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皇后的脸一下子冷下来,她知道这个侄子有些急功近利,当年也多亏了他的急功近利,才促成了卢氏当太子妃的事,可是这件事到最后没一个真正沾到好处的人,卢皇后自己夜深人静的时候都时常为了这个决定懊悔不已,如今卢大爷又来这么一招,她实在是有些厌烦了。

太子本来就厌恶卢家,对卢家怨气颇重,卢大爷还偏偏求到他跟前去,恐怕太子又要以为她是打算再用一个卢氏女来套住周唯昭,撇掉他扶周唯昭上位了。这还是小事,到时候宋家听见这个消息心里又会是个什么想法?

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头,却并没露出什么异样表情来,反而温声问卢重华:“听说你今天去了崔家?后来等到了宋六小姐,都说了些什么?”

卢重华并不遮掩,干脆的应了是,把今天的遭遇都说了,末了又抬头坦坦荡荡看着皇后:“娘娘,臣女自幼受祖父教养长大,深知水满则溢,月满则盈的道理。卢家有您跟姑母,已经不折不扣的被戴上了外戚的帽子,族中子弟多有为此不得志者。祖父说,当年先祖凭一人之力打下家业,不是为了叫子孙后代躺在女人裙带上过日子,臣女深以为然。”

卢皇后没想到这个侄孙女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表情温和许多,笑了笑点头:“你父亲竟还不如你明白。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也不想叫卢家再受我的拖累,背着靠女人兴家的名声。”她到如今倒是真的觉得有些可惜了,没想到大哥把孙女儿教的这样好,可惜她姓卢,否则周唯昭身边既有宋楚宜这样的狠角色,又有卢重华这样通透的人,至少内宅是不用再愁的了,有这两个聪明人镇着,生不出什么乱子来。

卢重华自己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人生苦短,她不想把一生浪费在一个根本不可能多看她一眼的人身上,更不想在宫里勾心斗角变成面目可憎的恶毒妇人。她如今只希望她的父亲看清楚局势,别总做蠢事。

第三十一章 消息

三宝屏声敛气的站在大殿廊下,竖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才刚太子殿下听见卢大爷三个字的时候脸色难看得简直叫人心里发冷,他着实担心什么时候这倾盆大雨就要伴随着电闪雷鸣落到头上-----卢大爷也真是的,这个时候来添什么乱呢?太子殿下如今为了范良娣的事正不高兴呢,连太医供奉一天都要来好几回,偏他这个时候撞上来......

卢大爷一开始并不觉得自己是不识时务,他跟太子恭王都是表兄弟,从小算得上是一起长大亲密有加,连太子妃也是他极力促成母亲答应许配给了太子的。虽说这些年太子总是冷冷的,可是卢大爷始终觉得那只是因为妹妹不识时务,没有好好迎合太子的缘故。

直到他看见太子朝他望过来的眼神,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太子,真的不是跟他一起玩耍,一起称兄道弟的太子殿下了,他看向自己时候的眼神,带着*裸不加掩饰的厌恶。

他喉咙有些发紧,想起妻子曾经的劝告,一瞬间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当真做错,愣了片刻才朝太子行礼问安。

太子看他一眼,这些天来对于自己内宅的事的无能为力和愤怒再一次从心底喷涌而出,他牵起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卢大爷磕了头,好半天才喊了一声起,紧跟着又问他:“舅兄不先去看看太子妃,怎么先来了我这里?”

卢大爷被他这语气惊了一跳,摸不着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会儿,原先准备好的满腹腹稿竟一点儿也用不上,踌躇了半天才讪讪的笑开了:“自然是该先来拜见殿下的......”

屋里檀香味散了一屋子,太子透过这雾气去看站在底下的卢大爷,嘴角微翘:“舅兄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有什么事不如直说。”他想了想,最近值得这位舅兄跑一趟的事,忽而又笑了,饶有兴味的问他:“舅兄是不是为了儿女亲事来的?”

太子厌恶卢家,自来就有根由,除了卢皇后的原因,还有就是卢家出让卢氏给他当太子妃,叫他满肚子都是怨气,觉得卢家一家人通通都不是什么好人,趋利避害,趋炎附势,其中又以卢大爷尤甚,他眼睛发亮,觉得自己若是没猜错,大抵卢大爷这回是又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前几天他就知道卢家进京的事儿,可一直问也没问过一声,后来听说卢重华住进了清宁殿,也没甚太大感触,卢皇后待娘家人向来是亲近的,可如今却又有些不同了-----婚旨今天才颁下去,卢家人要是还没熄掉心里的心思,那可真是一场好戏。

他这几天头痛严重,连去找皇后跟太子妃不是的心思都没了,可是他自己没有,却很希望有人能出来给卢家的人找点不痛快。

现如今,看来如今也不尽然都是聪明人,卢大爷不就正巧撞上门来了么?他见卢大爷僵在原地,反而将语气放缓了问他:“是为了唯昭的亲事吧?”

卢大爷一时没能适应他忽然转温和的态度,迟疑了一会儿才点头,可是接下来的话却不再说了,太子的态度着实有些诡异,他再蠢也是会看眼色的。

太子唇角噙笑:“我曾经倒是动过亲上加亲的心思,还问过太子妃的意思,可太子妃说,家中没合适年龄的女孩儿了......这回我倒是听说,你带了女儿上京,如今就住在母后的清宁殿里?”他顿了顿,见卢大爷欲言又止,就道:“真是可惜了,若是早知道卢家有适龄的女孩儿,何苦舍近求远去寻别的女孩来配?”

卢大爷不知道太子这话说的是真是假,可是太子妃的性子他却是知道的,的确是能开口说的出‘家中没合适年龄的女孩子’的话来,他心里有些生气,也有说不出的失望,这个小妹向来被宠的无法无天,如今还为了当年要她当太子妃的事情耿耿于怀,这在他看来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他跟母亲何尝不是为了家族和她好?东宫地位现在稳如泰山,她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母,还往哪里去找更好的去处呢?

他觉得喉咙有些发涩,茫然间终于想起妻子的提醒,带着些警惕谨慎的开口回话:“太孙殿下这样尊贵的人,哪里是我们能肖想的......”

太子唇角弧度更深,眼里的嘲讽一闪而过,好整以暇的理了理袍子:“明人不说暗话,舅兄也不必在我跟前说这些场面话了。我也觉得卢家的姑娘不错,瞧太子妃的教养就可知一二了。只是这婚旨已下,也没有更改的道理......”他看着卢大爷朝自己看过来,话锋一转:“不过,有我母后跟太子妃护持,当个侧妃不也很好?我是很乐意唯昭多同母后的娘家亲近的。”

这回饶是卢大爷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他忙摇了摇头:“重华她蒲柳之姿,怎么能配得上太孙殿下,太子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太子不置可否,他心里隐约升起一点儿报复的快感,看着卢大爷意味深长的反问了一声:“是吗?那真是可惜了,他只选了个正妃,侧妃还没着落呢。舅兄要是舍得委屈委屈女儿,这事儿不是皆大欢喜?就是母后跟太子妃,也高兴不是?”

