹的阴影,只闻飒飒风声。

宋楚宜沉默良久,转头看着青桃:“我给过黄姚机会,是她自己不珍惜。与四姐争执的时候,分明是她伸手推了我一把,我病了她却跑去三婶那里说我没病,我做的每一件事她都要去二夫人那里告密,撺掇着我去得罪五夫人,在苏府的时候甚至还想叫嚷起来使我受罚......这样的人,我没理由放过她。”

宋楚宜觉得有些齿冷:“何况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静静的看着她跟汪嬷嬷的野心膨胀,纵着她们的胃口越来越大,宠的黄姚越来越眼空心大。说到底,害了她们自己的是她们的贪心。”

第四十四章 内幕

当晚宋楚宜睡的很安稳,重生以来她终于完成了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成功的把身边讨人厌的苍蝇清的干干净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屋里屋外都洋溢着喜气,绿衣伺候着她穿戴完了,就笑着推开窗,迫不及待的笑:“姑娘快来看!外头又下雪了!”

宋楚宜顺着大开的窗子看出去,果然瞧见外头一片银装素裹。青桃铺好床,就见绿衣趴在窗沿上够外头已经冻了一层冰的树叶,不由出声道:“当心着了凉......”话才说完又暗骂自己多事,她才刚刚投靠宋楚宜,绿衣红玉想必仍旧对她充满戒心,此刻她虽然是好意,只怕绿衣会误会她别有居心。

绿衣却并没想这么多,笑盈盈的不以为然:“怕什么?我身体好着呢,以前还跟着红玉出去打雪仗。”

徐嬷嬷捧着两盏大红灯笼进来,向来含着几分愁苦的眼神也不由盈满笑意,一进门就笑道:“一大早去了库房领这些东西,还飘着鹅毛那么大的雪呢!可是三少爷四少爷他们也不惧冷,正在湖边堆雪人,我瞧着堆的也算有模有样。”

听见宋琰跟宋玠在湖边堆雪人,宋楚宜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深了许多,她由衷的呼出一口气,指挥绿衣去替她拿大氅:“我也去看看他们堆成了什么样儿。”

宋琰回来之后她还没与他有多少接触,现在房里的眼线解决了,是时候解决宋琰身边的钉子了。

徐嬷嬷却忙笑着摆手:“您可去不得,我刚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老太太叫我千万看住了你,不许你到湖边去跟着少爷们瞎胡闹。又叫你喝完了汤就过去正院。”

红玉已经笑嘻嘻的捧着碧玉盅到宋楚宜面前,咳嗽几声不由大笑:“今日是猪肝汤......”

宋楚宜最怕喝这个,闻言一张脸皱成了苦瓜。惹得徐嬷嬷跟几个丫头哄堂大笑。

喝完了汤去见宋老太太,宋老太太就拉着她探了探手温,故意板着脸道:“汤喝完了没有,别又偷偷摸摸的倒了。”

那都是宋楚宜还没重生之前才会做的事儿,她闻言不由有些脸红,头点的如小鸡啄米:“喝了喝了。”又犹豫一会儿才道:“我以后能不能不喝猪肝汤,我还是喝****好了......”

黄嬷嬷就忍不住笑:“这可不行,姑娘家家的,喝这个补气血,日后好处多着呢。”

宋老太太也附和黄嬷嬷的说辞,又伸手从旁边的描金匣子里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来递给她:“你来瞧瞧这个。”

宋楚宜接过来一瞧,脸色就不由得变了。

“这是苏老太太的笔迹?”她怔了半响,似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宋老太太也叹了一口气,感慨道:“是她的字迹,我一直说她作为当家夫人未免太过软弱了,谁知她却有这等壮士断腕的勇气,从前是我小看她了。”

信上说,苏义勾结外患仗势欺人等等罪名,都是她去都察院递的折子。

不仅如此,信上还特别说明了,等元宵过后,她会再去递折子告苏义大不孝,要将苏义从苏家除名。

“祖母,恐怕苏老太太这不是壮士断腕。”宋楚宜抬头看着宋老太太,斟酌一会儿才道:“苏老太太这是弃车保帅,在保全苏家。”

屋里一时寂静,宋程濡忽的从屏风后头走出来哈哈大笑,看着宋楚宜的眼神满含欣赏。

“您怎的从碧纱厨出来?”宋老太太也被吓了一跳,嗔道:“不是说今日要分配给大臣们的年礼么?”

