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小姐是真的说到做到,她说要把这些水匪通通抓来,就真的全部都抓来了,她不仅在船上设伏,连两岸的急流险滩也一一做了标记,专门让水师提督黄大人派人在每个关卡都设了埋伏,更恐怖的,是最后一个李三带上船的人,竟然还是宋楚宜的人!

他想到当时情景就不由得打哆嗦-----那个凶神恶煞脸上满是麻子的人,怎么看怎么就是个水匪,可是他却是宋楚宜埋伏在水匪里头的钉子!这个人跟瞎子勾肩搭背的,前一刻还好的跟兄弟似地,到动手的那一刻一点儿也不手软,手起刀落就跟杀鸭子一样的就把人给抹了脖子放了血......他们原本打算给船上的人用的蒙汗药最后全都进了其他八个人的嘴里......

宋楚宜穿着大毛披风,莹白如玉的脸被旁边灯光一衬更显得细腻如凝脂,她居高临下的站在二楼甲板上,看着底下像是鱼一样被罩在网里动弹不得的水匪们,唇边冷冷的带着一抹笑意。崔华仪崔华蓥只知道临时被母亲带着上了二楼宋楚宜的船舱里躲了这半天,等她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已经是满船的伤痕累累的生面孔,不由得往余氏身边缩了缩。

余氏直到此刻才觉得心真正的回落到了肚子里,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胳膊,问宋楚宜:“这些人怎么处置?全部都交给黄大人吗?”

朝廷一直扫不尽的这帮子水匪,如今大部分都陷在了燕子谷里,报上去又是大功一件。可这事儿却委实不适合之前已经大出风头的长宁伯府来做,崔家最好也不要沾边。

宋楚宜点了点头,目光触及这帮伤天害理无恶不作的水匪时冷淡得像是在看一个石头一颗杂草,轻易就定了他们的去路:“这些人通通都留给黄大人处置吧。”

黄一平心里还真是有些没底,他接到太孙殿下让他来帮忙的信的时候还以为要拼杀一场,至少也也损失不少人-----以往这帮子水匪行事,总是喜欢占据制高点,往下推石头,他们在燕子山上的老窝又重重把手,哨岗几乎十步一设,还有当地百姓天然的愿意给他们打掩护,向来就是这里的土霸王,诉说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连周守备都拿他们无可奈何,因为水匪闹事吃了朝廷不少责罚,上次镇江知府的媳妇长子死在这批人手里,周守备连家里世袭的官位都给丢了,只勒令他半年内务必杀尽这帮水匪。

可没想到,这还不到半年,困扰他们这么久的难题就解决了,而且还是以这么一种方式-----水里一张网,船上一张网,水匪里还有内应......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宋家这个四少爷,语气里不无试探的问:“四少爷这一行,难不成是专程为了剿匪......?”

要不然计划怎么会安排的这么周详,而且他还听说了,周守备那里也收到了消息,趁着燕子山上如今守卫空虚,带着人打上山去了。

调虎离山,分而攻之,这可不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孩儿能想出来的办法,难不成真的是太孙殿下出的主意?

宋琰笑了笑,给黄一平倒了杯酒,目光不躲不闪的直视他:“不瞒黄世叔,这帮人是收了人的银子才打起了我们的主意,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今天这一切事,都只有咱们自己知晓.......外头的人就都不必知道了。”

为了自保,这帮人收了银子,是说朝中有人跟这批水匪勾结?黄一平心肝儿忍不住颤了颤,其实他也知道这帮水匪打不尽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在京城里有关系......

“世叔不必有顾虑,殿下既然都开口叫您帮我们这个忙了,自然不会害您。”宋琰察言观色,恰到好处的戳中了黄一平的心事:“这件事报上去也是大功一件,世叔别怕领这个功劳。因为很快上头保他们的人就不在了......”

黄一平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懂了宋琰的言外之意,他说很快朝里能保住这帮人的人就不在了,可以不必忌讳的把这件事报上去领功劳,是不是意味着......

他不敢再想下去,这事反正是太孙殿下默许的,他只要照着宋琰说的做就是了。这次设计生擒这么多水匪的是他,是他跟周守备两个人齐心合力的结果,只是宋崔两家的船队碰巧经过了而已。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带着笑意:“贤侄说的是,这事儿原本就是我跟老周两个人商量以后做的,跟谁也没关系。”

既然黄一平都这样说了,就是明白了宋家不欲出头的意思,宋琰眼里带着笑意,又亲自给黄一平倒上一杯酒:“那就恭喜世叔跟周守备立下扫除水匪的大功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逼问

夜深人静,本来就杳无人烟的江面上此刻只余崔宋两家加起来五艘船,甲板上的血腥气被江风一吹,再加上余氏命人撒上的香米分,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跟前半夜里那场厮杀一样,消散的干干净净,好似从来没有发生过。

可是此刻林胜却不能当作没发生过,他吐了一口嘴巴里浓重的带着血腥气的唾沫,直觉的想抬手擦一擦嘴巴上的血沫子,可是却无能为力-----他此刻正双手被绑的死死的吊在船上,身体悬空的擦着水面被船带着走,风一刮就忍不住打个寒颤,身上又湿又冷冻得他忍不住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可是直到他意识快模糊了,也没一个人前来理他。

太阳出来了,他的衣裳总算是被这样大的江风吹着,被太阳烤着半湿半干的黏在身上,胳膊上那些不小心被倒刺勾出来的伤口红肿发痒,他却连蹭一蹭也做不到,整个人难受得恨不得直接就这么死去,他听见了上头甲板上有人来回走动,头使劲儿的扬起来,勉强能看见肃然而立的镖师们聚精会神的站岗。

这艘船上的主人根本不是贵人所说的那般手无缚鸡之力好对付,简直是个恶魔!他所有的兄弟都被绑走了,唯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被吊在这船上,半死不活的,比死还难受。

天渐渐的又黑下来,甲板上的镖师们总算有了松散的时候,捧着碗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饭菜的香味顺着风飘到他的鼻尖,引得他的肚子咕咕咕的叫的厉害。

他死死地咬着牙,可是肚里的饥饿感却更甚,几乎好像肠子都空了,那种空落落无着无落的感觉逼的人要发疯,冷风一过他又打了个冷颤,模模糊糊的只觉得自己脸都被这风刮的红了,头也闷闷的痛起来。