卢大爷被他说的又犹豫起来,直到退出来站在廊下,还觉得额头上不断往外渗冷汗,太子对于卢家的态度实在是奇怪的有些过分,他一时觉得太子每句话都带着嘲讽,一时又觉得太子是真心实意的想要促成卢重华当太孙侧妃的事儿,只觉得脑子一片茫然混沌。

事实上他并没有猜错,太子巴不得卢重华当侧妃,他就想瞧瞧,到时候这两个都不叫人省心的女人闹起来,卢皇后跟太子妃是不是还能保持那副云淡风轻的高姿态。

第三十二章 进退

卢家大爷去找太子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宁伯府,宫里宋贵妃对卢家这位姑娘始终忌惮,听说了些消息之后就趁着宋大夫人初一这天进宫的功夫把传言卢家姑娘要当侧妃的事说了。

宋大夫人忧心忡忡的回家,自然免不了同宋老太太提起这茬儿,又忍不住心中担忧,连向明姿的喜服也忘了着人去催,叹了口气道:“若真是这么着,那以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她们倒是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在皇家要求这个,未免太天真了些。可如今正妃更定,就定下个关系这样亲近的表妹,这个表妹来头还不大一般,实在不得不叫人心惊胆战。不说别的,宋楚宜就算是再受太孙喜欢,若是皇后娘娘跟太子妃偏着娘家的人,宋楚宜又能怎么样?天长日久的,太孙夹杂在太子妃跟宋楚宜之间,夹杂在皇后卢重华跟宋楚宜之间,总也有受不了的一天,情分这东西,本来就是最经受不住磋磨的。

宋老太太比宋大夫人沉得住气,片刻的恼怒过后之后就肯定的摇了摇头:“太孙殿下不是糊涂人,皇后娘娘跟太子妃既然已经定下了小宜,又已经试探过小宜对娥皇女英的看法,断然就不会自毁长城。这大约也是卢家人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足为惧。”

等稍后宋楚宜听了这话,也点头同意宋老太太的说法,又道:“卢家姑娘我见过一次,她开头第一句话就同我说,叫我放心,她是绝不会夺人所好的。有这样心气的人,如今正妃位子已定,怎么可能会甘心给人当侧室呢?”

宋大夫人有些焦急,想说侧妃也是正四品的诰命,可她知道宋楚宜向来判断极准,既然宋楚宜自己都这样说了,她也只好顺着宋楚宜的话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宋老太太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发,语气颇有些不好:“就怕有些人脑筋不是那么清楚......”

宋老太太说的是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卢重华进京来的卢大爷,他要是真是清醒,就不会这个时候带着女儿进京了,分明之前是有着自己的小盘算的,现在盘算落空,会不会生出别的心思来,还真是说不清楚。

稍晚些端慧郡主过来,听了这话微微笑了笑:“我正是为了这件事儿来的。今天进宫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恰好听见龙虎山上下来的道长带来了张天师的话,说是太孙殿下是寄名在天师名下的,这几年都不适宜娶侧妃......”

龙虎山的道士......宋老太太脸上带笑看了宋楚宜一眼,至此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她也知道卢皇后跟卢太子妃不大该犯糊涂,可是她们能这样表示自己的态度,还是叫她们这些当娘家人的心里踏实舒服许多。

宋楚宜也有些愕然,没料到竟连龙虎山的倒是都用上了,晚些青卓进来给她送消息,她就忍不住问:“天师不是向来在九月才派人下山?今年藩王三年一次的朝见,他更该在九月之后才派人下山进京才是......”

青卓挠了挠头,脸上带着邀功的笑:“六小姐您不知道,还不是我们殿下五天一封信给催的,天师他老人家硬是被催的没了法子,今年必得提前进京来,眼看着半个月后就亲自到了。”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一是为了防着还有第二个想当侧妃的人打殿下的主意,二是为了来给您正个名......殿下说,虽然元慧死了,魏夫人传流言被申饬了,可是就怕有人不怕死,又往您头上扣屎盆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家是臭石头,您可是金镶玉,石头磕不坏,可我们殿下怕您给撞坏了,宁愿一劳永逸,天师他金口玉言,他要是给您正了名,以后谁说都不怕了。”

他这一串话说的又快又急,青莺青桃过了一会儿才算是反应过来,忍不住相视而笑-----太孙殿下着实是有心,为宋楚宜设想得处处周到。

等青卓去了,宋楚宜又发了一会儿呆,才展开青卓带来的信,信是赖成龙寄来的,她托赖成龙打听东平郡王的消息,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以赖成龙的办事速度,也的确是该来信了。

赖成龙在信里说跟着东平郡王的魏家有些动静,最近进出城有些频繁-----魏夫人当初可就是传宋楚宜命格谣言的罪魁祸首。

赖成龙经过阳泉一事以后跟宋楚宜的来往越见紧密,可是行事也越发的不露痕迹,提醒也提醒得很是不明显,她知道这事儿十有*是跟东平郡王脱不了关系了,眼睛就微微眯了眯。

陈明玉身上到底有没有东西,那东西到底有没有被东平郡王得到,看来还是得从魏家身上探听消息,她转头吩咐青莺:“叫马旺琨和马长江跟着魏家。”

有了东西也要用,这么一大笔银子......她心念一动,又吩咐青桃:“告诉罗贵一声,叫罗贵去找马三,让马三去陈家老家襄樊打听打听,陈家族里有什么动静。”

陈老太爷当初抄家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没被抄出来,银子自然是存在了别处,他这个人向来以族中骄傲自居,银钱这类东西恐怕都运回了老家。

她没让范良娣得到这笔银子,就更不可能叫周唯琪在她眼皮子底下把这一大笔银子揽进手里,他或许以为自己拿到了印章就已经得到陈家这笔银子了,实在未免太天真。

青桃认真记了,又问宋楚莹:“姑娘,若是东平郡王的人真的去了襄樊要取用这笔银子,咱们又当如何?您说一声,表哥那里也好有个章程。”

跟着宋楚宜越久,经历的事情越多,青桃的胆子就越发的大了,如今提起这样的事情也能面不改色,好似说的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宋楚宜思索片刻,毫不犹豫的下了决定:“告诉罗贵,让他转告马三,不必手下留情。只要做的干净利落。、”

来晚了,回家吃了顿年夜饭,立即又回医院来了,在医院看着满天烟花的我内心是崩溃的......好想哭好气哦.....最后一更要晚点了,老命都用上了,等我的班轮完了能回家了一定会说话算话爆更的,你们一定不要停止爱我,爱你们么么哒,亲爱的陪伴了我半年多的你们新的一年顺顺利利万事如意,天天开心。

第三十三章 势力

宋楚宜派人去襄樊的消息宋琰还是通过宋珏知道的,不由有些担忧-----在他看来,这种事宋家的人出面或者是太孙那边派人都比宋楚宜亲自派人出去更合适一些,也要更安全许多。现如今宋楚宜就对上东平郡王,他那样的人,实在不是个易与之辈。

清风先生正扎进了书堆里找书,闻言笑了一声,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摇了摇头:“你姐姐从进皇后的清宁殿那一刻起就已经跟东平郡王和荥阳范氏不死不休了,有这一遭没这一遭都没什么分别,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时刻跟进,反而不容易被祸害。倒是你,最近最好小心些,人家拿你姐姐没奈何,说不定又要把主意动到你头上来。”

宋琰脸色立即就黑了一圈,这些人总是拿着他来做筏子对付他姐姐,着实是叫人不爽,又叫人难堪,好似都在挑着宋楚宜最弱的地方下手似地,他不想成为那个只能缩在姐姐羽翼下等着庇佑的鸵鸟,他想做的是挡在姐姐身前,能替她遮风挡雨的雄鹰。

清风先生看出他的不痛快,也不安慰他,好半响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坐起身来看着他,问他:“是不是很不甘心?”

