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到宋楚宜的回答,周唯昭垂下眼睛看自己桌案上的竹筒,半响才道:“还是说,这名女子当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所以六小姐这般紧张。”

他们总共也才见过两次,其中一次她还全程未露面。可是他却好似对她了解透彻,这样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当真不怎么样,宋楚宜蹙眉看向他,站起身来问道:“太孙殿下这样咄咄逼人也真是奇事。既然殿下怀疑我图谋不轨,另有居心,为何上午又当了我的同党替我掩护?殿下这样聪明的人,应该知道疑罪从无的道理吧?”

“那我若是想见见那位厨娘呢?”周唯昭并不动气,像是看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般气定神闲:“想必世子不会拒绝吧?”

这个人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么厉害,早在上午就看出来她有难言之隐,不想涟漪被宋家其他人发现。所以上午的时候他出演维护,可是现在却又拿出来当威胁自己的把柄。

可是不得不说这句威胁真是十分有效,宋楚宜轻叹了一声,抬眼看了旁边吓得有些变色的红玉一眼,转而看向周唯昭:“殿下究竟想怎样?”

周唯昭手下的竹筒被旋开,一只手指大小的墨猴顺着他的手指爬出来,睁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

他将它放在桌上,它就一溜烟的跑向砚台灵活的磨起墨来。

“景川向来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家伙,叫他吃亏是万万不能的。”周唯昭答非所问,伸手点了点墨猴的脑袋,转头朝宋楚宜看过来:“六小姐肯定是有特殊的技巧叫他服软,他才肯连夜去替你找这个人。不知道你们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刚才这位太孙很明显的指出了她不想叫宋家知道涟漪存在的事情,那应该也能顺藤摸瓜的猜到自己跟叶景川的交易纯粹是私人交易,不涉及长宁伯府跟镇南王府,不知道为何还耿耿于怀非要知道个清楚不可。

是生性谨慎还是多疑至此?

“不说?那让我来猜一猜如何?”周唯昭一边从笔架上拿了笔在纸上写些什么,一边还有心情兼顾宋楚宜:“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向来觉得天老大他老二,能拿捏住他的也只有这回他犯下的大错了。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是不是在教他怎么脱罪?”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再隐瞒下去似乎也没什么好处。最关键的是叶景川那边实在有些靠不住,涟漪差一点就叫人发现,就是他办事不仔细的缘故。与其撒谎到时候被人揭穿,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

宋楚宜几经权衡,终于点了点头。

“他不听劝告违禁出关乃是事实,引来鞑靼暴兵毒害了通州百姓也是事实,宋六小姐是天生心肠太慈悲,还是太冷酷绝情,才会帮他脱罪?”周唯昭目光平静的望向她,似是在谈论当时天气好坏:“而我想知道,你一个闺阁弱女,究竟凭什么让他从这样的弥天大祸里全身而退?”

他说话的语气一直很平静,可是红玉青桃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素白的脸。

如果真要追究,周唯昭早在当场就指认自己跟叶景川了,不会等到这个时候。宋楚宜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面对周唯昭这些冠冕堂皇得有些吓人的话,仍旧保持了镇定。

“他出关是真,引来鞑靼暴兵也是真。可是太孙殿下既然会过来同驸马聚在一起,想必也很明白背后另有隐情吧?”宋楚宜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低着头一字一句的道:“至于凭什么,我既然敢下保证,自然是有我的办法。”

周唯昭手上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忽然收了方才的质问,抬头露出个叫人如沐春风的笑:“那不知道宋六小姐介不介意同我也做个交易?我能帮到你的,恐怕远比景川多。”

宋楚宜瞪大眼睛,一时有些不能反应。

然后很快她就想到了这个交易的可行性。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太孙殿下也想要对付这位幕后主使,并且很久很久了。

“太孙殿下身份非比寻常,我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宋楚宜飞快的又吐出下半句:“不过我可以尽可能帮忙。”

果然是个非常非常聪明的小姑娘,自己没有看走眼。

“那说说你的想法吧。”他瞥了宋楚宜一眼:“我也很想听听,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叶景川脱罪的同时还能把那个人扯进来。”

那个人,指的是现在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兴福。他成分复杂,早年间还是端王府上的长使,最近几年没有少收钱替端王办事。

这样能在皇帝跟前说的上话并且还手握大权的人,若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是天然的敌人。

