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善意

周唯琪收到消息的同时,宋楚宜也接到了马旺琨寄来的信,她看着把信带进来的宋珏,颇有些意外:“哥哥怎么想到动用襄樊知府?”

宋楚宜没心思同这些人周旋,当初交代马旺琨的时候就曾经说过,不用手下留情,言外之意就是叫马旺琨等人尽可以用对付韦言君跟宋楚宁的法子一劳永逸-----反正那个魏延盛也不是什么好人,顺带也能除掉东平郡王的一个爪牙。可宋珏后来却建议她煽动本来就对这笔银子意动的陈家先答应把银子给魏延盛,然后再去告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私下动手,自然可以跟上次对韩止一样,把韦言君一网打尽,可是之后却难免要得罪韩止这样的疯狗了。东平郡王虽然未必就如同韩止那样丧心病狂不计后果,可是人要是疯起来谁都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现在大婚在即,很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宋珏看着她:“就让陈家人跟东平郡王的人狗咬狗不是很好?”

其实东平郡王未必就想不到这背后有她的手笔,用不用陈家都一样,可是惊动官府的确有一样好处,就是东平郡王至少以后能收敛一点-----他可跟太子不一样,不过是隔了一层又是范良娣生下来的孙子,对卢皇后来说远没有那么重要。

宋楚宜点点头,把手里的信放下,又跟宋珏道:“宫里这么久都没什么动静,皇后娘娘恐怕还是下定不了决心......”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太子已经疯狂成了这副模样,杨云勇的事足以说明他的贪婪是没有止境的,现在他还是个储君就敢这样肆无忌惮,真的等他登位了,还不百无禁忌?到时候最倒霉的,莫过于一直不受他喜欢的周唯昭。

“毕竟母子连心。”宋珏言简意赅的点评了一句,随即又话锋一转:“不过也不尽然就是皇后娘娘下定不了决心,太子如今已经不是她能辖制的住了,她很明白这一点,不管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太子,她都没有别的选择可以做。最可能的或许是,她还没来得及下手。”

宋楚宜听出他的意思,想了想就道:“最近大伯说在礼部除了忙我的婚事,还在忙藩王进京朝见的事----藩王们进京,照例是要去太庙跟皇陵祭祖的。大哥你的意思是,皇后娘娘是在顾忌恭王殿下,不想在这个时候动太子,以免让恭王察觉出异常?”

恭王跟太子的关系水火不容,要是叫恭王察觉出了什么,揪出太子的把柄,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宋珏点了点头:“皇后娘娘的顾虑也对,恭王毕竟跟太子有深仇大恨,真要闹起来那可不是只冲着太子便罢,难免要波及到整个东宫,到时候你跟太孙也照样要为难。虽然现在不能立即就斩断太子的手脚,可是皇后娘娘手里握着太子的把柄,太子也不敢再跟从前那样肆无忌惮,现在范良娣又没了,其实也不急在这一时。”

二人才说了一会儿话,青莺就进来轻声提醒宋楚宜:“姑娘,外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老太太问您这边好了没。”

宋珏这才记起来太子妃宣宋楚宜今天进宫,他站起身叫宋楚宜先梳洗,到了门口又想起什么,站住了脚回头提醒她:“你这回进宫,太子妃若是问起青卓的事......”他停了一会儿,才又接着道:“要是太子妃问起青卓那回给她报信的事,你就如实说,是我的主意。”

可是卢太子妃连提也不曾提起,好似这事从头到尾都没发生过,她温和的拉了宋楚宜的手上下端详了一阵,轻轻笑了一声:“见过你好几次,可是每次都匆匆忙忙的,小时候见你,那时候也显不出什么来,就记得你靠在你祖母身边,柔柔弱弱的模样,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她跟宋楚宜闲话了一会儿家常,又把话题转到周唯昭身上去:“今年进了八月了,湖北那边却还是雨水不断,唯昭这阵子都在忙这事儿。等过阵子藩王们进京了,他还得帮着礼部忙接待藩王的事,你千万别觉得他冷落了你。”

