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阴狠

福建再传喜报的时候,宋楚宜已经全然没有心思关注,甚至连有东瀛大名的使者跟着一同入京,也没能引起她的注意,她觉得自己和崔家现在就如同陷在表面风平浪静,暗里却湍急汹涌的深水里,想要抽身都不知道从何做起。

沈家已经正式向武宁侯府下聘了,他们得罪不起武宁侯府这家混不吝的人家,也扛不住这满天飞的不堪入耳的流言,听说英国公已经上书建章帝,说是沈清让业已成家,要把爵位让给沈晓海继承了。可这些消息青莺通通没告诉宋楚宜,她知道如今宋楚宜也没心思关注沈家倒霉的事儿。

紫云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差的在宋楚宜身边蹲下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没有,舅夫人说到现在,已经整整三个半月没有舅老爷的丝毫消息了,晋中那边传来的消息也说,舅老爷已经许久没往家里送家书了。”

崔华蓥眼看着都已经要出阁了,以崔绍庭的性子,就算再怎么被美人计迷住,也不可能忘记自己女儿要出阁这样的头等大事,除非........除非是有人不想叫他能传递消息出来。

而谁能做到这一点呢?崔绍庭可不是宋毅之流,他头脑清醒而且老谋深算,从来没听说过有犯浑的时候。而至于收底下人送的美人儿更是闻所未闻的事,连余氏都只会觉得崔绍庭收美人享受是天方夜谭。可赖成龙也若没有必要吓唬人,崔绍庭的的确确是真的破天荒的从扬州知府那里收了一个美人,真如赖成龙信上所说,那个扬州瘦马从小就被扬州知府养大,来历不明又受过训练,那她很可能就是切断崔绍庭与外界联系-----至少是和她们这些人的联系的罪魁祸首。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背后站着的人又究竟是谁?崔绍庭真的对她就一点防备也没有吗?这也太不象是崔绍庭平日里的作风了。宋楚宜想的头疼,倚着引枕缓缓闭上了眼睛。

“马长江和马旺琨那边有消息传回来吗?”宋楚宜既已得知是有人故意不肯叫她们和崔绍庭联系上,也就暂时先把这一点放下,转而问起马长江那边的情况:“让他们去通州那边送信,有消息了吗?”

她总觉得这事儿或许和韩止脱不了关系-----虽然如今东宫范良娣和周唯琪都表露出了有内定她当郡王妃的意思,可是韩止这样偏执的人认定的事情,是很难改的。他当初既是认定了要用自己来巩固地位顺带捏在手里当个靶子,一旦发现还有更强的人从他嘴巴里抢食,什么都做得出来。

得不到就毁掉,这向来是韩止和宋楚宁这样的人信奉的信条。

这回紫云点了点头:“传回来了消息,说是那位章公子约您明日在重音坊碰面。”

章润是韩止少年时的情人,韩止对他拥有近乎变态的占有欲,加上章润自己的曲意逢迎,想要探听到一些消息想必也不是难事。

如今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头绪,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蛛丝马迹。

晚间用完晚饭,宋楚宜照旧去了宋程濡的书房,今日崔应书也在,一见了她就神情严肃的站了起来,略有些焦躁的开口:“你说得对,恐怕的确是要出事了。今日赖成龙已经带人出城了。”

赖成龙如今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更是锦衣卫都督,要是没有天大的要紧事,根本就动用不了他,何况还要出城。宋楚宜心里想着约见赖成龙的想头瞬间熄灭,只觉得这潭水被越搅越浑了-----赖成龙是不是已经料到近期都可能不在京城,也不可能再能和宋楚宜传递消息,所以才会提前发出示警?

事情真的已经严重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宋楚宜定了定神问他:“舅舅知道他们去哪里吗?”

崔应书抿着薄唇看了宋程濡一眼,负手点了点头:“据可靠消息,扬州。”

扬州,又是扬州!

宋程濡屈起手指在黑漆木长桌上不自觉的敲了几下,整理了一会儿思绪就道:“小宜说在她梦里绍庭并没出任这个三边总制,更加没有出过这档子事。当时出事的是你。想必是因为现实里的绍庭实在太惹眼了,人家才会转而把主意打到他头上来。连赖成龙都要避其锋芒不敢直言相告,背后的势力一定非比寻常。有这个能耐的人当朝不超过五个,其中和崔家有怨的却一个也没有......”

所以根本不好确定究竟是谁想对崔绍庭乃至崔家下手,尤其这些人背后的水都混的很。

动崔绍庭,一可能是因为从前有仇怨,或者是和崔氏一族有仇怨,二就可能是因为涉及到利益关系。宋楚宜猛然想起关外走私的那条线,忽而打了个冷颤:“会不会是因为有人想要收关外的那条线?”

所以要先把挡路石崔绍庭给搬开?

那这么一说,从前一直只能在南方经营的恭王和收拾了南方那条线的东宫都有嫌疑......

如今他们已经放了人在崔绍庭身边,且切断了崔绍庭联系赖成龙和崔氏和长宁伯府的联系,接下来到底还想做什么?