其实论年纪,宋琰实在还小,他前头又有宋珏这样优秀的宋家子弟挡着,其实并不用这样拼命,寻常人家的勋贵子弟,在这个年纪,多的是在家里混吃等死游手好闲的。他就算平平庸庸一辈子,宋家也有能力养的起他,可是问题就在宋琰他并不满足于这样的生活,宋家也没打算把他往平庸里养,清风先生认真的盯了他一眼:“你很快就要往蜀地去了,这一去怎么也要二三年,从前你不曾出鞘,也不在京城,尚且在路上有那样多险阻,如今你远比从前重要的多,这一路上要面对的艰难也要比从前多的多,若我是你姐姐的对手,就要趁着你羽翼未丰独自在外,一举将你铲除。就算不为了旁的,为了出口气,杀了你姐姐唯一的胞弟,也值了......”他说着,看着宋琰,目光深沉:“你想到这一点了吗?”

宋琰老实的点了点头:“我从蜀地回来的时候,姐姐特地派了马长江等人来接我,我们赶路的时间从不确定,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晚上,我们休息的时间也随时都在变,没个固定的时候......”他看着清风先生,目不转睛:“我也在想,这去蜀地的一路上,只会比我回来的时候更加危险,甚至到了蜀地,我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就是他姐姐成为了太孙妃的代价,他这个太孙妃唯一的胞弟、年少成名的长宁伯府的贵公子,早已经成了某些人案板上的鱼肉。

清风先生微微一笑,垂下头去翻手里头的书,似是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声:“那你打算好怎么办了吗?要知道......”他看着宋琰,毫不讳言:“你姐姐在你这个时候,已经有自己的势力可以动用了,她的第一批人手一直跟她到如今,我冷眼瞧着,这默契和忠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的,你比起你姐姐,起点已经算是晚了。”

宋琰瞪大了眼睛,清风先生这意思,分明是在怂恿他培养自己的势力,或者说是,怂恿他学他姐姐宋楚宜,手里要有一批可用的人......

是啊,如叶景川、韩止之流,早就已经有了大批可用的人手......大哥手底下也多的是能用的上的人,如同望岳望峰,在他身边的时候起到不少作用。他虽然有秦英,可是一跟这些人比,就实在太不够看了。

清风先生看他似乎开了窍,就不紧不慢的提醒他:“有了人手,你才能在保护自己之余不给你姐姐添麻烦,甚至还能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她身边拉后腿的可不止你一个,你那个父亲听说也是耳根子软的吧?日后要是他犯起糊涂来,你姐姐又已经出嫁了,到时候你姐姐顾不上的地方,你不得替她顾周全?”

宋毅的确是叫宋琰极担心的存在,虽然因为有了个通情达理又跟他们站在一边的继母,这两年来宋毅已经少做糊涂事了,可是凡事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宋琰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想明白了清风先生的意思-----他是太孙妃的弟弟,他的姐姐从此以后如无意外就要陪着太孙往那个位子上走.......他无论如何不能太弱。

唐明钊能教他科举制艺,能教他学问,可是清风先生能教他的远远不止这些,宋琰心甘情愿的弯下腰深深的朝清风先生行了礼,恭恭敬敬的道:“请先生教我。”

清风先生抚了抚自己的胡子,微微笑了笑:“我并没什么好教你的,只是人老了,总得有个混饭吃的地方。你这小娃还算聪明机灵,又很投我的缘分,崔绍庭跟崔应书这两个家伙脾气太大,且去的地方太远,我跟他们合不来,只好跟着你了。”

宋琰忍不住失笑,他两个舅舅算起来都跟清风先生渊源颇深,可是清风先生并不太乐意搭理他们,总觉得他们麻烦。他笑过之后又立即收敛了脸上笑意-----清风先生若是怕麻烦的人,就不会仍旧呆在他这个全身上下都写着树大招风四个字的人身边了。

他跟着清风先生久了,深知清风先生的脾性,闻言毫不犹豫的一揖到底:“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自当奉养先生终老。”

清风先生很满意这个关门弟子的态度,手上的书卷起来啪嗒一声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既然如此,你先去找你舅舅要几个人。别不好意思,反正你姐姐的人也是从他那里要来的。外甥外甥女他们总得一视同仁不是?崔绍庭那儿不行,他的人留在京城里的都要紧着呢,你找应书要人去,他那儿总有使得上的,你去挑一挑,带回来我瞧瞧。”

第三十四章 突发

因为宋琰要的人都是崔家经年培养出来的人,不是一时一刻就能调的出来,崔应书特意嘱咐端慧郡主提前准备把人都给集齐-----宋琰要用这些人,总得先跟他们磨合磨合,宋楚宜收服马长江马永福等人还用了不少时候呢,何况是宋琰。虽说这回在金陵宋琰的表现的确是叫人惊艳,可他在崔应书眼里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端慧郡主给他整理衣裳的动作忍不住顿了顿,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过了半响才重复问了一遍:“要这么多人?琰哥儿他还小......”宋楚宜这样能干,是因为她不同寻常,可是宋琰,他不过就是个寻常的聪明些的小孩儿,这么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是不是有些太急功近利,也有些太早了?她迟疑了一会儿,觉得丈夫对这两个外甥实在是纵容的有些过分,就忍不住提醒他:“我知道你偏疼他们一些,可是你也不能事事全部顺着他们。小宜她本来就跟寻常人不同,特殊也就特殊一些。可是琰哥儿他没小宜那份能耐......不要拔苗助长了。”

“就是因为他没有小宜那样特殊,才更要处处都学起来。”崔应书深觉宋琰的思虑有道理,回头看着妻子,耐心的同她解释:“你说琰哥儿还小,可是陈阁老就是败在他手里。宋珏早从韩止的事开始就着意带他走动,他如今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见解。我做舅舅的,自然是能帮就帮。”

他知道妻子不放心,想了想就跟妻子道:“是清风先生教他这样做的。”

端慧郡主有些愕然,她当然知道清风先生是崔应书的老师,虽然清风先生并不承认,他总说崔应书跟崔绍庭都不是他的学生,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问崔应书:“清风先生竟真的是准备收琰哥儿当弟子了?不是同你一样.......”端慧郡主想说,不是同你跟绍庭那样,只随意教导几句,拦也拦不住的要走?可她想想,若清风先生真的收了宋琰,那自己问这话,就有些打丈夫的脸了。

崔应书仿佛知道端慧郡主在想什么,含着笑意干脆利落的承认了:“是啊,琰哥儿日后要给清风先生养老送终的。先生漂泊了这样多年,总算是挑中了一个合眼的人,这是很难得的。”他看着端慧郡主张开的嘴巴,又补充道:“先生顾虑的对,琰哥儿毕竟是小宜唯一的胞弟,连我跟绍庭尚且有人不断动心思,何况是他?他要是不强大起来,只能是小宜的拖累。而清风先生,不会容许自己跟着一个不够强大的人的。”

能得清风先生亲自在旁边教导,这真是......连端慧郡主都忍不住咋舌:“小宜这算是把唐大儒跟清风先生两大家都给琰哥儿招揽齐了......”

崔应书整理好了衣裳,大踏步的往前院书房去会客了,这次九江一案他并没什么责任,去吏部交割完了差事,过几天就要继续去工部当差,这阵子他这里客人不少,有锦衣卫来还他东西的,也有九江那边来说情的官员的,今天来的是同在工部当差的右侍郎季淮,他跟崔应书一样,是常首辅的学生。

崔应书跟他分了宾主坐下,就听他道:“杨云勇算是彻底栽了,落在锦衣卫手里,赖成龙把他的皮都扒下了好几层,他什么都招了。这么些年,你知不知道他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崔应书跟宋楚宜算过这笔帐,郑三思曾经把户部这些年拨下去给九江用来抗洪的、救灾的、抚民的、修建堤坝的银子通通列了个表,他跟宋楚宜看过,合计每年统共光是九江这一处地方,就得要四五十万银子,而这些银子,最后真正落到实处的,不过九牛一毛。可见江西这帮官贪的到底多厉害。

他点点头,就听见季淮冷笑了一声,带着嘲讽:“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我听老师说,杨云勇还交代了些不为人知的事......”