他再也受不住,他原本还等着他们来拷问自己,可是看这样的情况,等他们来,他早就已经饿死冻死了......他张了张嘴,努力的喊了一声,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喊不出声音来了,一开口嗓子就跟刀割一样的痛------是吹了一天一夜的冷风吹的,他脚蹬在船舷上,死命的往外头一荡,整个身子又随着惯性撞在船板上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可是仍旧没人理他,日头渐渐西沉,江面上的风越发的大,他心里也越加的慌,这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客船货船到了这里都要改道,周围根本不会再有别的船只,要是再由他们这么吊着自己几天,恐怕真的就连命也没了,他发了狠,一次又一次的朝上头大喊大叫,用自己的身体去撞船板闹出动静来。

天彻底黑了,上头终于有了动静,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只觉得人猛地被网上提了提,早已经没有只觉的身子哐啷一声重重的被扔在了船板上,就跟他那时候挑起人的头颅随意扔进水里一样没什么分别。

他总算是睁开了眼睛恢复了清明-----他不能这么迷迷瞪瞪的等死,一定还有机会,只要还有一线生机,他就得活着,就得争取。

他的胳膊已经像是废了,他自己甚至连抬都抬不起来,动了半天还在原地打转,连站起来都显得艰难万分。

幸好他也没有折腾太久,很快他就被那个抓他来的凶神恶煞的人一只手拎了起来扔在了点了好几盏灯笼的船头。

吹了这么久的风又饿了这么久的肚子,他的额头已经滚烫的厉害,可是此时此刻他全部顾不上,聚精会神的盯着从过道里出来的人-----这些人才是真的决定他生死的关键。

他知道贵人让他对付的是个小姑娘,可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就是决定他生死的人,他还以为怎么也该是带着官兵的那个黄一平,再不济也该是周守备,可是他面前出现的,却真的是一个瞧着才豆蔻的少女。

他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口水,就看见那少女张了口问他:“是谁指使你来的?”

林胜还想谈谈条件的,不管怎么说,他也该谈谈条件。

可是他只是迟疑了一会儿,麻子脸就上来狠狠地踹了他一脚,他虽然已经没甚只觉,可是却清晰的听见腿骨弯折的咔嚓一声碎响。

这个小姑娘......林胜的脑子有些迟钝,挣扎着往前挪了挪:“放.....过,放过我......”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一说话就好像要命一样干疼的厉害。

宋楚宜展颜笑了笑,好整以暇的在下人搬过来的圆凳上坐了:“你先告诉我,你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杀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林胜趴在船板上有些艰难的仰起头看着她,半天眼睛才转了转,他现在没跟人谈条件的资本了,这个小姑娘看上去笑意盈盈的,可那笑意却半点没到眼睛里------这不是个愿意跟人讲价还价的人。

他嘴唇动了动,抱着一丝希望沙哑着声音告诉她:“是......是陈斌......陈大人......”

陈斌,陈家族人,现任锦州都护。

果然跟陈家脱不了干系,陈家就这么想她死,宋楚宜嘴边的笑意越发的深,轻轻的冲着马三点了点头,马三就又扛麻袋一样扛着林胜走了。

林胜连再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的看着宋楚宜成了个小点儿消失在视线里,后知后觉的发起慌来。

青桃上来扶她,咬着唇很是有些愤愤不平:“陈家这一家子到底是想做些什么?!连水匪他们都敢勾结......”

敢帮着周唯琪动扬州端王恭王的人的陈家,胆子当然不会小。

可是这次的事情大概跟陈老太爷是无关的,陈老太爷要是出手,绝不是这么小打小闹。这更像是后宅妇人的手笔,宋楚宜想到眉间一点胭脂痣,天然带着楚楚可怜的陈明玉,还有为了陈明玉抛出唐明钊跟沈家二少爷婚事的陈老太太,讽刺的笑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处置

正要回船舱的时候宋楚宜就被吓得已经魂飞天外的李三跟李三嫂子拦住了,他们二人跪在船板上,咚咚咚的不要命的给她磕头,吓得鼻涕眼泪都一齐出来,口口声声的喊她饶命。

青莺看着他们就觉厌烦,虽然多亏了他们才稳住了水匪,没事先闹起来,可也是这两个人吃里爬外收受别人的银钱就想害死主子远走高飞,这样背主的人她恨不得一脚一个踩的稀烂才好,哪里还会觉得他们可怜,不由冷笑了一声讥讽道:“现在知道怕了,当初收人家银子做昧良心的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李三嫂子更是身子软了,头砰砰砰的在船板上磕出巨大声响,哭着又开始打自己的耳光:“是我猪油蒙了心,是我不是个人做出这样背主忘恩的事来......六小姐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我们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宋琰清理完了楼下的事,敲打完了镖师跟老油条的下人们,又叮嘱秦川再仔细核对一遍花名册,一定要做到人册对的上,正想上来找宋楚宜,迎面就撞见了李三跟李三嫂子向宋楚宜磕头求饶的场面。他抿着唇,眼里透出些嫌恶的光,要不是宋楚宜早就收到风声有水匪,要不是姐姐跟自己做足了准备,此刻自己和姐姐连求饶的机会都不会有。那帮子水匪凶神恶煞的无恶不作,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真的叫水匪计划得逞了,姐姐跟表姐们落在这帮水匪们手里会是个什么下场,何况他们身边还带着涟漪和安安她们......

他已经学会了收起自己的善心,因为这个世上总有人怀揣着最大的恶意对待你,你若是做了东郭先生,那就免不了被饿狼吞噬的下场。

李三跟李三嫂子不能送官,一送官之前跟黄一平他们商量过的功劳由他们领的计划就露馅了,可是这样的人也实在是不适合留在身边更不适合放他们走。

宋楚宜若有所思的站了一会儿,忽而看向李三跟李三嫂子:“咱们家庙里还缺一个守门的,不如以后你们两夫妻就去管着家庙吧?”