宋程濡和崔应书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中自己素白的脸。

这种不知道对方将要出什么招数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他们如今就好像被人蒙住了眼睛,全然不知道前面哪个地方会是万丈深渊,只要一抬脚就有摔下去万劫不复的危险。

“我去拜访一下老师。”崔应书看着宋程濡:“老师向来深得圣上信任,且毕竟是他一手推我和绍庭上来的,若是他知道些什么,未必不肯提醒提醒我。”

常首辅可是个真正已经修炼成精了的老狐狸,他就算知道些什么,在眼下这个关头恐怕也不会透露一丁点消息的,宋程濡并不抱希望,可仍旧点了点头,总比没法子可想到处无头苍蝇一样好的多。

第七章 通风

宋楚宜站临窗而立,背脊挺的笔直,听见了动静就转过头来微微冲着章润点一点头:“章公子,很抱歉没等你的消息就冒险去找了你。”

章润急忙避开她的眼神,胡乱的摇了摇头:“并没什么,他们做事都很小心,半点没有惊动旁人......”说到这里他又不由感慨起这位宋六小姐的御下之道,年纪小小的竟然能把那样凶神恶煞的人也支使的指哪儿打哪儿。定了定神,他看着宋楚宜又问:“六小姐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找我不可吗?”

韩止这阵子一多半的时间都消耗在通州庄子里,他着实是没什么机会通知宋楚宜联络的地点,没想到宋楚宜倒是先找上了门,以他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小姑娘的观察来看,若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她是绝对不会做这样容易引人怀疑的事的。

“韩止最近有没有使人往关外或者扬州去?”宋楚宜单刀直入,半点儿废话也没有,盯着章润的眼睛问的直接而干脆:“或者说,他有没有收到从扬州或者西北那边来的信或者是接待从那边来的人?”

若是韩止真的跟这件事有牵连,至少她也有个查探的方向。

宋老太爷已经去信给西北总督章天鹤,可是这个当年还因为户部军饷的事情而和宋家过从甚密的封疆大吏,却连信也没回。

这里头的水越来越深,若是再不查出些头绪来,谁都不知道这把悬在崔氏一族头上的刀什么时候会砍下来,又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砍下来。

这种明知有危险却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只能等死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宋楚宜从重生以来还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完全不在掌握之中的事,算起来已经好几日没有睡个好觉了。

章润也不多话,他知道宋楚宜既然会问自然有她的道理,仔细回想之后就肯定的摇了摇头:“他最近似乎在和家里闹别扭,前几日京城锦乡侯府来了几拨人请他回去,都被他打走了。要说从扬州或者是从西北那边来的人,确实是没有的。”

那看来竟不是韩止?宋楚宜闭了闭眼睛,缓缓点了点头:“还要麻烦章公子多多帮我留意,若是他一旦和西北或者扬州的人沾上关系,请千万要想办法通知我。”

章润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楼下传来嘈杂的呼喝声和叫骂声,不由得吃了一惊:“六小姐,这是关山的声音!”

也未必就和韩止没关系,这只狡猾的狼向来嗅觉灵敏,说不定章润早在他跟前露出了破绽......宋楚宜从门缝中瞥了一眼外头情况,见周围到处都是韩止的人,略一思索就问章润:“若是我没在这里,你有把握能洗脱自己的怀疑吗?”

章润已经迅速将茶杯归回原位,又从旁边架子上取了戏单来放在小桌上:“只要六小姐不和我同时出现在这里,他会相信我的。”

关山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隐约还能听见掌柜的高声的叫喊和阻止的声音。宋楚宜点了点头,转过屏风在墙上敲了五下。

时间刚刚好,韩止进门的时候只瞧见一脸茫然惊怒站起来的章润,屋子里空荡荡的能一眼看清,除了他再没有旁人。

他握住腰间佩剑的手就是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的把手放下来,疾走几步到了章润跟前,亲昵而自然的揽着他重新又坐下来:“我不过是出趟门的功夫,你怎么就自己出来了?”

章润显得既惊且怒,握着手里的戏单的手指隐隐泛白:“如今我是不是连出趟门看看戏的自由也不该有了?我记得前几****才和我说过,若是我想出门,随意知会关山一声就成了,我出门之前是知会过他的!”

韩止不动声色的用目光已经又把整间屋子打量了一遍,甚至还起身到屏风后头看了一眼,听见章润已经怒极这才又从屏风那头转出来,带着审视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眼。

屋子里有淡淡的脂粉香味,他动了动鼻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已经愤怒至极的章润,不答反问:“刚才有女子在这里?是谁?”

章润捏紧的拳头已经青筋凸起,他偏过头朝底下台上看了一眼:“怎么?我想亲自点出戏,还不能见见当红的鸿运社的小旦了?”

韩止跟着他的目光往下看了一眼,随手抓起亦步亦趋跟着的掌柜的:“去把那个小旦给我叫上来,另外,听说宋六小姐今日也在这里?”

章润只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几下,差点让他喘不过气-----韩止居然知道宋楚宜也在重音坊!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来见宋六的事情连韦言希都不知道,韩止是怎么知道的?!

掌柜的擦了擦头上的汗,一脸的无奈和惶恐:“世子,我们这里开门做生意的......现在人家在唱戏呢,哪里好现在就把她叫上来?至于宋六小姐,倒是真在的,可她定的包间是在对面......”

韩止已经甩开他出了门,绕过了游廊一路到了对面,远远的就看见叶景川的小厮长安和长兴守在门口。他估量了从章润房里到这里的距离,再想想那间分明只开了一扇门的房间,心里的怀疑稍解,在门前立了一会儿,转身重新又回了章润的雅阁。

青莺在门缝里看见他的背影,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不由拍拍跳的飞快的心,回头告诉宋楚宜:“姑娘,他走了。”

叶景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看了宋楚宜一眼:“怎么好端端的和韩止扯上了关系?他怎么知道你也在这里......”

这也是宋楚宜疑惑的地方,分明韩止的那些眼线都已经收了回去,除非他是跟着章润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跟着章润,纯粹是因为占有欲,还是因为已经起了疑心?