青卓天天都替周唯昭送东西来,要不就是重音坊的新出的点心,要不就是宫里新培植出的花种,还有会学舌的鹦鹉......宋楚宜就算是想觉得周唯昭冷落了自己,也没有机会。

周唯昭对她这样周到细致,她总觉得心里不安,把青卓给太子妃传口信,太子妃去皇后跟前鼓动皇后对太子出手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原本以为他会介意,可周唯昭沉默了一会儿以后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沉沉的叹了口气:“这事儿未来舅兄考虑的不错,你来做这事不合适,到时候皇祖母要是后悔了,头一个肯定就要怪你。可这事儿舅兄也不该推在我母亲身上,这事儿该由我来做的......”

那一刻她忽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她要嫁的这个人,从来就不是把责任推给别人的人,有了事,有事发生,他首先想的是自己该承担,从来不是先责怪别人。

她摇了摇头,诚心实意的告诉太子妃:“殿下虽然很忙,可也并没有冷落我。大事要紧。”

太子妃吩咐湘灵上点心,听她这么说就忍不住笑:“唯昭也说你跟普通的女孩子不一样,绝不会因为这些生气。”她一面说,等点心上来了,一面告诉她:“这些都是唯昭告诉厨房做的,你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太子妃的善意释放的十分明显,饶是老练如宋楚宜也忍不住轻松许多-----这是周唯昭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她既然打定主意要跟周唯昭好好过日子,自然希望能好好同太子妃相处。太子妃能释放出这样的善意,她心里无疑又更安心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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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不安

宋楚宜原本以为太子妃不会再提起青卓的事,她觉得有些意外,又觉得是情理之中-----能教出周唯昭这样的孩子,舍得把周唯昭放在龙虎山那么多年,这位太子妃无疑是个极看得开极豁达的人,这样会令人尴尬的话题,她自然不会提起。

可是等到时辰渐晚,她快要到出宫的时候,卢太子妃却又主动提起了青卓带来的口信,她见宋楚宜张口语言,就微笑着摇了摇头:“唯昭告诉过我,你当初是想自己去做这件事的。你有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你大哥顾虑的很对,你毕竟对皇后娘娘来说还是个外人,上次范良娣的事你来开口就已经属于冒险了,不该再冒第二次险。这事儿也只有我来做最合适,毕竟我姑母应该最清楚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太子又是怎样的人。”她拍了拍宋楚宜的手让她安心:“这件事不说开,怕你心里存着内疚跟顾虑,其实也没什么......你大哥那个口信传的很好,再让太子这样下去,大家都要遭殃,长痛毕竟不如短痛,何况那也是他咎由自取。你别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她停了停,冲旁边的梁嬷嬷点了点头,等梁嬷嬷转进里边去了,就又回头看着宋楚宜:“你放心,我的儿子跟他父亲不一样.......你别害怕,他会是个好丈夫,会懂的如何尊敬你,爱护你。我并不图别的什么,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在一起。”

宋楚宜终于明白周唯昭为什么在太子如此的私心之下还能这样豁达明朗,有这样的母亲跟师傅,他会长成现在这样阳光的模样,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重重的朝太子妃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殿下他是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也会努力站在他的旁边,跟他一起往前走。”

这世上多少夫妻貌合神离,多少夫妻大难临头各自飞,能互相扶持到老,互相体谅就已经很是难得,太子妃微笑颔首,接过梁嬷嬷递过来的金漆匣子,当着宋楚宜的面打开,从里头拿出两只通体翠绿的绞丝凤纹玉镯来,亲手替她套在手上:“当母亲的,所图的无非是希望子女过得好。我这辈子唯有唯昭这一个儿子,也只有他过的好这一个念想。”

她握住宋楚宜的手,咬了咬唇,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猜得出我这些年的处境,他五岁那年,我以为他撑不下去,差点儿带着他一起吊死在御花园那颗老树上......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日子过不下去了......”