李三嫂子原本还想着被放出去的-----她已经不是奴籍了......可是视线一接触到宋楚宜她就半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来,她看得出来,六小姐这已经是开恩了,她要是再不知好歹,恐怕下场比之前那个被吊在船上两天一夜的水匪还不如。

她不敢冒这个险,偏头去看自己的丈夫李三,李三比她脑子还更清醒些,知道自己做了这样的错事,宋家不把他们送官是因为有顾忌,可是要是异想天开想离开宋家那是天方夜谭。留在家庙里固然清苦了些,可也是最好的保命方法了-----宋家不把他们放在眼皮底下,就会把他们都送进棺材里埋了,好彻底安心。

因此他毫不犹豫的扯着李三嫂子又朝地上磕了几个头。

宋楚宜满意他的知情识趣,意有所指的站起身来看着一望无际的江面,说出来的火也像这江面上的风一样叫人心里只发凉:“家庙的确是个苦地方,可多听听佛法,多为自己积德,日子也不算难过。真正难过的日子......你们恐怕还没见识过。我心软一回不容易,你们可千万别枉费了我这片心意。”

李三听的几乎浑身一个激灵,立即发狠赌咒的指天发誓自己再也不敢生出异心,宋楚宜却不愿再听,伸出手淡淡一挥止住了他的话头,马长江跟马旺琨就虎着脸把他们俩都给拎了下去。

宋琰直到此刻才上前,脸上带着一点儿隐忍的怒气:“陈家这是欺人太甚,姐姐,我们要不要......”

虽然给陈家设计的圈套也一点一点的套住了陈三老爷,眼看着很快就要连整个陈家一起套在里面,可是差点儿又叫陈家人给陷害一次,实在是太叫人心头窝火。

船舱里的炭盆烧的正旺,正好把他们身上的寒气都一扫而空,宋楚宜盯着宋琰喝了余氏刚着人送上来的滚烫的姜汤,轻轻摇了摇头:“别因小失大,打草惊蛇了就不好了。咱们没死,已经够背后的人提心吊胆一阵,余下的事,等大哥送了信来再说。”

算起来其实也快了,眼看着月余之后就是春闱,这事儿很快就要发酵闹大,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不能在这个关头出乱子。

可是他们没出乱子,陈老太太却真的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再没想到水匪出手还有岔子的-----也不算岔子,顶多也就是还没能成事呢就被黄一平跟周守备一锅端了......

这赶得也实在是太巧了,黄一平那个二愣子什么时候剿匪不好,偏偏要挑这个时候,赶在宋崔两家的船队经过之前就把水匪给一锅端了,这么多年都没解决的隐患,这两个人不声不响的就给解决了......说起来恐怕也是被朝廷逼得不行了,听说周守备家的世袭恩封都被取消了,他可不得找水匪拼命么?要怪也只能怪宋崔两家命太好......

陈明玉没想到这次的事儿居然又没成,抱着陈老夫人的胳膊怔怔的出神,宋楚宜难不成真的就命好成这样儿?怪不得元慧大师说她是天煞孤星,看样子真是没说错,寻常人谁有这么硬的命。

她原本以为这一次绝对是能除去宋楚宜这个心头大患,没想到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顿时整个人都蔫蔫儿的打不起精神,倚在陈老太太身边却还记得该把首尾给收拾收拾:“祖母,您不是叫族叔去做的这事儿吗?水匪不会把他咬出来吧......”

要是那帮水匪把陈斌给咬出来,那背后牵连可就大了,陈斌毕竟是姓陈......有心人总能咂摸出些背后的味儿,把矛头指到她们陈家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筹谋

陈老太太心里也生气,她如今也算是后知后觉的察觉出了这个宋六小姐身上的特别之处-----孙女儿说的是,这个宋六小姐还真是有些邪门儿,身上总好像是开了光似地,凭你使多少阴谋诡计,到最后横竖她安然无恙。这世上又没真的转世的菩萨,说不得也就是这位六小姐特别聪明了,可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要是真是聪明成这样,那可称得上智多近妖。

智多近妖......陈明玉就算是再多被教导几年,也全然不会是她的对手,这样可怕的小姑娘啊......前头几次陈老夫人还想着除了她也行不除了她也罢,现在却真的是起了除之而后快的心思,她心里想通了这一点,伸手摸了摸陈明玉的脑袋:“你放心,你族叔不是那等没分寸的,半点把柄也不会落下。那些水匪也不是傻的,难不成还多给自己添一重罪过,不怕得罪了上头的人?放心吧,这事儿闹不出来。”

否则当初陈老夫人也不会那么毫无顾忌的答应皇觉寺的人出手了,她又不是傻子。

陈明玉懒懒的趴在陈老夫人的膝头上,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祖母,今天进宫,听皇后娘娘提起说,太孙殿下也要去晋中......我可真是怕啊......”

能劳动太孙殿下亲临,当然不是因为崔老夫人的寿辰,而是因为山西有一处煤矿出了事,附近的百姓居山为王竟然扯开了大旗想要把煤矿占为己有,这可是大事。当地官员穷尽办法也收效甚微,反而有贪念的人越来越多,大小煤矿都被一群刁民给占了,这帮人也是穷怕了,天不怕地不怕,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做派,闹腾的越发厉害,年关前还杀了个知县,这才把事情闹大了,捅到了京城来。

建章帝大约是想叫孙子历练历练,把这趟平乱的差事派给了他。

陈老夫人也听陈阁老提起过这事儿,当时还有些着急的问陈阁老为什么不替殿下说几句话-----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帮子人穷怕了,见到银子就两眼放光,为了抢银子老子不是老子,儿子不像儿子的提刀互砍的大有人在,这样的地方,太孙殿下这么金贵的人怎么好去的?

陈阁老却对她摇了摇头:“这才说明圣上对殿下的看重呢,要是殿下能办成这事儿,这天下还有不高看殿下一眼的?到时候殿下就能光明正大的领了差事了-----太子病弱,圣上这是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殿下身上了。这可劝不得。”

不仅劝不得,陈阁老还连夜召集了幕僚写了一份除寇的法子送给了太孙那边-----太孙要是把这事儿办好了,他以后也就没得说,肯定不再左右摇摆,彻底绑在太孙这艘船上。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就安慰陈明玉:“怕什么?太孙殿下是去阳泉,离晋中远着呢......何况太孙殿下是去做正事的,男人家做正事,怎么也不该拦着。你别担心,照旧放缓了心态,进宫讨娘娘跟公主的欢心,自有你的好处。”

话是这么说,等送走了陈明玉,陈老太太还是亲自去找了陈阁老,把自己做的事儿说了,末了耷拉着眼皮道:“这个宋六小姐的命可真是非同一般的硬。明玉的担心也有些道理,不管她是智多近妖还是运气真的这样好,这样的人要是得了殿下的青眼,明玉可就再也没有什么胜算了......我总觉得黄一平跟周守备动手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一些......”