而且这个兴福还胃口很大,野心勃勃。

这样的人,不足以叫人与虎谋皮,那就只好从虎口中夺食了。

宋楚宜早已经深思熟虑的把这个问题考虑得无比清楚,此刻见周唯昭问,就思路清晰的提出自己的意见:“紫荆关不止有守将,还有监察御史。”

周唯昭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而这位监察御史,碰巧跟兴福的侄子是同乡兼好友,平时对兴福很是孝顺。听说兴福生辰之时这位御史还同兴福的侄子一起下跪,称呼他为干爹。”宋楚宜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含了一抹讥诮的笑:“而这位御史颇通几分文墨,很喜欢同鞑靼人交朋友。特意画了一本注有通州城防线路并标注了其中豪富之家的画册,在边关刊印并发行。”

周唯昭没动,唇边笑意却加深。

“所以这个祸水,泼到兴福头上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叶景川只是无辜的受了那个御史的蛊惑,所以中计引来鞑靼人破关。”

第九十六章 东引(求月票)

通敌、卖国,建章帝最痛恨的两件事,碰之即死。

这位长宁伯府的年纪才八岁的小姑娘,却知道如何致人死地,而且丝毫不留后路给别人走。

周唯昭忽的扬了扬手里的竹筒,原本还扒着笔杆眼珠滴溜溜乱转的墨猴机灵的一溜烟钻了进去。

“上次齐圣元之事过后我就觉得奇怪,为何伯爷竟会叫你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去做这样大的事。现在看来,他果然是慧眼识英雄。”周唯昭将竹筒立在桌上:“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你似乎,聪明的有些叫人吃惊。”

宋程濡跟宋老太太都曾说过,多智近妖对于一个年纪阅历都不够的小女孩来说,祸福难料。

宋楚宜垂着头没有答话。

“有些连锦衣卫恐怕都探听不到的秘密,在你这里却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且不受时间地点的限制。难道果真是因为上天比较厚待你吗?”周唯昭直直的看向她,目光中隐含一丝探寻:“还是说,老伯爷跟宋老太太真的倾尽了心力来教导你。”

宋楚宜挥手示意青桃跟红玉退出去,自己转头看着周唯昭。

“我听说太孙殿下在龙虎山呆了整整七年。不知道这七年太孙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些奇闻志异?”宋楚宜不疾不徐的走到他书案前,坦然无畏的直视他的眼睛:“我就碰见了这样的一些怪事。”

是,再聪明有很多事也是用聪明两个字解释不了的,比如说知道远在边关的人员任用,有些事恐怕连宋程濡都不知道。她却知道,日后着实会惹人怀疑。

周唯昭饶有兴致的看了她半响,点头微笑:“说说看。”

“我做了一个梦。”宋楚宜斟酌半响,将上一世的事情真假掺半的说了,然后就弯了弯嘴角:“事情就是这样。殿下猜的是对的,没有人生下来就通晓天下之事,我只是沾了那场梦的光。”

她在笑着,却未必开心,可是刚才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难过之后,又夹杂着庆幸。

这样复杂的情绪,就跟那有些吓人的聪明一样,本不该是一个小女孩所有。

周唯昭忽然将手里的竹筒遥遥递给宋楚宜:“送你个小玩意儿。”

墨猴已经少有,算得上千金难买,他却如同在送一只随处可见的白兔般随意。

宋楚宜迟疑着没有去接。

“放心吧,不收你额外的钱。”周唯昭再往前送了送,似乎心情大好:“至于你刚才说的梦,我是信的。”

总算得了这位难缠的主儿一句话,宋楚宜松了一口气,伸手接过那只竹筒。

“好了,现在咱们接着说这次鞑靼暴兵的事吧。”周唯昭好整以暇的坐在椅上,隔着书案看着宋楚宜:“兴福在朝中经营多年,再加上端王帮助,颇有势力。光凭这个干儿子御史,是打不倒他的。你还有别的后招?”

