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太太此刻觉得委屈极了,心里对于之前对陈府的那点儿愧疚跟陈三老爷收银子的心虚也忘了,更加忘记了这回童侍郎之所以要退亲就是因为陈阁老陷进了春闱泄题的事情里,她满心都是陈老太太那近乎随意的态度,心里涌起深刻的屈辱。

可是屈辱也没法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们是陈府的人,姓陈,现在童家的人又上门来退婚了,虽然面上说的好听,可这是还愿意给陈家留面子,要是她不识好歹不肯退,后面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她愣愣的哦了一声,回头吩咐嬷嬷:“去,去房里把童二公子的庚帖拿来。”说到后来,她连肩膀都忍不住在抖。

圆脸妇人垂着眼睛假装看不见,喝了一口茶,陪着陈老太太再说了一会儿,等庚帖来了,才拿了庚帖起身跟陈老太太和陈三太太告辞,场面话说的还是很漂亮:“贵府的姑娘们自都是好的,只可惜了我们二少爷没福气,来之前我们太太还哭了一场......”

陈老太太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命李嬷嬷送人出去,又叫花枝重新吩咐人沏茶来,转头看着陈三太太皱了皱眉:“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人家还肯咱们脸上留面,已经是难得了。”

这事儿要是换成是陈明玉,陈三太太才不相信陈老太太会这样沉得住气,说来说去,还是因为陈明晴是庶出的儿子的女儿,陈老太太压根没看进心里,她混混噩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垂着头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陈老太太看的生厌,现在家里已经是这样的情况,陈三太太却还为了这样的小事就哭成这样,先前陈阁老出事,连向来没心肝的大儿媳妇都知道走来上房问一问,做做面子功夫,唯独陈三太太装病缩在三房那座院子里,生怕惹祸上身似地。现在她女儿还没伤筋动骨呢,不过就是一门不属于她的婚事,就哭成这副模样。

果然是养不熟,陈老太太颇有些心灰意冷,又有些烦,挥挥手打发她走:“你也别在我跟前哭,我一个老婆子,这事儿做不了主,你要是不想退,现在回头去人家府上求一求,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就不退了。”

陈三太太被说的面红耳赤,陈老太太话里的厌恶嫌弃简直丝毫没有加以掩饰,她不敢再哭了,站起身手足无措的站了一会儿,告辞出来,吹了吹廊下的穿堂风,方才一步一步艰难的挪回了自己的院子,陈明晴已经在屋里等着她了,静静的上前搀了她的手。(。)

第八十七章 冷暖

陈三太太不敢去看女儿的眼睛,背过身子窝在榻上,死死的咬着牙关,错了一会儿牙竟然不小心咬着了舌头,又惊叫了一声捂着嘴呜呜的哭起来。

陈明晴没料到母亲哭的这么厉害,伸手从嬷嬷手里接了帕子,耐心的替母亲把眼泪都擦干净了,才叹了声气看着自己的母亲耐心的安慰:“算了母亲,咱们家如今这样的境地,人家看不上咱们,想跟咱们划清界限也是常事。”

陈三太太听女儿这样说,更是觉得心如刀绞,握着她的手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我就是......就是不服,这事儿要是换成了陈明玉那个丫头,你瞧瞧老太太会不会就这么算了。说来说去,还不是怪你爹没托生在你老太太肚子里,否则,咱们也不至于......”

陈明晴冲着母亲摇了摇头,缓缓坐在陈三太太身边,目光坦然的看着地上:“母亲说这话也没什么道理,退婚也不是老太太说要退,是童家怕跟咱们家走的太近了。人情冷暖本就是如此的,母亲也不必过于看不开。”

陈明晴的确是个很想得开的人,她并不觉得童家的婚事有哪儿好,可是当初既然定了,她就想着嫁过去之后该怎么样过,现在婚事退了,她就想着退婚了之后该如何继续过日子,说来说去怎么样都是要活下去,对她来说,退不退亲,结哪门亲都没什么区别。

陈三太太当然看不开,她看着女儿镇定的模样就更加觉得心酸,打发了女儿回去休息,自己坐在房里等陈三老爷回来。

陈三老爷早听说了这事儿,他跟陈三太太不一样,陈三太太做了心虚的事儿就要躲着不敢露脸,他却是越发想拼着命的去补偿补偿的-----到底是他的亲爹,何况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不能看着他亲爹真的陷在这事儿里。可是他能力也真的是有限,主意没什么主意,人脉更是没什么人脉,这几天跟着二哥到处跑,却一点儿效用也没收到,心里就更加不安。

到底是他收了银子......陈三老爷的脸皮不是很厚,当初因为妻子哭的惨说的有道理起了些不好的念头,他收了银子,现在父亲倒了霉,要是他收银子的事儿被查出来,那以后先不说害的父亲怎么样,他自己也完了不说,还要成为陈家的千古罪人。他现在天天都揣着一腔心事过日子,险些自己没把自己给憋死。

现在陈三太太在他面前哭陈老太太的偏心,他因为心虚,也不再听了,反而不耐烦又疲乏的推开了妻子的手:“你活了这么大了,还没晴儿她懂事,她说的对,要退亲的又不是老太太。再说退不退亲也不由得老太太说了算,你怎么能怪到她头上去?”

陈三太太不可置信的看着丈夫,却知道不能再抱怨下去-----陈阁老毕竟是陈三老爷的亲爹,现在陈阁老倒霉,陈三老爷得了好处,心里发虚是常事。

她憋着一腔的怨气跟委屈没地方撒,左思右想也唯有方夫人能听她说一说,收拾了东西就去寻方夫人。

方夫人也在家里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了陈三太太就忍不住叹气:“恐怕是坚持不下去了罢?我们家老爷也三四天没合过眼了。”

方孝孺是陈阁老的得意门生,也是陈阁老的智囊之一,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方家也不好过,陈三太太心里好受了一些,跟方夫人说了童家退亲的事儿,说起来就又觉得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当然知道这婚事不是老太太说的算,可是要是换做是她旁的孙女儿,她态度哪里能这样轻飘飘的呢?”

方夫人吩咐人给她倒了杯茶上来,看着陈三太太沉沉的摇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为了这个委屈?退亲不退亲的还是小事,接下来才是大事。”

陈三太太心里咯噔了一声,瞪大了眼睛看向方夫人:“什么大事?”

怎么连退亲都只是小事呢?那还有什么称得上是大事?陈三塔体态心里有鬼,想的就多,立即就攥紧了方夫人的手:“不会是我们收银子........”