崔应书听这话有些不像,右眼皮忍不住跳了跳,季淮接下来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他每年光是给太子送礼,就要送掉十万两左右的银子......”

十万两!每年!崔应书的右眼皮跳的更加厉害,他从前在九江的时候就知道杨云勇跟东宫有些联系,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始终投鼠忌器,不敢揭开九江那帮贪官污吏的遮羞布,可他没料到,这联系比他想象的还要牵扯的更深更加糟糕,他缓缓的叹了口气,很是觉得不可思议。东宫到底是有多缺钱?前脚对扬州下手,想要把南方盐运海运握在手里,一面还收着西北那边的银子,饶是如此,他还敢收地方大员的银子,替地方大员当遮风挡雨的旗......

他心里咯噔一声,只觉得一颗心直直的往下沉,过了片刻才开口问:“这事儿,圣上那里知道了吗?”

既然内阁都收到了风声,圣上那里总不会一丝风都收不到的------常首辅就算愿意瞒上不瞒下,可是耐不住还有个杜阁老在......

果然,季淮肯定的点了点头:“九江的案子前阵子就算是结了,可杨云勇自身毛病太多,圣上又对他厌恶已极,严令锦衣卫层层盘问,因此一直拖到现在还没处置。这消息我也是昨天才听见的,既然我都知道了,杜阁老没理由不知道......”

杜阁老要是知道了,没理由不促成圣上知道。

崔应书说不大清楚心里究竟是恨铁不成钢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太子明明已经拥有的足够多,可是他的胃口却好像永无止境,*也无穷无尽,他拥有的再多,都好似不够,手越伸越长......这实在不是件好事。

他眉头又跳了跳,跟季淮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苦笑了一声。

好啦,保底三更说到做到,总算是赶上了。再祝大家新年快乐,新的一年有新的开始,祝大家都有好运气,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十五章 提醒

“这次你出事,连老师也急的不行,直接跟刑部和锦衣卫打了招呼,可是唯独东宫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不如荣成公主和驸马上心。”季淮抿着唇,眉间罩着一层阴霾:“东宫如此不近人情,实在叫人寒心。”

常首辅曾经是中立的,就算是不折不扣的帝党,可常首辅对东宫至少向来怀着善意,在不得罪东宫的原则上基本上东宫的事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到如今,连常首辅亦有些对太子的所作所为不满了。这天下以后是太子的天下,他现在还没得到尚且就开始四处伸手捞钱,若是他真的当了皇帝......西北那边的生意他还打算继续下去?还打算纵容那些鞑子在家门口来去自如养虎为患?这未免也太吓人了。

崔应书听出了季淮话里的意思,季淮的话就等同于常首辅的劝告,他老师这是在变相提醒他,东宫已经不值得站队了,至少这次杨云勇的事情捅出来,建章帝那一关就过不去-----太子每年从杨云勇手里拿的不止是十万两银子,还是无数江西老百姓的性命,这一点简直叫人没法儿忍受,更没法相信太子以后会是个明君,本来之前因为扬州弊案和陈阁老的事情,建章帝就对太子颇有芥蒂,现在再闹出杨云勇的事,建章帝对太子的失望只怕是会更上一层。

想到这里,崔应书难免对太子除了寒心之外又有些失望,明明当这个太子好当的很,建章帝并不是那些忌惮儿子的疑心病重的父亲,太子又身体差,自幼就受建章帝跟皇后娘娘的怜惜,只要无过就是有功,可他偏偏就是不安心,四处伸手。

可他的身份又决定了他尴尬的立场,端慧郡主显然是亲皇后跟东宫的,这在过去早已经是人所皆知的事,就算是想脱开关系都难,何况如今宋楚宜又马上要当太孙妃了......

“身份所限......”崔应书叹了一声,问季淮:“杨云勇落马,江西那边肯定要另派人去,人选有着落了吗?”他还想起另外一件事-----肃王可就是分在了豫章的,一个藩王,要说他对藩地所发生的事全无所觉,崔应书很是不相信。而若是肃王早就知道江西官场混乱至此,好歹是他自己的封地,他怎么这些年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真是怕了太子?还是他一直冷眼旁观,纵容江西官场一步一步腐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然后再借势捅东宫一刀?

原先这事他跟宋楚宜都认定是陈阁老跟杨庆布的连环局,可是等他如今再仔细想想,他去九江之后,事情发生的都实在是太巧了......杨庆若真的只是杨云勇的远亲,陈阁老的幕僚,那里来的那么大口气,要他背整个黑锅?

除非......杨庆还有别的倚仗跟护持,崔应书想到这里,只觉得不寒而栗,胳膊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季淮不知道他已经瞬间想的如此伸冤,点了点头:“内阁已经商量出了人选,若是没有意外,应该是都察院右都御史唐玉峰兼任江西巡抚,其他大小官员......吏部拟定了名单上去,也差不多都定了。”

唐玉峰此人跟陶鼎湖一左一右,都不是普通角色,可有一样他们是有共通点的,就是都不站队,都是聪明人,往往这样的人最得上头的心意。这次常首辅选他,恐怕也是按照建章帝的心意来选的-----也没给东宫插手的机会。

崔应书隐隐已经觉得有些不好,等端慧郡主跟余氏约好了一同去长宁伯府商量节礼的事情的时候,就跟着她们一同去了长宁伯府。

宋程濡比他还先一步接到消息,只是他分管着吏部,江西这次大换血,他忙的脚不沾地,值了好几夜的班才算是有了闲,回到家就喊了宋珏宋楚宜跟宋琰,并常先生应先生一同说起这事儿来,他把太子跟杨云勇有牵扯的事儿说了,末了忍不住长叹一声:“这次恐怕圣上要震怒啊。”

自来君权跟储君之间的关系就微妙,建章帝已经算是个很能体谅太子的慈父了,可是再是慈父,他首先也还是个皇帝,是皇帝就没有不忌惮储君争权的。从前太子身体孱弱,又素来面上瞧着安分守己,再加上有荣贤太后压在上头,更叫建章帝对太子亲近一层,可是随着荣贤太后倒台,太子身体渐渐好转不说,手底下接二连三的闹出事来,这在建章帝看来,分明已经是争权的表现了,没有皇帝能容许有人跟他争权,哪怕这个人是他的儿子。

常先生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太子这是......东宫难不成就没人提醒他?这事儿闹的......跟地方大员勾结,这就算是放在藩王头上,也肯定能做出不少文章来,何况是太子?他怎么能做这样不理智的事......”何况就算是真做了,也该把首尾收拾利落啊,留着杨云勇反咬一口算是怎么回事?东宫那群詹事跟谋士们都不做事的?