宋程濡自己脱了鹤氅挂在架上,摆手而笑:“别提了,我让仓部主事吴元一去干这活了。锦衣卫抄了苏家,交上来的东西却跟单子上的对不上,这又是一宗麻烦事。开了年之后还有的忙呢。”

锦衣卫自从由陈襄当了指挥使之后,就时常出现昧人东西的毛病,不管去哪里抄家都要动动手脚,先时还会收敛几分,到后来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他们的权势又越来越大,没人去触他们的霉头。

宋程濡说完这个,就看着宋楚宜笑:“小宜你刚才说到苏家老太太是弃车保帅,这是怎么说?”

“我去苏家的时候,曾听苏老太太跟祖母哭诉,说是祭祀祖田都被败光了......可见苏家的人行事没有章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苏老太太却并未在这之前露出一星半点不满来。偏偏在外头瞧着苏家还好的时候,她去都察院递了折子告自己的亲生儿子。这其中的蹊跷不由不令人深思。”宋楚宜嘴角微翘:“苏老太太连一个外孙女还万般设法保全,我不信她真的就看着其他的孙子孙女们身首异地。想必是苏老太太发现了其他的什么.....例如,苏大老爷与哪位王爷有些牵连,欲投入到党争之中。”

宋老太太震惊的半响不能言语。

宋程濡却深思一会儿点头同意:“不无可能。”

他会这么说,是发现本来该划去了西北军营的那批军饷,在石嘴山的时候差点遭劫。若不是押送这批军饷的军士们都是章天鹤底下的亲信,这批军饷还说不定会流到谁手里。而章天鹤寄来的书信上分明强调了,那些劫银子的人,无一例外说的都是闽南话。

他想了一下,将这件事简单的同宋老太太跟宋楚宜说了一下。

宋老太太却与宋楚宜对视一眼,失声道:“这么巧!”

宋程濡有些疑惑的看向她。

宋老太太就将宋楚宜在苏府听见的那番话告诉宋老太爷,末了又不免对苏家起了怨气:“倒是没想到苏家所图居然如此之大,苏义的野心未免太过了。”

宋程濡蹙眉,不免想到另一件事头上去,他问宋老太太:“好端端的,怎么想到去苏家做客?”

他记得宋老太太近年来很少出门做客,就算是与苏老太太关系不错,也未必要亲自去,顶多叫大夫人去也就完了。

第四十五章 定计

宋程濡在朝中立足整整六十余年,既经历过宦海沉浮,也经历过勋贵倾轧,太明白若是陷入党争会是个什么下场。

命好的跟对了人,日后沾着从龙之功的光又怎样?如同晋北侯、淮安侯那样,当年军功赫赫,封侯赐爵,何等荣光?后来儿子们更是尚主,可结果呢?连公主们也保不住他们的命。

更别提若是命不好跟错了人,下场大多都是连九族也要被牵连。

他从当了宋家当家人这一天起,就从未曾想过把宋家置之险地。别说只是个封在了福建的端王,纵然是宋贵妃他日诞下皇子,他也不会压上整个宋家去争这个九五之位。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去招惹别人,别人倒是先把主意打到了他头上。

他细细梳理了来龙去脉,大概也能把宋楚宜梦中发生的事与现实对上几分。在宋楚宜梦里宋珏会出事、贵妃会暴亡,那都是因为没料到的缘故。

而现在,他们已经知了先机,就没理由坐以待毙。

宋老太太仔细思索一会儿,忍不住溢出一声冷笑:“是了,我竟也差点被人牵着鼻子走。”

她将何氏异常热络的态度提出来,不免又想起了苏大太太当时缠着她非要说些宋贵妃在宫里如何如何的话,想是后来花园内出了事,她才没机会继续说下去。

宋程濡问宋楚宜对这件事的看法。

“圣上与皇后娘娘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太子出生之际圣上恰好登位,向来被认为吉兆。也因此,太子早早就被确立为太子......他的地位若无意外,当是无可撼动。”