方夫人忙伸了手指到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些薄怒看着陈三太太:“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敢把这事儿挂在嘴边,生怕没人知道吗?”

陈三太太自己也反应过来了,不禁有些讪讪的,拿了帕子替自己擦眼睛:“我......我也是一时急了......您知道我这人不经事......”

方夫人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似乎也没心情跟她计较:“咱们收的这一点儿银子算什么?谁会看在眼里?也就你这人胆子小经不住事,竟然害怕成这样。”

陈三太太更不好意思i了,垂着头唉声叹气了一阵,想起刚才未尽的话题,又问方夫人:“那您刚才说什么接下来还有大事......”

方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眼圈底下的乌青越发的重了一些,看着陈三太太好一会儿才开口:“可不是大事呢么?我听说,陈阁老是当真收了人家银子,收的还不少......”

陈三太太心里是信的-----陈三老爷虽然收了银子,可是他哪里有本事弄到什么卷子?偏偏陆丙元跟周成芳就是真的拿到了试卷,那段日子陆丙元跟周成芳来家里也来的很频繁......

她有些急切的问:“真的收了?收了多少?”

方夫人咳嗽了两声:“这我也是道听途说的,只是听说是陶御史查出来的,好似是收了人家二十万两呢......这还只是周家的数目......”

二十万两?!陈三太太差点儿蹦起来,掩着嘴才遮住了到口的惊呼。

这么大的数目,这还只是周家的......陈三太太怔怔的垂了头,难怪陆丙元跟周成芳他们都能拿到试卷呢,这么大一笔钱......

第八十八章 看戏

宋珏在隔间听的耳膜都有些疼,抬手遮住了耳朵,吩咐自己的小厮继续记:“你把她们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落的记下来,赶明儿我要寄去晋中给六小姐的。”

小厮望风有些抓狂,这位主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人家说着话呢也要全部给记下来,这些话记下来还得分门别类的整理好给六小姐寄去......

从前坐在隔间听的都是小宜,宋珏托着下巴耐心的听隔壁的方夫人跟陈三太太说话,忽然觉得内宅的事儿果然不是男人能理解的,一个目的得通过无数句话引出来,这帮女人也不怕累死自己,亏得小宜次次都听的津津有味。

陈三太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真的太傻了,不然的话自己怎么还会因为这事儿觉得心虚?她跟脏腑拢共收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过陈阁老收的一个手指头那么多,陈三老爷最近还因为内疚天天都睡不着觉,一天天的头发都愁白了,就觉得他对不起自己的亲爹,害的亲爹进了火坑,可是现在瞧瞧......

陈三太太想着,眼睛就又酸了,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她实在是委屈极了,陈家的家底本来就还算丰厚,经过陈阁老这么多年的经营,陈家的铺子田庄已经不知凡几,可是这些跟他们三房无关,他们三房就好像不姓陈一样,是完完全全被排挤在圈子外头的人,这些年他们在外头过的苦哈哈的,还得顾及陈老太爷的官声,连收别人的一方墨都要战战兢兢,可是到头来,他们全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陈三太太算是看透了,陈家要是好了,没有她们三房什么事儿,谁也不会想起他们三房来,可是陈家要是倒霉了,这个时候三房就处处都有不是了。就譬如这次,陈阁老下了刑部大牢,大房二房平时这些占尽了好处的半点事儿没有,反而是他们素来倒霉催的三房,一来就被童家退了亲。

陈三太太又想起了当时陈老太太那脸色-----实在淡然至极,半点儿起伏都没有,直接就把事儿给决定了,让她回去拿庚帖......一个人心里存了怨气,再简单的事她也能琢磨出其中三味,找出些对自己有利的证据来。

方夫人神色诧异的看向陈三太太,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来递给她:“好端端的,说起这银子的事儿,你怎么就哭了?”

陈三太太实在没法子,她憋着一腔的怨气跟方夫人诉苦:“没想到公爹竟然这样大胆,我不瞒你......方嫂嫂,之前我可真觉得心虚,觉得难不成是我跟我家三老爷害的公爹成了现如今这样子,弄得他这样为难。可是如今你这么一说,我才知道......”陈三太太抿了一下鼻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才知道我们其实都是白担了这份心虚了,谁知道公爹竟然这样狠......那可是二十万两银子啊,还只是周家给的,陆家也不是没钱......”

陆丙元的那个族叔出手可大房的很,给陈三老爷都能给的这么多,何况是给陈阁老呢?自然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方夫人垂下了头:“那又有什么呢?陈阁老毕竟才是那个能办实事的人啊。你就是为了这个这样伤心?”

陈三太太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哭:“您不知道,我家晴儿被童家退了亲了......公爹收的银子瞒得我们死死的,我们一点儿份也没有,可是到头来,遭罪的反而是我女儿......”

方夫人揉了揉眉心有些烦躁似地:“退亲还只怕是小事,童侍郎是刑部侍郎,他之前还为了陈阁老拒了圣上让他当主审的好意,现在却忽然跑到你们家提出退亲,我可真担心啊......”

陈三太太惊得打了个嗝,瞪着眼睛看向方夫人,在她眼里,退亲就已经是最了不得的大事了,再有别的倒霉事恐怕也倒霉不到哪里去了,可是现在听方夫人的意思,好像又不是这样?

方夫人看陈三太太一脸茫然,忍不住摇头:“我家老爷还说我蠢,我看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童侍郎既然会前后态度变化这样快,肯定是因为收到了什么消息了啊。陶御史如今查到陈阁老收了银子的事儿......他又咬死了陈阁老不放......现在我家老爷正是满头包的时候。”她看着陈三太太叹气:“所以我瞧着你还只知道哭晴儿退亲的事儿就觉得你这心可真是大,比起抄家灭族来,这退亲算得上什么呀......”

陈三太太被抄家灭族这四个字震傻了,抬头愣愣的看着方夫人,半个字也说不出来。这要是罪名真的坐实,陈阁老这为国选材的人自己却私下收受贿赂,跟卖官鬻爵有什么区别?前朝沾上这些事儿的就没有全身而退的,抄家灭族这可真不是一句玩笑话。

可是陈三太太心里涌起万分的不甘跟痛恨来,她凭什么要带着儿女跟着陈家一起被抄家灭族呢?好端端的,好事全轮不着她,哦,到了坏事了,该遭殃了,他们三房就得被拉着一起倒霉?她女儿被退了亲她已经如同被刀捅了一般的难受,要是到时候连儿子跟丈夫也得......大周律,年满十六岁的男丁可都是要跟着砍头的,最轻的也就是流放了......陈三太太想起当初被抄家的苏家跟王家,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不!她才不要跟着陈家一起死,陈家已经坑害了她的大半辈子,她从清贵的翰林之女一步步被逼到如今面目全非,已经是委屈至极,她不能叫儿女也赔进去......