应先生看了面无表情的宋楚宜跟宋珏一眼,无奈的笑了笑:“恐怕太子殿下这事儿也没跟旁人说吧?”这些日子以来,常先生也算是看出些端倪来,连太孙殿下遇刺都反应比旁人冷静许多的太子,恐怕也不是面上瞧上去的那么礼贤下士,那么宽厚仁慈。

这种背后勾结地方要员的事是禁忌,就算他不知道,詹事府的那些人也不是摆设,肯定会劝告太子,可太子既然最后还是跟人有了勾结,就说明他也不是那么听得进人说话的人,这样的人往往偏执又刚愎自用,他恐怕以为杨云勇没证据不敢胡乱攀咬吧?他也不想想,他纵然是天之骄子,可是人若是被逼到了绝境,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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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替罪

“风声一传出来,弹劾太子的弹章都已经堆了一箩筐了。”宋程濡言简意赅,分别看了宋楚宜跟宋珏一眼:“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了结。先不说圣上的雷霆之怒,就算是为了给九江百姓一个交代,事情也不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是啊,否则岂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他们的储君现在还没登位就伸手捞百姓们的救命钱,要是不给出个叫人能安心的结果,岂不是建章帝纵容着太子,视百姓性命如草芥?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事儿处理不好,恐怕九江就是第二个阳泉,阳泉为了些矿尚且能闹成这样,何况是被盘剥了这么多年苦不堪言的九江百姓?

宋珏冷着脸,心里实在为太子的荒唐跟贪婪觉得不可置信,虽然前有端王步步紧逼,后有恭王虎视眈眈,可是总的来说,建章帝从未动过废太子的念头,端王后来还全军覆没身首异处,饶是如此,太子也不曾停一停往外伸的手。周唯昭阳泉一战给东宫拉来的好感,如今基本上是消耗殆尽了......他回头去看宋楚宜,语气沉重:“虽然太子跟太孙殿下素来不亲近,可是东宫出事,太子受责难,太孙殿下也难免遭到牵连。”

这也是当初是宋程濡跟宋楚宜都犹豫不肯上东宫的船的原因,实在是太子偏宠大范氏的厉害,根本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连内宅的事都做不到公正的储君,叫人怎么放心把身家性命托付到他手里,陪他拼搏?现如今这担忧已然成真,宋程濡咳嗽了一声:“虽说这次的事儿是大错,可是要说因为这事儿圣上就真的对太子怎么样,也是不现实的事儿。东宫毕竟这么多年了面上没犯过大错,太孙殿下跟东平郡王也都算是成器,这次九江的案子还是东平郡王监审呢......”他沉默一阵,又紧跟着道:“太子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他也知道如何应对圣上,这事儿闹出来了,东宫总有善后的人。怕就怕过阵子藩王进京,拿这事儿来做文章......”

常先生也叹了一口气:“都到藩王进京的时候了,太子殿下平时防这些人防的不知跟什么似地,明知道到了这么紧要的关头,还在这个时候闹出这事儿来,这不是分明给人添堵么?”

宋楚宜心念一动,觉得自己似乎抓到了什么要紧的讯息,可是随即就被自己的想法惊得面色发白心跳加快-----要是真的跟自己猜测的那样,那太子可真就太可怕了。

收到消息的付友德惊得病了一场,这回他是真病了,被太子的胆大妄为给吓病的-----太子做西北那边的生意的时候他就提心吊胆的,可太子的确是需要银子,这事又不是太子亲自去做,假托的是范家的名声,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不知道。可是他没料到太子竟然还收杨云勇的钱,并且帮杨云勇活动关系,压得户部半文钱好处都见不到......这分明就是嫌自己过的太快活了,给自己找不痛快呢,否则哪里有自己好端端的去撞南墙的?储君勾结地方大员啊,这是个什么罪名?!光是想想,付友德就要晕了。

他扛着头疼跟咳嗽去了东宫,等陈德忠等人七嘴八舌的把意见都发表完了,坐在原处半天没吭声-----他还以为太子做这事儿是瞒着东宫所有人的,可是现在看来,陈德忠分明是早就知道的,甚至还插手做过这事儿。

太子真是太糊涂了,他瞥了太子一眼,冷冷的打断了众人的七嘴八舌:“所以说,这事儿是真的?老陈你还亲自经手过这银子?”

陈德忠张着嘴巴,有些心虚躲闪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就偏开了头-----自然是啊,否则杨云勇敢光明正大的给东宫送钱,早被人发现了。

太子的脸色奇差,嘴唇上半点血色也不见,看起来竟比付友德还要憔悴许多,他卷起手咳嗽了一阵,觉得喉咙痒的涌上来些腥甜,嘴巴里都是铁锈味,忍着不适扭头看了付友德一眼:“现在事情已经闹出来了,再问这些没什么用。不如想想如何应对才最要紧。”

如何应对?付友德起皮了的嘴唇缓缓的动了起来,先看了旁边的陈德忠一眼:“如何应对?如殿下所说,您从未亲手拿过杨云勇的银子,也从未接见过杨云勇,更不曾跟他有什么书信往来。虽说陈德忠是咱们东宫的人,可是谁能保证他不见钱眼开,打着您的名声来揽财?”

陈德忠惊得几乎跳起来,睁大眼睛瞪着付友德,你了半天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付友德竟然要太子把他给推出去当替罪羊!

付友德却并不管他,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在他看来,会促成太子办这种蠢事的,留着也是个祸害,没多大用处。他看着太子,再环顾了一圈面色复杂的东宫属官们,又问道:“若是陈德忠去领罪,你顶多也就是御下不严,被人说上一声太过宽厚,可是若是收受银子的是您自己,那可就是勾结地方要员了......这两者之间的区别不用我说,您也知道。除此之外,诸位难不成还有更好的法子?”

太子于是就拿眼去看陈德忠,目光沉沉。

陈德忠只觉得一下子被人打了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懵了,再没料到这事儿最后还是得归结到自己身上,他颤颤巍巍的迎上太子的视线,混沌的脑子总算是得到了片刻的清明。

他没得选择,这事儿无论他肯是不肯,他都必须得背下来......否则就不是他一个人死了,是他一家子人都要倒霉......

分明中秋还未到,分明天气还热得很,可是他身上却冰凉一片,冷的跟死人也没什么区别,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三十七章 背后

次日太子就亲自上了辩折,言辞恳切的承认自己识人不清、御下不严,导致东宫属官里出了借他的名义四处揽财的败类,并且经他这么一盘查,他才发现,陈德忠远不止收了江西巡抚杨云勇的银子,还有许多来京想要走东宫门路的官员,通通都给他送过大笔走门路的银子。

建章帝积攒了好几天的怒火终于彻底的发泄出来,他把儿子叫到书房,狠狠地把这些天收到的奏折一股脑的都摔到他脸上,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一阵,语气阴沉的发问:“他在你眼皮子底下都收了这么多年银子了,你就半点没发现不对劲?!”

太子垂着脑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惶恐,慌忙摇了摇头:“从来没有事儿求到我跟前来,那杨大人也没跟我说过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

建章帝撇开了头,这么多年来,太子向来是病弱且宽仁的,几乎就没出过什么篓子,是个再令人放心不过的儿子兼储君,可是建章帝却没法儿再跟从前似地信任他了-----扬州弊案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也就是从扬州的事情开始,他才惊觉这个儿子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豁达宽仁不争,他对两个弟弟的人可都下了死手,也毫不犹豫的把弟弟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恭王还是他亲弟弟呢,说起恭王,建章帝心里又有些别扭,小儿子能文善武且机智果断,在这几个儿子当中最是像自己,可是自从分封出去之后,除了头三年他见过儿子一回,如今已经是隔了九年未见了,太子虽然逢年过节的也有赏赐随同他的赏赐一同颁下去,可那些东西一看就是不经心的。他皱了皱眉头,觉得儿子处处都透着古怪不对劲,他不仅对恭王这个胞弟没什么情分,连对着儿子也没什么情分......

