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嬷嬷跟崔华仪也算得上相熟了,崔华仪被说的笑起来,扶着玉鑫的手上了台阶等青莺打帘子,一面忍不住回徐嬷嬷的话:“瞧嬷嬷这话说的,好似我把小宜忘了一样。这可真真是冤死人了,您也知道如今我有多忙。”

她最近天天陪着崔华蓥接待来添妆的姑娘太太们,还要学着打理家务,着实有些忙,今天能来已经是趁着华蓥被五福夫人带去了,才赶来的。

她进门就先朝宋楚宜走过去,仔细的把她端详一阵才吁了一口气:“还好没伤在脸上,否则这张这样漂亮的小脸儿留了疤多可惜?”

她接了青莺递过来的茶笑起来:“我是代姐姐过来请你的,她怕的不得了,出嫁前一晚要有几个姐妹陪着她睡,其中一个当然是我啦,另一个姐姐想要你陪着。”

宋楚宜很感念崔华蓥跟崔华仪的这份心,她这趟回来,多多少少察觉出了崔华鸾的敌意,或许是对她前脚说不知道,顺其自然,后脚就跟着周唯昭一同先行出发有所不满,她回了晋中到现在,基本上就没同自己碰过面。

第七十七章 姐妹

或许是因为崔华鸾的态度过于冷淡,连崔华清跟崔华瑶都受到了影响,她回来至今也不过来瞧过一次,神色还有些掩不住的尴尬。现在这样的形势下,崔华蓥还特意邀她过去陪床,可见是真心把她当姐妹,宋楚宜牵起嘴角点了点头:“既然华蓥表姐这样说了,我自然恭敬不如从命的。”

崔华仪知道宋楚宜心里什么都清楚,也就不再多说,她自己其实也还是个孩子,比起姐姐来孩子气的多,要不是这些日子因着姐姐要出嫁被迫跟着学起当家理事,这里头的许多门道也还摸不清楚。现如今宋楚宜自己看的开,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跟宋楚宜说了会儿闲话,这才笑着起身告辞:“我是忙里偷闲跑来的,说起来大姐姐也是才从阳泉回来,我也还没见着她,干脆过去瞧瞧她。”

她过去的时候崔华鸾正在练字,见她来了先是笑,再令人拿了笔去洗,这才净了手招待崔华仪,她看看崔华鸾的字帖就忍不住夸:“大姐姐这手字真是越写越好了。”

崔华鸾的字的确写得好,她自幼师承秦夫人,练得一手好字,闻言也不自谦,反过来问她:“你怎么有空过来?昨天我过去,你们那边还热闹的厉害,都快晚上了,人还没散。”

余氏娘家人特地来了人给崔华蓥送嫁妆,送添妆,余氏的嫂嫂还亲自来给崔华蓥当送嫁的全福人,昨天一天崔华蓥那边都闹腾的厉害。

“过两天姐姐就要出嫁了,得先把她出嫁前日陪床的姐妹定下来。”崔华仪抬头看着崔华鸾的眼睛,不躲不避:“我过来邀小宜一声。”

崔华鸾脸上的笑明显的冷了下去,她垂着头把玩了手里的杯子好一阵子,才哦了一声:“是这样,我忘记了,你们在京城向来是玩的好的。”

她的态度显而易见的变得冷淡又疏离,崔华仪不由叹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看着她:“大姐姐,我们是一家人......”

崔华鸾心里有一团火在乱窜,她说不清楚这叫她着恼的火气来自哪里,可是她就是浑身上下都不是滋味,她冷淡的抽回了自己的手,垂下了眼睛,语气平平板板毫无起伏:“我知道你们都喜欢她,也知道她在京城很了不得,四妹妹既然选她陪床,定然有她的打算。”

崔华仪也就不好再说,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再说下去恐怕更加要增添崔华鸾的怒气,只好抿了抿唇为难的看了小徐嬷嬷一眼,轻声道:“姐姐还叫我请大姐姐......”

崔华蓥想当个和事佬,可是崔华鸾却并不想领这个情,她摇了摇头,拒绝的很干脆:“我不惯与生人睡。”

话说到这里,崔华仪再也不好继续说下去,有些尴尬的起身告辞,出了门就忍不住叹气。玉鑫扶着她也有些不解:“从前没见大小姐这样不给人脸面过......”

可是表小姐向来是个再和善不过的,在船上的时候就算生了病也把一应事宜安排的妥妥当当,把夫人跟两位小姐照顾的极好,玉鑫不由自主就站在了宋楚宜这边,轻声叹了口气:“大小姐这样做,实在显得有些心胸不够了。”

这不像是崔华鸾素日作风,崔华仪想不明白,苦笑着摇了摇头,回去了跟姐姐说起,也忍不住摇头叹息:“大姐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母亲虽然瞒着我不叫我四处打听。可我也能猜出些端倪来,说起来就是太孙殿下惹的祸。可是一个人再厉害,也没法逼着另一个人喜欢她,是不是?就算太孙殿下喜欢的是小宜,那跟小宜又有什么关系?”

小徐嬷嬷跟崔华鸾说的也是同样的话,她坐在崔华鸾身边,看的崔华鸾忍不住别过了头,板着脸道:“大姑娘实在太失风度了。”

她看着垂着头摆弄玉佩穗子的崔华鸾,神色头一次严厉起来,转头吩咐丹朱:“去请秦夫人过来。”

她从崔华鸾落地那一天起就陪在崔华鸾身边,当她的奶娘,当她的管事嬷嬷,于崔华鸾的情分非比寻常,现如今她看着崔华鸾,眼里透出浓浓的失望来:“您这样哪里还像是一个大家小姐?”

崔华鸾猛地抬头,眼里噙着泪花看着小徐嬷嬷:“那宋六又哪里瞧上去像一个大家小姐?有哪家的大家小姐会像她那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抛头露面就抛头露面,还能毫不避讳的跟男子往来?”

小徐嬷嬷不说话了,她跟崔华鸾再亲,也不过是下人,她从前已经跟崔华鸾说过道理,崔华鸾不听,她也没有办法,只能请有资格管得住崔华鸾的来。

秦夫人来的时候崔华鸾已经哭的不能自已,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的时候,她向来对自己的要求都是极高的,不容许自己有丝毫失态的地方,可她如今哭的如此伤心。

她皱了一下眉头,吩咐丹朱丹青重新给她梳妆,听了小徐嬷嬷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吩咐只留丹朱一人伺候,自己冷着脸重新坐在了崔华鸾的对面。

“你现在这副模样,简直无比丑陋。”秦夫人看着她,目光犀利嘴下不留情:“你学的不是一般女子学的女戒女则,你也是跟你兄弟们一样,听了圣人之言,跟着师者由师者授业解惑的人,可你真是太对不起你这些年的所学了......”

秦夫人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崔华鸾的心里,她面色发白,猛地抬头看着秦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厌恶宋六小姐?”秦夫人冷笑了一声,目光紧紧盯着她:“就因为她跟太孙殿下走得近?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为什么不责怪太孙殿下,反而觉得宋六小姐不像是大家出来的?我曾经告诉过你,女子跟男子本没有什么不同,可你由我教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一旦出了事还是要把责任推给旁人?”