要想个办法,要想个办法......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到时候大祸临头了,陈家不会有人顾念他们,他们会是死的最快的那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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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千里

望岳把厚厚的能装订成一本书的信递给宋楚宜的时候,自己的表情恐怕也没比目瞪口呆的青莺好到哪里,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宋楚宜道:“我们少爷许是太久没写信了,索性一次把信都给写完了......”

青莺接过来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转身递给宋楚宜,面上神情很有几分恐怖。从前也不知道自家大少爷是这样话痨的人啊,这得说些什么,才能写这么厚厚的一沓书啊?!这是不是把哪本书给摘抄下来了?

宋楚宜也被这厚厚的一沓纸惊了惊,半响才吩咐青莺先带着望岳下去休息-----宋珏也真是,把自己最得意的小厮都使唤来了晋中,他手里虽然还有旁的人手,可到底用着没有望岳顺手了啊。

她还没来得及打开信,外头徐嬷嬷就探了头进来回说崔华鸾来了,秦夫人昨天启程去云游了,崔华鸾出来哭着送了秦夫人就去了崔老夫人屋里,现在忽然来自己这里,宋楚宜略微歪头想了一阵,就吩咐人把崔华鸾迎进来,自己看着青莺和绿衣收拾桌面。

崔华鸾穿了一身霜白红边撒墨团的对襟衣裳,底下是大红色的挑线裙子,跟她上头的衣裳正好互相呼应,显得人米分面桃腮,清逸出尘。

她一进来先喊了一声表妹,然后才紧走几步拉了宋楚宜伸出来的手,坐在了宋楚宜的对面。

宋楚宜观她神色平和,眼里也不见怒气跟怨气,就知道秦夫人必定是下了功夫,心里对秦夫人越发叹服,若是她跟秦夫人是一样的处境,真的未必能做到秦夫人这样潇洒洒脱。

崔华鸾也正看她,宋楚宜今天里头穿着白色中衣,外头罩着紫纱衫儿,底下是米白的流光缎,行走间流光溢彩如同天上云彩涌动,叫人挪不开眼。她想她要是太孙,从龙虎山上下来之后就一直同这样聪明又漂亮的姑娘在一起,就算是没感情恐怕也要处出几分感情来。

她垂下了眼睛,看着绿衣端上来的玫瑰花茶在透白的白瓷杯里盛放,轻声朝宋楚宜开口:“我这次来,是邀表妹你今天一同过去给华蓥陪床的。”

之前崔华仪亲自过来请了,却被拒绝了的消息宋楚宜是知道的,她也知道崔华鸾完全是迁怒崔华蓥还找了自己的原因,现在听崔华鸾这么说,却也并不意外-----不管是崔老夫人还是秦夫人,恐怕都已经跟崔华鸾分说了很多道理,崔华鸾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崔老夫人的确跟崔华鸾说了很多道理,说的最多的,还是当年宋楚宜母亲的事。崔华鸾抬头看了宋楚宜一眼,想着宋楚宜跟姑姑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姑姑的画像她也见过,美是美的,可全然没有宋楚宜这样有侵略性的美。

她前几天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未必没有宋楚宜实在太漂亮,漂亮得叫人不得不觉得低人一等的缘故。她看着自己的扶着茶杯的手,缓缓的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是到如今还有些嫉妒宋楚宜所拥有的一切,可是祖母说得对,她们是亲人.......秦夫人也说得对,这事要是要怪,根本不能迁怒到宋楚宜身上去,她就算要怪,也该怪喜欢宋楚宜的太孙,而不是被太孙喜欢的宋楚宜。

女人为难女人,最是叫人不齿,秦夫人的这句话显现在她脑海里,她忍不住面色通红的看着宋楚宜,又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前几天我使性子......我原本不该怪到你头上......”

宋楚宜诚恳万分的摇了摇头:“表姐实在不必跟我说对不起,秦夫人跟外祖母觉得您该同道歉,是因为她们觉得依您的身份还有品貌,不该有嫉妒之心。可是嫉妒这样的情绪,不独独表姐有,连我也不能免俗。”

她也学着崔华鸾垂下头看自己茶杯里的玫瑰花,叹了一声气道:“何况,我要是表姐,也要生气的。前一刻才说过不知道,后一刻就拔腿要跟太孙殿下先行回晋中,不管是谁都要多想。”

崔华鸾的确是在对自己道歉,她觉得她的嫉妒心使她做出了与她身份不相符的事情,这一点是致命的错误,宋楚宜这样说,她也并没觉得自己心内就好过一些。她想了想,看着宋楚宜道:“秦夫人说我若是为了个男子就与姐妹反目,实在是丢尽了女子的脸面。我如今也自觉如此,可是小宜,我如今跟你说句实话,我还是想同太孙在一起,想当太孙妃。自然,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日后要是不成,我也不会怨怼。我只是来告诉你一声。”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宋楚宜了然的点点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半天才干巴巴的道:“那今晚我等大姐姐一同过去。”

崔华鸾也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她是真心实意的来道歉,也的确心甘情愿,可是那是因为之前觉得自己的确失了水准所以做出的妥协,要说喜欢不喜欢这位处处出众的表妹,她还是不喜欢。

不过秦夫人说得对,喜欢人不喜欢人这原本都不是罪过,你看一个人顺眼就与她多接触,看一个人不顺眼就尽量离她远些,只要不存坏心,不存心令人难堪,也就罢了。这世上谁也不是圣人,不能保证喜欢每个人,只要把敌意收拢在合适的地方不拿出来害人就是了。

这样一想,她心中又坦然了起来,轻轻的冲着宋楚宜颔首:“我过来的时候祖母叮嘱了,叫咱们一同过去用过晚饭,再往华蓥那边去。”

崔老夫人这是生怕她们两个的龃龉越来越深,宋楚宜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应了一声。

崔华鸾既要等着她一同去吃晚饭,干脆也就打量起屋子的陈设来-----这屋子的摆设都是新的,跟从前姑姑在的时候的布置并不同,是按照这位表妹在京中的闺房来布置的,现如今这样打眼一瞧,倒是觉得眼前一亮。