宋楚宜能想像得到一个并不受太子宠爱,又孤立无援的母亲当时有多绝望,就像她当初眼睁睁的看着然哥儿的身体一点点冷下去,眼睛闭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已经懵了,唯一的想法就是然哥儿要是活不下来,她也不活了。后来然哥儿还是没能活下来,不管她怎么努力的按着他的肚子想让他把里头的水吐出来,他也没再睁开眼睛,那一瞬间她连呼吸都忘了,只觉得连呼气吸气撕心裂肺的疼......她垂下了头,觉得眼睛有些疼,真心实意的看着太子妃:“我明白....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对他,会跟他一起好好孝敬您......”

太子妃的眼泪啪嗒一声摔在手背上,她飞快的抬手擦了,胡乱的点了点头,又破涕为笑:“不过不管多难,如今总算是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时候......”

她再也不会叫自己沦落到当年那样狼狈的境地,她抿唇看着宋楚宜,眼里的泪意一点点汇聚成了亮光,嘲讽的牵了牵嘴角:“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说服皇后娘娘的?”

宋楚宜诚实的点了点头:“当初并不知道,可是后来猜一猜,再加上驸马那里跟我舅母那里透出点风声来,我略微猜到了一些......”她把当初陈阁老陷害崔绍庭时用的手段说了:“当初陈老太爷也是想通过杨玄的口来污蔑我舅舅指使他私贩战马,我从舅母那里得知驸马最近往西北派了人,再去信问了舅舅......大约猜得到太子殿下应当是还插手了西北的事儿。”

其实真的要怪太子实在太贪心了,扬州那一次宋楚宜就听宋程濡感叹过太子只为财,而要是为的财,那无非也就是南边的海运盐运,北边的走私生意,太子既然插手了一件,就没有理由放过另一件,因此太子妃要是能说服卢皇后对太子痛下决心,那她猜,也就是差不多太子在西北也有事了-----韩正清毕竟在西北呆了那么多年呢,要说一点儿联系没有,宋楚宜是不信的。

卢太子妃向来听人说宋楚宜聪明,也听儿子不止一次的说过她的机灵,可如今才算真信了,莞尔一笑放了她的手:“你也真敢猜,不过就是一件事,你也能联想出这样多事来。可你偏偏还猜的就准了,说起来也巧,范良娣死后,她身边有来投奔我的人,恰好卖给了我这样一个情报,我其实还只来得及摸到冰山一角,不过没关系,皇后娘娘会继续往下查的......”

卢皇后也不敢不查,要是真的如同崔绍庭信里说的那样,太子插手西北的事,给范家当保护伞,让韩正清跟范家在背后支持杨玄私贩战马,私通鞑靼人,那这事闹出来足以废太子了-----谁也容不下一个通敌卖国的储君,卢皇后更承担不起这件事闹出来以后的后果。宋楚宜亦有些震惊于太子的胆大妄为,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不安感,这一世的种种迹象都叫她觉得上一世周唯昭的路遇山洪没有那么简单,可事情若是真的如同她猜想的那样,就实在是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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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信使

她隐约有些怀疑上一世周唯昭的死因并不是范良娣勾结端王那么简单,可是又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未免太耸人听闻,犹豫了半响,终究没跟太子妃提起-----不管怎么说,周唯昭总是太子的亲生儿子,更是他唯一的嫡子,只要他不是疯了,应该大约不会生出这等心思来的吧?

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刚刚升起的对未来的一点儿期盼也不由得都转化成了沉甸甸的担忧,这世上虽然大多数都是爱自己孩子的父母,俗话也说虎毒不食子,可也不是没有丧心病狂的人-----上一世的沈清让不一样能对然哥儿下手?然哥儿也是他的亲生儿子,更是他那个时候唯一的儿子,可是他为了讨宋楚宁的欢心,照样可以狠得下心。

太子妃拉着宋楚宜要留她的饭,宋楚宜微笑着辞了:“今天是明姿表姐的好日子,得赶回家里去吃晚宴,下次再领娘娘的饭。”

今天是向明姿临出嫁之前请闺中好友添妆的大日子,宋楚宜一早已经跟家中姐妹给她添完了妆,后来又跟宋珏聊了半个时辰才出的门,如今赶回去,还来得及参加晚宴,这么大的日子,长宁伯府惯常是会开个晚宴热闹热闹的。

太子妃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轻轻叫了一声:“是啊,我差点儿忘了你家这位姑娘要出嫁了,上回十一进宫来还同我提起过这事儿,听说嫁的是李峪家的二儿子?”