他想起争气且乖顺的孙子,心里又有些酸涩,他从前在他父皇跟前也不如泰王受宠......太子猛地咳嗽起来,他回过神,看着儿子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又有些心软-----到底是他的亲儿子,他总共也没几个儿子,何况太子还是他的嫡子,当初跟着他吃苦受累最多的也是这个儿子......他脑海里这些纷乱的思绪涌上心头,再想想之前在清宁殿时皇后这么多年头一次声泪俱下,还有荣成公主的求情,又觉得深究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深究下去,若太子真的勾结了杨云勇收了杨云勇的银子帮他遮掩,当他的挡箭牌,那他作为皇帝,难道能轻轻放过?而若是太子真的是受了底下人蒙蔽,那又伤了父子情份......他有些疲累的挥了挥手:“你御下不严以至出了这种纰漏,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写封请罪折子来。”

太子诚惶诚恐的应是,心里暗自舒了口气-----付友德赌对了,他说的是,面上有个过得去的理由,再加上后宫里有皇后娘娘跟荣成公主帮着求情,建章帝还是下不了死手。

建章帝挥手打发太子走,等太子都走到门口了,又忽然出声喊住他,神情复杂的看了他半日,才道:“从前朕对你说过一句话,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太子垂手侍立,恭敬的听。

建章帝就道:“朕曾经告诉过你,十根手指尚且有长有短,朕虽是当父亲的,也不能保证十根手指都一视同仁,可是你当知道,朕每一根手指,都想保全。”

太子心中一凛,不知道建章帝究竟是指的什么,只好惶恐答应:“儿臣都记得......”

建章帝点头:“你记得就好,你从前做过许多错事,从今以后都改了罢。你母后当年无心之失,以至你记恨至今,你以己推人,不妨想想唯昭......”

太子只觉汗毛都一根根从胳膊上立起来,全身上下都麻了,呆立在原地看着建章帝,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开始辩解。他自以为这些年把对皇后的怨恨藏的很好,对太子妃的跟周唯昭的冷淡也都有过得去的理由,可是现如今,他父亲毫不遮掩的把事摊开来在他面前说,他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样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自己多少隐秘的感觉实在是太叫人不安了,他紧张得甚至都从额头上开始冒汗。

建章帝见他呆愣在原地,就叹息了一声:“你母后都告诉我了,当年的事,你还小,被吓坏了也在所难免。可是你母亲当年年纪也不大,那时候你弟弟刚出生,是抱在怀中的婴儿,她自然是下意识的就先抱在了怀里......”

太子有些茫然,同时又情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些话都是皇后同建章帝说的,他略微想了想,就明白了皇后为什么要同建章帝说这些话-----她是在用苦肉计,想让建章帝心软放过自己,可是他又并不感激皇后的维护-----除了想叫自己安然脱身之外,皇后这些话,分明还有替周唯昭博同情博好感的意图,他胡乱想了一通,面上的神情却放的诚恳至极,这是他做习惯了的表情,做起来根本不费劲:“父皇教导的是,前几天母后同我谈过......我已经想通了。”

建章帝没说话,好半天之后才点点头,挥手叫他自去了。

荣成公主有些不安,直到听见谢司仪进来说太子已经出了御书房,她才松了一口气,挽住皇后的胳膊:“这次可真是太险了......”

荣成公主心里对太子是有怨气的,贪心这么重,偏偏却又能力跟不上,瞒上瞒下的自己偷偷摸摸的收人家银子,导致一干人等都要跟着受连累。

卢皇后冷笑了一声,眉毛差点儿都皱在了一起,要不是付友德及时递了消息进来,通知她们已经说好了推陈德忠出来当替死鬼,她们还都蒙在鼓里。

她同付友德一样,已经对太子失望透顶,他身为太子,本来就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儿子如今又正是深受建章帝喜欢的时候,嫡母还在且当着皇后,只要不犯错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可他偏偏不知足,偏偏要到处伸手。

第三十八章 寒心

最叫人害怕的是,他做这些事全都是瞒着人的,半点儿消息都不曾透露出来,如果不是这次杨云勇坏了事,她根本不知道在世人眼里宽厚仁慈的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有这样贪婪的一面.....她疲累的倚在凤座上,单手托腮坐着,眉梢眼角都是冷厉:“太险了?我看他根本不知道这险在哪里,他是不会长教训的。”

太子要是知道教训二字怎么写,当初扬州弊案的事情过后就该收手了,他要是知道教训,范良娣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下这么多不知死活的事。卢皇后心中对他失望已极,头一次竟觉得他实在不适合当个太子-----现如今他还没上位,做事就已经这么贪婪不留余地,对待自己的儿子也是偏心的厉害,不说一碗水端平,连稍稍公平些都做不到......

卢皇后想起太子对周唯昭的冷淡以及冷落,再想想他怂恿卢大爷的那些话,只觉得毛骨悚然,看着女儿颇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知道,他竟然还怂恿你表哥,把重华给唯昭当侧妃!你想想,他安得到底是什么心......这样一个人,他对我如此疏远冷淡尚且可以说是我从前对不起他,可是唯昭可是他亲儿子,他也能狠得下心这么对他!他要是真踏上了那个位子,你弟弟和唯昭,乃至卢氏一族哪里还有活路?!”

荣成公主也被卢皇后说的浑身汗毛都竖起来,有些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母亲,思虑再三才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也不至于罢......?”这话说完,连她自己都苦笑了一声,叶景宽这些日子没少说太子凉薄的事,觉得太子无论是对待陈阁老还是对待周唯昭,都显得太过薄情了,这样的人登上大位对他们镇南王府也未必就是福气-----镇南王府虽然一直站在东宫一边,可是太子却从未把镇南王府当作心腹,当初太子被荣贤太后下毒,还是叶景宽跟镇南王府出了死力帮忙,可是事后太子却并没什么表示,也不见对镇南王府更亲近一些......这样的人......荣成公主打了个寒颤,看着母亲,为难的抿了抿唇,半响才道:“母后,哥哥他这么做,实在是太不得人心。章天鹤、陈阁老、还有如今的陈德忠,这些都曾经是跟着哥哥死心塌地的人,可是他们一旦出事,哥哥素来毫不犹豫的就把人给抛下了......他这样做,怎么能叫人放心跟着他?他是未来储君,若是现在就已经喜怒无常至此,朝中又有多少大臣会向着他呢?这次的事推给了陈德忠,可是母后,以哥哥的野心,保不齐还有第二个杨云勇的事闹出来......甚至更多,到了那个时候,我们还能帮他多少次?朝中的人还能信他多少次?他又有几个替罪羊可以推出来替他挡灾呢?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至于太子对恭王的忌惮和对周唯昭的疏远冷淡,这些荣成公主都不愿意再提,她们已经劝过无数次了,可是太子根本冥顽不灵。

恭王当初也是万分忍让这个哥哥,甚至早早被打发出去就藩,作为建章帝跟卢皇后唯二的嫡子,他也并没什么抱怨。可是太子还要抢他的青梅竹马,硬生生的把他逼得无路可走......那些事想起来都太久远了,荣成公主想起那时候恭王跪在雨里哭求卢皇后的模样都觉得眼里泛起泪花:“母后,弟弟已经退无可退了,哥哥也还要借着扬州弊案的事再痛打他一番......您一味因为从前的事偏袒哥哥,哥哥不领情,到头来连弟弟也得罪了......”