第九十章 久留

等她看了一阵,宋楚宜也收拾好了,她就顺势起了身,跟宋楚宜一同往崔老夫人的榕安苑里去,老夫人院子里的那颗巨大的榕树枝桠繁茂,已经覆盖住了整座院子,夜晚降临,上头时常挂着灯笼,打眼一瞧仿佛月中桂树,叫人如同置身梦里。

这颗榕树少说恐怕也有几百年历史,崔家祖宅也已经屹立在这里几百年了,可是却半点陈腐气息也没有,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崔华鸾在廊下顿足瞧了一回孔雀,见小丫头们抱着孔雀回笼去了,这才跟着宋楚宜一同随玲珑进了屋子。

谢氏已经开始伺候着摆饭,见了她们忙笑:“才刚还说要叫人催一催,可巧你们就来了。快过来坐罢。”她心里知道崔华鸾跟宋楚宜这些日子有些不对付,可是却一直拘着自家女儿不叫女儿们瞎掺和-----崔老夫人眼睛利着呢,家里半点不睦的事情都不能有,这也是她就算对崔夫人跟崔华鸾有些羡慕嫉妒,却也从不曾表露的原因。

崔老夫人见她们果然是一同来的,面上的笑容都更真切了些,崔华鸾虽然比宋楚宜年长些,可是这心气沉稳竟还不如宋楚宜,昨天秦夫人来跟她说崔华鸾这样下去不是法子,她心里就已经下定决心不能纵着崔华鸾这样下去。

为了个男人家也不要了,姐妹也不要了,人不人鬼不鬼的,那可不是他们家女儿该有的做派,崔老夫人当即就写了信叫人送去京城,打算看看崔夫人预备怎么办。若是崔夫人那头还是照旧想接崔华鸾进京,她想着,还是要叫崔夫人在京城里挑几个合适厉害的教养嬷嬷,再加上崔夫人自己,总要把崔华鸾教出个模样来。

若是留在晋中......崔老夫人不着痕迹的看了美人灯下神采奕奕的孙女儿一眼,又忽然泄了气-----留在晋中又怎么样呢?她老了,能教的东西能说的道理都已经跟孙女儿说遍了,这世上原没有喜欢翻来覆去的听一成不变劝告的人。

吃完了饭,谢氏又殷勤的服侍着崔老夫人漱了口,崔老夫人冲她摆一摆手,这才向着宋楚宜说到:“这回你大哥哥送信来,还专程派来了个小厮?”

宋楚宜点头应了是:“叫望岳,是大哥哥身边的得力人。大哥哥的意思,是叫他跟着琰哥儿。”

宋琰身边虽然有秦英跟培荣跟着,可他们到底年纪太小了,跟宋琰差不多,又没什么阅历,当不起什么大事,宋琰既要送嫁去金陵,又要顺道去拜访清风先生,身边没个得力的人不行,因此宋珏就把望岳送了来,让望岳跟着宋琰。

崔老夫人知道宋珏这个哥哥向来对宋楚宜姐弟极好,闻言也就笑了笑不再多问:“既然如此,叫人好好招待着。”等谢氏忙不迭的应了是,又冲宋楚宜道:“你祖母来了信,说是等你华蓥姐姐出嫁了,就让你回京城去。”

这件事向明姿已经在信里提过,宋老太太这是生怕宋楚宜又受什么委屈,阳泉的这事儿也的确是把宋老太太吓坏了,如今既然崔华蓥的事情已了,之前宋老太太要宋楚宜来晋中也是因为想避一避皇后娘娘那里要宋楚宜当太孙妃的风头,现如今这一点顾虑也不必有了,宋老太太自然是想着宋楚宜尽早回去的。

宋楚宜看崔老夫人眉间带着些忧色,眼里也染上了不舍,思索片刻后就回道:“还没见识过晋中风光,想多住几日,外祖母别赶我。”

崔老夫人是她母亲的母亲,她的母亲再也不能回来尽孝了,她作为崔氏的女儿,总要替崔氏尽所能的对崔老夫人好一些,老人家的年纪又大了......

谢氏闻言忍不住就又看了宋楚宜一眼,这孩子哪里是还没见识过晋中风光,分明就是看出了崔老夫人的舍不得,为了安崔老夫人的心,是个体贴又聪明的,怪不得惹人喜欢。

崔老夫人果然笑的皱纹都舒展开,眼里还隐隐带着泪光,她颤着手摸了摸宋楚宜头发,连着说了好几个好字:“既然如此,到时候叫你二舅舅三舅舅带着你到处逛逛去......之前说过的地方,通通都去个遍......”一面又吩咐谢氏:“提前去太虚观打个招呼,到时候咱们去太虚观里打醮,好好热闹一日......”

谢氏见婆母高兴,自然也乐得凑趣,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场就作势要去安排,引得崔老夫人大笑。

崔老夫人人老了,能时常这样笑一笑很好,老人家要是郁结难舒,才叫人担心。谢氏是真心高兴,送宋楚宜出去的时候拍了拍宋楚宜的手:“小宜,我可真希望你是我们崔家的女孩儿啊。”

崔华鸾在一旁面色未变,等了宋楚宜一同登车,忍不住微微偏头去看宋楚宜的脸:“如今我方知世上竟有小宜这样周全之人,多谢你。”

东西府之间离得极近,若不是崔府占地面积实在太大,其实用不上马车,说话的功夫已经到了二门处,崔华仪领着几个姐妹一同侯着了,既然已经有了旁人在,再解释就不合时宜了,宋楚宜就微微摇头:“做小辈的,孝顺长辈,份所应当。”

崔华鸾微微一笑,也不再说了。

崔华仪笑着迎上来,一手拉了一个,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来,她天性豁达,倒是不责怪那一天崔华鸾的不给脸面,只为崔华鸾能来而开心,拉着她们絮絮叨叨的说些闲话,无非是说崔华蓥如今准备得如何了,明天的流程之类。

她们先去了三老太太那里请安,再由余氏陪着出来,余氏忙的团团转,跟她们说了几句话,就又往前头去-----头一遭嫁女,就算余氏再能干,旁边帮衬的人再多,心里也是发虚的。

崔华仪就领着谢青籽跟谢青惠并宋楚宜崔华鸾一同往崔华蓥的绣楼去。

第九十一章 偶遇

崔华蓥的绣楼有三层高,楼梯都建在外头,弯弯曲曲的三层楼梯栏杆都系着彩带,挂着灯笼,瞧着热闹喜庆又华贵。

崔华蓥正倚在三楼的露台上瞧她们,见了她们来就忙下了几级楼梯,一手攥了一个,感叹道:“还以为你们俩都闹别扭不来了......”

