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爷打蛇随棍上,一把拉住了林元川的胳膊,与他并排坐了下来,向来慈和的脸上现出极深的无奈来,连眼里似乎都染上了几分无奈之色,叹息了半响。

林元川被他拉着,也不好动弹,看他年纪这样大了连眼泪都急的掉下来,忙道:“老大人这是怎么了?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派个人来行贿牢头啊?!”

不仅派人行贿牢头,而且还要那个牢头帮他们杀人灭口,林元川似乎万分不解:“您难不成跟王公子或者宋公子有什么过节,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冯公公拈了一把松子放在手里慢慢的把细皮搓了,伸手扔进嘴里,以太监独有的尖细嗓门冷笑了一声:“过节?这可不止是过节这么简单,这场莫须有的科举贿赂案你知道吧?到最后也是查无实据,陈公的阁老之位和一世清名就毁在这么一场莫须有的科举贿赂案里。分明他跟贿赂案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硬是被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穷举子们架秧子起哄,闹到如今这个下场......”他冷笑了一声:“这事儿,还就是宋家闹的。”

林元川手就开始抖了,结结巴巴的似乎听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自古以来科举这种抡才大典都是重中之重.....事涉科场,不管怎么都该严谨些......虽没证据,可是陈三老爷收了贿赂的事儿我倒听说是确有其事......”言外之意就是陈三老爷是陈老太爷的儿子,不管怎么说,陈三老爷犯的错,不能说跟陈老太爷没有关系,谁知道是不是陈老太爷授意陈三老爷去卖的考题?何况陈老太爷最后经三司会审也没死啊.......

林元川向来就是个死脑筋,听他这么说,陈老太爷有些变色,冯公公却丝毫不以为杵,冷笑了一声紧跟着道:“什么陈三老爷受贿,那也是假的。陈家就是被宋家设计了!考题从头到尾还就只卖了两份,这两份还都找得着人找得着卷子,从前还都跟陈公有些来往的。你说有这么巧的事儿?就是圣上恐怕也是觉得太巧了,才放了陈公一马......”

林元川听不大明白他们说的什么宋家设计宋家设计的,挠挠头有些实诚的问:“那考题是怎么泄漏出去的?”

陈老太爷怀着满腔的悲愤和被背叛的愤怒:“自然是我身边那个好学生方孝孺,他投靠了宋家以后如今可外放成了巡按御史了......”

林元川还是听的云里雾里,冯公公也不跟他废话了,他跟林元川打惯了交道的,一面继续吃他的东西,一面就道:“所以今天这四少爷的事儿,也着实是个乌龙。”

陈老太爷从怀里掏出一只纯金打造的盒子,打开上头的梅花扣,露出里头一套唐大儒所制的一叠学典来。

林元川胡子抖了抖,瞪大眼睛有些惊讶:“这可是......这可是唐大儒这么些年读书所抄心得,听说他只给了他大弟子,叫他大弟子帮忙整理抄录......”

“它现在是您的了。”陈老太爷嘴角含笑看着林元川,又深深叹息了一番:“日后咱们也同在金陵为官,我也不瞒您了林公。这事儿,的确是我办的不对,我想给宋琰这个毛头小子一个教训,叫京城的宋家也知道,我陈家不是那等软柿子。”

林元川没去动,皱着眉头问他:“老大人您的意思,是这小倌儿,果然就是您派去的,要杀公子,嫁祸给宋四少爷?”

陈老太爷跟冯公公对视了一眼,冯公公说林元川其人生平最崇尚唐大儒,曾说恨不得为他门前石狮子,他送出这么一份合乎他心意的大礼,以后又都同朝为官,现在王公子毕竟没死,宋琰也没事,不过就是死了个小倌儿......要是林元川肯遮掩的话,到时候糊弄起王家宋家来也不是件难事。

他顺着林元川的话点了点头,这回声音放的更缓了:“我也是一时糊涂......好在也没铸成大错,不过就死了个小倌儿。还望林公看在同僚情分上,帮忙遮掩一二......”

这种拉关系帮忙脱罪的事儿自古有之,前朝首辅的儿子还不是在左顺门打杀了人,最后还被百官众口一词的说并没看见给糊弄过去了?官场有官场的规矩,毕竟谁也不知道日后谁会东山再起,谁会落魄潦倒,能过且过也就罢了。

冯公公也跟着帮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宋家不过就是来了个小孩儿,您随便再找个人来,糊弄糊弄他也就完了。”

林元川啪嗒一声阖上了金盒子,站起身来冷笑:“恕我不能苟同了,联系小倌儿谋财害命嫁祸旁人,我看不出这是只想给个教训,也看不出这是一时糊涂,后来还派人来杀人灭口,这分明就是蓄谋已久......陈老的品行着实叫人害怕......”

冯公公手里的松子落在桌上,冷冷的朝林元川看过来,话说的颇有些阴阳怪气:“林公,大家同朝为官,说话是不是要客气些?”

陈老太爷也被林元川的一席话说的有些下不来台:“不过是件小事,林公何至于如此不依不饶?我听说,林公的孙子聪慧异常,年纪轻轻已经是应天府有名的少年举人......您可得多为后代打算打算啊。”

他话音才落,屋门就砰的一声被砸开了,铁青着脸面无表情的史御史带着宋琰跟王二老爷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的瞧着他。

冯公公惊得站了起来,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这个连命都不要的二愣子,自他来南京以后处处都顺风顺水,唯有这个二愣子实在是叫他应付的劳心劳力疲于奔命-----这就是个一根筋的傻子!陈老太爷本来说要请他的,都被冯公公给拒绝了,就是怕他听见些什么又一本折子送了上去,现在这个二愣子居然被宋家跟王家的人请来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死路

史御史僵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再看看桌上那只如今被众人忽略了的金盒子,问林元川:“他送你的?”

林元川挺直了腰背点点头:“是他送的,说是想把贿赂牢头的那个人犯给带走,随便找个人糊弄糊弄宋家跟王家的人,让我别把案子再查下去了。”

冯公公跟陈老太爷对视一眼,顿觉大限将至。这回连冯公公都坐不住了,他知道史御史其人,在官场混有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大家都心知肚明,也都默认照着这些潜在的规矩行事,可是只有这个史御史,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的面子都不给,谁的面子都不卖,当初建章帝刚登位时迟迟不给荣贤太后加封,他就敢引经据典做了礼部该做的事儿,还备了棺材在家里,回头就给建章帝在太极殿上闹了个没脸,加科普了一番嫡庶孝道之类的大道理。

建章帝虽然不喜欢他,却绝不会不信任他,这是个从来心里就不徇私的人,他的儿子在金陵贪了人家的土地,是他亲自绑着去知府衙门投案的......