这也是为什么上回端王那么轻松就能通过增加府卫跟预算的原因,更是他后来轻松离京回封地的倚仗。

兴福毕竟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很得圣上的信任。

宋楚宜垂着头似乎思索了一会儿,就露出个成竹在胸的笑意来。

她每每笑的时候都会露出颊边的两个小梨涡,衬着尖尖的小虎牙,徒添几分小女儿的可爱。

“这位御史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人,既然可以为了权势投靠兴福,自然也可以为了求生投靠别人。而兴福他握着司礼监,平日里的罪行可谓是罄竹难书......殿下只需要找到最致命的一点,就足够了。何况我在梦里还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兴福一直与鞑靼的太师有书信往来。若是这些书信能大白天下,神仙也难救得了他。”

她在笑着,说的却全是致人死地的话。

周唯昭终于觉得自己的直觉准的有些离谱,看来师傅也不尽然全是在诓他。他就知道这位六小姐很是不同凡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他毕竟跟了皇祖父几十年,皇祖父是个念旧情的人。若是过后又想起他的好来......”周唯昭手指敲了敲桌面:“岂不是糟糕?”

“不知道殿下还记不记得昨晚那位陈小姐?”宋楚宜抛出最后一个筹码:“她是次辅大人的嫡孙女,与弟弟一同在别墅里差点被鞑靼暴兵杀死。昨晚我已经同她透露过这位御史画的画册了......相信陈阁老自会有决断的。”

陈阁老分管都察院,到时候一拥而上的御史们口水也能淹死兴福。就算圣上最后念旧情不杀他,他也不可能再安然无恙了。

想的这么周全,难怪可以跟叶景川谈条件,叫叶景川心甘情愿的答应替她跑腿救人。

周唯昭点了点头,转而说起宋楚宜的事来:“你救的那个人既然要避着你家长辈,就说明你家也未必像看上去的那样和乐。看你行事已经比其他的闺阁小姐要自由许多了,说明你家老太爷老太太应该很重视你才是,怎么你还有事要瞒着他们?”

“这就是我要殿下帮忙的事了。”宋楚宜话说的分外简短,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因为做了这样奇特的梦,所以也知道很多后宅密事。殿下既然对我这样了解,应该也知道我有个继母吧?”

很多事情不用说透,点到为止就可以。

京城里的继夫人们里,李氏的名声向来是一等一的好。却原来里头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

所以所谓的祖母喜欢而亲自放在身边教养,也未必就真的名副其实吧。

窗子被呼呼的风吹的一晃一晃的,青桃跟红玉已经担心的来敲了几次门。

话说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周唯昭叫了她们进来。

“姑娘,徐嬷嬷来说,世子跟大少爷在找您。”红玉察言观色,见周唯昭脸色并没异常,神情也就比刚才放松许多。

宋楚宜于是跟周唯昭告辞,出来之时却见刚才引路的小道士健步如飞的飘进了房间。

隐隐还听见他说什么鞑靼暴兵聚集。

估计是有人听见了消息,想将这里的叶景川甚至是周唯昭一网打尽.......

不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跟宋仁还有宋珏找自己有关系,宋楚宜不敢耽搁,径直去了花厅见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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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火油

宋楚宜曾经以为她对这个世界失去了热情,并不明白自己活着的理由。刚重生的时候她甚至想过为什么要从新活一场。

这人世她已经看透,毁了她一生的感情她也终于能放手。支撑她活下来的,唯有心中不熄不灭的仇恨。

那仇恨为崔氏,为宋琰,也为她早逝的孩子。

她以为她再见到沈清让,会哭会闹会失态,会恨不得拿上一把剪刀狠狠插进他的心口。可是她到最后什么也没做。

恨到了极致,她反而比什么时候都清醒。

就像如今,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崔氏的死因,明明已经知道了李氏是害死崔氏的元凶,可她仍旧能保持极度的镇定以及冷静。

宋仁以为她是没有听清,咳嗽了一声就又唤了她一声:“小宜?”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也学了老太爷跟并老太太,称呼她为小宜。

宋楚宜回过神来,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叫人全然摸不着她心里此时想法:“母亲怎的现在还给我送新衣裳过来?”

宋仁跟宋珏叫她来,是因为李氏担心她,给她送了衣裳铺盖过来。

宋仁摇摇头,他也觉得有些奇怪,现在明知是什么时候,怎么还好端端的冒着危险送什么不怎么要紧的衣服?

要么就是李氏实在是太宠着这个女儿了,实在放心不下的缘故吧。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叫人把李氏送来的包袱交给了红玉。

日头渐渐偏西,屋外的梧桐树被风吹的沙沙的响。

宋仁叹了一声气,就赶着宋楚宜赶紧回房。

宋楚宜立住了脚没动,有些疑惑的看了宋大老爷一眼,斟酌着问出了疑惑:“伯父,我刚才听他们说附近似乎有鞑靼暴兵集结的迹象......”