第七十八章 教导

崔华鸾被问的面色发白,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秦夫人的眼睛。

“崔氏一族出去的贵女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可大多都名副其实。”秦夫人紧盯着她,没有丝毫退让:“唯独你,是虚有其表,枉担了闺女典范的虚名。你现在这样,有哪一点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户人家知礼明是非的姑娘?你给崔家丢了人,你也给我丢了人,我教出你这样的学生,羞于面对我的老师。”

这番话实在说的太狠了,崔华鸾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秦夫人,只觉得脸皮都被人狠狠地扒下了一层,嘴巴里都隐隐已经有了铁锈味。

“我一生也未嫁人。”秦夫人说着话,声音终于缓和了下来,看着眼前年华正好的小姑娘:“可我并不觉得自己缺了什么,也并不觉得没有嫁人就比旁的女子矮了一等。这世上的人千千万,活法也有千千万。为了一个男子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在我看来,实在是再愚蠢不过了。这个道理,我记得我当初教过你的。”

“言传身教,我自认为自己做到了这四个字。”秦夫人看着她,伸手缓缓的拿过了她的字帖,看了一遍就扔在了地上,她转头吩咐丹朱:“拿出去烧了,这样尖利带着妒忌的字,留着灼人的眼睛。”等丹朱去了,她又重新转过头看着崔华鸾:“你为什么一定要跟宋六小姐比?就算她真的不像大家小姐的做派又怎么样,你就要跟着学?你为什么要跟着学?因为太孙殿下喜欢?华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怒嫉妒,跟宋六小姐没有关系,换做是旁的姑娘得太孙青睐,你照样会恨上人家,哪怕那个人处处不如你。情能毁人,你若是为了一个男人就叫自己面目全非,才是真的丢人。”

秦夫人站了起来,看着已经发抖的崔华鸾:“你喜欢太孙殿下,这原没有什么丢人的地方。可是你去阳泉,为什么要先去问宋六小姐的想法?这天下又什么时候在意过女子的想法,你不过就是想逼着宋六小姐,从宋六小姐的嘴里得一句准话罢了。可你自小也是跟你哥哥们一样教养长大的,难道你不知道,许多事情都不是宋六小姐自己能作主的吗?她说她不知道,说很多事情不是她所能决定,这句话并没有骗你。你明明知道,若是皇后娘娘太子妃或者太孙殿下任何一个人有意,都不是宋六小姐能避开的,可你偏偏挑了最不能做决定的那个人下手......崔华鸾,你长本事了......”

崔华鸾被说的面红耳赤,最后一丝遮羞布也被秦夫人毫不留情的揭下了,她抬头看一眼秦夫人,放在小几上的双手已经攥的青筋都出来了。

“明天我就去同老夫人辞行,我无能,教不好崔府的嫡长女,请她给你另择名师。”秦夫人冷眼瞧她一眼,起身要往外走。

屋里早已在秦夫人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只剩了丹朱一人,此刻崔华鸾也顾不得丹朱怎么看,咬着唇急忙站了起来,疾走了两步拉住了秦夫人的衣袖。

她缓缓的咬住嘴唇,眼睛通红,却不再哭了,看着秦夫人,心悦诚服的认错:“是我错了.....先生,是我错了,请您教我。”

秦夫人看了她半响,见她坦坦荡荡并不避讳自己的目光,顿了半响才移步坐回了原来的地方。

崔华鸾松了一口气,紧跟着在她对面跪坐下来。

“我并没什么好教你的,你该知道的道理,都知道了。”秦夫人见她面色一变就要说话,扬了扬手止住她,语调放缓:“你真心喜欢太孙,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虽然并不曾婚嫁,也不曾喜欢过人,却从来不觉得婚嫁是多不好的事,还是那句话,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可你对自己不自信,迁怒别人,这是你的不是。”

她敲了敲桌子引得崔华鸾抬头,紧盯着她的目光道:“你该去同老夫人和你母亲明说你是怎么想的,她们从前虽说跟你透露过要你当太孙妃的意思,可是这只是她们的想法,不是太孙殿下的。你们总该问问人家的意思。”

崔华鸾垂下头,她祖母之前因为去阳泉的事情生了她的气,她回来之后又刻意避开冷落孤立宋楚宜......

“老夫人是个睿智的人,你是怎么想的,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向来因为你父母都不在身边对你格外宽容,否则阳泉你去不成。”秦夫人笑了一声:“可你为什么宁愿听孔小姐的调唆,也不愿意去跟你的祖母谈谈心呢?”

崔华鸾猛地抬起头看着秦夫人,不明白为什么秦夫人连这个也知道,她双手交握在一起,迟疑了半响才低了头:“您说的是,是我被愤怒跟嫉妒冲昏了头脑。现如今想来,就算是跟孔小姐说的那样,太孙殿下豁出了性命也要救小宜,那也是太孙殿下自己的选择。”

“就是这个意思,这种事情你怪不得任何人。”秦夫人干脆的点了头:“你该去同崔老夫人好好的谈一谈,她等你很久了。”

崔华鸾怔怔的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日头渐渐偏西,才回头叫了一直安静得如同不存在一般的丹朱,轻声吩咐她:“去告诉小徐嬷嬷,请小徐嬷嬷给我把华蓥妹妹准备的荷包绣帕捡出来,明天我要过去。”

崔华仪虽然是妹妹,可是她来就是代表了余氏跟崔华蓥的意思,之前她那样说话,是很失礼的行为。

丹朱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是,脚步轻快的出门去了。

崔华鸾又站起了身,仔仔细细的把自己这两天的字帖看了一遍,伸手把它们全都卷起来,先生说的是,她自己其心不正,连字也显得难看了。

又开始更新啦。看见有亲说崔华鸾跟陈明玉唯一的区别是崔家的人把她往火坑外拉,其实还有一点别的区别,就是崔华鸾毕竟心肠还是不坏的。

第七十九章 渊源

青莺急匆匆的走进门,手里拿着一沓信,却并没交给宋楚宜,身子微微弯了弯,朝宋楚宜道:“姑娘,秦夫人来了。”

秦夫人是出了名的才女,她的身份说起来跟端慧郡主也不差什么,是当年泰王妃的嫡亲妹妹,后来泰王出了事,泰王妃的娘家也受了牵连,这个小姑娘就没入了教坊司,在教坊司入籍三年后,又被皇后娘娘放了良籍,从此一直在各地周游。

她的祖父曾是连中三元的首辅,这在整个大周几朝加起来也数得出个数来,她从小跟着她祖父长大,写的一手好字,弹得一手极好的箜篌,她在教坊司的时候还曾谱过一首残芳曲,就是这首残芳曲打动了皇后娘娘,把她放了良。

她虽入过教坊司,可是却并不被天下人轻贱,是因为她是个实在非比寻常的女子,这样年轻就孤身一人走遍了大周的大半河山,又在杭州知府夫人的资助下开设过女学堂,专门教女子读书明理,那几年杭州女子投身女学堂的数量激增......