史御史不管冯公公是怎么想的,他嗯了一声,回头吩咐人把金盒子装起来,冷冷的看了面如土色的陈老太爷一眼:“事先我听说科场舞弊案你是被你儿子牵连的,就觉得有些荒唐-----你儿子又不是主考,他怎么知道考题?”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陈老太爷却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史御史分明是说他嫁祸给了自己儿子,利用儿子来脱身!他面色发白,一时真是急的懵了,又不知道刚才史御史到底在哪里,又听见了多少,一时竟有些束手无策。

史御史说完了也根本就不理他,抬腿就走了。

陈老太爷张大了嘴巴,却有些不能呼吸,好似被抛到了岸上的鱼,在泥沙间挣扎得筋疲力尽。他把目光挪到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宋琰身上。

宋琰也正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就扬了扬嘴角,似笑非笑的冲他拱了拱手:“陈老太爷,晚辈侥幸逃脱,坏了您的好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陈老太爷被气的血往上涌,只觉得喉咙里满是腥甜的铁锈味,当时计划的那样好,只要小倌儿顺利把王公子推下水淹死了,到时候就死无对证,小倌儿跟大山又一口咬定是宋琰杀的人......连宋家也没有办法。最主要的是,杨庆也想到了利用史御史跟林元川,等宋家写信来求情的时候就可以上书参奏宋家插手政事、草菅人命......他连给林元川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可是现在却功亏一篑,杨庆被抓了不说,自己来找林元川求情还被一向死心眼的史御史碰了个正着......

这个宋琰,也不过就十一岁的年纪......他盯着他半响,只觉得喉咙里的血腥气实在咽不下去了,猛地咳嗽了几声,伸手放在眼前一瞧,掌心里有鲜红的一点血沫子。

王二老爷看的目瞪口呆,实不知宋琰竟然狡诈到这个地步,这一步一步的引着杨庆先上钩,然后叫林元川吊着打听不到任何消息的冯公公跟陈老太爷几天,再来赴宴,事先又安排史御史在隔壁间偷听.......

林元川很是失望,他看了陈老太爷一眼,欲言又止的摇了摇头,见宋琰跟王二老爷出门,也跟着一同出门去了,他倒不是为了跟着宋琰王二老爷一道走的,是要出去叫邢捕头进来抓人,行贿不行贿的现在说不上,可是陈老太爷都自己交代了,说是他指使的杨庆去勾结小倌儿杀人,那他就是如今小倌儿案的共犯或是主谋,该抓还是要抓的。

王二老爷咳嗽了好几声方才问宋琰:“你怎么知道陈老太爷一定会把事情和盘托出啊?要是他今天找林老爷什么都不说呢?”

宋琰就有些奇怪的回头看他:“您没听出来林知府一直在套他的话?”

王二老爷只好又咳嗽了几声,深觉宋珏说得对,有宋琰一个人,这边的事情也足够应付了。回了府里宋琰照例先去瞧了瞧崔华蓥,见她东西已经完全收拾齐备,已经开始叫管事往外运先装船了,就点点头,先说了晚间一同吃饭的事儿,才出去找两个舅舅。

崔应堂听说史御史插手了,心里就先松了一口气:“史御史向来嫉恶如仇,他既然听见了,事情又发生在金陵,就断然不会袖手不管。”

陈老太爷之前春闱泄题一案能侥幸逃脱就已经是天赐的恩典了,居然还不晓得收敛,才到金陵几天?就敢指使门下的人去杀人,还敢嫁祸给旁人......这样一折腾,建章帝心里对他原本有的那点子情分恐怕也彻底被折腾光了。

“简直是在自寻死路。”崔应允下了结论,冷笑道:“到时候王家大老爷也该上道折子,他儿子差点儿就死了,他这个刚打了胜仗的台州参将心里惶恐......”

崔应书出事的事应该也跟陈家脱不了关系,崔应允烦跟苍蝇一样嗡嗡嗡闹个不休的陈家简直烦不胜烦,只想快刀斩乱麻,把这个祸患给永久除了。

宋琰也是这个意思,点头道:“已经同亲家二老爷提过了,王二老爷写信去了台州给王大老爷。”

王家这次的事做的不厚道,心里一直担心崔家迁怒,自然是崔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何况他们本身也对设计王公子险些还要了王公子性命的陈家存着怨气。

崔应堂跟崔应允就再商量了一阵和离的事儿,想着先叫王家去金陵礼部递个和离文书,再挑个合适的日子把崔华蓥的这些嫁妆等物送回晋中去。

等商量完了,瞧着天色也差不多了,二人先去同王老太爷提这事儿,商量的差不多了,辞了王二老爷的留饭,领着崔华蓥跟宋琰去了一趟长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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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求救

另一头的陈老太太却没他们这么好的兴致,还有心情去长丰楼吃金陵美食,她随意用了饭,就开始吩咐花枝去陈家那位刚来不久,雷厉风行的姑祖母那里走一趟:“请姑祖母着人出去问一问,老太爷什么时候回来。”说是出去吃个午宴,可是哪有吃午宴从中午吃到晚上的?过几天就要到户部去交付文书手续走马上任了,家里也一摊子事儿,前几天走都走不开,怎么现在一去就这么久,她总担心要出什么事儿。

花枝答应着去了,回来就说:“姑祖母说已经着人出去寻了,待会儿应该就有回复,叫您别着急。”

陈老太太不得不急,她前几天原还沉浸在陈明玉即将做郡王妃的欢喜里,可是这几天又被丈夫吓得一惊一乍的-----陈老太爷这几天又连着宿在了书房里,天天不知道跟那些谋士们在说些什么,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出事了。陈老太太经历过科举的事,能死里逃生就觉得已经如同做梦一般,现如今总觉得梦要醒了,担惊受怕的吃不下睡不着。

陈明玉来陪她说话聊天,她近几天都跟着这位姑祖母学习管家理事,被拘着走不开,头一件事就是自己房里的事儿从此都得她自己拿章程,陈家这位姑祖太太是个厉害人,陈明玉在她手底下半点儿好都没有,头一次见面就没姑祖太太挑了一通理,说她规矩不好。

规矩不好,就要学,姑祖太太去同陈老太爷说了,立即就从金陵专门收容放出来的无处可去的宫人们的德善堂里请了两位嬷嬷回来教规矩。是以她到现在才有空来陪陈老太太好生说会儿话:“祖母也别太急,祖父初来乍到,应酬多也是难免的。说不得就被冯爷爷拉回家里去了,从前在京城的时候这种事也是有的......”