叶景川曾经说过闯进关内的鞑靼暴兵至少有七八百人,那就算除掉昨晚已经杀掉的那近百个鞑靼暴兵,剩下的也是极为恐怖的一股势力。

何况他们又骁勇善战个个都能豁出去。

宋仁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倒是宋珏点了点头:“的确是。今晚恐怕要不太平了。”

“三大营还是没有动静吗?”宋楚宜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来说兵部尚书等人应该已经向圣上陈情了,兴福能挡住第一次,还能挡住第二次?

还是说兴福真的打算一意孤行,甚至顺水推舟的眼看着太孙也死在鞑靼暴兵手上?!

可是凭借现在圣上对太子跟太孙的宠信程度,再兴福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能承受住帝王一怒?

宋珏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一点动静传来。就算现在兴福答应动用三大营,估计也来不及了。”

鞑靼暴兵既然已经在集结,那最晚晚上就会发动袭击,而三大营怎么也没那么快能赶到这里。

“那现在驸马跟太孙有什么打算?”宋楚宜立即想到从下午开始就不见人影的叶景宽。

叶景宽是荣成公主的驸马,荣成公主跟太子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论理来说就是天然的太子一党。

而上一世也确实是这样,镇南王到最后也没支持端王,而转向支持了太子亲弟恭王。

现在太孙殿下在这里,不管是为了太孙还是为了他自己的亲弟弟叶景川,他都不可能让这座别庄出一点事。

“驸马去找驻守通州的监察御史了。希望他能调动备操军......”宋珏说到这里,就不继续说下去了,反而转头看着宋楚宜:“这回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调得动备操军的话,就是最好的办法。”宋楚宜冷静得叫宋仁跟宋珏都觉得有些可怕,她忽然推开窗子遥遥的朝外面望了一眼,忽然回头问道:“哥哥,你可发现咱们周围的街道都是又窄又长?我听张叔说,咱们家的围墙离对面章家的围墙只有六尺宽......”

的确是,当初为了这中间过道太过狭窄的问题,还很是吵了一架,动了些干戈。

宋珏初时还有些不解,继而想通了却忽然眼前一亮,激动得一拍手掌:“围而攻之!两面设伏!”

过道狭窄,顶多容得三个人通过,他们要来攻打别庄,就只能一路挤过来,到时候将胡同口都堵住,再在自己这围墙内跟对面章家围墙内埋伏弓箭手........不说能一网打尽,至少也能叫他们损失惨重!

“好!”宋仁还没来得及反应,外面就传来一声喝彩。

叶景宽随即神采飞扬的进门来,满怀欣赏的看了宋楚宜一眼,随即就转头朝宋仁道:“贵府姑娘真是叫人大吃一惊啊!”

宋仁忙推辞,立即就想叫宋楚宜退出去。

聪明的名声传得太远对女孩子来说总不是什么好事。

叶景宽看出他的想法,忙拦住了,转而笑着看宋楚宜:“我听说前晚那些鞑靼暴兵就是中了你的计才闯进来,被景川那个傻小子一锅端了。可见宋六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说说看,你还有什么办法?”

“若是怕他们狗急跳墙的话......”宋楚宜不避不让,坦然的看着叶景宽,忽而提高了音量:“可预先在弓箭上涂上火油......”

这回连宋仁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是啊,火油!

鞑靼士兵们的衣裳大多厚重笨拙,若是被火一烧,难免四处奔走,而胡同就那么窄,跑的越快火势传播的就越快。

三人互相看看,都觉得眼前情形豁然开朗。

叶景宽只觉得捡到了一个宝贝,看着宋楚宜的眼睛都在发光。半响后才反应过来夸赞了一声好。

宋仁也觉得心头压着的石头重量轻了许多。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宋楚宜能参与的了,叶景宽既然调来了备操军,那祠堂那边聚集的百姓应该有足够的力量被保护起来。

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知道怎么才能让这件事对镇南王府的影响小一点,再小一点。

而太孙带来的近五十羽林卫通通都是精锐,护着太孙的安全定然不在话下。

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往来的几条胡同,预防他们兵分几路进攻。

第九十八章 挡灾

一回房那个包裹就被许嬷嬷给拎了出去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可事实是那里面确实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除了几件衣裳跟点心,真的什么也没有。

红玉看着那堆东西就觉得眼皮直跳,有些嫌恶的抱起来一把扔在了外面的天井里。

“难道又是做给老太爷老太太看的?”青桃也有些不解,给宋楚宜倒了杯茶递过去,有些犯嘀咕:“可是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

宋楚宜眉心一动,偏头吩咐红玉:“红玉,你去找徐嬷嬷,让徐嬷嬷去打听打听,二夫人是派了谁来送这些东西的?”