陈阁老当官当了这么久,自然一眼看出其中猫腻,这哪里是黄一平跟周守备拼了命?分明是有人示意他们做这趟差事,又推他们出来领这份功劳引开目光。否则区区几百水匪,真的就有那么难打?谁也不是傻子,都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能过就过而已。

陈阁老有些恼怒陈老太太自作主张,可是更多的却是对陈老太太的话的赞同,陈老太太说的没错,要是这个宋六真的有这份心机,那断然不能容她活在世上,本来就已经跟太孙殿下关系亲近了,要是再有这么一层好处,那陈明玉拿什么跟她争?

他沉吟了一会儿,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再等一等。”顿了顿敲着桌子缓了缓语气,抬头看着陈老太太重复道:“且再等一等,等今年春闱过了,我自然抽出手来收拾宋家。”

他可不是内宅妇人,要动手就不能给对方留一丝余地。上次崔绍庭的事儿没成已经叫他万分懊恼,如今事情过去也堪堪大半年了,该是筹谋新计划的时候了。等他忙完春闱的事,就抽出手来对付宋家跟崔家,一劳永逸。

说起来,皇觉寺那边倒是可以联络利用的对象,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陈老太太:“你不是说这回是皇觉寺想借你的手除去宋六吗?意思就是元慧的事儿他们的确是记恨上了宋家了,既然这样,倒是可以暂时把他们拉拢拉拢当作盟友。”

皇觉寺的底细连陈阁老也不是很能摸得清楚,可是有一点陈阁老却知道,这帮子大和尚以前跟端王关系匪浅,后来又跟东宫藕断丝连,隐隐有投靠范良娣的意思。

现如今宋楚宜断了他们的路,又杀了元慧,他们恨上宋家跟宋楚宜也是理所当然。既然有这么好的帮手,不用也是白不用。

陈老夫人明白陈阁老的意思,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答应了:“等二月里鹰哥儿生日,我替他去皇觉寺点长明灯,请师傅们念一天佛。”

京城里的勋贵人家的子弟过生日,多有这么做的,一点儿也不显眼,虽然皇觉寺因为元慧的事冷清了一阵子,可那也只是冷清一阵子而已,毕竟是皇家寺庙,供奉着高僧舍利,风头过了仍旧还是红红火火的。陈老太爷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久别

宋楚宜不难想象如今京城里收到消息的陈老太太会打什么主意,她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她不死,恐怕心里越发的焦躁不安了。陈老太爷既然连陈三太太都纵着,自然不会对内宅的事多上心,多半是听陈老太太说了几句也就过去了。

陈家在她眼里早就已经是秋后的蚂蚱,她心里倒是一点儿也没受影响,船停了岸补充瓜果蔬菜一类东西的时候还有兴趣撩开帘子露出一双眼睛瞧一瞧岸上的风景-----说起来她虽然加起来都活了四十多岁,可是却从来没出过远门,更没坐过船,一旦有了这样的机会,虽然她算得上是老成持重,可心里也难免有一丝好奇。

而且算算时间,宋珏也该送信来给她了,信都是寄到驿站里,再叫采买的去驿站里顺道取回来的,前两站都没见宋珏的信,这次无论如何也该有了。

宋珏的信是跟向明姿的家书一起到的,之前她走的时候就同向明姿约好了,一旬一封信,如今她们将将才离开一旬,向明姿的信就准时送到了她手里。

青莺替她焚了香炉----过了年了,许多人家开始在田里烧麦秆,顺着风飘进来的再不是花香味儿,全是浓重的烟味儿,点了香才叫鼻子少受些罪。

她才转过头,就瞧见宋楚宜的面色不对-----才刚还笑盈盈的,可现在眼圈儿都红透了,她心里咯噔一下,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宋楚宜的眼泪就顺着长长的睫毛滑落出来,一颗接一颗的从脸庞上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这下连青莺都有些慌了,宋楚宜自来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哭这样的事更是一个手都数的过来,如今见宋楚宜哭,她立时就想起上一次宋楚宜哭的原因-----那还是为着宋琰才哭的呢,在宋楚宜心里,又有几个人及得上四少爷重要?值得她哭上一哭?她本能的觉得是出事了,心里掠过无数不好的念头,半跪在了宋楚宜旁边,手忙脚乱的去摇她的胳膊:“姑娘可别吓我?这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瞧了信怎么就哭了?”她把目光往小几上一溜,看出宋珏的信还没拆,心里更是惶惑。

宋老太太病了,是为了她急的病的。虽然宋楚宜的信按时送回了长宁伯府,也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水匪的事儿压根连提也没提,可是她不提,不代表五老爷不提,五老爷写回家里的家书,就说了这一档子事儿。

虽然五老爷那晚整晚都听宋琰的睡在船舱里由秦川和林海陪着什么也不知道,可是到底是水匪啊,他思来想去,写给父亲的信里就还是说了一声,虽然说的并不惊心动魄,只是短短的几行字。

结果宋老太太看见了,当时急的就差点晕过去,虽然听宋珏和宋老太爷再三安抚说不过是小事,可是人老了到底受不得刺激,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热。

人不在身边,就算知道是安全的也不放心,何况遭遇的还是水匪,宋老太太想着宋楚宜寄回来的信里一个关于水匪的字也没提,心里知道孙女儿应付的来,可是却还是忍不住的担心着急,做梦都吓得出一身冷汗,说是梦见宋楚宜掉进了水里......