陈老太太点了点头,见了她来心中烦闷到底少了许多,又同她说起旁的事来:“这后宅的事儿姑太太安排的极好,她人虽然古板些,可是辈分高人也心正,你跟着她好好学些东西。”

陈明玉自然不会说不好,只要还能重新回到京城圈子里,要她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何况这本身也是陈家为了她在打算,她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又服侍陈老太太用了一碗燕窝粥,正同陈老太太说些趣事,就被忽然闯进门来的陈二老爷打断了。

她连忙站起来同陈二老爷请安,陈二老爷却顾不得她,上前几步越过她,急慌慌的告诉陈老太太:“出事了!父亲被金陵知府抓起来了!”

陈老太太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敛,就那样僵在了脸上,半响才算反应过来,震惊的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

“说是父亲指使杨庆勾结小倌儿意图谋害王公子嫁祸栽赃在宋琰头上,且说是父亲亲口招认的。”陈二老爷连叹气的功夫都没有了,只觉得事儿一桩接着一桩叫人难以招架:“我之前就说过,不必这样急着跟宋家过不去,咱们家现在还没在金陵站稳脚跟呢,就敢在金陵知府眼皮子底下行这样的事......”

他要是有这样的聪明,陈老太爷也不至于打着以外戚保富贵的主意来替陈家筹谋了,陈老太太瞥他一眼,且顾不上搭理这一招,努力冷静下来问他:“消息打哪儿来的?”

陈二老爷跌脚叹气:“冯公公那里送来的,说是连史御史都知道了这事儿了。监察御史虽官小,架不住人家权力大,这案子父亲既亲口承认是他所主使,他又还没往户部去办上任手续,如今就被知府衙门给扣了。”

陈老太太不知道那史御史是谁,第一反应就是找冯公公帮忙:“咱们两家向来有来有往的,这次老太爷能脱罪,冯公公在背后出力也不小,金陵知府跟他同僚这样久,总有些交情罢?你去冯公公府上走一趟......”

陈二老爷面如死灰的摇头:“母亲您知道什么,现在冯公公也因为管了父亲的事儿沾了一身的骚,正忙着召集人写请罪折子呢。人家明着说了,这事儿他是不敢管......”

陈老太太呆坐在榻上,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起来,捂着头看向儿子,暂时也没了主意:“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如今该怎么办?”

怎么办?!陈二老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咬了咬牙:“儿子名儿递帖子先往林知府那里去探探信儿,再去走走史御史的门路,看看能不能走得通罢......”他顿了顿,仔细想了想是不是还该做些什么,才又道:“再写封信求郡王殿下帮帮忙?咱们毕竟是为了他做事儿......”

把陈老太太唬的几乎蹦起来,立即疾言厉色的喝了一声:“闭嘴!你不要命了?”

事有轻重缓急,陈老太爷这勾结小倌儿害人嫁祸人什么的虽然听着骇人,可未必就死透了,要是拉扯上东宫跟东平郡王,那才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陈二老爷被陈老太太一骂才反应过来,立即熄了这个心思,出去准备明儿的礼了,可心里却不知为何总觉得慎得慌-----这次的事哪哪儿都不对。

当初父亲跟杨庆说的那么好听,可现在进了牢里的反而就是父亲跟杨庆,宋家跟王家的人半点事都没有......他这个儿子一不知道他们到底商量着还做了什么事,二又是个初来乍到连门路都没走熟的,要找人都找不到。

第二天陈二老爷打起了精神去知府衙门拜会,却连人家的门都没进成,去父亲相熟的冯公公家里,这回连冯公公也没见他,至于其他的几部尚书,也是闭门不纳,他忙活了一整天,竟连一个能帮得上忙的人都没见着,回家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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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整治

他懵了,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也是懵的,今天上朝时,南京监察御史史御史的一封奏折一波激起千层浪,上书弹劾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插手地方政务,左右朝廷命官判案,用词极其犀利,且还直直的骂到了建章帝头上!说建章帝被奸臣宵小蒙蔽,加恩于鸡鸣狗盗欺世盗名之徒,又说科场案就审的不如人意,以至放出陈老太爷祸延金陵......

史御史敢说敢骂,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这个二愣子,也就是靠着建章帝仁慈,否则要是换成先帝或者是泰王,他早就死了几千回,尸骨恐怕都要腐烂了。

可太子没想到他这么能骂,内阁也是,居然能叫这封奏折到了建章帝跟前......他悬着一颗心,想着自己从前想着还有能用到陈老太爷的地方,如今只觉得悔不当初。

谁知道陈老太爷会这么沉不住气-----论理说陈老太爷到底是沉浮了这么多年的老人了,也该学到了些眉眼高低,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做这样作死的事儿?费半天事儿,就为了设计一个宋家出来的毛头小子?!真是活该他倒霉!

他回了东宫,私底下同他的太子詹事付友德道:“以往瞧着他是个拎得清的,谁料到竟这点儿气都不能忍,跟个小孩子较什么劲呢?就算是宋琰真被他整死了,他又有什么好处?”

付友德比他家太子想的可多的多了,他摸着胡子摇了摇头:“陈老太爷要不是个妥当人,也不能当初跟宋家一块儿把张阁老赶出内阁,又替殿下做这么多年的事了。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罢?臣着重去打听了这封奏折因何而起,听说史御史骂他是鸡鸣狗盗之徒,阴险小人,是因为他打算叫门下指使小倌儿杀了王公子之后栽赃给宋公子,这分明是想挑拨王宋两家关系,到时候叫王家跟宋家闹的不可开交,他自己是可以明哲保身在旁边看热闹的。只是......”付友德见太子殿下朝自己看过来,就接着道:“只是或许是阴沟里翻船了。”

太子殿下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皱眉道:“你的意思,这次史御史闹的这事儿,跟宋家有关?”