可偏偏就有一些意外。

太子仁厚聪慧,又受当今宠爱,可偏偏身体极差,从小就是个药罐子。

上一世太子身体虽然不好,却安安稳稳的活着,若不是被行刺了,能活到登位也未可知。

宋程濡真是越发的喜欢跟这个小孙女聊天,她的话永远字字珠玑直切要害,话说的也坦诚明白,不会故布疑阵叫人摸不着头脑。

他来了兴致,手指在桌上敲了几下,忽然开口问她:“那依你看,祖父该如何应对?该如章天鹤所说写折子......还是装作不知道?”

宋楚宜低眉敛目稍一思索便摇头:“祖父上折子,写什么呢?”

宋程濡嘴角微翘,蓄的极好的胡子一抖一抖。

“西北军饷被盗?可是军饷现如今还是好好的,不是已经过了石嘴山了么?章大人说写折子,那为何是您来写?”宋楚宜毫不犹豫指出其不可为:“您为了户籍册子跟宝泉局铸新币的事,可并不曾关注过这西北军饷。这事情是由季世叔去办的,您若是知道的比他还清楚,那当今怎么想,御史们怎么想,季世叔,又怎么想?”

宋程濡看着宋楚宜,目含惊喜,差点忍不住要击节赞叹。

宋楚宜不骄不躁,继续道:“何况,端王显见得是想先拉拢您,拉拢不成必有后招。现如今他仍旧是端王,您若是上折子指他欲行不轨,谁信?有何铁证?有何人证?既是都无,少不了被安上一个诬陷皇亲的罪名,还得罪了端王。而端王毕竟曾起过拉拢您的心思,太子殿下从今以后也未必能尽信您。”

当然,若是宋程濡是东宫一党,必然得先将这些知会太子,让太子早作准备。

可宋程濡不是,他从先皇一朝熬到如今,靠的就是从不趋附党派。谁当皇帝,他效忠谁,这未尝不是最好的自保方法。

这个才七岁多的小女孩说起这些的时候,就跟其他小姑娘们讨论胭脂水粉一样冷静自然,似乎这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老太太既骄傲又心酸,她想,宋琳琅办不到的,这个小孙女一定能办到。

“东宫势力经营多年,对端王的举动未必没有防备。说不定这回苏老太太自己首告苏大老爷,也有太子的手笔呢......祖父,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约束好家里的人。”宋楚宜眉头微蹙,隐含一丝担忧:“上一世端王会从大哥身上下手,这一世大哥去了青州,保不定他们就会打家里其他人的主意。”

端王其实非常擅于玩弄人心。上一世他先从宋珏身上下手,叫当时的宋家手足无措,一开始就被打蒙了,后来再通过苏家作为纽带对宋家采取拉拢政策,若是宋家答应了,那到时候行刺宋珏的那群刺客的供词定然就全然不同,矛头定是直指太子一方。而宋家若是没答应,下场当然就跟上一世一样,被诬陷贪污军饷......

宋程濡与宋老太太对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其中深意。

是,现如今这个时候,家中的任何人都要警惕再警惕。

“明天进宫的时候,你记得同贵妃提一提。”宋程濡看着宋老太太,神情严肃:“她是个有分寸的孩子,知道该怎么做的。”

宋老太太答应了,又询问老太爷要不要在年后办个宴席-----年前勋贵之家大多有下帖子请了宋家的,若是没有一点回应也不好。

可是现如今这个情况,办宴席倒也成了不是了。更别提也容易被有心之人钻空子。

“先看着吧,纵然是要办,等到元宵上年之时也来得及。”宋程濡想了想又叮嘱宋老太太:“内宅之事也不可轻忽,我刚听说你发作了老大媳妇老二媳妇,这做的很对。没规矩不成方圆,素日你就是太惯着她们了,否则她们怎么在姑娘们伺候的人身上还能出岔子?这幸亏是在小宜身边.....”

他想了想觉得不对,宋楚宜这样聪明得显然不同常人的人,为何会拿一个管事嬷嬷还有大丫头没办法?

她是真的没发现管事嬷嬷跟大丫头逾矩了,还是在借刀杀人?