今天的第三耿来的有点晚,实在不好意思,之前脑子抽风相信我姑姑的话跑去给她接小孩.....结果悲剧了,陪小屁孩做作业就耽误了回家的时间。多谢三顾三明的桃花扇,也多谢160607085426008的香囊,还有多谢i、钟瓶蓝、青丝轻绾倚窗、冬雪融融、161014203850903、her、烟火范范、有女舜华的平安符。还是俗套的那一句,真的真的爱你们,么么哒。

第八章 死地

叶景川还有很多疑惑,譬如说宋楚宜为什么早早的就让他在这里开了个雅间,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今日会出现韩止这样的事?还是说她其实并不是为了防韩止,而是还另有其人?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不一会儿,刚才借口下楼打水的青桃就敲门进来,轻声和宋楚宜禀报说:“果然是有人跟着咱们,如今还守在楼下呢。已经吩咐马长江和马旺琨盯着他们了。”

宋楚宜手上一对玉镯发出叮当一声脆响,她推开窗看着底下唱戏的红角儿,再把目光移往对面章润的房间,缓缓的垂了眼睛,吩咐青桃:“告诉马旺琨小心些,韩止那边不用他去跟,叫马长江或者孙二狗去。其他人全部死盯这批跟踪我们的人。”

怕就怕毫无声息,如今既然知道有人跟踪,宋楚宜的心反而安定了些-----至少说明幕后的黑手对她也是很防备的,或者说是很谨慎,谨慎得连一个闺中贵女都不放过。

宋楚宜有些庆幸为了万无一失事先通知了叶景川等在这里,,如今竟阴差阳错的瞒过了韩止的眼睛,顺便替章润洗清了嫌疑-----韩止向来知道她和叶景川的关系好,和叶景川出来看戏也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叶景川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宋楚宜开口,不禁就有些着急,他越发的觉得自己摸不透宋楚宜:“前几****不是叫我帮忙问郭世叔你表舅舅的事吗?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你为什么急成这样?”

宋楚宜心念一动,想起崔夫人说最近叶景宽也不在京城,就转头看着叶景川问:“你知不知道你哥哥这回出京是去了哪里?”

叶景川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早已经在心头盘桓多时的疑问不由自主的就脱口而出:“你们家是不是和关外那条线有牵扯?!”

关外那条线,说了这么多年,到底也没人说说究竟是怎么样的线,只知道是一条点石成金的线,只知道端王和李家、以前的平阳侯府和英国公府都有牵扯。

她垂下眼睛坐在圆凳上,看着叶景川点了点头:“就算没有牵扯,此刻怕也有人想要我们有牵扯了。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若是可以说的,能不能和我透露一些?我如今就像是个没头苍蝇,一头雾水。”

叶景川神情严肃的坐在她对面犹豫了一会儿,片刻后才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我父王和大哥都没同我细说,我只知道我哥哥是接了命令才出京的,至于具体去向,究竟是大同还是宣府,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关外有人贩卖战马,导致军中无马可用......我大哥大约是去查这事儿的.......”

是了,关窍在这里!

管战马的杨玄恰好是崔绍庭的直属部下,还是崔绍庭当三边总制第一年和建章帝上书提拔的。

可是贩卖战马就算跟杨玄有关,崔绍庭顶多也就是个识人不清和失察的罪过......难不成这里头还有她看不懂的门道?比如说扬州知府给崔绍庭的那个美人,她又该起什么作用?

她不敢耽搁,立即动身回了伯府,径直去了宋程濡的书房。

崔应书和宋珏竟然都在,宋程濡正问他们:“互市?是谁出的主意,内阁收到了折子了?”

宋楚宜心里就咯噔一下,之前还笼罩在心里的那块乌云一下子就散开了,她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朵烟花,一时什么想法都往外蹦,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互市?和鞑靼重新开互市?是谁上的折子?”

大周曾经也和鞑靼开过互市,可后来鞑靼人卖进来的马通通都以次充好,而且鞑靼人又多用抢用偷,弄得边境怨声载道,朝廷就关了互市。

如今竟然又有人想重新和鞑靼互市.......在叶景宽和锦衣卫都督赖成龙都已经去查西北战马走私一事的情况下?!

崔应书看了她一眼,沉声回答:“是杨玄上的折子,如今还压在我老师那里,内阁还未通过。”

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了。

这是一场早就布置好的,只等崔绍庭入瓮的死局。

宋楚宜倒吸了一口冷气,拿眼睛把朝她看过来的宋程濡和崔应书宋珏都看了一遍,阴沉的勾了勾嘴角:“祖父,舅舅,你们说,若是表舅舅上书赞同互市......会怎么样?”

如今北方形势吃紧,鞑靼虎视眈眈,若是重新推动互市,能加强双方往来,或许还能和缓局势,减轻西北那边的压力,崔绍庭确实可能会同意。

“老师说,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毕竟如今南方刚打了倭寇,国库耗费不少.......”崔应书听出宋楚宜话里有话,迟疑着说出这么一句,还没说完就被宋楚宜打断了。

宋楚宜摇了摇头,咬唇看着他们:“这不是在取悦圣上,这是在给自己,甚至给崔家和宋家一同下催命符。”

三人被她这阴气沉沉的语气不约而同的惊了一跳,随即就反应过来。

宋楚宜的声音放的很低,可是听在他们耳朵里,仍旧无异于平地惊雷,将他们惊得险些站不住。

“听说西北已经闹的军中无马可用,有人走私战马给鞑靼......”宋楚宜停了停,一张脸竟一时白的和死人毫无区别,平平板板的语气带着无限冷意:“圣上已经派赖成龙和叶景宽分头出京去查了。”

宋程濡和崔应书都觉得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若真是这样,那上书赞同互市的崔绍庭在建章帝眼里,就会是杨玄的同谋,是走私战马的罪魁祸首,他身边那个出身关外的美人儿也会被那些早有准备的人挖出来,甚至通过这个前任扬州知府送的美人儿,他们还可能挖到更多,譬如说崔绍庭私通鞑靼,和鞑靼人多有往来,因此才要促成互市......