这是一个听名字就令天下女子向往的人,宋楚宜也不例外,她不假思索就站了起来吩咐:“快请。”

秦夫人跟她想象中的全然不同,她长得并不美,至少没有那些文人笔下那样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相反,秦夫人脸上一直挂着亲和的笑意,略显圆润的脸庞上两只眼睛格外的清澈透亮,宋楚宜有些明白为什么她这样受人喜欢了,但凡到了这个年纪眼睛还能这样清澈干净的,实在是找不出几个。

秦夫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宋楚宜身上,先把她上下打量一遍,脸上笑意就愈发深了一些,她朝宋楚宜走了两步,一把扶住了要福身的宋楚宜,声音也如她的目光一样温和:“我不过是个破落户,不值得六小姐这样大礼。”她顿了顿,又看了宋楚宜一眼:“六小姐这模样,跟你母亲真是像极了。”

宋楚宜并不知道秦夫人竟然还认识她的母亲,迟疑了一步才接话:“秦夫人认识我的母亲?”

秦夫人认认真真的看她一眼:“认识,当年我能从教坊司脱身,还多亏了她。”她见宋楚宜惊住了的模样忍不住发笑,笑过之后又觉得有些心酸,声音也紧跟着低落下来:“你可别听外头人传的那么玄,什么豆蔻之年一曲残芳曲打动了皇后娘娘......那都是鬼话,实际上是你娘赴宫宴的时候瞧着我可怜,见我差点因为不肯上台要被打死了,才往端慧郡主那里递了话,端慧郡主又替我跟皇后娘娘求了情......”

宋楚宜并不知道这桩旧事,如今听才明白为什么端慧郡主会请秦夫人来当崔华鸾的先生,原来是早有旧交,也难怪当时连端王妃都请不动的秦夫人会出现在晋中崔氏。

“算起来,端慧郡主跟你母亲都是我的恩人。”秦夫人仪态万方的端起面前的花茶啜了一口,重又抬头看着宋楚宜:“我来,原本是劝你别跟华鸾计较,别伤了姐妹和气的。可是我只看你一眼,就知道我的话都不必再说了。”

宋楚宜垂着眼睛没有答话。秦夫人说的是对的,就算不看在外祖母的份上,她也要看在舅舅舅母的份上,崔华鸾只要不把手伸到宋琰头上去,就算把天捅个窟窿,她也不会生气。

“你比华鸾要聪明多了,她长你几岁,反而不如你。”秦夫人叹了一声气:“或许也是我能力有限,教导的不够好的缘故。”

宋楚宜缓缓的摇了摇头,崔华鸾怎么能跟她比?不管是谁,但凡有了两世的记忆,上一世从风光到沦落城泥经历大起大落的几十年,许多事都会看的更请,她能有现在这份通透,也不过是沾了活了两世的光而已。

“夫人是为了表姐的事情来的?”宋楚宜仰着头看她,毫不避讳的道:“这件事表姐生气也是应当的,的确是我含糊其辞在先,后来又应了驸马跟殿下先走在后,换做我是表姐,我也会生气。”

“可她这样,失了当姐姐的慈爱,也失了大家闺秀的风度。从她去阳泉那一刻起,她已经浑身哪是错了。”秦夫人摇摇头:“她又不是真是个糊涂的,明知道这事就算要找个人怨怪,也该先怨怪太孙殿下,她却偏偏挑了个拿她最没办法的人去怨。这说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不过这事儿自有老夫人跟郡主去烦,我就不好多说了。我来,是为了见一见六小姐,圆了对汀汀当年的那一点念想。”

宋楚宜听的有些惊诧,抬头看着秦夫人:“夫人要远行了吗?”怎么这话说的好像就要走了一样?......

果然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秦夫人有些感叹宋家不知道怎么教出来这样玲珑的女孩儿,忍不住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滑落了半截的紫荆花花样的花钗,面上带着微笑点了点头:“总呆在一处人都要闷坏了,见识这东西跟学问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总得趁着还能走的时候,再走上一遭。”她顿了顿,看着宋楚宜微微颔首:“一味的退让并不是好事,华鸾被人夸赞的久了,一点儿挫折也受不得,这性子以后去哪里都要被磋磨。索性她的心地是好的......有人点醒她,她也就明白了。你们是表姐妹,传出去为了一个男人生了嫌隙,可真是......”秦夫人冷笑了一声:“可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这一点你比她可强的多,女孩子家,不要总是把指望都寄托在旁人身上,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走,这世上除了自己,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宋楚宜从未听人如此说过,瞪大了眼睛看向秦夫人,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回秦夫人。好在秦夫人也并不需要她回话,她把自己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就起身告辞。

第八十章 来信

等秦夫人走了,青莺还被惊得有些回不过神,她看看宋楚宜又看看徐嬷嬷,目瞪口呆的挠了挠头:“这位秦夫人说话可真是......惊世骇俗......”

徐嬷嬷笑着上前收拾了杯盏,把桌子给宋楚宜空出来,偏头看着青莺道:“秦夫人本来就是个跟天下女子不一样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了也云英未嫁。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秦夫人选这样的路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看向宋楚宜,缓缓的摇了摇头:“姑娘却不可生出她那等心思来,秦夫人固然是潇洒,可是中间未必没有家族的原因。她这样选,是无法之法。姑娘跟她际遇不同,性格也不同,可千万不能受她影响。”

不是没有人想娶秦夫人,闹的最轰轰烈烈的一次,就是端王想把她娶回家里去当侧妃,可是她到最后以死相逼也没叫端王得逞,最后还许下了终生不嫁的诺言。她向来是说到做到的,哪怕后来遇见了钱塘才子,两人情投意合,也没违背自己的诺言。

宋楚宜有些明白秦夫人的想法,只要念想,不要度日,那个名满江南的意气风发的少年才子,就永远留在最美好的记忆里。

听说钱塘才子难过了一阵子,日后也另择了名门闺秀为妻。终有弱水替沧海,再无相思寄巫山----秦夫人目光如炬,对人心看透至此。

宋楚宜笑笑,她再羡慕秦夫人,也不会去过秦夫人的日子,她还有家族名声要顾,还有宋琰要顾,不能跟秦夫人一样毫无负担的做这些事。

青莺把信拿出来摆在桌上,眉间都笼着轻愁:“不过就是去了阳泉一阵子,这些信都要堆积如山了。”每次看信就没什么好事,至少也是有麻烦事,青莺看着这一堆,就有些头疼。

绿衣捧着一只盛满了百合的玻璃美人花瓶进来,听了青莺这话也忍不住掩着嘴笑,又告诉宋楚宜说涟漪已经决定留在晋中的消息。

宋楚宜并不意外涟漪最后会选择留在晋中,她还有亲人在这里,她的表哥为了寻她等了整整十余年,她原本就该留在这里。

她出了一会儿神,才吩咐徐嬷嬷从自己带来的东西里捡出些好的给涟漪送去:“以后过几天忙起来怕忘了,嬷嬷就捡些布匹首饰,再另外给涟漪留三千两的银票。”