宋楚宜笑着应了是:“六礼只剩亲迎一项了,日子已经订了,就在重阳节后那一天,因此我祖母跟大伯母都忙着给明姿表姐准备嫁妆跟陪嫁的宅子-----李家虽然在京城有宅院,可是祖母怕表姐跟表姐夫两口子跟着哥嫂住不自在,特意跟李伯母商量过了,打算让他们先住在表姐的陪嫁宅子里,姐夫也好一心一意的准备明年的科考。”

再说会儿话,外头天色就渐渐的要暗下来,太子妃让梁嬷嬷把准备好的礼物寻出来交给宋楚宜:“既然是添妆的大日子,这也是我的一份心意,你顺手带回去罢,替我说几句吉祥话。”

宋楚宜忙替向明姿道谢,刚抬头就听见外头一叠声的喊起了皇太孙千岁的话,不由抬了抬眉毛-----太子妃前脚还说周唯昭忙的脚不沾地,已经好几天没见人影了......

太子妃笑着去瞧宋楚宜,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先免了儿子的礼,才道:“你回来的恰是时候,宋六小姐刚好要回去了,你替我送一送。”

周唯昭理所当然的点头,亲自伴着宋楚宜出去,梁嬷嬷就忍不住一面替太子妃换了新茶,一面笑:“咱们殿下可见是真的对宋六小姐上心了,从前哪里见过殿下回来的这样早?恐怕是记得今天宋六小姐进宫来,特意挑准了时辰回来的。”

太子妃啜了一口茶,眼里也禁不住盈满了笑意,她不是那等看不得儿子儿媳亲近的婆婆,小夫妻还未成亲感情就这么好,以后自然就更相和睦了,这是好事。

周唯昭先带宋楚宜去了重音坊,见她似要生气,忙笑着跟她保证:“一定在你家开宴之前送你回去,耽搁不了你的事,放心吧。”

青卓悄悄跟青莺咬耳朵:“殿下今天是特意抽空跑回去的,外头还一大摊子事呢,他就是专程为了来瞧瞧六小姐跟太子妃娘娘相处的怎么样的。”

周唯昭回头瞧他一眼,他就老实了,可还不忘跟青莺叹气:“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晚上又不知道要熬到多晚,忙的人都晕了......”

周唯昭目光在宋楚宜手腕间流连一会儿,笑的露出唇边两个梨涡:“原本还担心你跟母亲两个人要磨合一阵子才相处的过来,可现在看来,你显然很惹人喜欢,一点儿也不需要我担心。”

宋楚宜微微低头,觉得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连耳根都有些发红,过了片刻才强撑着面子问他:“何以见得?殿下怎么就知道我讨娘娘的喜欢?”

“要是不讨她的喜欢,她的及笄礼怎么会在你手上?”周唯昭瞥她一眼,脸上笑意愈深:“母亲对它珍视得紧,这么多年了自己都舍不得戴,现在给你了,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宋楚宜之前听宋老太太提起过,说是卢太子妃未出嫁之前的及笄礼称得上奢华至极,皇后娘娘亲自赐下了一对雕工精致,由老工匠雕了三四年才做成的碧玉镯,却没想到太子妃把这镯子给了自己,她有些受宠若惊,才低头看了一眼,就被周唯昭出声喊住了。

“戴着吧,母亲给了你,就是你的。”他隔着桌子握了握宋楚宜的手:“这东西留在她那儿,她看了反而伤心,给了你,就是新的开始了。”

宋楚宜隐约有些明白周唯昭的意思,卢太子妃的及笄礼极尽辉煌盛大,可是她的人生也就好像终结在了那一刻了-----之后她就被卢皇后许给了太子,被迫跟青梅竹马的恭王分开。

她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腕,紧跟着点了点头,忽而想起太子妃的话来,就问周唯昭:“你知不知道娘娘她用什么理由说服的皇后娘娘?”