早上好,我这边下雨了,今天觉得根本睡不醒啊啊啊啊啊。另外多谢卫凤娘之彼岸花的平安符~~~大家今天过的开心哦。

第九章 陷阱

崔应书脸上神情难看到了极点,整整半日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设这个局的人首先要对建章帝足够了解,还得有足够的耐心,他甚至可能是从扬州弊案发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想到要借扬州知府送给崔绍庭的那个美人来做暗棋了......他立即想到督办扬州弊案,并且一手把扬州弊案给顺势闹大的东宫范良娣。

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虽然崔夫人和皇后和东宫都格外亲近,可周唯琪同样是她的侄子,范良娣一直试图用这一点来打动她,一个一直觊觎崔家势力并且想要崔家和宋家都为她所用的人,如今不该是想法子毁灭崔家,而该像范良娣那样百般拉拢讨好,甚至把主意打到儿女婚嫁头上。何况范良娣能耐再大,也是在东宫里的深宫妇人,还有太子妃掣肘,要设计坑陷一个朝中大员,不是她的能力所能做到。

宋程濡比他想的还要更深入一些,他想起在扬州的时候,似乎从章渊嘴里挖出扬州知府的是方孝孺,也是他一力把扬州弊案闹的沸沸扬扬......

再联想闹出这事的是内侍省,内侍省和方孝孺的关系和东宫一系的关系......可他又和崔应书想到了一起,东宫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疯狂打压崔氏和宋家,这对他们来说是百害无一利的事,只要东宫一党脑子没坏,就不会做这样兔死狗烹的事。

手指在桌上无意识的点了点,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向崔应书,再用余光扫了宋楚宜一眼,沉沉的问他们:“你们说,杨玄上这封折子,是纯粹觉得互市有利边境,还是另有深意?”

这是在问杨玄是崔绍庭的人,还是别人拿来陷害崔绍庭的一块敲门砖。

崔应书对杨玄不甚了解,只知道他出身行伍,从小在马厩里和马厮混长大,崔绍庭几次写信都夸他把战马养的很好,自把他提去管了战马之后,战马伤亡率直线下降。

如今宋程濡问他杨玄是不是受人指使来钓崔绍庭上钩,他也不好下个定论。

宋珏负着手静静的把所有事都听完了,再把事情从脑海里过了一遍,又张嘴问道:“还有一点,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舅老爷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有没有写折子附议杨玄的上书。若他的折子已经送进了京城......”

那所有附议互市的人,都会在建章帝那里被烙上卖国肥己的印子。

这是准备把多少人一网打尽啊-----连常首辅都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是个减轻边境和国库压力的好法子,到时候没回过味来的宋程濡未必不会跟着附议......

宋程濡想出了一个法子:“当务之急是立即派人去西北通知绍庭,这个折子不能上,他身边的人也不能信!”

否则等折子到了内阁到了建章帝手里,再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这一点在座的人都早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可问题是如今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就算派人去西北,也未必能活着见到崔绍庭。何况如今崔绍庭到底情况如何,谁都说不清楚。

宋珏垂下头仔细想了一会儿,斩钉截铁的道:“我去。”

要完全信得过的自己人,还得要有让崔绍庭相信的分量,这个去西北报信的人选实在不好选,崔应书目标实在太大,其他的崔氏族人恐怕如今也已经被人盯得紧紧地-----对方布局布的这么大,且能做到这个地步,不会不谨慎。

可是宋珏也不能去,他是长宁伯府的世孙,连她身边都有人不错眼的盯着,出趟门都被人跟踪,何况是宋珏呢?宋楚宜摇了摇头,面无表情的把今天被人跟踪的事情说了:“我已经叫人去盯着了,看能不能找到些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的摸出些门道来。”

宋程濡冷笑了一声,这回冷意和怒意真是从心里油然而生:“跟踪?!”

意思是真的连宋家一起算计了进去,宋程濡除了惊怒还有深深的后怕,这感觉就像是深夜里从自家床上醒来,可是却看见床头明晃晃的站着一个拿刀的人,脖子随时不稳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受。

崔家和宋家的人暂时都动不得,如今恐怕就是一个普通的崔家或者宋家的下人出门买菜都要跟着一大串人。宋楚宜那边的马长江等人虽然可以一用,可是也不是没人知道她手里还握有势力------就像韩止就知道。若是真的和韩止有关,那她手里的人派出去也是送死的。

似乎是闯进了一条死胡同了,宋程濡的头脑却反而越加清明。

“先等小宜那边的人送回消息来再说。”他整了整衣冠:“明日我就重新销假上朝。”

宋程濡如今回朝也是件好事,至少从那些西北送来的折子里也能看出些门道来,而且也能摸一摸内阁那批人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又和这件事有没有关联。

宋楚宜回房的时候紫云已经等在院门口,提着的一盏羊角珠灯在夏日的凉风里微微摇晃,她见了宋楚宜就迎了几步,伺候她进了屋轻轻告诉她:“姑娘,来了消息了。”

宋楚宜把腰间的白玉蚩尤环摘下来放在桌上,点了点头:“说吧,我听着呢。”

“才刚西角门上的婆子来请青桃,说是罗贵找。是我出去见的罗贵。”紫云三言两语把事交代清楚了,就开始进入正题:“罗贵说,马长江急着找到了他家,说是跟踪您的那几个人在城里绕了一圈,进了狮子楼就没出来。其余还有三四个人,一直尾随着咱们的马车就没停过,直到见咱们回了家才散了。”

城北出了名的菜色好的狮子楼?就没再出来?