向明姿的信里说最近她都陪着宋老太太一起睡,宋老太太一个人根本睡不安稳,总是要从梦里惊醒。末了又在信里叮嘱她再写封信回家给宋老太太报个平安。

宋楚宜忍着眼泪手忙脚乱的找纸笔,思虑再三眼泪都晕开了也没能写出一个字来。都说父母在不远游,她自小算是被宋老太太带大的,宋老太太身体日益变差,她却还要累的老人家操心病倒,心里的内疚和难过铺天盖地的涌上心头。

最后她还是提起笔艰难万分的写完了给宋老太提的信,又格外再寄了一封信给向明姿,让她多多宽慰宋老太太。

她平复了许久才有心思去拆宋珏的信,宋珏的信就相比起来叫她好受许多,说陆丙元如今俨然已经是陈府的座上宾,凡是有陈阁老的地方就必有陆丙元。

这样一来,他们的计划就更加顺利了。

宋珏并没问她水匪的事儿,出发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路上不太平,宋珏把秦川叫到身边耳提面命了也不知多久,还特意严格的看着秦川选了镖局。他也知道宋程濡给了宋楚宜几个能用人的名单,知道宋楚宜不会出什么事儿。

可最后宋珏却在信里叮嘱她一路平安,五月里等着她一起去通州骑马,宋楚宜的眼睛冷不丁又红了。这一世他在意的人通通都还好好活着,她实在是再没什么好求的。

宋琰上来瞧她的时候见她眼圈发红,立即就有些着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又发烧了?”

船上风大,宋楚宜嫌船舱里闷总喜欢开着窗户,前些天就是这么病的。他如今倒不像是弟弟,更像是哥哥了。

宋楚宜摇了摇头拉住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扯出一个笑来,轻声道:“咱们说会儿话吧,说会儿话就好了。”

宋琰甚少见姐姐这个样子,可是既然姐姐开口了,他就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安静的点了点头坐在宋楚宜身边偏着头瞧她一眼,问她:“姐姐是不是想祖母了?”

他自己跟宋老太太相处的时间不算多,远没有宋楚宜和宋老太太那么亲密,可是想一想自己独自去蜀中求学的那段日子有多想宋楚宜,就能体谅宋楚宜有多放不下宋老太太。

宋楚宜点了点头,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祖母年纪大了......”

宋琰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等去给外祖母贺完寿咱们就回去了,你别担心。姐姐,你没见过外祖母,外祖母也老了......我当年走的时候,我也舍不得外祖母,就跟你现在舍不得祖母一样......”

第一百九十九章 重逢

崔家的屋舍多的有些可怕,因为是几百年积累下来的望族,崔氏一族人丁兴旺,依附的族人也极多,光是屋舍就圈了整整大约十几亩地,饶是如此,还有很多远房的族人在外围造起了房子,就为了出去的时候旁人能说上一声,是从清源坊出来的。

清源坊是地名,因为住的全是崔家人,前后两条大姐,南北河流环绕而过因而得名,晋中的人还都习惯称呼它的别名,叫崔家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崔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宋楚宜的马车在石板路上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才听见外头的嬷嬷说了一声到了。

徐嬷嬷却拉住宋楚宜摇头笑:“这可不是到了家里了,才到家里正门呢。咱们绕到侧门那里进去,大概也还得要两盏茶的时间才能到二门......”

青莺紫云和青桃都互看一眼,心里不由咋舌,知道崔家富贵兴旺,却没想到大成这样儿。

进了侧门就立即有小轿等着了,徐嬷嬷扶着宋楚宜上了轿子,再行两盏茶的时间,果然才到了垂花拱门,崔家的这道垂花门里头还有一个回形影壁,外头朝里头看进去,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底,宋家在京城再富贵,也做不成这样的宅子,宋楚宜面色不变,心里却不由有些感叹。

来迎她们的是崔家的二夫人谢氏,也是她的二舅母,一见了她就拉着先夸赞了一番,又笑:“可算是把你们盼来了,这几天老夫人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几圈儿。我恨不得亲自往码头上等着去,把你给驮了来!”

余氏从后头赶上来,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偏你会说场面话,我们在码头上等了那么半响,又不见你来驮人?”

崔华仪崔华蓥都笑着上前喊了一声伯母。

崔老夫人住在后头的正院里,是座三进的院子,转过一个抄手游廊进了拱门,才能进到崔老夫人如今起居的正院,抄手游廊四周都摆放着青花瓷盆,里头种着山茶花,院中央是两株缠抱的西府海棠,如今开的正好,一眼望过去只觉红霞漫天看不到头,叫人如临仙境,底下还用篱笆圈起来养了两只白孔雀,此刻正悠闲的在树底下踱步。

廊下一溜烟儿的聚了五六个穿着靛蓝色比甲,里头配着白绫袄子,底下穿着水仙裙的丫头瞧见了这一行人,脸上全都带着盈盈笑意,打帘子的打帘子,迎人的迎人,又有人从里头出来,带着喜之不尽的笑意的一个三四十岁的妈妈在人群里扫了一眼,立即就上前拉了宋楚宜:“这就是六小姐吧?!”

谢氏掩着嘴笑:“也就是钱妈妈您眼睛尖,可不就是小宜么!”

“快进去快进去!”钱妈妈拉着宋楚宜的手,一时都有些恍惚起来,抿了抿唇才缓了神情:“老夫人着急的了不得!”

宋楚宜被钱妈妈牵着进了正房,绕过博古架进了东次间,就见上首炕上坐着一个头发花白却仍旧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忖度着这就是外祖母了,正要下拜,可却被疾走过来的崔老夫人抱了个满怀。

崔老夫人等这一天等了十二年,她还没见过自己的外孙女。而就算隔了这么十二年,就算没见过面,一眼瞧见宋楚宜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她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外孙女儿,她唯一的女儿留在这世上的血脉。

她搂着宋楚宜,滚烫的眼泪滴在宋楚宜的手背上,半响也不肯松开。

还是谢氏跟余氏一起上前拼命劝住了,崔老夫人才缓过了神。

“今天没叫她们来,吵吵嚷嚷的让人头疼。等晚间给你接风,再把人介绍给你认识。”崔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又转向谢氏问:“地方都定好了?”

这是问的接风宴的地点,怎么会没定好?菜单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拟,光是地方都圈定了三个,怕到时候天气不好临时要改地方,崔老夫人对这唯一女儿留下来的两个血脉重视的跟眼珠子似地,谢氏不敢不尽心,闻言忙笑着点头:“订好了,就在姑奶奶从前住过的烟爽斋里......”

崔老夫人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发,好似是一瞬不瞬的在看她,又好似是在通过她瞧别人,半响才抿着唇叹了口气:“也好,定在那里,汀汀要是跟着小宜和阿琰一道回来了,也能好好的歇一晚......她都十二年没回来过啦.......”