周唯昭还没来得及答话,含锋就敲门进来,有些气喘吁吁的跟周唯昭禀报:“殿下,各地藩王信使已经抵京,侍郎大人已经安排他们下榻驿馆了......”

这些信使们是来送中秋节礼,顺便提前替藩王们打理在京城的王府,等藩王们进京的,礼部要负责接待。周唯昭应了一声,回头看着宋楚宜:“我得先去礼部衙门同王侍郎碰个头,那些事我母亲都告诉过我,等我回来再详细同你说。”

他如今领着负责藩王进京安置的差事,信使们既然进京,他自然脱不开身,宋楚宜点点头站起身,就听周唯昭吩咐含锋跟青卓:“你们先小心送六小姐回去。”

第五十五章 消息

宋楚宜进了鸣翠宫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太子耳朵里,他坐在从前范良娣常坐的贵妃榻上,斜斜的靠在暗黄色的引枕上头,轻轻抬了抬眼皮:“宋六小姐来了?”

寝殿的地砖光可鉴人,自从范良娣去后,太子跟东平郡王来范良娣的寝殿反而来的更勤快了,没人敢懈怠,这里比从前还要热闹些,房嬷嬷跪在地上,惶恐的应是:“听说太子妃娘娘早有宣召,六小姐吃了午饭待到了傍晚,等太孙殿下回来了,才由太孙殿下陪着回去了......”

太子有些心不在焉,听见房嬷嬷后头的那句话才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思绪却已经顺着房嬷嬷的话飘远了,他兀自发了一会儿呆,再休息片刻,才有些吃力的扶着三宝的手站起来,挪去了前殿。

付友德跟珍德已经等了他许久了,见了他都忙恭敬的行过礼,这才跟他说起正事:“藩王信使已经进京,眼看着离藩王们到京也没剩多少时间了,我们来是想问问殿下,陛下万寿,您准备献什么礼?”

付友德一夕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他原本年纪就不轻了,好不容易从国子监一步一步熬上来,熬到了太子詹事这个位子,原本以为以后就能安安心心的跟着东宫一起上位,哪知道太子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太子詹事放在眼里,有什么事根本不同他商量,要紧的事还处处瞒着他,险些酿成大祸,他一腔争荣夸耀的心早已经熄了,前阵子已经拖人去宋程濡还有吏部两个侍郎那里疏通关系,看看能不能外调出京-----太子实在是有些吓人,不经他们这些东宫属官们的商议就敢私下结交地方大员,还私下收受人家银两,有一就有二,他根本不信太子瞒着他们做下的事只有这一桩,与其等到以后被太子连累或者推出去当替死鬼,还不如早些抽身才是要紧,可想是这么想,现在他还是太子詹事,就只能替太子着想,仍旧是尽职尽责的替太子出谋划策,他咳嗽了几声,抬头看着比他脸色还要衰败的太子,缓缓的在心里叹气。

太子亦已经为建章帝的万寿贺礼愁了好一阵,有杨云勇的事情在先,他自然是希望能送一份让建章帝满意的礼物,因此格外费心,他看了珍德和付友德一眼,问他们:“二位大人有什么好的建议?”

珍德从前是跟着陈阁老的,在太子跟前也算是老资历了,前阵子因为陈阁老倒霉了,好一阵子都缩着尾巴做人,如今风头逐渐过去,他的心思难免就又活泛了许多,听太子问,抢在付友德之前开了口:“信使进京,臣已经着人去打听过了,也听见了一些风声。听说肃王殿下送的是一株高二尺余的红珊瑚,难得的是那珊瑚的色泽,听说完整无缺的一整株,极其罕见。鲁王殿下送的是齐论语,听说是孤本,是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他一口气把肃王鲁王的礼物都说了,见太子跟付友德都听住了,咽了咽口水忙往下说:“还有恭王殿下,他最特殊,听说他准备送一个人。”

太子似乎听的津津有味,手在炕几上敲了敲,目光移到他身上,似笑非笑的喔了一声:“送个人?什么人这么重要,他要千里迢迢的从晋地带来给父皇,还作为万寿礼送上来?”