“去老太爷那里。”她想了想站起身来,又吩咐紫云:“你待会儿使个人去通知一声罗贵,让他告诉马长江,今夜就辛苦他们,把狮子楼所有出口都给我盯死了,一个角落也不能放过,那批人一个都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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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杀招

书房似乎有什么东西掉了,一直窝在里头找福建来的信报的陈明玉弯腰去捡,就听见自己祖父浑厚十足的声音清晰的飘进耳朵。

“确定崔绍庭那边不会起疑?他不是个会受美色所迷的人,这些年来他在福建的时候也不是没人往他身边送过各式各样的美女,可他从未上过当。你切断他的消息三个多月,他就一点也没发现?这可不符合他精明的本性啊。别到最后人没算计成,反而把你自己给搭进去了。”

崔绍庭?崔绍庭!如今的三边总制,当年的福建总督,手握重权的宋楚宜的表舅舅!祖父为何忽然提起他来,还用的是这样的语气?陈明玉轻轻弯腰猫着身子蹲在书架后头,捂着嘴瞪大了眼睛,直觉自己能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紧跟着就响起了一声得意的笑声,有个男声不以为然的开口:“那是因为那帮人塞人塞的实在是太蠢了,且他们送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这些出身高贵且又自视甚高的才子们,怎么对那些满身风尘的女子提得起兴趣?可我做的可就不同了,我那个可是被鞑靼逼得过不下去了,楚楚可怜落魄的急需拯救的破落世家女啊。他们这些清高公子可最喜欢英雄救美了。”

这是常在深夜来家,还时常需要哥哥送出去的那位方孝孺方大人的声音,陈明玉掩住嘴巴,悄悄的抬起头来往书架外头瞧了一眼,果然看见祖父的背影和那位方大人的正脸。

方孝孺脸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正双手俯撑在桌上和祖父得意洋洋的说起自己的杰作来:“至于三个月没联系了......我略微和鞑靼那边的太师通了个消息,叫他时不时的带兵骚扰一下边境,再和杨玄知会一声,战马被人偷运和抢了不少,剩下的那些也时常有个七灾八难的,他又重新在修长城和加固城墙,还得忙着应付韩正清那些老油条,他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想上一次和京城联系是什么时候?”

这招叫人疲于奔命的招式使的的确是出神入化,陈阁老脸上带了一抹满意的笑,左手把一把养的极好的山羊胡子摸了又摸,才淡淡点头:“你也别太过得意了,一切等明日杨玄的那封折子送上去再说,。最近圣上的火被咱们撩的差不多了,如今叶景宽和赖成龙都已经秘密出京,等崔绍庭上了折子,他们也该查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

祖父这是要设计崔绍庭?!陈明玉眨着眼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静静的蹲在书架后头一声不敢出。

方孝孺在老师面前不敢放肆,立即一副受教的模样重重的答应了一声,又笑着为自己贴金:“我办事老师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从扬州一路过来,连宋阁老那只老狐狸也没发现我一直在后头推波助澜做手脚,您就晓得我这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巴有多好使了。且我可没忘记您的吩咐,宋家和崔家的阿猫阿狗我都盯得死死的,昨日她们家一个姑娘出门,我的人都全程跟着呢。再说他们再能耐,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我们这回可以说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他们反应过来,早已经在阎王殿了。”

陈老太爷随手拿起一本折子翻了翻,冷笑一声扔在桌上,目光冷淡的哼了一声:“崔家一边扒着常首辅想做出个纯臣模样,一边靠着端慧郡主和东宫关系匪浅,一面还拉着宋家指望成气候,这手伸的也实在太长了。指望着和宋家在东宫把我的位子挤下去?门也没有,这回扬州那边的缺儿,一个萝卜一个坑,常首辅竟想一手包办,当初崔绍庭就是他从福建调到西北的,坏了我多少财路,如今还想来这一招。我这回就叫他们一大帮子人一起摔个狗吃屎!”

好不容易把被端王和恭王把持的江南盐运和海运织造都给空了出来,如今他要安排的人却一个个都得排在常首辅那些门生故旧的后头,叫他怎么甘心?!这岂不是叫他为别人做嫁衣裳?!

方孝孺极有眼色的立即给他添了新茶,一面弯着腰笑:“这可不仅仅是摔个狗吃屎就能解决的事儿,这阵子咱们明里暗里指使那些大大小小的御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上书,圣上心里的火全被拱了起来。前面扬州弊案牵扯上了端王,还不一样就因为福建一场战事圣上就狠心把端王都给......何况是崔绍庭呢?若是他一面走私一面通敌这罪名坐实了,别说宋家,就是已经兴旺了四百余年从前朝屹立不倒到如今的崔氏,也得连根被拔起来!”

陈明玉瞪大眼睛,忽而觉得自己福至心灵的明白了祖母一直说打蛇打七寸是个什么意思了,她从前做的那些都算是什么呀?小打小闹的,对宋家甚至对宋楚宜根本都不痛不痒,可是她祖父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档子买卖,他竟是想要崔氏一族和宋家人的命!甚至连端慧郡主和郡马也被他算进去了!