崔华鸾同崔华蓥崔华仪作为堂姐妹小时候关系是极亲近的,可是后来崔华仪崔华蓥随着崔绍庭去福建上任,后来又去了京城,一向已经多年不见,实在生不出过多亲近之心,便微微笑了笑,从身后丹朱手里接过一只描金画牡丹的金漆盒子双手递给崔华蓥:“姐妹之间的小玩意儿,你瞧瞧喜不喜欢?”

崔华蓥打开来瞧,发现是一套黄晶的头面首饰,光是镶着黄晶的钗就有大小一套十二支,正熠熠发光,衬着三楼的灯一照,华美不可直视,便有些诧异:“这实在是太贵重了......”

崔华鸾的母族是皇家,这套黄晶有价无市,她却并不放在眼里,闻言就笑:“不过是死物罢了,难不成还及得上咱们姐妹之间的情分?妹妹喜欢就是好的。”

她之前毕竟是给了崔华仪没脸,崔华仪又是代表堂婶余氏来的,就等于她给了堂婶没脸,自然该把礼送的重一些。

崔华蓥只好叫人收起来,又问宋楚宜:“伤可好全了?我本来想亲自去瞧你,可是被拘着动弹不得.......送过去的药用的如何?”

崔华鸾的礼送的实在是太重了,崔华蓥虽然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可是她一片好心,崔华鸾却拿重礼来压她,似乎并不想与她有多少情分,她也不是一而再再而三贴人冷屁股的人,心里微微有些寒心。

宋楚宜心里叹气,想着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纵然被当大家宗妇甚至太孙妃被教养长大,可是这大小姐的脾气却一点儿也没法遮掩。她也不愿意跟崔华蓥刻意表现的太亲近来下崔华鸾的面子,略一点头说了句好的差不多了,就回头去看徐嬷嬷,从徐嬷嬷那里也接过一只长匣子来递给崔华蓥:“这是给姐姐添妆的。”

其实之前在京中崔华蓥在京中玩的好的姐妹已经先送过了一回添妆,宋楚宜也是送过的,现如今再送,是因为换了地方的原因。崔华蓥既打开了崔华鸾的,也不好不开宋楚宜的,便当着众人的面打开,见是一根流光溢彩的马鞭,登时就喜上眉梢:“是马大师亲手做的马鞭!我已经命人去求了好几个月了也没音讯......”

马鞭虽然好,跟那套黄晶比起来着实不算什么,宋楚宜有些厌倦这样无休止的你来我往,捏了捏崔华仪的手,轻轻垂了头:“表姐,明天琰哥儿就要送嫁去金陵,我还有些事要交代他,晚些再过来。”

等下了楼,徐嬷嬷就轻声叹了口气:“姐妹不和,失了和气,这是凶兆。”

就像当初的宋四小姐宋楚蜜一样,出于姐妹之间的嫉妒,很容易就做错事,给人可乘之机。宋楚宜站定了脚回头朝这座彩绣辉煌的绣楼看,缓缓摇了摇头:“嬷嬷也别太担忧,家里都是明白人。”

崔应书是,崔应堂崔应允都是,还有掌控后宅的崔老夫人跟谢氏,她们虽然什么都不说,却什么都看在眼里,崔华鸾身边的小徐嬷嬷还有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是极精明的。

徐嬷嬷自觉失言,垂了头落后一步跟在宋楚宜身后,是啊,崔华鸾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还多的是改正的机会,她是跟着宋楚宜这样通透异常的主子跟久了,才觉得崔华鸾如今太失了分寸。

宋琰现如今正住在后院前院相连之间的西路的一座院子里,宋楚宜转过了月洞门,才从抄手游廊上下来,就瞧见天井中央正跟宋琰说话的周唯昭,不由愣住了。

周唯昭身份特殊,且现如今又在休养而且还被行刺过,本该好好在自己的地方呆着才是,这样深更半夜的时候,怎么还出来到处闲逛?

她如今越发摸不清楚自己对周唯昭的心思,如今乍然一见他,本能反应竟是转身就走,可是她反应得有些迟,周唯昭已经瞧见了她,朝着她露出个笑,咧着嘴露出一口灿烂的大白牙。

宋琰已经转头朝她跑过来,伸手拉了她的手笑:“我还说姐姐怎么不过来叮嘱叮嘱我路上该注意些什么,你就来了。”

宋楚宜忍不住失笑,宋琰跟着宋珏学到的东西极多,这嘴上舌灿莲花的功夫尤其学的精准,闻言就捏了捏他的耳朵:“你如今大了,我还有什么好叮嘱你的?何况舅母她们也不会叫你受了委屈,这一路上的东西肯定准备的都是齐全的。我过来是奉了大哥哥的话,再给你一个人跟着你,省的你玩疯了。”

宋琰就没有玩疯过的时候,他从小就懂的克制自己的需求,宋珏送望岳来自然是为了护着他的。

“这可真是巧了。”宋琰回头看看缓缓行来的周唯昭,抬头又去看宋楚宜:“殿下也是来给我送人的,他让翠庭陪我一同去金陵。”

宋珏的感觉向来敏锐,他送望岳来已经叫宋楚宜觉得不安,现在周唯昭又把翠庭给了宋琰,这两个人都做出往宋琰身边塞人的举动,难不成他们也觉得此去金陵怕是有什么危险?......宋楚宜淡淡的蹙着眉头,还没发问,已经走到她身边的周唯昭就轻声道:“不过是防患未然。”

防患未然,这短短四个字听上去轻飘飘的,可是到底有什么未然好防的?宋楚宜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自己什么都不怕,可是只要事关宋琰,她就没有办法做到太冷静理智。

宋琰看看姐姐又看看太孙殿下,有些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站在她们两个中间,想着自己莫名添了的两个得力人,又茫然又疑惑。

第九十二章 相处

“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周唯昭负手陪着宋楚宜穿过游廊,风起,卷起一地的落花,晚春里的蔷薇花瓣纷纷扬扬随着风嚣张的落在他们的肩上头上,伴随着摇摇晃晃的灯笼,显现出凌乱又不可言喻的美感来。

宋楚宜并不知道这副情景已经能入画,她转过了一个拐角,忍不住微微叹了一声气:“我知道殿下您的意思,崔家这样大批的送嫁队伍,一路上又有各级官员关照,出不了什么事。可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阿琰毕竟还小......”