他看一眼坐的笔直端正的小孙女,眼中笼上了一层寒气。

第四十六章 拜年

大年初一,长宁伯府上上下下全部焕然一新,丫头婆子都穿着崭新喜庆的衣裳,面上带着欢喜的笑意。

宋老太太同大夫人进宫去朝见太后皇后了,等她们回来,老爷们便会开了祠堂拜祠堂年,紧接着几位夫人们会相约着去庙里拜菩萨年,祈求伯府上下平安。

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们,今日得到的赏赐红包也都是丰厚的叫人惊喜的。

宋楚宜穿着大夫人送她的衣裳,立在冰天雪地里仿佛是一只瓷娃娃,眉清目秀,两只眼睛仿佛琉璃一般,波光潋滟。

不一会儿鞭炮声就争先恐后的响起来,宋楚宜侧耳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命妇们朝见回来了,各家开始放起了鞭炮。

玉书提前过来拉了宋楚宜避在一旁的台阶上,笑道:“要放鞭炮了,六小姐可当心点。”

宋楚宜笑着点头,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炸响,闻着空气中密布的火药味,由衷的绽开一个笑脸。

上去的祠堂年很顺利的拜完,宋老太太叫人装了祖宗排位前放置的果子,分给小辈儿们吃,一边还笑着拉住咿咿呀呀要把核桃塞进嘴巴里的宋楚宴。

大夫人回房去换过了衣裳,来请老太太示下:“去清凉寺的鞭炮蜡烛跟香油钱倒是都准备好了,只是今年又添了个观音庙,不晓得该怎么备香油钱?”

宋老太太略略沉吟一会儿,道:“就添上三十两吧,当是为了咱们家出嫁的几个姑奶奶,求菩萨保佑她们早日诞下麟儿。”

大夫人含笑应是,正要去做准备,就见邱妈妈略带慌张的同黄嬷嬷一同进的门来禀报说:“二姑奶奶回来了!”

宋楚宣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大夫人惊疑不定,忍不住站直了身体就要往外冲。

京城规矩,嫁出去了的女儿向来是在大年初二才回娘家拜外婆年的,现在宋楚宣在这个时候跑回来做什么?!

本来还欢笑喧闹的宁德院瞬间安静下来,连小孩子们都察觉出了不对劲。

还没等大夫人出去,宋楚宣已经如一阵风一般闯了进来,进门就哭倒在了宋老太太怀里,含着无限悲愤委屈的喊了一声祖母,就泣不成声。

宋老太太本来要出口的呵斥就再也说不出来,她看着宋楚宣面上两团触目惊心的青紫,颤着声音问:“这是怎么了?!谁动的手?!”

大年初一祠堂年的时候跑回娘家来是极不吉利的,尤其是还露了哭声更是不详,大夫人本待狠狠地将女儿骂一顿,可听见宋老太太这话,一时就愣住了。等她看清楚了宋楚宣脸上纵然上了粉也没遮住的淤青,心里的怒气早已经烟消云散,只余下心疼跟愤怒:“怎么弄成这样?!”

她一把拉起宋楚宣,伸手轻轻的在她脸上摸了摸,脸色难看无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楚宜也瞧见宋楚宣脸上几乎横亘了整张脸的淤青,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她这才想起来,这位二姐姐,上一世就一直不受婆母喜欢,后来渐渐的与丈夫也离了心,日子很是不好过。

可是她留在宋楚宜记忆里的,永远是每每回府之后的新奇礼物跟轻声细语。

宋楚宣见了亲人,心里堆积的委屈喷薄而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人气的狠了,抓住她的胳膊摇晃了几下:“你是要急死我们?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楚宣却疼的丝丝的抽着凉气。

大夫人觉得不对,伸手将她宽大的袍袖撸起来,那白嫩细腻的肌肤上盘桓的伤痕就暴露在空气里。

宋老太太看的眼睛都红了,一把扯过宋楚宣来,先回头去叫黄嬷嬷拿紫金活血丹来,又叫玉兰去取散瘀膏。

大夫人气的浑身乱颤,只觉得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似地,看着宋楚宣露出另一个伤痕累累的胳膊,终于忍不住厉声道:“邱嬷嬷,去把今日跟着二姑奶奶回来的人给我带进来!”