她心跳如擂鼓觉得害怕,可同时却又升腾起怎么也扑不灭的得意和开心-----宋楚宜再聪明又怎么样?一旦她的家族出了什么事,她就狗屁都不是,犯官女眷多都是被充入教坊司或者被发卖为奴的......她只要想起这个可能性,就觉得有些抑制不住的得意的想要发抖。

陈老太爷的声音隔了一会儿再次响起来:“你先回去吧,叫王英他们不必再上书了,过犹不及,别被常首辅或者是老宋那个老狐狸给发现了端倪。还有,我告诉你一条要紧的,关外那边务必给我严防死守!让你那个眼线上点心,京城里飞去的一只蚊子都不许到他跟前!若是出了什么篓子,我丑话可先说在前头,到时候别怪我翻脸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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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破绽

宋楚宜不知道陈明玉此刻已经比她先一步知道了悬在她家头上的刀出自哪里,陈明玉躲在家里书房听壁脚的同一刻,她正为了究竟去不去狮子楼犯愁。

“既然是进了狮子楼就没再出来,说不定那狮子楼就是他们的窝。我们要是贸贸然过去,反而要打草惊蛇了。”宋珏摇头:“不如先去查查这狮子楼背后究竟是谁?”

狮子楼开了这么多年了,在京城里开出了名气,多少人家里办宴席都喜欢从狮子楼直接请大厨回家督办,或者干脆从狮子楼定个几十桌席面送回家里去摆宴,省时又省力。

这样声势浩大又向来顺风顺水的酒楼,背地里是不可能没有势力撑着的,宋老太爷点头表示同意,叫宋珏去办这事儿:“反正你和你那帮羽林卫的儿郎们平日里这些地方没少去,你出去问也没人会起疑。”

宋珏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个时辰他那些同僚大约还在燕子坞应酬作乐,就道:“那我现在去燕子坞一趟,今日他们原本再三邀我,我给拒了。如今过去也不显得突兀。”

宋老太爷点了点头,待宋珏出去了,看着摇曳的烛火问宋楚宜:“你心里有没有模糊的人选?”

宋楚宜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人选,陷害崔绍庭甚至是要拖上崔氏一族的人选,就和宋老太爷之前说的一样,如今朝中有能力布这样的局的人不超过五个,常首辅就要先排除在外,崔绍庭是他一手举荐拉上去的,要是崔绍庭和崔氏出了什么事,他也跑不了责任。

余下的杜阁老代表恭王一系,他倒是真有可能为了剪除太子羽翼而做出这样的事来,毕竟前几年宋家一直和东宫绑在一起,绑的实在太紧了。而崔氏一族也因为端慧郡主和东宫的关系而和东宫关系暧昧......

新入阁的那位一直都紧跟着常首辅的脚步行事,而且也没听说过和哪个派系过从甚密,相好的同僚也不过就是那几个同乡,就算想要做这事恐怕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剩下一个陈阁老......

宋楚宜摇了摇头:“现如今孙女儿不敢下定论,可我相信答案很快就有了。”

这世上的事只有是人做出来的,就一定不可能丝毫痕迹都不留下,否则赖成龙为什么会知道?既然赖成龙和叶景宽都能收到风,她就不相信她会找不出一个切入口。

宋程濡看着宋楚宜缓缓点了点头,心里对她的表现越发满意,不急不躁,从前还可因为说是因为有梦里的遭遇加持而胸有成竹。可面对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对手,还能保持这份镇定自若,可是实属难得了。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拿给宋楚宜看:“我和那些相公们商议了一晚上,觉得这几个人大有嫌疑。”

宋楚宜知道宋老太爷之前已经和他的门生故旧还有府中一些深得他信任的清客商议过了,闻言接了纸细细看一遍,上头王英、方孝孺宋楚宜都有些印象。

王英似乎是御史台的,当年还是扬州的监察御史,而这位方孝孺就不必说了,这次一开始设计要宋老太爷一同陪他去了江南募集灾款,后来又一同‘辅助’宋老太爷督办了扬州弊案,还在扬州的时候就拔出萝卜带出泥的挖出了扬州一大串官员。

“想不通为什么单独提这两个出来?”宋程濡看她一眼,见她眉头紧锁,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就指着方孝孺的名字告诉她:“王英向来和方孝孺的关系很好,还有姻亲关系。而这个王英最近写了一封折子,还没来得及递上去,之前先找李儒看过,李儒恰好是我的门生........他上书的内容,是指责我在扬州弊案一事上玩忽职守,以权谋私,以至明知还有罪犯脱逃在外而不上报......”

宋楚宜豁然开朗,抬眼看着宋老太爷问:“这个所谓的脱逃的罪犯,是不是个女眷?”

这可真是个精妙至极的局啊!环环相扣紧密相联,只要其中一环对的上,就要死一大批人。

到时候崔绍庭的事被闹出来,这位扬州知府的‘义女’就会被安上一个钦犯的名声,而崔绍庭收留一个钦犯做什么呢?自然是和之前扬州弊案一事牵扯不清了,宋老太爷是督办这个案子的,他既然明知此事而不上报,自然就是以权谋私、姑息养奸......

崔绍庭不上折子附议杨玄都可能深陷泥淖,若是真的上了那封折子,圣上连陈情的机会都不会给他,很可能直接把他就地正法-----恐怕连京城都不会让他回。就算是会让他回刑部或者大理寺受审,那些人也不会容他活着回到京城的。

宋老太爷点了点头,在王英名字上头点了一点:“可王英上头是方孝孺,方孝孺上头有陈阁老,陈阁老上头还有东宫......若这次的事竟真是东宫所为,那......”