拿的多了,怕涟漪的父母亲人生出旁的心思来,涟漪这一辈子已经过的很不容易,她希望涟漪跟安安以后能过的顺利一些。

徐嬷嬷应了,心里也替涟漪欢喜,一面吩咐绿衣收拾东西,一面跟宋楚宜絮絮叨叨的说起话:“您瞧,还是那句老话,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好好的活着,总会有出路的。”

天气更热了些,阳光透过窗缝透进来,斑驳的洒在徐嬷嬷的脸上,宋楚宜看着她笑了一声,轻轻点头:“是,嬷嬷说的是。”

她说着打开了信,是宋珏从京城寄来的,是她刚去阳泉的时候就到了的信,信上说的是如何找到了适合的引线引爆这件事,好闹的大一些。

殷子成......她看完宋珏在信里对此人来历背景的叙述,再想想陶御史,不由得笑的更深了,宋珏真是太促狭了,谁不好找,非得找上这个跟陶鼎湖关系这样特殊的祖宗。这个人要是闹起来,的确会是最好的那根引线。

周成芳这个二世祖也找的好,他越是混不吝越是嚣张,到后来就会越激起那群自认为有才的落榜士子们的愤怒,学生们是最容易被煽动的,十年寒窗,谁甘心毁在这样的事里?只会卯足了劲儿闹,闹了才有好处,就算未必能把人拉下来,可闹大了,朝廷就不得不管,不得不管,最不济也得来年开个恩科......

因此她打开下一封信就看见说周成芳带着人竟然又去把殷子成打了一顿,还把人当场打的避进了一家当铺时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了。

本来原先士子们的愤怒就已经到了顶点,御史们参奏的奏本也雪花似的飞到了御前,周成芳老老实实缩着头过日子也就罢了,说不定士子们就会静一静等一等,看看事情怎么发展再做决定,可是他这么一打,事情肯定就要更热闹了......

果然,宋珏的第三封信说的就是御史台蜂拥而上参奏陈阁老收受贿赂的事-----就像是一壶烧开了的水,盖子被顶开了,火越烧越旺,想要再把盖子给盖上,就难如登天了。

她阖上了信,事情到了这一步,这等关乎国体的大事,圣上必然要叫三法司会审,陈三老爷的事是时候闹出来了。也不知道陈阁老和陈老夫人知道自家是祸起萧墙之后,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对陈三老爷一家实在是太不重视了,不重视到根本不在乎的地步,但凡他们稍微在陈三老爷夫妇身上下点心思,这个局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青莺端了蜡烛上来,宋楚宜把信烧了,这才打开向明姿的信。

相比起宋珏信里透露出来的那些动辄要人性命的冷硬跟惊心动魄,向明姿的信就要家长里短许多了,说的多是宋老太太念叨她的事,还说宋老太太得了一件孔雀毛织成的雀金裘,说要留给她当明年过年的新衣裳的事。

明年啊.....宋楚宜嘴角噙着笑意,却忍不住有些恍惚,向明姿的婚事已经定了,今年走完六礼,明年就或许要出嫁,而她自己......

她自己却还不知道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她脑海里蹦出周唯昭的话,蹦出余氏的话,也掠过周唯昭的笑容,触及那只装着墨猴的竹筒时动作就是一顿,周唯昭就跟这只墨猴一样,陪在她身边的时间很久了,久的她自然而然的都把这份陪伴当成了理所应当,半点警觉心都提不起来。

可她很快就回过了神,从笔架上摘了笔开始给宋珏回信。

第八十一章 云动

宋珏久等没等到宋楚宜的回信,这几天脸色都有些阴沉,黎清姿抱着仁一迎他进门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害怕,声音小小的喊了一声夫君,就去吩咐下头的人摆饭。

小仁一一被放下地就摇摇摆摆的去抱宋珏的腿,他才到宋珏膝盖,跌跌撞撞抱上去,仰着头朝宋珏笑:“爹爹.....姑姑.....姑姑......”

宋珏忍不住失笑,宋楚宜给小仁一找的奶娘也太尽职尽责了一些,把他养的白白胖胖,脸上圆滚滚的都是肉,活脱脱像是一只汤圆,又白又嫩,叫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他腾出一只手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脸,回头问跟在身后的黎清姿:“晋中来信了?”

黎清姿含着温柔的笑意拿了帕子替儿子把嘴角边的一点口水擦了,轻轻冲宋珏点头:“是,六妹妹寄了信回来,外头没找着您,把信送进来了。”

宋珏避过她要接仁一的手,声音含着一丝温柔:“你眼看着就要生了,别抱这只小胖虫,省的不小心踢伤了你。”

仁一似是听懂了,漆黑的瞳仁紧盯着他父亲,万分不满的挥了挥小手。

饭已经摆上了桌,仁一的奶娘忙过来接了仁一带着往外头去,黎清姿扶着肚子坐在他对面,圆润的脸上笑意愈深,温柔的应了一声是。

“六妹妹去了阳泉。”黎清姿伸手给宋珏夹了一筷子菜,见宋珏停了筷子看过来,就紧跟着道:“太孙殿下中伏受伤,她带着崔家的人手去了一趟阳泉。后来还帮着太孙抓住了匪首马圆通,回来的路上跟太孙一起当诱饵,把真正的幕后元凶引出来了......”

这内容是写给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看的,宋珏不用想也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冲着太孙去的,却要宋楚宜一起当诱饵......他目光一沉,立即就想起宋楚宜在船上遇见的水匪-----陈家、皇觉寺,这两家之前就巴不得宋楚宜死,或许贼心不死?

陈家现在自顾不暇,陈阁老前几天已经下了刑部大牢,就算是先前有布置,也不可能在春闱的事情闹出来之后还敢这么肆无忌惮,那就是,皇觉寺?

这帮秃驴可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宋珏面上神情不变,眼里却冰冷一片,反正除一个也是除,除一群也是除,该想个办法叫这帮秃驴都去死了。

宋楚宜向来不把这些事情透露给宋老太太知道,因为怕宋老太太担心,顶多也就是写信告诉祖父跟自己,宋珏有些疑惑的紧盯着妻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事?她这封信是写给老太太的?”

黎清姿跟他夫妻这样多年,听他这么问就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迎着他的目光放下了筷子:“的确是给老太太的,还说了镇南王府的事。老太太因此很是担心......你知道,老太太之前是有意把六妹妹许给镇南王府二少爷的,六妹妹写信专程回来说这件事,好似已经做了决定。”

宋珏晚间过去的时候也听宋老太太说起了这事:“她说她都同叶二少爷说清楚了,并不喜欢人家,也不想耽误他......”

宋老太太看着这个向来最得人意的长孙,眉头拢在一起,有些遮不住的疲惫:“我当初就知道她不喜欢叶二少爷,可是想着过日子,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虚的,能走一辈子也就是了。现在看来,这个小丫头并不是这样想的......”