是啊,卢皇后有些怅然,拍了拍女儿的手,只觉得难过。她总觉得亏欠了大儿子,什么事都要小儿子一忍再忍,甚至把小儿子早就相看好的卢采薇也给了太子,可太子就是不知足。这其实并不是最教卢皇后心寒的,最叫她毛骨悚然的是,太子一心一意的要跟恭王抢卢采薇,可是等人到手了之后,就全然变了一副脸......

荣成公主有些难受,安慰了卢皇后几句出来,就径直去了东宫。她去东宫更多的是往鸣翠宫去瞧太子妃,可这回她拐了个弯,去了正殿见太子。

彼时太子正在书房里大发雷霆,他生气的时候跟寻常人不同,寻常人多的是用大吼大叫来发泄心中怒火,可他从不,他生气的时候,向来都是安静的,安静得根本不似常人,让人心生恐惧,三宝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汗都一股脑的涌出来了,到处都是湿答答的让人没法忍受的黏腻,勾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像是一只即将被煮熟的虾,全身上下都绷得死死地。

好在他提心吊胆了没多久,荣成公主就来了,他下意识的看了太子一眼,心里不着痕迹的松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对荣成公主这个妹妹还算过得去,要是来的是太孙殿下,那他可真是吓也要被吓死了。

荣成公主从殿外进来,正好瞧见太子盘腿坐在榻上的模样,踌躇片刻上前喊了一声大哥,在他旁边坐下,隔着山描着蜀山风景的炕屏看着太子阴沉沉的眼睛,缓缓叹了口气:“大哥,你还有几个陈德忠能用呢?”

太子有些木然的把目光放到她身上,看了她一眼就又把眼睛移开,端起桌上早已冷掉的茶猛地灌了一口,咳嗽了好一阵才停下来,似笑非笑的问她:“怎么,母后指使你来教训我的?”

在他看来,卢皇后会为他说话,会用苦肉计来对付建章帝让就爱你张帝心软,也是为了她自己的缘故-----否则他这个当儿子的犯下这么大的错,她当母亲的不一样脸上无光?

荣成公主见他眉间发黑嘴唇干燥没什么血色,心里又觉得他有些可怜,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母后这么多年都没怎么求过父皇,为了你已经做了能做的所有事了。要不是付友德递进消息来,她还不知道你出事......哥哥,你明明有这么多人可以用,可你为什么偏偏都视而不见呢?”

第三十九章 心魔

镇南王府、卢皇后、卢家,这些通通都是他的助力,可是他做什么事都从来不跟这些人商量,总是一意孤行,偏执固执得可怕又可笑。

殿外有人啪啪啪的敲门,太子看了荣成公主一眼,扬声喊了声进,三宝一溜烟的跑进来,又有些犹豫的看了荣成公主一眼,欲言又止。

太子牵起嘴角笑了笑,咳嗽了几声就让他说:“没什么好避的,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三宝应了一声是,低声道:“殿下,锦衣卫已经去陈德忠家里抄家了......”

又是抄家,这几年来京城每年都有人要遭殃,荣成公主看了太子一眼-----这其中又有许多人家破人亡都是太子造成或者跟太子脱不了关系的,她闭了闭眼睛没有说话。

太子也没等她发表什么意见,当着她的面,这回也不藏着掖着了,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都处置好了?没什么错漏的地方吧?”

陈德忠哪里真的贪了那么多钱?把他整个陈府都卖了恐怕也弄不出几十万两银子来,太子临时给他塞了许多地契房契跟金银名画之类的东西,毕竟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全套。他其实跟卢皇后一样,都知道建章帝这回是彻底动了疑心,陈德忠不过是表面上给他个台阶下罢了,好叫建章帝有个理由放过他,真正让建章帝心软的,是卢皇后的那番话,太子知道,所以格外愤怒-----当年的事一直是梗在他心里喉间的一根刺,一碰伤口就要化脓,让他想起被丢弃的难堪跟无助,如今他还要靠着这件叫他这么多年都活在噩梦阴影里的事来脱罪,就更叫他觉得全身的血都往上涌。

三宝的腰弯的更低了,点了点头:“已经做好了,地契房契落的都是别人的名儿,陈德忠自己知道该怎么说,锦衣卫抄了陈德忠的家,只把陈德忠跟带走了,其余的陈家人都收押在刑部大牢里,等圣上发落。”

陈德忠是代他受过,以建章帝的性子,既然明知道陈德忠是冤枉的,这回大约是不会对陈德忠下死手,太子根本不甚在意,挥了挥手没说话。

三宝却没退下去,看了荣成公主一眼,有些犹豫可还是映着头皮道:“太孙殿下特意着人去刑部大牢打点了,陈德忠的儿媳妇刚生产完还未出月子,太孙殿下还特意叫人给她们单独一间牢房,准许陈家其他族人进去探望照顾......”他说完这番话,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整个人都忍不住想要发颤,要不是荣成公主还坐在这里,他早就害怕的双腿发软站不住了。

太子很长时间没有说话,隔了许久才笑了一声,那笑声一点儿也不叫人觉得舒服,只让人觉得不安,他猛地咳嗽了一阵,甚至都咳出点血沫来溅在了手帕上,喘了一会儿粗气才叫他退下去,回头看着荣成公主牵起了嘴角:“难怪你们都喜欢他,收买人心这一套,他做的可比我这个当父亲还利落的多啊。”

荣成公主没料到他是这么想,一时之间只觉得不可置信,为母亲觉得不值,也替周唯昭觉得寒心,忍不住拔高了声音打断了他:“大哥!”她之前因为太子咳血的担心如今全都转化成了愤怒,忍不住红了眼圈:“你怎么会这么想?!”

她看着太子,眼里酝着极大的失望:“唯昭是你儿子,母后是你母亲!母后为了你连当年的事都拿出来重新同父皇提了一遍,唯昭更是有苦也往肚子里咽,阳泉的事,天水镇的事,他明知道是范良娣所为,明知道你不肯处置范良娣,还是帮你压下去了,死死地瞒着一个字都没跟父皇透露,如今你出了事,他也为你费尽心思的弥补,生怕你的属官们寒了心,你怎么就不识好人心?!他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嫡子!”

太子有些麻木,眼皮也没抬,把剩下的茶放到嘴边一饮而尽,总算是压下了那股又已经涌到喉间的腥甜,他开了口,语气里带着十足十的嘲讽跟不屑:“你也会说他是我的嫡子,你也会说他怕寒了东宫属官们的心。他是皇太孙,要是没我这个太子,他当什么皇太孙?!什么为了我,他这是为了他自己。至于母后......”他冰凉的手指敲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扣的人心底发沉:“母后她就算看在她那个好侄女和好孙子的面上,也不会叫我这个傀儡倒霉的。”

荣成公主简直不敢置信太子会这么想,她站起了身一把拂落了太子手里的茶杯,抿着唇看着他:“什么傀儡?!”

她不等太子回话,只觉得愤怒异常:“这些人都在全心全意的为你打算,一直在替你擦屁股,你就半点都感觉不出来吗?!怎么能别人的好意通通曲解成这样?!大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偏执阴暗?”

太子没理她,语气冰凉里带着些嘲弄:“当初扬州的事,他提前去找了常首辅,常首辅拟定了名单,把我的人彻底剔除的干干净净,这也是为我好?还有这次,这次他纵着宋六跑去母后跟前挑拨离间,让东平如今身份尴尬,这也是为我好?!”

“难不成不是?!”荣成公主怒极反笑:“要不是唯昭及时去找了常首辅,等你那份名单递上去,你以为父皇就会成全你?!你把谁当傻子?!要不是他,你以为父皇会忍你到如今吗......你简直着了魔了......怎么会把自己的儿子想的这样坏?”