余氏被勾的连眼泪都掉出来,跟谢氏对视了一眼,忙上前绞了热帕子亲自递给崔老夫人,一面又下了死力劝她:“今天小宜跟阿琰来,是开心的事儿,伯母怎么反倒伤心起来?”

崔老夫人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点了点头:“庭哥儿媳妇说的是,这是开心的事......你别陪着我,去那边府里见过你婆婆,晚间再一起过来......”

等余氏带着崔华蓥姐妹去东边崔府里了,崔老夫人就又问钱妈妈:“跟着来的是谁?”

徐嬷嬷领着涟漪跟安安绿衣一同进门来,恭恭敬敬的给崔老夫人磕头。

崔老夫人面上神情复杂,看着忍不住哭起来的徐嬷嬷跟涟漪,嘴唇颤了颤,终归什么也没说,叹息一声又笑了笑:“好,回来了就好。你们都回来了,汀汀也该跟着回来了......”

她知道涟漪的事儿,特意温和的叫了涟漪的名字:“涟漪,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汀汀是怎么去的,更别提为她报仇......你回来了,就再也别走了,你娘老子和兄弟们如今都在家里当差,今天听见你回来,都候着你呢,待会儿叫钱妈妈带你去见见他们。”

涟漪趴在蒲团上又给崔老夫人磕了几个头,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再没想到还能有回来见到家人的一天,她捂着自己的喉咙,呜呜的吐出了一口气。

第二百章 消息

崔家跟宋楚宜预想当中的还是有些不同,她往屋里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炕上铺着的是羊毛的绒毯,炕桌上摆着一盏玻璃屏风,还有几只泥金碟子盛着细巧点心。底下一溜儿椅子上铺着的都是半新不旧的银灰鼠皮制成的垫子,桌上有高脚的梅瓶,上头插着新鲜还冒着香气的带着露水的梅花。

地上铺着八仙过海图案的地毯,右手边多宝格旁边放着一盆君子兰,正当中是一副正应景的白雪红梅图,整个屋子半点儿金银不见,可是积年的沉淀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展露在了人前。

崔家是望族,宋楚宜总以为第一次见面,无论如何也会见到许多舅母亲眷,光是她在京城背的那本厚厚的册子上,人名就不知凡几,看的连她也直忍不住皱眉头喊晕。

可是哪知跟她预想当中的根本不同,除了崔老夫人,其他人竟是通通都不见,这实在是有些不符合常理。

崔老夫人打发了涟漪跟徐嬷嬷下去休息,又赏了安安见面礼,这才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遣出去,拉了宋楚宜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半响。

宋楚宜生的好,是那种不同于一般的漂亮,小时候还不大显,长大了之后眉眼长开了,就叫人瞧出这份与众不同来-----她尽挑了崔氏跟宋毅的优势长,一双狐狸眼狭长上挑,长长的睫毛细密如羽扇,鼻高樱唇,雪肤花貌,站在人群里必定就是最打眼的那个。

就是当年的范家姐妹,也没她这样叫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崔老夫人看的既喜且忧,欣喜的是外孙女儿竟出落的这样好,担忧的却是宋老太太信上说过的皇后娘娘的打算,她深深的叹了一声,心里有无数的话想说,到最后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缓缓的闭了闭眼睛。

人老了,精神就格外不济,她原本把人都给拦了,就是为了跟外孙女儿说一说体己话,可是一见了人,哭了一场,头反而昏昏沉沉的,想说些什么也记不起来,太阳穴那里一突一突的跳的厉害,她心思起伏翻涌,才刚揭了帘子宋楚宜走进来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了女儿......那是这么高的身量,不,好似比宋楚宜还高一些,她那时候都已经十五了,眼里含着泪花拜了她跟老头子,一步一步的退出去,嘴里说着要保重的话......

可是她叮嘱别人要保重,自己却先一步撒手人寰,留下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崔老夫人拉着宋楚宜舍不得松手,许久之后才吐出一口气来,扯出一丝笑意看着她:“原本打发了人想跟你聊一聊,可是这会子见着了你,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了。你不知道,刚才你低头的模样,简直跟你母亲当年一模一样......”

她把宋楚宜拉到身边紧挨着自己坐了,微笑着问她:“坐船累不累?听说你们路上遇到了些麻烦......”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絮叨容易叫人生厌,崔老夫人又立即打住了话头,她有心悸的毛病,乍然见了宋楚宜牵动情绪,此刻已经有些坚持不住,生怕吓着了外孙女儿,揽着她忍着胸中的一口闷气,和颜悦色的叫她先去休息休息:“就住你母亲从前未出阁之时住的烟爽斋,一应摆设我都使人换了新的,你看可用不可用,若是不可用,一定要来告诉我......”

竟没假手于人,而是自己亲自安排,明明能嫁进崔家来的媳妇个个不简单,宋楚宜有些诧异,饶是她前世今生都没见过外祖母,可是此时此刻却无端觉得心头发热,乖巧的应了是。

等豆蔻领着宋楚宜出去了,她才倚在软塌上,缓缓的舒出一口长气,石妈妈眼疾手快的上前给崔老夫人揉胸口,又连忙喊了绮罗进来取了炉上温着的安神茶服侍崔老夫人喝了,这才沉沉的叹一口气:“老夫人也该注意注意自己的身子......”

崔老夫人全然没听进去,拉着石妈妈的手,满脸的皱纹都疏散开了:“我这是心里头高兴......你瞧见了吗?才刚小宜进门来,那样子,多像汀汀啊......”

石妈妈的眼睛也有些湿润,她看着崔展眉长大,亲自送了崔展眉上京城,可到最后却再也见不着这位家中如珠如宝唯一的一个姑娘了,她看着崔老夫人满头的银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看见了,的确是跟姑娘生的很像......”

烟爽斋是一座二层的院子,于旁边一栋临水的二层小楼竟然还驾着一座飞桥,飞桥上头如今挂满了彩灯,风一吹就微微晃动。

宋楚宜进了门就开始吃惊-----都说烟爽斋是从前她母亲的闺房,可是这里头的摆设却分明跟她在长宁伯府的别无二志,她有些诧异的偏头去看豆蔻,豆蔻就从善如流的笑着跟她解释:“老夫人摸不准您的喜好,干脆写了信去京城给大夫人,问了大夫人您的喜好......”