宋琰立定了脚看她,随手帮她把头发上的花瓣拂落,眼里含着点笑意:“我记得头一次见你,你就是去了镖局揪出了你家跟端王勾结的人......那个时候你也还小。”

“这不一样。”宋楚宜蹙眉打断他:“这怎么能一样,阿琰是个真正的小孩子。”而她,早已经是个破败的重新拼凑了一次的灵魂。

“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周唯昭移开目光,侧脸的弧度在灯光下看去如同刀削斧凿的一般,处处都透着精致和谐:“你不能总是把他护在羽翼下,他迟早要长大的。等以后要是你出了嫁或是有了旁的意外,难道他就不过日子了?”

这话正说到了宋楚宜的心坎里,她是不敢拿宋琰的前程去赌的,所以她极尽所能的想帮宋琰把路铺好,想叫宋琰学东西,学的越多越好。

“六小姐,你的心是好的,可这世上不是只有坦荡大道,还有无数险滩急流,你总不能每条路都先帮他去走一走。上次韩止的事,就是如此。”周唯昭一针见血的指出宋楚宜的优柔寡断:“我觉得你大哥的想法就很好,他已经十一岁了,再过三年也该是去秋闱的时候,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不能只叫他做好前面一样。再不舍得放手,也要舍得放,否则这不是为了他好,而是害了他。”

宋楚宜不是很会带孩子,从前的然哥儿没能活到她需要教导他为人处事的时候,她今生什么都觉得有法子,唯独对宋琰的教导上,总是觉得力不从心,此刻听周唯昭这样一说,垂了头想了一会儿,只好觉得男人们的想法或许总是同女人的不同。

周唯昭觉得话或许说的重了些,又安慰她:“去送嫁的还有崔二老爷跟崔家大少爷,宋琰身边又有秦川秦英跟着,你大哥给了望岳,翠庭也是个能顶事的,他不会出什么事的。”

最好是这样,她的确也不能什么时候都陪在宋琰身边,该放手叫宋琰自己去走一走,去体会体会这世间的人生百态。她迎着周唯昭的目光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替他想的周全。”

周唯昭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默了默才道:“昨天叶二来找我了。”

说起来宋楚宜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叶景川,不知道是不是他有意避着她,好几次本来能见面的宴会上也不见他的踪影,叶景宽说他这回是伤的狠了,所以干脆躲着不肯见人,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根本连人影都捞不着。

他一个人对晋中人生地不熟的,宋楚宜还特地去拜托过崔二老爷多多关照关照他,宋楚宜闻言就抬起了眼睛去看周唯昭,顿了顿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如今她说什么都显得矫情又虚假,叶二少爷是真的很好,可偏偏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她也没法想象以后要是真的嫁给了叶二,该怎么样把日子过好-----叶景川实在太像一个小孩子,单纯得几乎没有什么心机,宋楚宜每次拿自己跟他一比,都觉得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周唯昭同她并行走了一段路,见她并不开口,就轻声道:“叶二对我说,他喜欢你是真心的,他原本以为凭着你们两家的关系,这门亲事并不难成......”

宋楚宜的头垂的越发的低,人也越发的安静。

周唯昭干脆停了脚去看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可我想你并不是靠着门当户对四个字就能甘心的人,若是你真的甘心,你大可以重新把沈清让拴在身边,因为凭你的手段,他一定会乖乖的听你的任何话,英国公一家你收拾起来也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你就是不想再重复你梦里的生活,才这样犹豫。”

周唯昭洞察人心的本事向来很厉害,说话从来都能一针见血的说到人的心里,宋楚宜定定的站住了脚,若有所感的看向他。

“其实我同叶二和沈清让都不同......”周唯昭从宋楚宜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忍不住微微笑了:“也不算很笨,尚能猜的中你的心思,你瞧瞧我怎么样?”

宋楚宜一时没反应过来,猫一样的眼睛微微睁大,及至反应过来后就有些逃避似地把头转向了另一边,连话也顾不上回一句,提着裙摆走的飞快,一瞬间就穿过了月洞门不见了踪影。

青卓在后头听的简直想跳起来捂住周唯昭的嘴-----哪里有追女孩子这样说话的,自家主子真是傻到头了,什么叫做不是很笨,跟叶二少爷不同啊?他看的话本子上,可没一个公子是这样对心仪的姑娘表达情意的。不过好歹总算是把话先说出去了,青卓挠挠头,宋六小姐那样聪明,应该听得懂他家殿下的言外之意吧......?

微风拂过,地上的花瓣重又被卷起来在半空中胡乱飞舞,周唯昭立住了脚,缓缓的绽开了一抹笑,总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开了个头,万事开头难,以后的路想必就不会这样一波三折了。

宋楚宜直到进了崔华蓥的绣楼也还觉得自己如同踩在云端,走的每一步都不踏实,好似随时都能从云端上摔落下去,她坐在正不知说什么说的正开心的崔华仪跟崔华蓥身边,勉强收敛了心神听她们说了会儿话,就托词更衣转去了隔壁间。

第九十三章 求见

青莺比她还要慌张些,惊得连话都不会说了,从前院到了这里才算是反应了过来,拉着宋楚宜抖抖索索的喊了一句姑娘------殿下对她家姑娘向来是极好的这并没错,可是许是周唯昭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青莺根本就没怎么往这方面想,尤其是现在周唯昭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简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梦醒过来之后她就又觉得有些惊悚-----太孙殿下毕竟身份特别,自家姑娘要是嫁给他,以后的日子哪里能平静得了?

宋楚宜却强迫自己不许再想那么多,努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脸叫自己冷静下来,叫青莺捧出装信的盒子,开始瞧宋珏从京城寄来的信,现在她实在是心慌的厉害,要是再不做些事来缓和缓和心中惊慌,她简直觉得要度日如年了。

青莺一边掏出信给她,一边看其脸色,见她面色并不露丝毫异样,又不由有些忧心忡忡,平常人家的姑娘遇见这样的事儿哪里能淡定成这样?喜欢不喜欢竟丝毫敲不出来,她揣着一腔的担忧出门去,见徐嬷嬷捧着一碗牛乳要推门进去,就轻轻冲徐嬷嬷摇摇头。

徐嬷嬷并没跟着宋楚宜出门,见了青莺这样子还只当宋楚宜受了什么委屈,稍稍收敛了脸上神情问她:“才刚进来是碰见了谁给姑娘委屈受了?”