珍德歇了一口气,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打听来的全都说了出来:“听说原本是他府上的护卫,打仗厉害的很,恭王殿下说他是不世出的名将,特意带他来献给圣上的。”

太子冷笑了一声,他的这个弟弟向来知道怎么哄建章帝跟卢皇后开心,想要抬举自己的人,还要把话说的这么好听。好似他多么善解人意,多么会替帝后分忧似地。

太子冷笑,付友德却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恭王殿下从小就擅骑射喜武功,若是连他都夸一声不世出,此人肯定有过人之处。现如今福建江浙一带都闹倭患,西北那边鞑靼人又都虎视眈眈,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若这人真得到圣上赏识并立下功劳,以后这些功劳可就都是恭王殿下的......”

太子脸色更加阴沉,他敏锐的想到之前卢皇后呵斥他的话,说他通敌卖国,又说要收拾了范家,难不成恭王竟早就跟卢皇后通过气,西北那边真的要兴战事了?算起来,崔绍庭去西北也的确已经有好几年了,准备的恐怕也差不多了......

他觉得头有些疼,伸手按了按眉心,问珍德:“那人跟着信使一同来京城了?”

珍德看出太子的不满,忙摇了摇头:“听说到时候是随恭王殿下一同进京,这回并没跟着来。”

果然是费了心思的,都不放心提前让人跟着信使来京城,太子垂着头半响没有说话,反问付友德跟珍德:“既然藩王们要送的礼你们都打听清楚了,送什么礼,你们有没有什么打算?”

付友德跟珍德对视了一眼,踌躇一会儿,还是上前说出了他们的想法:“杨云勇的事儿虽然用陈德忠遮掩过去了,可是只要有心人一调唆,难免有人背后说嘴,口出谗言诋毁您。都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等的意思,殿下不如就趁着陛下万寿,湖北暴雨这一遭,带头捐些银两......”他见太子并没立即否决,顿了顿就接着说了下去:“这样一来可以平息流言,二来也叫圣上和天下人知晓,您并不是贪财的人......”

听起来倒是可行,太子有些犹豫:“直接捐银子,是不是也太俗了些?”

珍德就立即出主意:“也未必就要直接捐银子,殿下也可以跟圣上说,愿意拿银子去江南买米来赈灾,这样一来不是直接捐的银子,可是也一样赈了灾,还落到了实处,显得您诚心。岂不是也一样?”

第五十六章 承诺

太子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周唯琪提起的,那在襄樊陈家手里的陈阁老留下的二十多万两银子,具体数目不知,可是绝对不少于二十三万两,要是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之前的窟窿暂时能填满,付友德跟珍德出的这个主意也不是很难完成-----他的确需要叫建章帝开心开心,虽然他向来不把卢皇后的话听进去过一句,可是有句话他知道卢皇后说得对,他是储君,要是贪财的名声传出去,对他没有丝毫好处。

何况,他也绝不能叫恭王抢了风头,想起这个小弟弟,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直到回了范良娣的寝殿,他也仍旧没缓过面色来,吓得房嬷嬷等一干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不一时周唯琪进来请安,这令人压抑的气氛才算是有所好转,他看着人上了茶,朝三宝那里一瞧,三宝就知机的把人都带了出去,把寝殿留给了这父子俩。

周唯琪才收到了韩正清的回信,韩正清在信里说从前的事他并不怪范良娣,自然也迁怒不到他身上,让他放心。他虽然觉得横看竖看韩正清都不像是个正常人,可韩正清给的那颗老参他又实在用的上,韩正清这个人他更是用得上,也就忽略了韩正清在妻子儿女都栽在自己母亲手下还能如此表现的怪异之处,心安理得的享受起韩正清带来的好处。

他这回并没迟疑,正要把东西交给自己父亲,就听见太子问:“襄樊那边,没一点动静?”