这事儿的确跟宋家有关,既然沾着自己的亲孙子,宋程濡就不好一直站在旁边当哑巴,当天建章帝召见内阁的时候,他等着建章帝骂完了史御史,上前了几步禀奏:“具体事宜臣也是一知半解,我那孙子年纪还不大,也就十一岁的年纪......”

陈老太爷竟然跟一个十一岁的黄毛小儿过不去,还想着给他栽个杀人的名声,看来对宋家的这怨气颇为深重啊,建章帝阴沉不定的看了宋程濡一眼,问他:“难不成平日你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

宋程濡老老实实的想了想,迟疑着问道:“难不成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

建章帝来了兴致,哦了一声问他:“跟皇后有什么关系?”

宋程濡目不斜视,仍旧一脸镇定的回建章帝的话:“贱内上次进宫了一趟,说是皇后娘娘给我远在晋中的孙女儿赐了不少东西......”

建章帝嗤笑了一声,没再继续问下去,叫内阁拟个章程上来,把陈老太爷押回京城交由刑部审问。

刑部尚书孟继明险些没愁白了头发,他最怕碰上陈老太爷的事儿,上次科举泄题的事儿就把他闹的病了一阵子,现在又沾上这个烫手山芋,他着实是头疼。

可是头疼归头疼,该审的还是要审,且还得快,皇帝陛下这回被史御史指着鼻子骂,这在孟继明看来还是小的,史御史要是没等到个他满意的结果,恐怕会催命符一样的继续上弹章,到时候还指不定说出什么叫建章帝更难下台的话来-----这嫁祸可不怕死,当初太抬棺材的时候说的什么来着?说是文死谏,武死战,能为了说直话而死,死得其所。就这么个人,又闹的天下皆知,建章帝平素都怕惹着他。

陶鼎湖自陈老太爷脱罪贬谪去了金陵后就一直郁郁寡欢,听了这个消息却忍不住暗暗在心里叫了一声好-----打蛇打不死后患无穷,他又有把柄捏在陈老太爷手里,对这个老头子实在是忌惮的很,此番听见他刚到金陵就惹出这么大事儿,回家就同妻子说了,又道:“陛下为了安抚民心,也为了补偿士子们,特意着明年开恩科。偏偏陈老太爷还要去作死,这回陛下是决计不会放过他了,等着吧。”

可太子殿下跟满朝文武还没等到陈阁老上京,就先等来了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锦衣卫都督赖成龙-----光是赖成龙回来了也没什么要紧,虽然他是护送钦差回来的,不过毕竟路上有什么情况,先回来报信也说不定。

当然了,若是赖都督报的信不叫人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的话。

赖都督回来报信,钦差太孙殿下在天水镇遇刺。

在阳泉的时候就已经被刺了一回,因着被刺了圣上还特意派了供奉跟锦衣卫过去,还特地严命各地长官加强戒备,就这么着,还被刺了第二回 ?!

建章帝召见锦衣卫都督不过一日,就下令锦衣卫都督连同掌管府君卫的镇南王一同赶赴皇觉寺抓人。

太孙殿下遇刺,好端端的去皇觉寺抓和尚做什么?满京城人心惶惶又都错愕不已。可这个关口,谁也不敢去瞎打听,太孙殿下两次遇刺,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情况如何,谁也没这个胆子这个时候出来多嘴多舌。

只有因为这事儿被急召进宫的太子殿下,跟留在东宫的范良娣跟东平郡王心都猛地被提了起来。皇觉寺!太子是知道皇觉寺的,自然也知道皇觉寺如今是为范氏办事,正因为知道,他吓得几乎五内俱焚。而范良娣跟东平郡王更不必提,这两个人都是心虚的,一听说事关皇觉寺,真是腿都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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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围寺

这消息着实来的太突然,太子殿下甚至都来不及跟东宫属官们商议商议,就被叫到了建章帝书房,建章帝见他时脸色倒还算好,见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还指了位子给他坐,一面又问他:“收到消息了?你怎么看?”

太子殿下走的心慌气喘,此刻说话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足足喘了半刻钟胸口的火辣辣的疼才舒缓许多,严肃着脸看着建章帝摇头:“儿臣不敢说。”

太子身体近半年来又差了些,建章帝目光沉沉的看了他半响,想着这个儿子得来不易,再想想当初泰王谋反时小小的被惊得做了一个多月噩梦的年纪尚小的太子,不由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太子的心又提到了半空,他垂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心一揪一揪的疼起来-----皇觉寺后来就掌握在了范良娣跟东平郡王手里,皇觉寺出了事,跟刺杀周唯昭扯上了关系,那......他素日真是太纵着范氏了,太子闭了闭眼,只觉得头晕目眩。

好在建章帝很快就不叫他这样头晕目眩了,他吩咐太子:“算了,这事儿说起来你也插不上手,你去瞧瞧你母后吧,她现在肯定担心的了不得,告诉她唯昭没事,再过几天也就到京城了。”

太子不可置信的睁开眼,随即就知道自己这副神色太过显眼,立即压下了心中震惊和狂喜,道了声是,又咳嗽了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他父皇:“伤的不重罢?也没差人送个消息回来......”一有消息就石破天惊。

建章帝见他知道关心儿子,脸上神情更缓和了些:“幸好并没出事,说来也怪锦衣卫无能,上次刺杀竟只抓着了马圆通,不知道背后还有别人手笔。算了,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唯昭回来了再细问罢,你先去你母后那儿告诉一声。”

太子只觉得脚都如同踩在了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清宁殿,皇后娘娘果然急的了不得,见了他忙问:“唯昭没出事吧?”

太子以往都是皇后说十句应一句的,这次倒是破天荒的皇后才问了一句就应她的话:“父皇说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到京城了。”

皇后娘娘双手合十虔诚无比的念了声佛,目光朝四周一扫,齐嬷嬷就领着宫娥们都退了个干净,只留下了皇后跟太子母子二人。

太子才刚在建章帝书房里的紧张就又显现出来,他向来跟母亲不甚亲近,跟母亲同处一室就够叫他别扭的了,何况是如今这个时候,就瞪大了眼睛。

皇后娘娘跟他不同,她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垂下头喝了口茶,方轻声开口问他:“你老实同我说,这次的事儿,是不是又同范氏有关?”