青莺跟紫云还以为自己又回了长宁伯府的关雎院,一双眼瞪的大大的,颇有些不可置信,只是细瞧上去却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床是月洞门的雕花黄梨木大床,上头垂下来的纱帘一共三层,却细腻柔软得如同一层似地,颜色一层比一层浅,叠在一起叫人连目光都舍不得移开,南窗下的棋盘是簇新的,门口那扇屏风也是水仙图......

向来知道崔氏积淀深厚,可是一个外孙女的客房也要布置得这样细致用心,一件件摆设通通都是精了心的......

宋楚宜不得不感叹崔老夫人的好意,由着青莺跟紫云伺候梳洗了,一头扎进了被窝里闭上眼睛,直到躺在床上,她还有一种身在水上的错觉,总觉得晃得厉害,等到青莺和紫云来喊她起来,她看着这满室熟悉的布置,才算是回过了神。

青莺弯腰替她掀开帐子,轻声告诉她:“姑娘,青卓送了消息来。”

鸳盟章

第一章 主意

周唯昭只比宋楚宜慢了半个月,他在甲板上极目远眺,能瞧见两岸原本郁郁葱葱的树林被烧成了火红色-----宋楚宜给周守备出的主意,用火攻。这么多年地方官都没办法扫除水匪,无他,朝中有人勾结,底下有百姓打掩护,如今宋楚宜一把火逼出了藏匿深山的水匪,周守备又被逼急了没路可走,当然不管不顾的听了宋楚宜的建议,对那些水匪斩杀殆尽。

上头有民众在砍柴-----但凡遇上火烧山的时候,乡民们都是很欢喜的,不管怎么说,一季的柴火是不用愁了,争先恐后的上山来把这些已经枯死了的树都砍回去当柴烧。

叶景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低头轻笑一声:“也不知道那晚船上该是多么惊心动魄,这个宋六小姐,真是每次都这样让人惊喜。”

虽然已经夸了很多次,可是还是不可避免的要为她的聪明和理智感到震惊。人越多就越是混乱难管,何况里头还有镖师一类走江湖的人,底下的人约束不好都容易成祸患,出门在外,只要底下的人出点事,很容易就会出事。可是宋楚宜不仅管束好了底下的人,还能把这些水匪一网打尽,虽然没有太孙的帮忙跟宋程濡的亲笔书信她未必能做的这么干净利落,可是叶景川相信,宋楚宜要是只想从水匪这里脱身,是容易之极的一件事情。

周唯昭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心里却隐约浮起一层担忧,他记得当时青卓写信回来说宋楚宜烧了好几天,严重的时候还说过胡话。他几乎都忘记了,她毕竟是个娇生惯养的伯府千金,就算平时再怎么能干,也经不住长途奔波下的煞费思量。

既然决定了要帮忙,本来不该只跟赖成龙那样做个表面人情,该彻底帮她把隐患清除干净的,周唯昭叹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这口气叹的有些莫名,眉头竟然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叶景川已经把担忧宣之于口:“再能干也是个娇养出来的女孩儿,遇上这样的事,要保全一船的人,还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心力......”

江面上倒映着一轮夕阳,正是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时候,叶景宽瞥了他一眼不由有些好笑:“是是是,在你眼里,宋六小姐最好一丝心力也不需费,当个被娇养的小姑娘......”

叶景川的确是如此想的,宋六精致漂亮得仿佛一个瓷娃娃,看人的时候眼睛清澈见底,这样美好的姑娘,在他眼里本来就不该为任何事劳神,该被人好好的保护起来。

周唯昭眉头动了动,转身问叶景宽:“阳泉那边情况如何?”

叶景宽的脸色就严肃起来,他这趟出来是陪着周唯昭做正事的:“刚传回来的消息,那帮子百姓被人煽动,已经占山为王举起反旗了。”

煽动这帮百姓的,想要把矿山占为己有的,是阳泉一个有名的富户,听说他去年的时候被人算了一卦,说他有真龙之气,他居然也就真的信了,仗着家里世代开矿得来的钱财广招兵马,还真被他找到些乌合之众聚了起来,有模有样的学人‘上朝议事’,又陆续把周围的矿山以不光彩的手段全都抓在手里,之前的那个知县收了他的好处,跟他同流合污沆瀣一气,替他瞒着,竟渐渐的叫他坐大,到最后成了如今的祸害。

建章帝这次有意要他来平乱,就是有历练他的意思,这是要他开始学着插手朝堂上的事了,既是信任,也是考验。

叶景宽不敢有丝毫的放松,这是最最要紧的时候------太子殿下不喜欢太孙,只宠爱小儿子,要是周唯昭不紧紧攀着如今正在位的建章帝巩固位子,以后的事情完全做不得准。

想到这里,叶景宽又有些困惑-----大舅兄实在是有些偏执的过了头了,他纵着宠着范氏母子,一副准昏君的派头,可是东宫这么多年却一直没出过任何岔子......

荣成公主向来跟表姐卢太子妃是一线的,周唯昭刚出生的时候,猫儿似地弱弱小小的一只,那时候卢太子妃身体不好,皇后娘娘又诸事繁忙,是荣成公主一点一点的把周唯昭养的白白胖胖。后来卢太子妃越发势弱,范良娣那边东风压倒了西风,卢太子妃不得不把周唯昭送去龙虎山跟天师修行静养,还是未出嫁的荣成公主亲自把周唯昭送去的。周唯昭年纪当时还太小,荣成公主就干脆陪着他在龙虎山上住了两个多月,到后来要过年了才实在没有了办法,不得不赶回了京城。

他娶荣成公主的那一天起,就已经站在了东宫,又在东宫的阵营里天然的成了太孙一派。幸好太孙也实在不是池中物,短短几年内就适应了宫中生活,还站稳了脚跟,深得建章帝的喜爱。

周唯昭若有所思的盯着江面思索了一会儿,忽而发问:“姑父您觉得,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之前他们已经同幕僚和詹事府的人商议过无数次,可是一直没有个定论。有人主张调兵镇压的,有人说毕竟一县的百姓都参与了,声势已经闹大,直接镇压未必是良策,因为隔壁两个县也都在闹腾呢,要是真的星火燎原可就不好了。