最叫宋老太太担心的还是宋楚宜跟太孙走的太近的事,她在船上是靠着太孙殿下的帮忙,太孙殿下在阳泉中伏,也是她半夜带着人连夜出发去阳泉帮忙,这两个人走的实在也太近了。

宋老太太不是很愿意宋楚宜卷进皇家去,尤其是太子妃跟太孙都不受太子殿下的宠爱,又有虎视眈眈野心勃勃的范良娣跟东平郡王一旁,宋楚宜要是嫁给太孙殿下,未来要面临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宋珏却比宋老太太想的开的多,他亲手接了黄嬷嬷递上来的燕窝粥递给宋老太太,轻声安慰宋老太太:“您也不必想的太多,小宜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她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选,您要是为了担心她,还有咱们呢,咱们永远是她的后盾。要是担心小宜连累了我们长宁伯府站队......”宋珏的话顿了顿,紧跟着就斩钉截铁的道:“那也大可不必,太子虽然不足与谋,可是这天下终究是东宫的,就算最近一二十年咱们不必站队,以后也避免不了要选边站,不过时间早晚罢了。”

而范良娣一系跟太孙一系,不管有没有宋楚宜,他们的选择都是毋庸置疑的,当然是跟宋家有诸多关联跟默契的太孙殿下更值得宋家下本钱。

宋老太太就是怕长孙因为这事儿对宋楚宜这个妹妹起了嫌隙,听他这么说,一颗心就落回了肚子里,眼里也有了真切的笑意。

“既然你这样说,就再好不过。”宋老太太有些感叹:“当年你大姐姐进宫,我总觉得是误了她的一辈子。我想着的,是有你姐姐一个人也够了,不想小宜也走这条路。可是若是小宜愿意走,又真心喜欢太孙殿下,我倒又希望她真的去走一走。”

宋珏抬起眼睛看宋老太太,半响才点了点头:“孙儿知道祖母的意思,小宜......她受那个梦的影响实在太深了,我也时常担心她以后钻了牛角尖。要是还有余力来喜欢人,那是她的福气,我只会希望她好的。”

宋珏说到了宋老太太心坎里,宋楚宜从那个梦里醒来,人是聪明了也知机了,处处瞧上去都是好的,可是唯独对于日后的婚姻大事上拎不清楚,畏惧如猛兽。可是人活这一辈子,难不成真学了姑子绞了头发?

有喜欢的,总比没有喜欢的好,有了这份喜欢,也就有了把日子过好的劲头。

第八十二章 浇油

宋珏对宋楚宜有万般的纵容,他站在宋程濡跟前的时候也没有掩饰这份纵容:“我想了许久,若是小宜到最后真的决定伴着太孙走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建章帝固然好,可是宋家始终因为东宫的事情在他那里挂了号,何况建章帝毕竟是要老的,他老了以后,按照如今形势,必然是太子登位,太子身体又不好......

宋程濡目光就深了些,长孙对着这个六妹妹向来是异常的有耐心的,比之对她的长姐宋贵妃还要亲近几分,如今更是连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他忍不住盯了他半响:“你大姐姐这么多年,也没得过你这句话。”

那不一样,宋贵妃既不占嫡,也不占长,且建章帝已经立了东宫二十余年,宋贵妃纵然生了儿子,也没什么用处-----皇后除了一个太子,还有一个嫡出的极被建章帝喜爱的恭王呢,怎么轮也轮不到如今的小皇子,宋家也没那个胆子跟野心非得要扶持有姓宋的血脉的皇子上位,这实在是一笔太大的赌注,宋程濡年轻的时候敢赌,那是因为当时长宁伯府已经因为争产被降爵,到了不得不拼一拼的地步,可如今长宁伯府正是风光正盛的时候,几代人的积累,不能全部拿上去押注。

宋珏并不讳言的说了自己的看法,末了又道:“现在不能争,不代表未来不需要争。趁早挑好将来要走的路,现在也能加紧做些准备。”

宋程濡叹息了一声,他原本跟宋老太太商议的,是不需要宋楚宜再为家里牺牲些什么,最好让她嫁个心仪的,人才品貌都相配的人家,安安稳稳的过这一辈子,可是现在宋楚宜跟太孙殿下越走越近,与他跟宋老太太的想法都有些背道而驰。

默了默,宋程濡不再提宋楚宜这件事,毕竟现在人不在跟前,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信里也没明说,还是要等她回了京城之后再仔细问上一问。他转而说起陈阁老的事情来:“今天上朝的时候,大理寺卿托病,刑部侍郎童玉春也身体不适,唯有监察院都御史陶御史干脆的应下了主审春闱泄题案的差事。”

宋珏作为羽林卫新晋的百户,这些消息早已经有人递到他跟前,大理寺卿跟童玉春都是东宫的人,会对这样的事情避之不及也是正常。

这个差事办好了也没什么赏,难得的是容易得罪人,陈阁老毕竟是次辅,分管着监察院御史,门生分布的又广,东宫最近更是风头正劲,恐怕要找出敢审这个案子的人的确要费一番周折。

而陶御史又不一样,这件事几乎是他在背后一手推动-----教殷子成如何把事情闹大,教他怎么样挑起周成芳的怒火把事情闹的更加不可收拾,还把国子监的学生们一同挑起来,闹的如今满城风雨,他被点了当主审,早就跃跃欲试了。

“童玉春跟大理寺卿病了,总还有其他的能办事的官员。”宋珏对此一点儿也不觉得稀奇,陈阁老在内阁呆了这样多年,在朝廷有几个能伸手的援手是极正常的事,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越是众人对此避之不及,越发要引发建章帝的怒气。建站逢低当上皇帝这些年,好容易才把泰王余党跟荣贤太后留下来的这些余孽都清除了,现在朝廷正好已经全部掌握在他手里,陈阁老还闹出这桩事来扯他的后腿-----科举乃是替国选材的大事,也是为大周这一朝补上新鲜血液,完全属于建章帝掌控的血液的大事,陈阁老连这样的事都还想插一脚,对权利本来就很敏感的建章帝很难不怀疑他居心叵测-----陈阁老又恰好是东宫的人......

宋程濡脸上的笑有些莫名,他看了宋珏一眼,缓缓在圈椅上坐下来:“你可知道最后点了谁?”

能当宋程濡这一问的,人选肯定极出乎意料,宋珏低下头沉思一会儿,缓缓抬起头看着宋老太爷:“莫不是点了东平郡王?”

今天宋珏不当值,他还不知道已经点好了主审了,可是听宋程濡这么一说,究竟点了谁当主审也不难猜。

建章帝既然已经觉得东宫的手伸的太长了,陈阁老又是东宫的人,现在偏偏大理寺跟刑部又都把事情往外推,生怕惹祸上身,他就干脆把事情推给东宫。

“圣上今天上朝的时候说,太孙殿下年纪同东平郡王相仿,都已经学着办事了。如今还把事情办的很是漂亮,同为兄弟的东平郡王也该历练历练,就先从学着整顿吏治学起。点了他当监察。”宋程濡脸上笑意高深莫测:“圣上一招可真是神来之笔啊。”

当时托病的刑部侍郎童玉春跟大理寺卿冯应龙连脸都煞白了,圣上这分明就是较真了,他们这些东宫党不愿意得罪陈阁老,不愿意审这个案子,他干脆就把太子的另一个儿子给拖出来。

“监察?”宋珏一时也有些反应不过来,及至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讥诮的笑了笑:“这样一来,到时候为难的恐怕不止是主审这个案子的主审官们了,还有东宫,还有现在就已经满头是包的陈阁老。”

如今圣上敲山震虎的意思很明显,东平郡王是秉公办理自断臂膀的好,还是徇私枉法,暗箱操作保住陈阁老这门势力?这两样对他来说都太难了,几乎是一件没有好处的事,无论怎么选他都要两头受难,恐怕现在东平郡王急的头发都要白了。

“这些自有詹事府的那些人替他操心,不关咱们的事。”宋程濡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倒是方孝孺那边,可以指使他动一动了,我记得他跟陶鼎湖还是有两分交情的罢?”