那就只能说明范良娣和周唯琪的能力撑不起他们的野心,鼠目寸光不会为长远打算,也说明他们对太子的控制到了空前的地步,连这样大的事太子都愿意听他们的。

他看着宋楚宜垂下头去,话锋一转:“然而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永远不能轻易下定论。毕竟我只是以常理来推断,王英未必就是听了陈阁老的命令。”

不管怎么样,这好歹是一条可以查下去的线索,宋楚宜点了点头,和宋老太爷再坐了大约半个时辰,就听说宋珏回来了。

“查清楚了。”宋珏连口水也没顾得上喝,进了门就看着宋老太爷和宋楚宜:“狮子楼是都察院御史王英王大人夫人的陪嫁,现如今给了他们女儿当嫁妆,是他女儿的管事在经营。”

这就对上了,宋老太爷和宋楚宜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果然如此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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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胆色

幸亏没有贸然行动去狮子楼抓人,否则的话就真的已经打草惊蛇了。他们如今不能露出一点异样来,否则在对方如今占尽优势的情况下,只要对方加快计划进度,崔氏一族只会倒的更快。

“他们总不能吃喝拉撒睡全部都在狮子楼吧?”宋楚宜牵起嘴角笑了笑,眼底却清清冷冷的一片,半点儿感情也没带:“只要王英他们还用的上他们,他们就不可能没有出门的时候。何况咱们如今也尽可不必死盯着他们了,他们上头既然是王英.......”

宋珏沉声接了话:“那咱们就转而死盯着王英!祖父不是说王英那封本该递上去的折子又没递上去吗?会不会是幕后操控的人发现了什么,所以准备提前收网了?”

“不会是提前收网。”宋楚宜替宋老太爷答了话,看着宋珏摇摇头:“应该是收到风听说祖父的门生上门来了,猜到祖父应该要回内阁理事了,怕动作过多引起祖父的怀疑。”

可现在的问题是宋家被严密的监视了起来,今日宋珏出门是之前就有同僚在燕子坞,又是例行的应酬,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可是只要宋家一旦动用人手,肯定就会惊动他们。

宋程濡也觉得这个问题棘手的很,眯了眯眼睛一把将先前给宋楚宜看的那张名单烧了,道:“我明日去上朝理事,他们总不至于把跟我接触的每一个人都过一遍,我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使个信得过的人去办这事儿。一切还看明日的情况吧,这些事不是一天两天解决的了的,我们自己先要沉住气。”

晚间的夜风吹的人身心舒畅,偶尔还有星星点点的流萤点缀在扶桑花间,叫人忍不住生出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意趣来,可宋楚宜提不起这个心思,就算撞见向明姿和宋楚宥捉萤火虫,也只是立着说了几句话就又重新回了关雎院。

关雎院灯火通明,青桃和紫云一同在廊上候着,见了她忙立起来,见她眉间隐有忧色,就问她:“殿下和叶二少爷都送了东西来,罗贵也有新口信带进来,姑娘是先梳洗,还是先去瞧瞧?”

宋楚宜脚步不停的进了屋,在美人榻上坐了,就问:“都送了些什么?”

绿衣小心翼翼的举着一盏走马灯进来,笑的满脸都是孩子气:“叶二少爷送的,走马灯!才刚一路提进来都在发绿光,天一黑瞧见它,可真是什么烦恼也没了。”

没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东西的,宋楚宜见她开心,笑了笑让她收起来,偏头去问青莺:“叶二少爷只送了这么一盏灯来?”

青莺摇了摇头,替宋楚宜端上一盏玫瑰清露,俯身道:“叶二少爷还叫送这个来的长安带了句口信,他叫您放心,会写信去问叶景宽究竟是去的哪里,又到底要做什么。”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知道叶景宽对这件事瞒得紧而且是奉了上意,只因为她当时的担忧,就决定为了她去打探这么隐秘的消息。宋楚宜有些发怔,手里握着雕着牡丹花纹的描金白玉杯半日回不过神来,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受。

这份心思,要说她真的毫无察觉那是骗人的,好歹加起来也活了这么大岁数了,也不是没有喜欢过人,知道这都是喜欢人的表现。可要她真的下心思去揣摩这份心思乃至接受叶景川的好意,她又觉得打心底冒起丝丝的寒意-----别人看她是豆蔻年华的少女,可是她自己却知道自己的芯子是什么模样......

青莺等她稍稍回神,又亲自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殿下给您的信。”

周唯昭帮了她一个大忙,成功的叫英国公府接了个烫手山芋,可宋楚宜之前的那份欣喜已经半点提不起来,蔫蔫的打开信随意扫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立即叫她坐直了身子。

周唯昭在信里说的,竟是赖成龙和叶景宽出京的事儿!

他既然知道叶景宽和赖成龙的去向,就该知道这件事应该矛头指向的是崔家,也该知道做这事的人至少是帮着东宫的-----就和宋老太爷说的那样,常首辅打算往扬州补的那批人,没一个是东宫一派的,东宫哪里能甘心呢?可能也是因为这样太子和范氏他们才默许了底下人的行为。

知道这一点,周唯昭还来信通知自己?!宋楚宜握紧信纸,玉雕一样的手隐隐有些发颤,这个与她接触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太孙殿下,是不是真的在龙虎山上待的太久了?

他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最起码那些布局陷害崔绍庭的人她是一个都不会放过的,而这样,东宫可就得损失一大批马前卒,他就不怕到时候更惹得太子偏向范良娣和周唯琪吗?!