大小姐实是有些斤斤计较,刚才在三楼就跟崔华蓥你来我往,倒是把宋楚宜显得难堪了,徐嬷嬷虽知道自家姑娘绝不是个吃亏的性子,可是也免不了要担心。

青莺摇了摇手,思虑再三,终是咬着唇把太孙的事告诉了徐嬷嬷-----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的,殿下既然已经这样说,日后肯定就没有遮掩的道理,徐嬷嬷迟早要知道。而且自家姑娘虽说处理旁的事精明无比,可是在这样的事上终究就显得实在太幼稚,需要徐嬷嬷这样经验丰富的过来认教导指点。

徐嬷嬷听的目瞪口呆,牛乳也忘记送了,往身后的绿衣手里一放,拉着青莺到了僻静处,压低声音再三问道:“你说的可当真?殿下真的如此说?”她从前就觉得周唯昭对自家姑娘好的过分,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是等真的知道了周唯昭是真的有心思的时候,又觉得不可思议,这位殿下可真是个有心人......

叶景川就是热情太过外露才惊得宋楚宜连连后退,这位殿下一直保持的距离却都恰到好处,既不太过近把宋楚宜吓退,也不会太过于疏远而叫宋楚宜生出疏离尴尬的心思......这可不像是一个修行了好几年的小道士啊......

徐嬷嬷觉得自家姑娘有些岌岌可危,这样聪慧的姑娘,可惜没了亲娘指点这些事,对感情的事一知半解横冲直撞,哪里会是殿下的对手?

她见青莺肯定的点了点头还复述了当时周唯昭说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往亮着灯的屋里看了一眼,只看见宋楚宜倒映在窗上的影子,停了一回,她朝青莺挨近了一些,叮嘱她:“这事儿谁也不能透露,姑娘是个有分寸的,等她自己下决定吧。”

青莺会跟徐嬷嬷说也是因为宋楚宜跟徐嬷嬷情同母女,哪里会跟旁人再提起,忙点了点头答应不迭:“这个我知道的。”

徐嬷嬷点点头,牛乳已经冷了,她正要叫绿衣重新去厨房要一碗热的来,紫云就急匆匆的赶上来,气喘吁吁的道:“赖大人请姑娘去月洞门那里见一见。”

崔府不比宋府能随意出入,之前去宋琰那里也是跟余氏报备之后一群丫头婆子跟着的......徐嬷嬷心里有些抱怨,可是碍于这位赖大人的身份,亦不敢说不去,敲了门进去跟宋楚宜说了:“赖大人邀您去月洞门那里见一见。”

从阳泉回来到如今,宋楚宜还没有见过赖成龙,听徐嬷嬷这样说就略点点头,阖上了手里的信,披了一件青绢薄披风,叫徐嬷嬷留下同崔华蓥说一声要晚些过去,自己带着轻罗跟含烟往月洞门去。

赖成龙精神瞧着尚好,见了她微微笑一笑,然后就沉下了脸,咳嗽了几声问她:“你的消息这样灵通,想必京城的消息已经收到了吧?”

他问的模糊不清,宋楚宜却并没有含糊其辞:“赖叔叔说的是什么消息?是东平郡王即将监察春闱贿赂案,还是陈阁老收受贿赂的事?”

这个姑娘可真是敢说,也真是能耐不小,赖成龙立即就确定了这事儿是真的跟她有关,忍不住皱眉:“你可真是.......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陈家既然想要崔家宋家倒霉,还曾给崔家下那样大一个圈套,宋楚宜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前仇旧恨尚且不提,春闱舞弊的事未出之前,陈家也连同了皇觉寺准备在来晋中的路上就结果了她-----陈家分明来者不善,上次崔家的事情也并没能给他们一个教训,他们一直像毒蛇一样在暗处蓄势待发,面对这样的敌人,她不是束手待毙的人。

她看着赖成龙,面上神情镇定:“赖叔叔远在晋中,消息收的也还是这样快。”

锦衣卫搜集情报的本事天下一流,要是连这样的大事都不知道,岂不是太丢人了一些?赖成龙也不再跟她兜圈子了,语气里微微带着一点儿无奈:“我不仅收到了这些消息,还收到了方大人最近同您家大少爷过从甚密的密报......”

赖成龙的耳目已经多到了如此地步,宋楚宜心下一凛,目光直直的看向赖成龙,抿着唇等他的下半句话,他是崔绍庭的朋友,也勉强算得上自己的盟友,要是他查出这些想对自己不利的话,就不会来说这些话了。

“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些。”赖成龙透过晕黄的灯光去瞧她,顿了顿就道:“就没想过要是被陈家发现,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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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手段

他从不敢小看眼前这个看上去如同一只猫一般温顺优雅的小姑娘,他也时常看见这只猫亮出它的利爪和尖牙,她要是打定了主意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恐怕这件事就没有不成的。这实在是个人天赋所在,宋楚宜有比旁人都要厉害的眼睛跟智慧。

可是这样快就对陈家下手,实在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他看着宋楚宜黑白分明猫一样的眼睛,轻声又问了一遍:“陈阁老毕竟是次辅,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太子殿下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有力的臂膀断在你手上的......”

赖成龙是个很敏锐的人,东宫对宋家崔家的态度他从杂七杂八的情报里就能瞧的出来,东宫是想拉拢宋家的,可是宋家跟崔家就像滑不溜丢的鱼,根本握不住,一直都没有个明确的态度。而陈家却已经是死死的绑在了东宫,根本没法脱离的开,太子殿下如今对权力二字看的越发的重,就更不可能放弃这样有助力的陈家。

宋楚宜站的太久了有些累,指了指月洞门不远处的石桌,跟赖成龙一起坐了,见宏发带着几个锦衣卫肃然而立把她们围在当中,想了想就实实在在的告诉赖成龙:“我既会设这个局,就是有了一定能成的把握。赖叔叔你发现我哥哥跟方大人走得近又怎么样呢?这朝廷之中复杂的关系网不少,两头吃的人也不少,是不是?”

宋楚宜的嘴巴向来能说,赖成龙也早就做好准备应付,他顺着宋楚宜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是,我知道你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方大人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方孝孺毕竟是陈阁老的弟子,这是整个官场都知道的事,宋楚宜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让方孝孺肯冒天下之大不韪,欺师灭祖,到头来对着陈阁老倒戈相向?

他这样想着,也就这样问了出来:“难道方大人以后就不怕在官场没法立足吗?”