从小到大太子最怕同他母亲说话,能避开就避开,不能避开也是实在逼得没法儿了才回一句,他母亲就算对他嘘寒问暖,他心里都不自在,何况是兴师问罪,他几乎是立即就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母后说什么,儿臣不甚明白。”

皇后娘娘就叹了口气,目光沉沉的看了他半响:“上次你媳妇儿绑了一堆人去你那儿的事儿,我听说了。在阳泉唯昭遇刺我就起了疑心是范氏作怪,可你不肯说,也不肯叫人问,把那群范氏安插在太子妃跟前的人打发了。我顾着你的面子,顾着东宫失和的消息也没多问......”她看着儿子,叹了口气,语气不可避免的冷了冷:“可是你也该睁开眼好好瞧瞧你枕边躺着的究竟是什么人!”

太子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他的母亲不像是他的母亲,他也不像是他母亲的儿子,大概真是生来就没带到缘法,若这话换做旁人来说,他或许还听的进去,可是皇后娘娘说,他就有些听不进去了,垂着头一言不发。

皇后娘娘目光里全是失望,她不明白,不过就是年少时的一桩过错,儿子为什么能记恨至今。她咳嗽了几声,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听不进去我的话。回去好好收收尾巴,以后就算是唯昭肯帮东宫遮掩,锦衣卫也不是好糊弄的。你回去也仔细想想,是范氏重要,还是你的前程和你的亲生儿子重要。”

太子昏昏沉沉的出了清宁殿,烈日悬挂半空,他本能的抬手挡住了刺眼的光线,领着人又急急忙忙的回了东宫。

他才坐下,三宝就说付友德他们都来了,他又忙着叫人把人请进来。

付友德一进门就道:“殿下,皇觉寺那边起了冲突,那帮和尚不简单,居然还在寺里藏了兵器。锦衣卫去了数十人,府君卫也调了近五百人才算是压住了阵仗。”

太子的眼皮猛地跳起来,他怔怔的坐了一回,迫不及待的又回到了后殿去。

范良娣彼时也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见了太子忙迎上来,可是她才开口喊了一声,就被太子一巴掌给扇的摔倒在地。

太子今天走路走的有些多了,也有些站不稳,用完了这下力气险些自己也没摔倒,扶着旁边的桌子才算站稳了,他瞪着范良娣,几乎目眦欲裂:“你做的好事!”

范良娣直至此刻才真正害怕起来,抓着太子的衣摆爬了几步抱住他的腿,惊得手指甲折断了也察觉不到痛,哭道:“殿下!皇觉寺的人不会那么蠢,他们不会供出我们的......”

皇觉寺的灾难倒霉跟端王的一脉相承,说起来始作俑者都是宋家,也都多亏了周唯昭推波助澜,要不是因为知道他们恨宋家入骨,范良娣也不会打他们的主意。现在知道锦衣卫去围了皇觉寺,范良娣第一想着的就是告诉太子:“我们也没亲自去找过皇觉寺,没留下过印鉴没留下过话,没给过银子的.......这事儿牵连不到我们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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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发作

太子从没觉得这样愤怒过,他带着血丝的眼睛瞪着范良娣,忽而笑了,蹲下身来捏起了范良娣的下巴,用力之大,旁边的周唯琪都觉得听见了母亲骨头碎裂声音,忙哭着一同跪下了。

范良娣被迫仰头去看太子,她只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挪开了眼睛不敢再看,她服侍太子太久了,实在太明白太子这眼神意味着什么。

“我告诉过你,别给我惹麻烦!”太子猩红着眼睛看她,目光似是要吃人:“你总是自作主张!”

一而再再而三,太子着实是气到了极点,伸腿一脚揣在了范良娣心窝处,直把范良娣踢得老远,趴伏在地上半响都没有动静。

东平郡王哭着挪过去看他母亲,一面上前抱住太子的腿哭求:“父亲!您饶了母亲罢......母亲也是为了我......”

太子在周围跟前向来是个慈父,他对这个从小抱在手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有着不一样的耐心的,此刻就算是气急了,气到了极点,仍旧稳住了没迁怒他,捂着胸口倒退了两步坐在圈椅里,喘息了半响才冷笑了一声:“什么为了你?你蠢不蠢,她要是真为了你,怎么会行这样的蠢事!”事情要是查出来,东宫能落到什么好处?他总共才两个儿子,就闹出兄弟相残的事来,连自家家务事都管不好,谁会相信他能管好整个大周?!

何况以他素日对待范氏母子的偏心来看,恐怕连他皇帝老爹都要跟众人一样,觉得是他宠妾灭妻纵容范氏闹出来的祸事!太子气的额头上的青筋直跳,只觉得心跳加速喘气困难,捂着胸口一阵憋闷。

东平郡王哭了一阵,见他父亲似乎快被气死过去了,又急急忙忙的过来替他父亲揉胸口,一边揉一边哭:“这事儿是母妃做的不对,儿子今天知道了也又惊又怕......可是父亲,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皇觉寺不会供出咱们去,他们也没证据......您要是先对母亲怎么样,不是更叫天下人知道咱们东宫心虚了吗?”

范良娣艰难的重新跪好了,趴伏在地上冷汗涔涔,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她虽说不出话,心里却是开心的,太子不重视她,到底还重视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周唯琪,这也是她到如今自认为做的最得意的事-----情分都是一日一日相处出来的,就像是太子妃生的那个,身份再高再正统又怎么样?一天没在太子身边呆过,太子看他不上就是看他不上。

她这回做下这么大错事,要是太子真是疼儿子的,哪怕顾着传出去惹人猜忌,也不是这样雷声大雨点小的发作发作就了事,她心里已经有数了。

“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太子冷哼了一声,捂着胸口站起来,焦躁的看了范氏一眼,恨不得一脚把她踹死:“一个细节也不许漏!”

可其实大范氏着实是没什么细节好告诉太子的,她只是用了皇觉寺跟陈老太爷,可具体事宜都不是她沾手的,她连事情进展都没再叫人去打听,就是为了防止日后被这事儿沾上身。她忍着胸口尖锐的疼痛,一点一点的把自己找皇觉寺的事说了,又把皇觉寺联合了陈阁老的事说了,抬眼恳切的看着太子:“其他的事儿,我并没沾手......”并没说是东平郡王叫钱应去说服了皇觉寺的和尚们帮忙做事的------不能说,东平郡王一点儿都不能站上这件事。

太子冷笑了一声,几乎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蠢:“陈老太爷是谁?!他从前就是东宫一党......”范良娣看他气的有些发昏,忙上前揽住了他的脚,尖声提醒:“殿下!现在没人知道陈老太爷还跟刺杀太孙的皇觉寺有牵连,他的罪名是构陷重臣啊!”