太子偏了头,懒懒的笑了一声,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们都是聪明人,就我一个人是傻子。”

荣成公主被气的没有办法,只觉得太子油盐不进得叫人生气,往后退了几步,冷笑了一声。

她来之前心里最后的那一点儿微弱的期盼也没了,眼里的光一点一点的暗下去。

第四十章 坑陷

她怀着满腹失望跟心酸回了公主府,只觉得筋疲力尽,等看见了叶景宽,更是觉得有些没脸,把脸埋在双手里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些情绪,靠在叶景宽怀里低低的叹了一声:“我觉得我大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她低声把今天的事都说了一遍,觉得太子简直不可理喻:“他总是能曲解母后跟唯昭的好意,把他们的好当说成是对他的居心不良。今天唯昭要是不替他去安抚陈德忠的家人,以后东宫那批人怎么看待他?跟着他的一个个都没什么好下场,他以为这些人图的是什么?”

这些人跟着太子,无非也就是图的富贵荣华,可跟着太子的一个个全都非死即伤的......叶景宽搂了搂荣成公主的肩,神情也不算轻松:“今天应书过来找我,我同他聊了一会儿。的确跟你说的这样,人家追随你,无非就是图个前程,可是一个个命都没了,谈什么前程?应书说,赖成龙说连付友德都开始活动关系了,想调出京城去。”

一个太子詹事,旁人趋之若鹜还来不及的差事,付友德如今却巴不得能赶紧甩掉,可见心中对太子失望多深,荣成公主直起身子,沉默了一阵:“也难怪他,这回他建议大哥推出陈德忠来,大哥毫不犹豫的就应了,他虽然松了一口气觉得不用受连累了,可心里大约也是怕的,怕大哥有一天把他也随随便便就抛出去顶罪,我若是他,我也要另外想退路。”

不止是他,连崔应书跟镇南王也不约而同的都萌生了退意,实在是太子叫人不安,他面前有好好大康庄大道他不肯走,偏偏要剑走偏锋专攻旁门左道,简直是猪油蒙了心了,谁也不愿意成为下一个陈阁老。

叶景宽看了一眼荣成公主,声音放的极低:“其实......太孙殿下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太子就算是......”他见荣成公主猛地抬起了头,语气不由自主放缓了一些,像是生怕吓着她:“其实太子就算是不能理事了,也不碍什么。”

荣成公主知道他说的已经算是客气,以太子如今丧心病狂的揽财法儿,迟早要出更大的事,不能理事已经算是天大的好事了,他要是病的重了,跟从前一样,反而是种福气,母后只怕都能松一口气......她想到这里,再想想今天临走之前卢皇后的脸色跟表情,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凉:“这是......这是母后的意思?”

叶景宽垂着眼睛,卢皇后当然没想到这一点,太子毕竟是她亲生儿子,她宠了他纵容了他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对太子的宽宏大量练成了一种习惯了,太子犯再大的过错,她为了之前的投入跟心血,也只好费尽心思的替他遮掩,替他收拾烂摊子。

他还没说话,就听见荣成公主低声喊了一声不:“母后不会答应的,她一直觉得亏欠了大哥,为了他,母后连弟弟都顾不上......好不容易如今大哥走到了如今这一步,母后怎么会放弃他?”她有些急切的拉着叶景宽的手:“驸马你别犯傻,也千万劝劝父亲......母后不会答应的,到时候我大哥知道了你们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以太子现在这样的脾性,到时候肯定会把镇南王府市委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叶景宽摇了摇头,他反握住了荣成公主的手,目光直视着她,低声道:“这是宋六小姐的意思......皇后娘娘也同意了......”

荣成公主瞪大了眼睛,失声问道:“宋六?!”她心里简直掀起了惊涛骇浪,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她怎么敢......怎么敢动这样的念头?!”还跟卢皇后说了,并且让卢皇后同意了?!

叶景宽并没觉得荣成公主的失态有什么不对,毕竟他当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惊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子可是她未来的公公,是周唯昭的亲生父亲,还是卢皇后的亲儿子,她作为一个外人,居然敢生出这样的主意,也不怕卢皇后跟周唯昭以后记恨她......

他等荣成公主稍稍平复了情绪,才接着之前的话说了下去:“宋六小姐到底是怎么样说服皇后娘娘的我也不大清楚,可是皇后娘娘并没生气,想必也是对太子失望得狠了......”他勾起了嘴角,笑的有些无奈又有些讥诮:“说起来,舅兄他实在也是不像话的过头了,公主,我得跟您说声实话,太子再这样下去,不逛是付友德,连我也支撑不下去了......”

荣成公主闭紧了嘴巴,她知道镇南王已经对太子越来越不满,他们忠心耿耿的对东宫,可太子却总是冷淡他们,最近闹出来的这一桩桩的幺蛾子,太子也从来没跟镇南王府透露过口风,好叫镇南王府有些准备,太子做这么要紧的事都瞒着防着镇南王府,分明是不把镇南王府的人当自己人,镇南王难免会觉得寒心,就是荣成公主自己,也觉得驸马为太子所做的一切觉得委屈。

可她还是忍不住为宋楚宜的异想天开惊得浑身发冷,卢皇后在太子身上投入了太多心血了,她着实没法想象宋楚宜到底是怎么说服的卢皇后放弃太子。而且她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个小姑娘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俗话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她难道就不担心日后周唯昭会因为这个而怨恨她吗?

她想不通,自然而然的就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她怎么这样胆大包天?这事儿就算要做,也不该是她来做.......”

一不小心,这以后就会成为卢皇后跟周唯昭怨恨她埋怨她的根由,她这么个聪明人,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她明明可以假借别人的嘴巴来促成这件事.....

承诺的保底三更,虽然晚了些可是我还是做到了......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明天不知道能不能放一天风,听说堂妹会来接我的班,我真是差点要跪下来念佛了......继续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啦,爱你们,么么哒。

第四十一章 扭曲

宋楚宜的确可以有更好的选择的,宋珏倚在廊下的柱子上看着宋楚宜往窗台上的美人瓶里插新鲜的花,明明带着满腔的怒气来的,可是看到她的一瞬又觉得什么气都消了,叹了一声气隔着窗户问她:“你这回做决定是不是也太莽撞了些?这么大的事,也该跟我们商量商量。”

宋楚宜歪着头看他,微微绽出一个笑:“所以我还没进宫啊,先回来跟你商量了。”

她好似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宋珏有些无奈,伸手拍了拍她的头,双眼直视着她有些生气:“这事儿可以做的委婉些,你没必要亲自去皇后娘娘跟前说这些事。人心难测,现在皇后虽然对太子已经失望透顶了,可是你怎么知道日后她不会心疼自己的儿子反过来埋怨你当初给她出了个这么损的主意?这实在不是你该做的事......”

宋楚宜知道宋珏的担忧,她轻轻摇了摇头,也敛容肃色的看着宋珏:“可是除了我,还有谁能说服皇后娘娘呢?就算是我能借贵妃娘娘的口,借十一公主或者是荣成公主、端慧郡主的口去暗示、提醒皇后娘娘又怎么样?皇后娘娘难不成就猜不出在和背后出主意的其实是我?与其遮遮掩掩,还不如就直接由我明明白白的给皇后娘娘分析其中利弊,让她好好看清楚如今的局势,也让她好好看看太子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让她看明白太子究竟还值不值得她这么费尽心思的去维护-----她再这么纵容太子,东宫迟早立足不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