方孝孺其人也难怪会被陈阁老重用,当初设计崔绍庭的局也由他出力,这个人办事实在是太缜密了,之前没有交情,经过这事以后,也有了。

第八十三章 推波

陈阁老实在是在高位站的太久了,不知道就算是得意门生,你不好好经营这份感情也容易被人钻了空子,前朝的时候流行拜码头,考中了的进士们都认主考当座师,以后在官场上走起来也就更顺利一些,后来建章帝登位,为着这事儿很发过几回火-----他刚当上皇帝,又有泰王谋反的事情在后,对朝中的官员很不信任,而朝中的官员事实上也的确关系微妙的很,往往都是一环套一环。

这些年来建章帝凡是点主考都无比严明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扬州弊案跟端王的事闹的出来更是有建章帝的默许-----他太需要一个完完全全掌控在他自己手里的朝廷了。

这回陈阁老实实在在的犯了建章帝的忌讳,还连累的东宫太子跟东平郡王也遭了建章帝的怀疑,说起来也怪不得太子,太子也是个对权力有着异常渴望的人,只可惜他手伸的太不是时候了,建章帝如今才肃清前朝势力和泰王余党才多久?他就迫不及待的伸手要权了,帝王的东西怎么能容许其他人伸手,他还是没明白这个道理。

相反,方孝孺就是个人精,很会琢磨这里头的门道,这也是为什么宋楚宜没用多少时间就把方孝孺勾上了船的原因------陈阁老一出事就叫他去顶着当替罪羊,没事的时候就要他出谋划策,他自己却并不能在东宫面前露脸,还不如另辟蹊径。虽然到时候传扬出去名声不好听,毕竟师生结盟的影响没有前朝那么深了,可是这样学生扳倒师傅的事情闹出去,多少还是要被人在后头瞧不起。可以后就有大好的前程了,宋家总不会卸磨杀驴的。

宋珏点了点头,回屋逗弄了一番小仁一,再看几封信,提笔给宋楚宜又回了一封信,这次他是叫人把信带过去的,点的是自己身边得用的小厮望岳。

等着夕阳西下,天边最后一抹余晖落尽,夜幕渐渐展开,他换了身衣裳轻车简从的出了门,不一时就绕去了重音坊。

方孝孺已经候着他了,见了他拱一拱手,喊了一声大少爷,就迎着他坐了下来,亲手给他倒了杯茶。

他比起前几天刚闹起来,陈阁老在家里大发雷霆的时候可镇定多了,宋珏瞧他一眼:“方大人这样短的时间就整理好了,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方孝孺前几天的时候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那个时候刚知道陶鼎湖带着御史们参奏科举舞弊,陈阁老在家里大发雷霆,门客幕僚属官坐了满满当当的一屋子,陈阁老看谁都不顺眼,后来有个翰林院的侍讲问陈阁老会不会是自己人设套,他当时胆子都差点吓破。

“大少爷就别寒碜我了。”方孝孺脸上带着一抹苦笑,宋家也不知道怎么养的,儿子辈养的个顶个的实在老实,孙子辈的却一个比一个聪明狡诈,宋大少爷跟宋六小姐更是滑不溜手的成了精的狐狸,他这个自认为已经混惯了官场的老油条在他们这两个小辈手里都吃了不少的亏,他含着忧色看向宋珏:“这件事眼看是不能善了了,如今虽然陈阁老已经被刑部关押起来,可是连孟继明跟冯应龙都托病,生怕被点了碰上这个案子,大少爷真的觉得能把陈大人拉下马来?”倒不是他不相信宋家的能耐,不相信宋珏跟宋楚宜设计的这个圈套,可是也有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阁老身后毕竟牵扯着太多人,那些人就算是不为了陈阁老,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也得保住陈阁老。就算最后罪名坐实了,恐怕也多的是上书为陈阁老求情的,建章帝毕竟也要顾念顾念这些老臣们的心情.......

可这种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击不成,陈阁老这样的人,一旦留给他起复的机会,他就一定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太子需要陈阁老在内阁里给他当助力,东宫也需要陈家。

而陈阁老要是有起复的一天,以他的性子,一定第一个就要拿出卖了他的自己开刀,方孝孺很清楚这一点,也最害怕这一点。因此在朝上的时候孟继明跟冯应龙那副态度,他的心几乎都凉了半截。

“方大人说这话就说的岔了。”宋珏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悠闲的用手指敲敲桌子引得方孝孺看过来:“陈阁老固然党羽众多帮手也很多,可是难不成陶御史就是吃素的?何况圣上竟然点了东平郡王当监察,这背后的深意,以方大人您的眼力,不会看不出来吧?既然圣上都已经有意收拾陈阁老了,难不成满朝文武里,还点不出几个愿意审这个案子的人来?您太杞人忧天了。”

方孝孺不由就咋舌,宋大少爷比他想象的还要通透多了,根本就不给他提条件的机会,他叹了口气,有些认命,垂着眼睛吹了吹杯子里浮上水面的茶沫子,问宋珏:“那宋大少爷如今是想我怎么做呢?”

宋珏背着手站起身来踱到房中摆放的那座山水屏风面前,定了一会儿才转头:“是时候把陈三老爷的事情捅出来了。现在陈家还不知道陈三老爷私底下做的事?”

可不是,陈家虽然下了死力去查底下的关节,可是根本就没人往陈三老爷头上去想,这个人就跟不是他们姓陈的一样,连族人那里都去查了,唯独陈三老爷被忘得干干净净的。方孝孺苦笑了一声,他从前帮着陈阁老对付宋家跟崔家的时候,崔家可没叫人抓到过这样的把柄-----崔绍庭提前把那个扬州瘦马吃的死死的,反过来还将了他们一军。这样比起来,陈阁老虽然自己聪明,可是对家里的把控实在太不过关了,他家里那位老太太也是面上看着精明罢了......