太子被她这么一吼才回转过来,揉着太阳穴抬脚仍旧撇了她,回自己位子上坐了半响,指着周唯琪道:“跟我去前院书房。”

房嬷嬷跟吓得半死的连翘木勺涌进来把范良娣扶起来,一眼就瞧见了她鲜血淋漓的手,忍不住颤声道:“这.....这可是怎么说的,怎么伤的这么重呢......”

范良娣直到此刻才感觉到疼,低头一瞧自己折了指甲犹自冒血的手,倒是笑了,心里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放下来。

她怕的就是太子不声不响不发脾气,太子惯是把气憋在心里的人,天长日久的憋得久了,就跟你一块儿算总账,如今一块儿发作出来,又有儿子在跟前转圜,比之叫太子阴沉沉的在心里思虑着怎么除掉她可好多了。

她由着房嬷嬷带着木勺处理了伤口,捂着包好的手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只觉得头一阵一阵的嗡嗡作响。实在没料到皇觉寺倾尽全力还带上了陈家,居然还是功亏一篑了。

果然祸害就是比寻常人活的要长,她在心里骂了一声晦气,揉着哭的发肿的眼睛,一时心里乱糟糟的。刚才能连哭带求的哄住太子,是因为她毕竟服侍了太子这样多年,对太子再了解不过,占了了解太子的便宜,可是要是等周唯昭回来......

范良娣攥紧了拳头,目光里涌出愤怒跟嫉恨来,太子妃卢氏跟她生的儿子都命硬,这么多年了还是活的这样好好的,总是给人添堵。

房嬷嬷替她包扎好了,轻声问她:“娘娘,要不要使人去通个消息?”

范良娣捂着自己的手目光冷然的摇了摇头,上次周唯昭被刺杀锦衣卫自己都说是匪首所为,就不会再自打脸面牵扯上范家。现如今太子恐怕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已经迁怒了范氏一族,这个时候要是送消息去范家,帮不上忙不说,还得连累范家被太子迁怒,得不偿失。范家是要用的,可是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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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委屈

她如今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太子,太子现在是顾不上她,只顾着东宫会不会被牵连,等一旦事情尘埃落定......范良娣目光冷然,想着太子今日说不上两句话就要喘气歇一阵的事,唇角渐渐抿成了一条线-----太子发作起来范良娣也不甚怕,阴暗见不得光的事都是她跟范家在替太子做,太子就算是顾忌着鱼死网破这一条,也不会真的就对她下死手。她担心的反而是太子的身体,他如今身体越发虚弱,可现在这个时候,他要是一死......恭王虎视眈眈,周唯昭气势正旺,自己跟儿子就只能做炮灰了......

想到这里,范良娣不免又觉得有些惊恐,忙收了这样不详的想头,压低声音吩咐房嬷嬷:“再叫火者往通州走一趟,就传我的话,叫齐嬷嬷再继续往大同派人。”

韩正清在北边老林里有庄子,专门产参的,尤其有一株百年人参听说能治百病,向来在韩正清北边的祖宅里供奉着,范良娣想着这东西不管有用没用,总要拿来给太子殿下试一试。而且就算不为了这人参,也得叫韩正清回话-----西北那边的皮子和马匹生意也不能就这么断了,东宫一年到头支出跟流水似地,就算是有成百上千万的银子也嫌不够花,要是断了西北那边的油水,可真是就处处不便,捉襟见肘了。

这也是范良娣的另一桩烦心事,韩正清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竟足足半年没给她只言片语的回应了,就连太子殿下派去的人,回来也说锦乡侯并没有话回......她想着韩正清,心里的怒气委屈就一股脑儿的涌上来,想着房嬷嬷说的果然也有道理,男人这东西,当初嘴巴里说的再好听,日久天长的,也就把那份真心抛洒了。想想从前韩正清对自己多言听计从,再想想韩正清现如今的冷淡,她目光沉沉的冷笑了一声。

她这边不好受,太子妃那边也吓得不轻,虽然周唯昭早来信安抚过,可是母子连心,哪里就真的有做母亲的能放得下心自己儿子的,她坐立不安的在殿里踌躇了半响,方才站起了身:“我去清宁殿给母后请安。”

卢皇后正为着这事儿焦心,见了卢太子妃面上虽然带笑,眼里神情却复杂-----她向来是喜欢这个亲侄女兼儿媳妇的,可她又的确是对不起这个姑娘-----从前硬是把她跟青梅竹马的小儿子拆散了给了大儿子,看着她被大儿子百般磋磨冷待也帮不上什么忙,到如今好容易长大了能成指望的儿子也总是三灾八难的......皇后叹了一声气,伸手把太子妃拉到身边坐下:“你也别着急,你父皇再三说了,唯昭并没事的。”

太子妃点点头,抿着唇坐了一会儿:“我也听了母后您派人送来的信儿,知道人没事。可这心里到底放不下心......”她看着卢皇后,深深的叹了一声气:“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防的了这一次,防的了下一次,可难不成能防的住千次百次?”

卢皇后的神色渐渐的就变了,接了谢司仪递上来的冰蜜糖水喝了一口。

“母后,上次阳泉的事也就罢了,就当是他去平乱本就该经历一遭儿磨难。”太子妃看着卢皇后,似乎没看见她的脸色:“可是这次的事......就算是替他们遮掩了,又怎么样呢?”

卢皇后心里也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样云淡风轻,范氏这行事,分明就是在给东宫挖坑,这事儿一旦传扬出去,东宫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她看了一眼卢皇后,问她:“你的意思?”

卢太子妃笑了一声,笑里带着无限凄凉:“儿臣能有什么意思?上次发作她的宫人,太子殿下尚且生了不小的气,何况是真的要把手伸到她头上。可是这要是总这样下去,我们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命大罢?就算我们次次这样命大,也不是次次都能替殿下遮掩的住的......”