宋楚宜笑了笑,见青莺送了热茶上来,轻声问他:“赖叔叔难道忘记王英了?王英是您亲自揪出来的啊......若是您还记得王英,就该记得他是方大人的姻亲,他的儿媳妇是方大人的嫡长女......他们跟方大人同气连枝,一同投在陈阁老门下。可是到头来,出来跟章天鹤一起背这个黑锅的也是他们,当时陈阁老要是需要选择的话,恐怕毫不犹豫也会把方大人一同抛出来,您说是不是?既然你我都知道这个道理,方大人也不是个笨的......”

宋楚宜谋算人心的本事是又进了一层了,赖成龙心下有些毛骨悚然,算起来他的女儿跟宋楚宜的岁数相差也不大,可是女儿还是天真烂漫的年纪,为了嫁人之时还忐忑不安,可是宋楚宜却已经敢插手朝政搅弄风云了,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

智多近妖,这未必是一件好事,赖成龙不由自主的就联想到了前一阵子元慧大师跟元空大师给宋楚宜算的命格,他们都说她是星照命,主血光之灾,现在看来就是如此,宋楚宜走到哪里,几乎就有人遭灾。

赖成龙问出一直以来最好奇的那个问题:“可是您跟太孙殿下走的这样近,殿下他也知道您在着手对付东宫的重臣吗?”

东宫虽然在建章帝跟前立足了,建章帝也是个喜欢稳定念旧情的人,可是毕竟世上最难当的位子就是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手里还是要握着几个全心向着自己的人才好。陈阁老毕竟对东宫忠心耿耿,把宝都押在了东宫身上。作为东宫半个主人的周唯昭,没有理由对宋楚宜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可是他居然还能选择忍?

“赖叔叔其实是来打听这次太孙殿下的态度吧?”宋楚宜笑的眉眼弯弯:“殿下不是已经说了吗,那些死士既然撬不开嘴,就不必撬了。”

赖成龙的确是为了这次交差的事情在烦恼,他查出来的东西并不少,很多线索都直指东宫范良娣和荥阳范氏,可是这到底报不报上去,着实叫他觉得烦恼。

圣上如今分明是对太子的手伸的过长而觉得厌烦,可是圣上又的的确确是喜欢周唯昭这个太孙的,他要是照实禀报上去,太子固然要吃挂落,兄弟反目的名声却也足以叫太孙殿下身上染上不好听的传言,他实在有些为难。

现如今宋楚宜这样说,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宋楚宜惯常说的话就没有不成真的,还是因为周唯昭对宋楚宜的特别-----宋六小姐那天在路上差点儿被疯马颠得摔下马车被碾死,太孙殿下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也要先救她......他就先信了宋楚宜的话。

“那依六小姐你的意思,我这趟来,就是和稀泥的......?”赖成龙带着些打量看向她。

他身份跟叶景宽不同,他是建章帝的心腹,只对建章帝忠心耿耿,所以他这次才为了到底怎么把事情报上去这样烦恼。他虽然想继续在建章帝跟前当心腹,却也不想把未来的那位得罪的太狠了,毕竟他还年轻,不能不看以后。那些疯狗一样到处咬人的特务头子,没一个有好下场的,他不会沦落成他们那样。

“怎么会是和稀泥呢?”宋楚宜微笑起来,眼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您可为救殿下受了伤,何况马圆通这个匪首也是您亲自抓回来的啊。至于那些死士,撬不开他们的嘴又不是您的错,之前在围场那一次,那些死士不也到最后都没吐露什么吗?圣上心中自有一把秤的。”圣上也不会想继续多知道一些端王那个儿子的野心的,他毕竟是个念旧的人。

赖成龙知道宋楚宜说的对,叹了口气站起身:“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可是我既然有法子知道你哥哥跟方孝孺私下往来,旁人未必不能知道,你也要做个准备。”

第九十五章 着想

宋楚宜自然要做准备,只是赖成龙最近每次要她帮忙都要先开口吓她一回,她颇有些不满,淡淡的瞥他一眼,心里想着是不是该跟舅舅说一说这位赖大人的促狭。

她等赖成龙带着宏发他们往前边去了,才带着轻罗跟含烟往回走,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了一阵子,时间已经不晚了,崔华蓥那边余氏应该已经开始交代事情了,她们这些当姐妹陪床的,也该在场替她准备准备明天出嫁要用的衣裳首饰等物,看了看天色,她走的就快了些。

一路上落花纷飞,宋楚宜走起路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莫名的松快,或许是天色太好,也或许是叫她自己也弄不明白的原因,她心里一直盘亘着的那股阴暗害怕好似疏散了许多,她觉得整个人都轻快起来,嘴角微微扬起带了一点笑意。

可是她才刚刚到了崔华蓥的绣楼前,就见余氏即神色惊惶的带着婢仆们从楼上跌跌撞撞的下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这样喜庆的日子,这样的神色原本怎么也不该出现在作为新娘子母亲的余氏身上,宋楚宜诧异的立住了脚,就见余氏身后崔华鸾也飞快的提着裙摆跟了下楼。

余氏来不及整理心情,一见宋楚宜就好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上前拉了宋楚宜的手,紧张得手都不停在抖:“小宜......前院传来消息,说是有人在酒水里头下毒......”

前院,因为明天一早就要送嫁,所以喜宴就定在今天晚上,要是有人在酒水里下毒,分明就是想叫崔家满门都倒霉,而且这一定是出了内贼。

还没出嫁就出这样的事,要是崔华蓥的未来夫婿家也受了影响,以后纵然崔家再得力,崔华蓥恐怕也要被认为是个不祥之人,否则怎么会有人在她喜宴的时候下手?这是打着毒死谁的主意?要是未婚夫就这样被毒死了,那岂不是......

最要紧的是,今天周唯昭跟叶景宽都来捧场了......

宋楚宜握紧了余氏的手晃了晃,极力压抑住心中惊慌安慰她:“舅母先别急,先叫舅舅们去前头看看究竟怎么样了,然后叫人守住内外院的各个出口,既然问题是出现在酒水里,不是厨房就是酒窖,先叫人查这两个地方有没有异常!”

余氏也是一时昏了头了,现在听宋楚宜这么一喝,登时就清醒过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立即转头吩咐人去请谢氏过来------今天这喜宴,谢氏也是有帮忙操持的,有她在,总能更周全一些,等吩咐完了叫人去请谢氏,她又亲自带着人去议事厅里吩咐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