李氏可不会无缘无故的做哪件事,要她相信里头没有官司,真是比叫她相信母猪会上树还难。

天边的火烧云褪尽,原先还金黄耀眼的云彩变成浓重的墨绿色,映衬着即将黑下来的天,多了几分诡异的美感。

因着近几日都不太平,晚饭都做的格外的早,天还没完全黑,厨房就有人来问是不是可以摆饭了。

宋楚宜确实有些饿,刚点了点头示意可以传饭,就听外面说陈姑娘又来了。

许嬷嬷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宋楚宜道:“姑娘,您去见太孙的时候她就来过一趟。”

或许是为了问上回那个御史的事?这位陈姑娘看着就知道是个聪明人,总不至于是来蹭饭的吧,宋楚宜挑了挑眉,示意青桃领她进来。

陈姑娘笑吟吟的,眼底下的卧蚕越发的明显,杏眼里也满盈笑意的冲宋楚宜笑了笑:“说起来不怕妹妹笑话,午睡起来就做了个噩梦,越想越心慌,本来想着来跟妹妹说说,舒缓舒缓心情的。谁知现在心更慌了......”

厨房已经将饭送到了隔壁间等着,宋楚宜也不好在此时再问个究竟,只好也笑笑:“姐姐来的这么急,想必还没用饭?不如一起吧?”

陈姑娘似是巴不得这一声,脸上笑意更深,缓缓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厚着脸皮叨扰了。”

可是等到用完了饭,陈姑娘已经把梦里的情形说了至少四五遍,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而她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在说她的梦境多么可怕。

天色渐晚,红玉领着人将屋里的灯就点了,院门口的灯笼也都亮了起来。

陈姑娘这才有些羞赧的拉了宋楚宜的手:“妹妹,今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都有奶娘陪着.......”

她的奶娘为了护着她被鞑靼暴兵杀了。

宋楚宜终于明白这位陈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估计是听见了鞑靼暴兵聚集的消息,怕自己那里不够安全,所以干脆来了这里。

可是其实这位陈姑娘真是想的有点太多,她毕竟是陈次辅的嫡孙女,怎么可能不被宋仁乃至叶景宽重视?

再说这后院已经有不下四十人来回巡视,她住的这间小院跟陈姑娘住的小院不管从哪里来看都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人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宋楚宜看了看天色,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月上中梢,周围因着房子都空了而越发显得静谧,静的能听见虫鸣声。

陈姑娘坚持呆在宋楚宜身边,单手支着脑袋拿着本书在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终于响起喧嚣声、脚步声、随即就是震天的冲杀声。

陈姑娘惊得脸色发白的站起身来,来回不安的踱步。

“殿下那边......”陈姑娘脸色惨白的看着宋楚宜:“不会出什么事吧?”

到了这个时候了,自己吓得也不轻,居然还有心思担心周唯昭的安危,宋楚宜有些奇怪的在心里想,面上却安抚的冲她笑了笑:“殿下身边有那么多精锐羽林卫.....”

她的话音还未落,外头忽然砰的一声震天响,院门随即摇摇欲坠。

陈姑娘惊得面无人色,一把攥住了宋楚宜的手,死死地盯住了门。

许嬷嬷跟青桃红玉三人都是一惊,随即就立马将屋里的门给关上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空气里传来破空声,一只只锋利的箭矢穿过窗纸朝屋里飞射进来。

“趴下!”宋楚宜立即反应过来,拽着无法摆脱的陈姑娘一起立即趴伏在了地上。

这些人不是鞑靼暴兵!鞑靼暴兵根本就没有携带弓箭!