卢皇后听的冷汗涔涔,人的**是没有止境的,范氏一次不成敢伸第二次手,日后就还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卢太子妃说得对,别说她们未必有那个命次次都能完整无缺,就算是真有那么命大,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东宫不和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

太子实在是糊涂了,卢皇后脸色也渐渐沉下来,目光里涌动着杀意-----范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搅屎棍,还真是个惹祸的根本。

她拍了拍卢太子妃的手:“这次的事,明面上牵扯不到她,可我私底下,会叫太子给你们个交代,不能就这么算了。”

先不说嫡庶是不能乱的根本,范良娣这行为足够她死一百次了,就说范良娣出手时也不想想现如今东宫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连太子自己尚且还在建章帝跟前兢兢业业的当太子呢,她倒是先争起来了,冲着她这么个不管不顾的愚蠢劲儿,卢皇后也觉得她该死。

太子妃为的就是这句话,直接去求太子是不能的,她也不愿意再去脏自己的耳朵。可要她甘心就叫儿子吃这个哑巴亏,那也是万万不能,范氏把事情做的越来越绝,她不出手,还真的当她是死人了。

她叹了声气:“这么些年来,避也避了,还要怎么样呢?只是可怜了唯昭,他不过就因为是嫡子,就碍了殿下的眼......”

太子偏心东平郡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卢皇后脸色一时更加难看,重重的冷哼了一声,眉头都皱在了一起。这也是她的心病,当太子的时候尚且宠妾灭妻,日后当了皇帝,岂不是立即就要扶范氏做国母了?

那她拿卢家的嫡女来,到底是做什么的?为了给范氏修桥铺路?给范家的人做嫁衣裳?她目光冷凝,眼里杀意腾腾。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亲迎

太子着急忙慌的使付友德探听消息,生怕皇觉寺会说出跟范良娣的勾结来-----虽然跟范良娣说的那样,皇觉寺又没什么证据,可现在这世道,要什么证据?陈老太爷泄露试题的案子不照样没什么证据,他不照样连阁老之位都给丢了?自古以来三人成虎,最是叫人招架不住。

付友德咳嗽了几声,他身为东宫詹事太子属官,向来对太子是尽心尽力的,此番见太子慌成这样,就略有些不解:“太孙殿下福大命大平安无事,我听说最迟三四日以后就要进京了,殿下您不亲自跟圣上请命去迎一迎太孙殿下,怎的倒先烦忧起刺客来?”他顿了顿,又道:“这次事情闹的这样大,陛下震怒,命锦衣卫跟府君卫全力捉拿皇觉寺上下人等,皇觉寺一百余个和尚如今通通都进了诏狱,听说北镇抚司如今日夜有人嚎哭,天天有尸体从后门拖出来被顺天府的人晚上押去乱葬岗。逼得这样紧,饶是那些和尚再嘴硬,恐怕也嘴硬不了多久了,锦衣卫的手段咱们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您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太子面色就更差,喉咙里又有腥甜涌出来,他捂着胸口努力抑制住了咳嗽的冲动,叹气道:“哪里有父亲去迎儿子的道理?纵然他立了功,也不该开这个先例。”他如今担心皇觉寺吐露出范良娣来还来不及,听了付友德这话担心就更甚,哪里还有心思去请命接儿子?

付友德就皱了皱眉头,尽心尽力的跟他建言:“殿下此言差矣,且不论太孙殿下此次平乱乃是大功一件,就算是为了昭显您与太孙的父子之情,您在太孙殿下遇刺之后去迎一迎也是极应该的,陛下这几天正令礼部拟定那天出迎的官员名单,您作为父亲,又是东宫,怎么不好去呢?”依他看来,越是这个时候,越该去啊。

太子点点头似是答应了,又问他:“锦衣卫那边审的怎么样了?”

付友德拈着胡子冷笑了一声:“皇觉寺的那个早死了的元慧,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是端王在福建漳州时候的属官,他因为带着福建少林寺的和尚们打倭寇打出了名,被端王请去教习护卫。他回来以后,还帮端王偷偷训练死士,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四个字压下来,基本上就把之前死的有些不明不白的端王的罪名给定下了,太子此刻心里却并不轻松,总是给他添堵的端王眼看着死了都不得安宁,他自然该开心的,可他如今却顾不上开心,闻言怔怔的点了点头,又问:“金陵的案子呢?”

陈老太爷毕竟跟东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太子问起来也不突兀,付友德挑了挑眉就道:“陈老太爷春闱的事儿还没了呢,至今还有学子一提起他就朝贡院吐唾沫的,圣上放他一马,他不说修身养性好好反思自己过错,反倒是不知所以的对上了长宁伯府,还做下杀人灭口栽赃嫁祸这样的事,又被史御史这个呆子给碰了个正着,估计是难逃一劫了。殿下可千万莫要心慈手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对他伸出援手。圣上心中肯定恼他呢。”

太子愁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了想,终究压着嗓子把事情跟付友德和盘托出,末了见付友德回不过神,就抿唇道:“如今这事儿要是被闹出来......”

付友德惊得弹了起来,恨不得骂范良娣一声牝鸡司晨,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殿下也太掉以轻心了,内宅之事怎可轻忽?!原先殿下轻太子妃而重良娣我们就觉得甚是不妥,多有劝告殿下,可殿下不管不顾,如今把范良娣纵得如此大胆......”

闹了半天,要太孙死的不是端王余党的皇觉寺,也不是阳泉匪首马圆通,而是范良娣啊!这可真是祸起萧墙了,付友德眉头大皱,即使知道不该再多说,还是没忍住道:“这简直是坏事!坏事!一旦皇觉寺有人泄露出去,殿下的东宫之位堪忧啊!”

他说完,顾不上太子难看的脸色,立即又问:“锦衣卫在天水镇是抓到了皇觉寺的活口的,当时肯定就审了,不知太孙殿下如今可知此事?”

太子摇头:“跟去的属官幕僚也有十数人,到了天水镇开始就不曾有书信寄来了。”

付友德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觉得自家殿下着实有些离谱,嫡子出门平乱得了功勋回家,他居然连打发人问候传讯也没有-----这些事儿他们这些做东宫属官的可都提醒过的!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付友德拈着胡子,把胡子都拈下来几根,叹气道:“臣同赖都督的亲家李家还算有些交情,我托他去问一问,那边究竟审出什么来了。虽然良娣说没留下证据,可这话传出去了也难听,殿下日后在家事上,务必上心。”

太子被说的面色泛红,可仍旧点了点头,他在外人勉强一向是个再宽和仁慈不过的太子,因此付友德如今也只觉得是他宽容纵坏了范良娣。

付友德摇头叹气:“另外,殿下千万亲自跟陛下请命,去德胜门迎一迎太孙殿下。您二人是父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太孙殿下一定明白这个理儿。”

太孙殿下为人聪慧异常,就算是知道刺杀的人跟范良娣脱不了关系,也不会多说什么。聪明人当然要把这事儿给压死了,否则传出去,东宫不稳,作为东宫未来继承人的太孙又有什么好处?只是明白人归明白人,太子这个父亲也得做的像话些才是,否则多叫人寒心?