她定了定神继续往下头看下去,信上还说如今西北那边崔绍庭应该是被修长城和战马军饷的事绊住了手脚,有人要他没空知道京城发生的事。

既然信息闭塞,那到时候深得崔绍庭信任的杨玄要是和他说起上书互市的事,崔绍庭极有可能答应-----毕竟杨玄是他一手提拔起来,而且还委以重任的,这个人提出的建议又正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让边境压力减轻许多,给崔绍庭很多准备的时间。

周唯昭在信上说,首要的一点就是先要和崔绍庭联系上行,处理掉他身边的暗桩和眼线,到时候才好和叶景宽赖成龙商量到底该怎么和建章帝禀明查到了什么。

宋楚宜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竟然看得出了冷汗,想了想仰头吩咐青莺:“不是说罗贵今晚一整晚都在西角门那边吗?出去吩咐他回家去一趟,让他悄悄的找到马旺琨.......通知青卓,我要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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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陡变

宋楚宜说不清见着周唯昭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她首先没料到周唯昭会使人给她送信,送的还是赖成龙和叶景宽这样要紧绝密的信-----若是赖成龙和崔绍庭没那一层关系,如今她和整个崔氏宋家都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当头一刀被敲在头上。

她在周唯昭对面坐下来,重音坊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四面都粉刷成了雪白的颜色,上头画着点点红梅,简单却不失意境趣味,叫人如同置身冬日茫茫大雪间,忍不住多了几分清明。

“殿下之前知道赖成龙已经给我送过信的事吗?”宋楚宜并不遮掩,双手放在膝上,眼神清澈的盯着周唯昭瞧。如果周唯昭事先已经知道赖成龙给她送信,她已经开始着手调查的事再给她送的这封信,她心里还好受一些,周唯昭做的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她日后还得起。可若周唯昭原先不知道......

她的这个念头才在心里浮起,就看见周唯昭摇了摇头,并且眉尖轻蹙反问她:“赖成龙也给你送过信?!”

他震惊的模样不是假装出来的,事实上他也没必要骗她,宋楚宜说不清心里一时涌起的情绪是什么,顺着他的话缓缓的点了点头:“他和我表舅舅交情匪浅......可他说的也不甚清楚,只是模糊不清的几句提示。我也是比殿下你的信早一步知道针对我舅舅的阴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现在都还不能完全称得上知道,至少幕后的人究竟是谁,她还是没有摸清楚。

“这短短的两天时间你能凭借赖成龙似是而非的提醒查到这些,已经很难得了。”周唯昭仍旧如同以前一样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仿佛这世上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能叫他色变:“我也是因为景宽的提醒,加上最近皇祖父那里猛然增多的奏折和杨玄提出互市这些事才摸到了一些门道。算起来,等我把这些事都梳理清楚,已经用了七八日的时间了。”

屋子里一时没人再说话,宋楚宜沉默的看着元宝花纹麒麟形状的香炉里缓缓冒出来的烟,半响才轻声问他:“那殿下也肯定知道这事恐怕和东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我真的把他们全部扯出来,殿下不怕吗?”

周唯昭看着她,目光澄澈得竟然似新生幼童:“我记得我曾经同你说过,东宫需要陈阁老那样的人辅佐,我却不需要一个陈氏女来锦上添花。如今我还是这句话,东宫需要能臣辅佐,可并不需要擅作主张自以为是的人。他下手的时候恐怕是忘记了,端慧郡主我要称一声姑姑,你的舅舅也是我的姑父。”

宋楚宜被他过于清澈的目光看得居然脸上发红,不自禁的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许久之后才回味过来周唯昭话里的深意。

这件事是陈阁老自作主张,他一来想要插手关外的线,二来不忿崔氏和宋氏一再被太子示好,所以干脆想来个一锅端,横竖现在太子地位已经稳固,该是他给自己加固地位的时候了。

可是周唯昭既然都能通过蛛丝马迹猜测到陈阁老的所作所为,东宫其他人未必就不知道,可其他人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范良娣恐怕是想着反正她们没动手,顶多当了个旁观者,到时候乐得看是哪家倒霉,若陈阁老真做成了这事儿,那她也没什么好再犹豫的,直接定了陈明玉当周唯琪的正妃,可崔氏若是经过这事还能屹立不倒,在她心里自然是宋氏和崔氏更重要一些了。

宋老太太说的很对,这些天潢贵胄们,何尝真正把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除了他们自己的命,其他人的命都如同草芥,随时可以踩在底下,连跟皇室沾亲带故的端慧郡主在他们眼里也一样。

可幸好周唯昭和他们都不一样,宋楚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一直僵着的脸上也终于缓和了神情,冲着周唯昭露出一个浅笑:“那这次又要再麻烦殿下了。”

有个人随时和你想法一致,这实在是一件太省心不过的事,她甚至比和宋程濡交谈都要轻松的多。

周唯昭摇头:“他能伸第一次手,就会再伸第二次。而且手只会越伸越长,人的贪念是无止境的。尝到了甜头,他这次能扳倒崔氏和宋家,日后若是我不听话,他就可能倒向那边,帮那边铲除我......政客永远不讲情分,只谈利益。而刚好的是我不是那个可以许他重利的人。”

至少不可能把扬州和关外放给他,所以这回常首辅把持扬州补缺人选,他也力劝太子不要插手-----建章帝之前其实已然对太子插手扬州的事有所不满,若是补缺的人还全是太子的人,太子在建章帝眼里难免会被打上一个弄权揽权的帽子。

他敲了敲桌面,狭长上挑可却丝毫不显邪佞的眼睛望住宋楚宜:“所以,我这也算是在替自己考虑。”

他是东宫嫡子,打从出生就被封太孙,他没有别的路走,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他输了,就是一个死字。

宋楚宜直视他的眼睛,缓缓和他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去西北。”

她思来想去,宋家的男丁和崔家的男丁肯定都是他们的重点盯防人选,都不适合去西北。可是派别的人去,又未必能机变应付,也未必能得到崔绍庭的信任。她是个女孩子,就算从此几个月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宋家也能很好的圆过去,却没有这么多顾虑。

周唯昭几乎连想也没想的摇了摇头:“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你再聪明,也没人家的刀剑快。崔绍庭身边如今是水泼不进,你只要一进西北的地界,恐怕就要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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