宋楚宜心思飞转,就见陈姑娘用极其怪异的眼神正盯着自己。

一轮箭矢之后,院门又开始砰砰作响,随即就响起轰然一声,应该是院门已经被撞碎了。

宋楚宜还未来得及回味过来陈姑娘的眼神,就忽然被陈姑娘带着猛地站了起来。

她们两人趴伏的地方正好是房间中央的圆桌旁边,此刻离门极近,陈姑娘再盯了宋楚宜一眼,忽的伸手将门拽开,两只手将宋楚宜推出了房门!

她应该也已经猜到这股势力不是鞑靼暴兵,而是冲着自己来的。宋楚宜心念电转之间,就见院门彻底被撞开......

“嘿!”叶景川调皮欢快的公鸭嗓此刻忽然响起来,紧跟着宋楚宜就看见了他猛然放大到眼前的脸:“这外头这乱的,你是不是傻啊?怎么还往这外面跑。”

宋楚宜的脑子一时有些混乱,竟来不及反应,呆呆的看着叶景川倒吊着的脸。

“进去!”她刚反应过来,就被毫不留情的推了一把,直接被推进了房里。

是周唯昭的声音!

她瞪大眼睛爬起来,立即就被许嬷嬷跟红玉青桃围了起来。

“姑娘!”青桃急的都带了哭腔,上上下下的把她给看了一遍。

许嬷嬷也惊得难得的露了情绪,颤抖着一把将宋楚宜拽到了身后,警惕的看向站在圆桌旁的陈姑娘。

就是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陈姑娘,刚才竟然心肠那么狠的将宋楚宜推出去挡灾!若不是有太孙跟叶景川......

许嬷嬷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差点急的站立不住。

这样的变故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宋楚宜看了看外面被火光映红的了天,顺着许嬷嬷的眼光冷冷的看了陈姑娘一眼。

第九十九章 活口

这是重生以来,宋楚宜第一次遭受到死亡威胁。若不是叶景川跟周唯昭出现的快,她很可能就又要死了。

死在替崔氏伸冤,替涟漪她们讨公道之前。

她没有一次这样紧张愤恨过,恨得手都握成了拳头,连手指甲掐在了手心里都浑然不觉。

从重生回来开始,她就告诉自己,谁要自己死,自己就要她的命!

陈姑娘迎着她的目光,竟隐隐的打了个寒颤。她当时推宋楚宜出去,完全是电闪雷鸣间下的决定。鞑靼暴兵根本就没有弓箭,那这些人就不是鞑靼人。而既不是鞑靼人,却又精准的知道宋楚宜住的具体院落,还知道宋楚宜如今呆着的具体房间,那肯定就是冲着宋楚宜来的......当时情况已经那么危急,稍不注意可能就会丧命。她之所以厚着脸皮呆在宋楚宜这里过夜,还不就是因为图个安全?宋楚宜毕竟是宋家的小姐,宋仁跟宋珏一定会把她的住处保护得密不透风,所以她把弟弟送到宋珏那里之后,就径直到了宋楚宜这里。

可没料到宋楚宜这里竟有行踪不明的神秘人攻击!当时屋子里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眷,要是不把他们的目标推出去,大家就都只能等死!

谁死都无所谓,反正自己绝对不能死,所以电光火石间她就下了决心-----把他们的目标宋楚宜推出去挡灾。

可是没想到,宋楚宜竟然重新被叶景川跟太孙救了......自己枉做了一回小人。

陈姑娘心念急转,犹豫一会儿就疾走几步拉住了宋楚宜的手,装作看不见她的目光,含着担忧跟急切的解释:“误会误会,刚才我晕头转向的,还以为是把你推到了隔壁暗间里......”

宋楚宜懒得再跟这样的人虚已委蛇,讥诮的勾了勾唇角就把她的手给甩开。

“六小姐!”陈姑娘眼神一闪,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就换了满脸的担心,喊得声音都有些破音:“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是不是有意的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宋楚宜并不吃她的这一套,只觉得这些千金小姐们表面看着是一回事,内里如何却真的是只有天知道。

外头动静渐渐的小了,叶景川大喊着在叫:“别叫人给我逃了!”

宋楚宜顾不上再同陈姑娘纠缠,疾走几步拽开门冲着周唯昭的背影喊:“捉活口!”

这件事绝对同李氏脱不了干系,之前她就有预感李氏跟李老太太应该会趁乱浑水摸鱼要自己的命,现在看来这批神秘人的来历大有可疑。

她要抓活口,好把李氏死死地钉在刑场上!