他垂了头,一时分不清楚心内是何种滋味居多,叹气应了声是。

早上好,还是一次性放五更,昨天平安夜都忘记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啦,吃苹果了吗大家?今天圣诞,大家圣诞快乐~~~

第八十四章 助澜

方孝孺总觉得跟宋家这位大少爷说话是件极费心神的事,不知道这个宋珏的心肝到底是怎么长得,说他有七窍玲珑恐怕都不过分,一颗心到处都是窟窿眼儿,旁人怎么看都看不透。他之前来的时候还想从宋大少爷这里套句话,至少也要套一句事成之后必定叫他怎么样怎么样的承诺话来,可是到最后宋珏都把任务给他分派完了,他也没能等到这句话,不由有些泄气。可是泄气归泄气,正事还是要做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他能回头的余地,他要是不走下去,宋家现在就能把把柄递到陈阁老那里去,陈阁老如今气疯了,才不会有什么理智,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弄死他泄愤。

他疲累万分的回了家,方夫人忙迎上来替他脱了大衣裳,服侍他换了常服,这才问:“怎么样了老爷?现在陈阁老都已经下了刑部大牢了,宋家那边怎么说?”

方夫人向来是跟宋楚宜接触的多一些,宋楚宜如今去了晋中,她诱哄陈三夫人的目的也已经达到,自然而然的就不需要再做什么,可是这心里却一刻都不得安宁,她实在是太害怕宋家也学陈家出尔反尔了,女儿的教训已经足够她记一辈子。

方孝孺朝她摇了摇头,坐下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方才道:“从那个小狐狸嘴巴里一句话也套不出来......”他见方夫人眼眶都红了,露出后怕委屈的神色来,又放缓了声音:“不过就是因为他这样谨慎狡猾,我们更应该放心,你别怕。”

方夫人总是害怕自己带着方孝孺投奔了宋家是害了方家,毕竟方孝孺在陈阁老底下虽然越来越如履薄冰,可到底是跟着陈阁老这么多年了,未必会落得跟王英一样的下场。人这种生物,总是难免做了这件事,就去想若是不做这件事会不会更好些,方夫人也不例外。这实在不是一件小事,是攸关他们阖府生死的大事。

方孝孺也知道方夫人的心思,相比起方夫人的战战兢兢,他倒是平静的多了。多年的夫妻,他知道方夫人断然是没有跟外人勾结来害自己的道理,何况决定也是他自己下的,方夫人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自从陈家设计崔家宋家的那一刻起,陈家就注定要遭受到宋家的报复了,人家又不是真的软柿子,一点儿脾气都没有的任你拿捏,陈家上次差点害的崔家犯下诛九族的大罪,崔家跟宋家又是一体的,宋家那两个小狐狸加上一个老狐狸,不会容陈家好过多久,趁早脱离陈家的船,赶上宋家的船,不说以后前途会有多么远大,可是至少不必担心性命了-----方孝孺看得出来宋六小姐跟宋大少爷不是过河拆桥的人。

他想了想,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方夫人:“你也不必太忧心,宋家跟陈家毕竟是不同的,到现在我也没瞧见宋家对谁落井下石过。前几次宋家遭难,不也没牵连上底下的人么?既然都已经上了船了,只好就相信人家。”

如今也的确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方夫人小声的啜泣了一会儿,就停了哭。她想起宋六小姐临走的时候说过,一定叫她心想事成,不知怎的,想到宋家六小姐那双琉璃一般通透明澈的眼睛,她就觉得心里有了谱儿。

方大人见她不哭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她:“这是宋六小姐给你的信。我估摸着是叫你去调唆陈三太太的事儿......你好好瞧瞧,瞧明白了想想该怎么做。”

宋六小姐可比宋大少爷口吻好好的多了,说的话也叫人心里舒服,方夫人看了一回就心中大定,脸上还有了笑意:“六小姐叫我调唆陈三太太闹分家。”

闹分家?现在这个时候闹分家?方孝孺有些意外,接过信自己扫了一眼,这一眼就忍不住对这位宋六小姐起了深深的敬服,这位宋六小姐心机之深可真是叫人害怕。

这个时候闹分家,陈三太太跟陈三老爷固然是因为心虚,又想迫不及待的脱离陈家这个泥坑,他们一定会答应的,可是外头人看着陈家这做派,却只会想到陈家这是在断尾求生......

而陈老太太这个时候肯定不会答应分家,这三帮人闹在一起,一定会把水搅得浑得不能再浑,水一浑,到时候周成芳再顺势供出陈三老爷拿了钱的事------陈三老爷又果真是收了银子......恐怕连陈三老爷自己都不会想到自己是中了旁人的圈套,以他的脑子和这个圈套的缜密之处,他也的确不可能知道。

到时候,陈三老爷收受了贿赂卖了考卷就是铁板钉钉的事儿,就算陈阁老不认自己卖了考卷,可是卖了考卷的是他儿子,这事儿还是有许多人可以作证的-----有问题的周成芳跟陆丙元可是陈家的座上宾,有一段时间出入陈家简直就跟出入自家府邸一样轻松自如,这要真说出去陈阁老自己半点不知情,有谁会信?没人会信的,这世上的人都只会信自己愿意信的,现在满天下的士子都愤怒至极,他们认定自己落榜的原因是因为贪官污吏横行,收了银子抹杀了他们的前途,如今这个已经成了他们这些失意的落榜学子的信念,也是救命稻草,他们一定会抓着不放,直到咬死陈阁老,或者咬下陈阁老的一块肉,直到换回他们要的为止。

宋六小姐要对付陈家,从头到尾就没动用过宋家什么力量,更没动用过宋家在朝廷里的人,她用的是最容易被激起的学子的愤怒,用的是建章帝的势。

这个年纪小小可是心机却如此深重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怕了。方孝孺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再选择跟她为敌,否则以他当初算计崔绍庭的那件事,恐怕就已经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第八十五章 退亲

陈家已经乱成了一团,陈三太太不想出门去,缩在家里,面色煞白如同鬼魅,连早晚的请安都不去陈老太太房里了,她可真是怕极了,生怕哪一天陈老太太就跳起来对她骂丧门星-----她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被闹出来,更没想到送了银子给自家丈夫用的陆丙元和周成芳竟然都真的跟春闱舞弊有关。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到底去哪里弄的绢子......她胡乱的猜测一回,想到自己之前去问丈夫的时候丈夫惊恐的神色,头就更加头痛欲裂,一连哎哟了好几声,丫头婆子忙不迭的都上来给她捶背揉腿。

可这些根本缓和不了她心内的焦躁烦恼,她现在紧张得腿都总是抽筋,只要想起丈夫说的,他当初替周成芳写过一份试题,她就心惊肉跳的,太阳穴里的青筋都好像随时都要跳出来。

那个周成芳真是要死了,好端端的买了试卷就买了吧,干什么还要拿来叫陈三老爷给写?他旁边放着陆丙元那么大的才子不用,非要来找自家老爷......这一旦事情到时候闹开了,自家老爷可怎么说,那个周成芳可不是个拎得清的,为了脱罪,指不定什么话都敢说......