先前太子身边的属官们纷纷站队,站在周围身边的时候老谋深算的付友德就从不表态,如今更是决定两边不沾了-----太孙不受宠,东平郡王相比太孙实在是逊色了些,他宁愿当个纯臣,等未来他们分出个胜负再看罢。

第一百六十六章 覆灭

陈老太爷还没从金陵被押送上京,前去阳泉平乱的钦差队伍就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是太子跟礼部尚书亲自去迎的,德胜门被围的水泄不通,谁都想瞧一眼年少有为的太孙殿下。

叶景宽跟叶景川都是要同周唯昭一道进宫面圣的,因此叶家并没派人去接,长宁伯府的人却早早的就等在了码头,先把宋楚宜跟余氏她们接到了,不声不响的先混进了人群----着实是如今太孙这位钦差太过惹眼,他们长宁伯府就只好低调些,再低调些了。

马车布置得宽阔又舒畅,青莺上了车就轻车熟路的打开壁盒来,取出茶具布置好了,给余氏她们一人倒了杯茶,又笑道:“果然真是人山人海,这回殿下可算扬名了。”

余氏纵然担忧端慧郡主跟远在金陵的女儿的状况,也忍不住顺着她的话笑了笑:“应该的,她们是没瞧见太孙殿下在天水镇何等威风,当场斩杀了跟皇觉寺勾结的镇长里长,否则这帝都满是想当太孙殿下丈母娘的了。”

丈母娘不丈母娘的,哪个真的当了还敢真的这么称呼自己啊?连崔华鸾忍不住都笑了,笑完了,又是一叹。

若说之前她在船上还抱着一二分的妄想,看不透自己究竟跟宋楚宜差在哪里的话,等经过了这一遭之后,她心里真是半点儿别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有些人,大概天生就是默契的可以比肩的,那一晚生死关头,宋楚宜把她们先送走,镇定自若的还能指挥人重新抢了船汇合叶景川一同回天水镇,把皇觉寺那些余党杀了个措手不及。这不是一般女子能做到的事,太孙身边需要的,恐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

她不能身临其境,可是光听后来小徐嬷嬷从徐嬷嬷那里听来的话,也知道当晚情势多么危急,听说宋楚宜在天水镇的时候落了水,水里那时候到处都是人,分不清敌我,可太孙殿下毫不犹豫的就跳下水去了......他在她面前,就没把自己当成太孙,连性命这样最要紧的东西也顾不上了,崔华鸾想着,心里仅剩的一点儿火苗都熄灭了-----她拿什么去比?

因为是钦差进城,城里格外热闹,长宁伯府的车架足足等到下午,才算是堪堪到了家门口,端慧郡主府在皇城外,要去那边还还不知要花上多少时间,而一路上坐船本来就已经舟车劳顿,宋楚宜就劝崔华鸾先在宋府呆上一夜。

大夫人并三太太五太太亲自守在二门处,见了余氏跟崔华鸾崔华仪先笑着互相寒暄了一阵,又把宋楚宜看了一遍,这才引着她们往宋老太太的宁德院去:“老太太从早上开始就等着呢,一直派人在码头守着,虽然知道你们今天定是能回来,可是到底不放心,派人去问了又问,你们要是再不回来,恐怕老人家急的都要叫我们出去找了。”

宁德院欣欣向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大叶女贞刚浇灌过,在傍晚夕阳余光里透着亮,瞧着就叫人喜欢,黄嬷嬷跟吴嬷嬷早已笑着迎出来,见了她们满面都是笑意:“可算是来了,老太太等的望眼欲穿哪!”

玉书浅浅冲着宋楚宜笑笑,轻声喊了声六小姐,亲自替她们打了帘子,随后才跟着进门。

宋老太太精神瞧着倒是尚好,先跟余氏寒暄了一阵,拉着崔华鸾赞不绝口,笑着又看宋楚宜:“我们家这个小猴儿,可是被比下去了!”

她脸上带着笑,眼里却闪着光,宋楚宜心里又酸又软,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喊了声祖母。

宋老太太的眼泪都险些掉下来,在天水镇有多危险,她简直都不敢想,听宋珏说起宋楚宜后来还回天水镇去了之后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接连几天都没睡好。现在见着人好端端的站在自己跟前,她一直提着的心才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赶了一天的路,进城又耽误了整整一个下午,众人都已经累的不行了,宋老太太吩咐宋大夫人把他们带下去休息,自己拉着宋楚宜的手,一时竟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宋楚宜腻在她怀里,手环住她的腰,一管声音既娇且脆:“祖母,我可想你啦!”

宋老太太原先还存着的满心的抱怨顿时就烟消云散了,她轻轻的摸上宋楚宜的头发,叹了一声气才道:“就知道拿好听话来哄我开心,若是真想我,怎的还这么久才回来......”

宋楚宜慌忙自她怀里探起身子,晃了晃她的胳膊撒娇:“也没故意耽搁时间,外祖母也老了.....”她说着,声音渐渐低下来:“我也想早点回来的......”

宋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亲家老太太没了女儿,待你自然是疼的,就跟我待明姿一样。”她说着,就又道:“可惜明姿今儿不在家,她早就盼着你回来了。”

宋楚宜正疑惑为什么没见着向明姿,听宋老太太这么说,正要问向明姿是去了哪里,就听外头玉兰喊了一声大少爷,帘子一掀,宋珏就大步流星的走进门来。

宋老太太唬了一跳,开口呵斥他:“越大越没了规矩,也不问问亲家舅太太跟表妹们在不在,就这么大大咧咧的闯进来,若是冲撞了人家,怎么好?”

宋珏擦了一把头上的汗,冲着自家祖母笑着耍赖:“不用问,外头玉兰她们就告诉了。若是有人,孙子也不敢闯的。”

宋老太太嗔了一句,也不是真要生孙子的气,宋珏向来最妥当不过的人,想必是有要紧事,才会此刻过来,她就问:“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史御史上了第二道奏折了。”宋珏笑了笑,眼里闪着讥诮的光:“参刑部尸位素餐,陈老太爷之事已经禀奏一月有余,却无半点进展。”

这个史御史,简直就是陈老太爷的催命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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