也就是在此时,她忽然注意到,围在太孙周唯昭旁边的,不是羽林卫,竟然是七八个小道士!

这人......真是不同凡响。

她顿了一下,就见周唯昭竟凌空飞起来一脚踹在迎面而来的那个壮汉的胸口上,将人直接踢得翻了个跟斗。

叶景川已经带着羽林卫将这群人都围了起来,他似乎早防着有人会自杀,叫人整齐划一的先把所有人的嘴都用破布给封了起来。

好在......宋楚宜松了一口气,就见叶景川带着得瑟的笑意看过来:“还用你说?我早就防着这一手呢?”

他说完,又皱了皱眉头看着宋楚宜,一扬下巴道:“你刚才怎么回事?这么危险看不出来啊,看不出来难道还听不出来,干什么忽然跑出来?!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你的小命就要交代了知不知道?”

宋楚宜没来得及说话,陈姑娘就抢步出来拽了宋楚宜的右手,杏眼里蓄着满满的一汪泪不停点头:“我也说,刚才实在太危险了,可是妹妹她非不听我的劝.......妹妹也是为了我好......”

这人颠倒黑白起来连眼睛都不用眨,当着当事人说谎也振振有词,若不是因为自己真的被推了一把,恐怕自己都要觉得刚才的事是个错觉。

宋楚宜冷笑一声,就见周唯昭已经转过身来,脚步不停的擦着她直接进了隔壁大厅。

陈姑娘猛地回头去看,声音低低的唤了一声殿下。

周唯昭脚步不停,伸手冲叶景川挥了挥,叶景川就叫人把这十几个人通通扔进了粮仓看守起来。

“你这什么情况?”叶景川也发觉事情有些不对,难得的严肃了一会儿:“怎么好端端竟然有人想冲着你来?要不是我们来得快,你真的就死了。谁跟你这么一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小姑娘有这么大仇啊?”

陈姑娘忙插嘴:“还知道妹妹她住在哪间房,看起来倒像是熟人。”

她心中起了一个猜想,觉得这位宋六小姐也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波澜不惊,刚才毕竟自己把她推出去了等死,她心中恐怕如今还是愤恨不平,事到如今只能先把矛头引向更叫她恨的人。

这位陈姑娘心思深沉之于还很能厚起脸皮,这样的人不可与交。宋楚宜冷冷的瞥她一眼:“陈姑娘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就算不冲着她这么可怕的心思,宋楚宜也为她刚才那份推伯府小姐替死的决心跟胆魄觉得可怖。

这样的人,一定不能叫她知道自己丝毫把柄。

叶景川也反应过来还有外人在,不由多看了陈姑娘一眼,随即就皱眉道:“这么晚了,陈姑娘怎么还呆在她房间里?现在这里乱的很,怕是不方便吧?”

青桃不失时机的出来笑道:“陈姑娘正说要走呢,我已经把灯笼都准备好了。”

话说到这里,赶人的又不止一个,陈姑娘脸皮再厚也不敢再继续耗下去,只好不甘的往周唯昭所在的大厅里看了看,才强笑着同青桃出门去了。

只是走到一半她又立住了脚,遥遥的朝宋楚宜的院子最后望了一眼。这位宋楚宜似乎不仅同叶景川的关系不错,连跟周唯昭也似乎交情匪浅......

而敢打她猎物主意的,通通都是敌人。之前还因为枉做小人了一场而觉得有些懊恼,可是如今却觉得自己错就只错在不够狠绝下手不够快。

第一百章 深仇

周唯昭坐在上首,神情平静的看了一眼外边的满地狼藉,随即就将目光放在刚进来的宋楚宜身上。

下午的时候他曾听宋楚宜说过,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家里有个继母。

可是没料到这个继母竟然危险到如此地步,难怪她谨慎的有些过分,碰上这样的继母,谁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因着陈姑娘的那一推,宋楚宜还未来得及收拾形容,因此颇有些狼狈,可她面容平静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殿下,不知道您跟我说的那个交易,还做不做数?”她沉默的望着周唯昭半响,忽然开口。

周唯昭是可以不认的,毕竟她自己相比较起来没权没势,而她的办法早就为了取信他告诉过他了。

若是这个时候周唯昭反悔,她什么办法都没有。至少,明面上谁都会这样认为-----一个京城多的是的伯府的小姐,掀得起什么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