现在公爹已经去了刑部大牢了,最近二叔急的跟什么似地,本家也来了人,前头书房里的灯就没熄过,都在商量公爹的事儿。

其实在陈三太太看来,只要自家老爷收银子的事儿捂得死死的,半点儿消息也不透出去,府里大约也没什么大事儿-----她昨天可听老爷提了一嘴,说是孟继明跟冯应龙两个人都双双病了,拒了圣上要他们当主审的提议,这两位掌着刑狱的大人都摆出这副态度来了,足可见自家公爹还没到倒台的地步,既然没到那个地步,怕什么?何况点的监察还是东平郡王,陈三太太再蠢,也知道东平郡王是向着自家的。

唯一要操心的,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这头收银子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是要去陈老太太跟前提一提,也好叫他们有个准备......陈三太太刚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整个人都如同掉进了冰窖一般,血脉都流不通畅了-----她可真是猪油蒙了心了,怎么会想到去陈老太太跟前说这事儿?一旦说了,恐怕陈老太太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们老爷还有他们三房推出去顶罪,肯定还得请开祠堂分家......她不能做这样的蠢事......

她在这头胡思乱想了没一阵,就听说陈老太太跟前有请,才刚还想到陈老太太的她只觉得脚都软了,往旁边人身上使个眼色,她身边的嬷嬷就忙着往陈老太太跟前的花枝手里塞了一个厚厚的红包,悄声问花枝:“花枝姑娘给我们透个话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陈老太太因为陈老太爷进了刑部大牢的事睡不着,晨昏定省都是免了的,日常除了二老爷陈明玉他们,根本想不起他们三房的人来,好端端的忽然来人叫陈三太太,也怪不得她吓得差点就要以为事发了。

花枝脸上带着悲悯神色,叹了一声气揣起了荷包:“是关于晴小姐的,到底什么事儿,我不能跟太太多嘴,等太太到了就知道了。”

跟晴姐儿有关?好端端的关晴姐儿什么事儿?陈老太太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晴姐儿......陈三太太瞪大了眼睛,这回是真的茫然失措了,在嬷嬷的提醒下才胡乱的哎呀了一声,起身去净房换了出门的衣裳,跟着花枝一脑门子的疑惑往陈老太太院子里去。

陈老太太院子外头那一圈儿绿油油的绿萝还是生机勃勃,里头也跟往常一样安静肃然,陈三太太以往总觉得陈老太太这房里太过压抑,可如今想着,遭了这样的大事,还能有这份规矩,说明他们陈家根基还是深厚的,心里不知为何竟还觉得安稳了些。

她揣着一腔的胡思乱想进了屋子,一颗心跳的砰砰响,跟着花枝转过了多宝格,到了明间,先给陈老太太行了个礼,露出个再殷勤不过的笑来:“母亲找我?”

陈老太太精神尚好,面上瞧不出喜怒,略冲着陈三太太点一点头,把脸朝旁边一撇,冲一个斜欠着身子坐在圆凳上的圆脸妇人道:“我们老三媳妇儿来了,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

陈三太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认出那个圆脸妇人正是童侍郎府上的管事嬷嬷,心里就有些诧异,诧异过后又是欢喜-----她的晴姐儿的婚期快到了,她之前一直忙着这事儿呢,只是后来又为了银子,又出了陈阁老的事儿,她才忘记操持了,现在人家恐怕是上门来催了。

圆脸妇人恭敬疏离的起身朝陈老太太先福了福身子,才转过头来瞧着陈三太太,带着满腹的歉意似地垂下头:“婚期在即,本来怎么也不该说的。可是我们府上二少爷前儿骑马摔了腿,如今大夫说恐怕是好不了了,日后恐怕得落下病根......我们老爷夫人都是和善人,想着还是得把这事儿告诉您一声,我们老爷夫人的意思,是我们家二少爷既然成了这副模样,着实是不好耽误您家如花似玉的姑娘......”

陈三太太的笑意僵在了脸上,整个人脑海里一时一片空白,只觉得脑子里嗡了一声,茫然的看向陈老太太,再看了看那个圆脸妇人,瞪大了眼睛。

刚才这个人说什么来着?童家的二公子摔了马断了腿?所以这话里话外不耽误的意思,是要退婚?!陈三太太心如擂鼓,说不清楚心里是个什么感受,只觉得如同打翻了五味瓶,昨晚还听丈夫提起过,说是童侍郎也称病不敢当主审,她还以为是看在姻亲的关系上,现在怎么好端端的又闹这么一出要退婚?这是要跟陈家划清界限的意思?

第八十六章 人情

说什么摔断了腿所以不敢耽误晴姐儿,这是骗鬼呢!当初童家小姐断了腿,他们可是迫不及待的就把童小姐跟英国公世孙的婚事定了下来,连脸面也不要了,生怕人家不肯接。现在换成儿子了,反倒开始体谅别人,怕别人掉火坑了?!

陈三太太转过脸去瞧陈老太太,目光都直了,根本反应不过来该如何接话-----虽然童家的名声已经被童芍败坏光了,一点儿也不好听。可是童家毕竟是侍郎啊,而且童二公子还是嫡出,这门亲事对于陈明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陈老太太不愿意管这事儿-----三房她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陈三老爷是庶出的,打小她虽然也曾教养过,可是这不是她肚子出来的就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也变不了,陈三老爷当初姨娘死的时候哭的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着实是恶心到了陈老太太,她自己的大儿子又死了,实在没心思再放在这个庶子身上。

这些年来陈三老爷好不容易拼死拼活的睁了个同进士,外放出去当知县了,不在她跟前晃悠,她越发的待他冷淡下来,前些日子陈三太太的面子她也一再驳了不知多少回,实在是这三房没叫她看得上眼的事儿,光是带着向老太太去宋家闹的那一场,就叫她觉得自己丢尽了脸面。

三房既不得她的意,这婚事成与不成她根本就无所谓,从前成的时候她没在意过,现在不成的时候其实她心里也并没什么波澜,可是问还是要问一声的,并不是为了三房问,是为了陈阁老问-----一应都是东宫的人,童侍郎也是绑在东宫这条船上的,现如今,刚刚推了主审差事的童侍郎派人来家里退亲,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跟陈家划清关系的意思了?这个才是最要紧的,她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看着一脸镇定的圆脸妇人:“这可真是无妄之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摔着的?可要紧不要紧?我们家里也认识几个擅长治跌打的供奉......”

在这个时候了,还是没有惊慌失措,陈老太太倒是个立得住的,圆脸妇人想着来时老爷的交代,也不敢摆出什么旁的脸色来,急急忙忙的答了一声:“不不不,不必偏劳老夫人您,请的就是相熟的供奉,说是这伤要么养个三年五载,要么就要留下病根,说不得这一辈子都有些小毛病......我们老爷夫人跟府上是世交,想着不好耽误您家的女孩儿......”

是世交,陈老夫人若有所思的阖上了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眼忧心忡忡的叹了一声:“既是这么说,可见是我家晴姐儿没福......”她说着,转过头去看着陈三太太,吩咐陈三太太令人去取童二公子的庚帖:“您家夫人是个好心的,我们晴姐儿的年纪,也的确耽搁不得了......”

陈三太太的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几乎就不能自持,陈老太太就不多问一声,哪怕一声都没有再多问,这样轻轻松松就答应了退婚的事儿。

这退婚退婚,虽然人家说的好听,是因为受了伤不好耽搁陈明晴,可外头的人哪里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