邱嬷嬷忙应是。

很快雪竹瑞朱就被带了进来,大夫人难得的含着戾气用手一指宋楚宣,怒道:“谁来告诉我,二姑奶奶这浑身上下的伤是怎么回事?!”

宋老太太也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丫头。

瑞朱眼珠子乱飘,看来看去就是不敢直接对上人的眼睛。雪竹倒是忠厚一些,瑟缩了一下身子怯懦的摇头。

宋老太太怒极反笑:“你们是我们府里跟去的陪嫁丫头,竟不知道你们主子为何成了这副模样?!我竟不知,我们府里什么时候养出了你们这样的大丫头!”

宋楚宣趴在宋老太太膝头呜呜哭泣,听见宋老太太这么说才抬起头来,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指着瑞朱:“祖母,她不是丫头......她如今已是瑞姨娘了......”

宋大夫人目眦欲裂,冷冷的瞪了一眼瑞朱,真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涅槃。

瑞朱心里觉得有些害怕,转念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是萧二公子的姨娘,又壮了几分胆气,垂着头大着胆子道:“姑爷要收用......”

宋老太太果断的喝住了她,免得污了这屋里姑娘们的耳朵。冷笑道:“结衣,叫几个婆子把她捆了。连夜送到庄子上去,叫庄头立即把她配人!”

瑞朱眼睛瞪的滚圆,似是不可置信,紧跟着就嚎叫起来:“老太太,您不能卖我......我可已经是萧家的人了......”

“你的身契从头至尾就在我们伯府,谈什么萧家的人?!”大夫人冷笑出声:“萧家再能耐,管得到我们处置自己家下人?!以为凭着萧家就能踩到二小姐头上来,你打错了主意!”

黄嬷嬷动作神速,早已领着几个粗使婆子上来,左右将瑞朱的手一反剪,又极迅速的在她嘴巴里塞上了一团破布,悄无声息的就将她给拖了出去。

宋老太太这才看向另一旁早已吓呆的雪竹,抬了抬下巴问道:“你呢?难道也已经成了萧家的姨娘?”

第四十七章 要人

以为已经踏进了富贵地的瑞朱,不过片刻之间竟就完了,雪竹骇的面色雪白,跪在地上不断给宋老太太跟大夫人磕头,声音都在乱颤:“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姑娘身上的伤是平阳侯府四姑娘打的......”

平阳侯府四姑娘箫四娘!

这人在京城出了名的难相处,却没料到胆子竟大到敢打嫂子的地步!

宋老太太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几声冷笑:“这是拿我们长宁伯府当什么?!她们萧家是不是欺负我们长宁伯府没人了?!”

宋楚宣哭的狠,总算断断续续的说出几句话来:“祖母、母亲,我原想忍着到明天回来的时候再同你们说......可是萧家不许我出门.....大嫂她们去拜菩萨年了,我只是同婆婆提起了明日回来该备的礼,婆婆就打了我一巴掌.....说让我趁早死心,别想回家来.....小姑更是追着我打......”

平阳侯府竟欺长宁伯府至此!

大老爷正同二老爷几个在花厅摸牌,得了消息赶进来就碰见这幅场景,不由整个人都懵了。

宋大夫人拉着他看女儿的伤,忍不住哽咽着数落他:“你就这么当爹?看看你女儿被人欺负成了什么样?!他们是不是当我们长宁伯府都是死人!”

大老爷颤着手摸了摸女儿额头上肿起的包,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寒气。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宋楚宣向来怕父亲,见父亲阴着脸就往宋老太太怀里缩,哭着求宋老太太:“祖母,求您别把我送回去......”

“回去做什么?!”宋大老爷怒吼一声,恨不得拍桌子砸椅子:“谁敢叫你回去,我打断她的腿!今日之事,萧家若不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他说着,又怕自己语气太过严厉吓到女儿,不由又放缓了语气看着宋楚宣:“你就在家里呆着,什么也别怕,父亲一定替你做主!”

没料到以前动不动就说她回娘家回的太勤的父亲竟会这么说,宋楚宣愣了一会儿,却哭的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