建章帝是要周唯昭去平乱的,不是要他去火上浇油把事情闹的更大的。

叶景宽想到这里,心中的思量自然而然的就说出来:“现在声势已经不小,整整四万人,多数还是平头百姓......人数太多了,我们要是调兵,只能从附近的守备军里头调,可守备军也不过才四千人......跟那些叛军的人数比起来,终究还是太少了,要想一想别的办法。”

四千对四万,这中间的差距实在太大,而且这些守备军都是晋地的,难免跟那些叛军们沾亲带故,未必肯全心全意的打仗。

第二章 送人

周唯昭在忙着平定阳泉县的叛乱,宋楚宜也收到了青卓地进来的消息,不由有些愕然:“阳泉县叛乱?”整个县的人因为煤矿而跟着一个富户反了,想着要把煤矿占为己有,财帛动人心,何况当地的百姓都穷怕了,富户许诺他们所得的红利均分,他们当然都杀红了眼。

紫云一边替她飞快的梳了个垂鬟分肖髻,一边替她在首饰盒里找出一根雕刻成海棠花形状的碧玉簪子来替她带上,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宋楚宜肯定的点了点头:“听说杀红了眼,连知县跟县丞都杀了,还占了衙门。为了个煤矿,个个连诛九族也顾不上了。”

穷怕了,自然也就无所顾忌,宋楚宜想起之前在船上的见闻,忽而闭上了眼睛。

青莺就朝紫云使了个眼色-----经过一处激流时,她们隐约看见有一处水域隐隐绰绰的露出许多小包裹,好奇的问那是什么,结果令人实在不忍听------那些全是女孩儿尸首。许多人家生了女孩儿嫌是赔钱货,就直接扔进水里,且扔成了风俗。

紫云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忙转开了话头:“青卓还说,殿下此番跟驸马一同去阳泉平乱,他想跟着一同去,请姑娘给殿下写封信。”

周唯昭把青卓跟含锋都给了宋楚宜使唤那,这两个人就一直忠心耿耿的陪在宋楚宜身边,平时进退也极有分寸,不越雷池半步,不多说一句话,实在是令人省心。

宋楚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在她前世的记忆里并没有阳泉县这一回事,她甚至连这个县名都未曾听过,因此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忙,可不管能不能帮上忙,帮周唯昭想一想法子也是理所当然------说起来有些好笑,她觉得皇后娘娘急不可耐的想通过她笼住宋家崔家为东宫所用的举措叫她难以忍受,可是对着周唯昭的时候她又一丝怨忿都没有。

大约是殿下帮她的忙实在是太多了,从初次见他,他替她打发了五城兵马司的方登,到后来通州的涟漪......这一路以来他实在是帮她良多。

她坐在小桌旁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紫云:“送出去给青卓,就说我的吩咐,让他尽管带着信去寻太孙殿下。”

紫云点了点头出去,很快又回来,且这回还捎带上了两个人,她快步走到宋楚宜跟前蹲下身子告诉宋楚宜:“青卓说,这两个.......这两个姑娘是殿下送来的,听说也是龙虎山上下来的,身手了得。原本咱们离京之前就要送来的,可是她们到京城的时候,咱们已经登船了,因此她们是随着太孙殿下一起来的......”

宋楚宜有些茫然,龙虎山上不是道士的地方吗?怎么还有女道士?她有些弄不明白,深思熟虑之下让紫云把人领进来。

这一领进来宋楚宜才有些吃惊,这两个小姑娘大约也就是跟紫云和青莺一般年纪,总不过也才十五左右,她还以为武功了得又是道姑,总该有些年纪了才是。

她想起青卓跟含锋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不由就有些好奇的问她们:“你们跟青卓含锋他们也是认识的?都叫什么名字?”

两个人高矮胖瘦都一样,身形也几乎一样,如今都做寻常打扮,一个穿着水蓝色的褙子,另一个穿着清粉色的褙子,闻言左边的那个姑娘先开了口:“我叫轻罗,她叫含烟,青卓跟含锋是我们的师兄。”

好似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宋楚宜也就不再问,想了想就笑:“你们初来乍到,不如先跟着紫云学一段时间的规矩。只是委屈了你们,一身武艺要陪在我身边,有些大材小用了。”

含烟抿着唇飞快的抬头看她一眼,这一看眼睛就舍不得从她身上移开了-----她穿着粉红色绣海棠花边的缂丝衫子,底下穿着雪花纱制成的八幅流光裙,头上只简单的簪着一只海棠花玉簪,发间只用滚珠大小的珍珠点缀,一双眼睛光华流转说不出的好看。

轻罗不着痕迹的扯一扯她的衣裳把她拉的低了头,这才低声应是。等临要出门了,又回过头来看着宋楚宜,有些犹疑的问她:“六小姐,我看您眉间发青,眼圈乌黑,应该是在船上舟车劳顿失了调养......”

宋楚宜的确是失了调养,所以今天才精神不济,陪崔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就觉得乏的厉害。紫云闻言惊讶的看她一眼:“你会医术?”

轻罗点了点头:“略有涉猎,我先给六小姐配药,六小姐喝一阵子吧?”

不仅会武功,连医术也会,看她那模样,绝不是‘略有涉猎’这样简单,宋楚宜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周唯昭的细心了,她脸上的笑意温和了几分:“既然如此,就多谢你了。”

轻罗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位六小姐是个省事的,不会凡事都一定要追根究底刨出花儿来。

紫云领了她们下去,跟徐妈妈说了她们的来历,又让徐妈妈同管事的人说一声,陡然添了两个人,还是要跟崔家这边的管事嬷嬷说一声,不然人家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的缘故,面子上可不难看?

青莺伺候着宋楚宜再添了一件大红羽缎面白狐狸毛里出锋的昭君兜,一面替她系带子一面道:“在船上反反复复的发热,可真是把我们吓怕了。姑娘也吃了不少罪,如今有了个会医术的丫头跟在身边,可不知要避免咱们多少麻烦。殿下真是个细心的。”

她本来就出自皇后宫里,虽然是由皇后赐给崔夫人,崔夫人又给了宋楚宜的,可不管隔了多少层,总归还是记得旧主。再加上几次三番周唯昭都帮了宋楚宜不少的忙,心里自然而然的就觉得太孙殿下无一不好。

才穿好了昭君兜,外面青桃就笑着喊了一声钱妈妈,打了帘子把钱妈妈迎进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