他把事情跟太子和盘托出之后,就并没怎么管魏延盛的事,事实上他虽然想管,可是根本插不上手,他不过是个郡王,跟一个吏部尚书和二品伯比起来实在是显得有些份量不足,襄樊知府不会为了他得罪宋程濡得罪宋家跟崔家。何况太子也说过这事儿叫他别再管,他摇了摇头:“魏延盛先时还有信寄回来,可后来信就断了。”

太子点了点头,手指屈起缓慢有节奏的在桌上敲了一阵,出了一会儿神,回过神来就看着周唯琪问他:“今年春闱的事还没闹出来之前,你不是同来赶考的那批举子处的不错?听说今天李二那未来媳妇儿在家里摆宴,你知不知道这事儿?”

周唯琪有些茫然,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太子说的李二是谁,想了想才恍然大悟:“您说的是李巡抚的二儿子吧?我听说了,他不正是同长宁伯府那位过继回来的姑娘定的亲事么?因为有这层关系,他并不大买儿子的账,请了他好几回,他也没来。”

太子哦了一声,又沉默了许久,才叮嘱他:“最近藩王进京,你老老实实的办好自己的差事,旁的事别去多管。”

这事不用太子叮嘱周唯琪也心中有数,钱应跟黄翌青几乎天天在他耳朵旁边念叨,叫他最近收敛一些,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什么事。他也知道自己父亲跟恭王有过节,肃王又不大安分,只有个鲁王因为端王的事老实了,可是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老实,他如今又刚失了母亲,如履薄冰的,这回襄樊的事都老实让给太子了,哪里还敢再有别的想头,忙点头应是。

应完了是,他这才有机会把那颗韩正清主动献上来的宝贝交给太子,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这是母亲之前千辛万苦给您求来的,听说能延年益寿,祛病消灾,姨父送回来的......”

他如今算是跟自己母亲一样,摸准了太子的脾性,深知他最厌恶旁人骗他,索性在这些事上跟他说真话。

太子神情果然温和了许多,他咳嗽了几声接了盒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你有心了。”他顿了顿,忽而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你放心,他越不过你去。”

他如今只觉得任何关于姓卢的一切都叫他厌恶,带着卢家血脉的周唯昭也是一样,这个儿子根本养不熟,他迟早是卢家的,是宋家的,反正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跟自己一条心。既然这样,与其等着卢皇后跟卢太子妃把他培养起来威胁自己的地位,还不如当作没有他。

周唯琪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想明白了他说的不会叫他越过你去的他指的是周唯昭之后,也不敢当场接这个话,回去特意同钱应跟黄翌青提起了太子的话:“父亲这意思......”

黄翌青毫不顾忌的笑出了声:“这是好事啊!殿下他本来就偏宠良娣娘娘跟您,如今他既这样说,您还担心什么?”

钱应比他说的更直白些,想的也更多:“殿下最近不是每次出入鸣翠宫都大发雷霆么,他眼看着跟皇后娘娘和太子妃的关系都越发的僵......”钱应想了想,声音不自觉的压低了许多:“既然殿下这么说,恐怕不止是平白说说而已。”

这估计是觉得周唯昭那边有了宋崔两家的助力之后会威胁到他自己的地位,加上宋六最近逼死范良娣之后又在皇后那里说的上话,最近还动用家里的力量设套给东平郡王钻,因此比从前更厌恶鸣翠宫跟宋楚宜了。

他总觉得,太子既然能做得出勾结地方大员的事,就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宽宏豁达,逼死范良娣的虽然是皇后,可也有宋楚宜的一份,太子对付不了皇后,不能拿皇后怎么样,可总能对付的了宋楚宜吧?

既然太子都说不会叫周唯昭越过周唯琪去了,是不是也表明婚事这一块也不会叫周唯昭越过周唯琪?可若真要周唯昭越不过周唯琪去,那在周唯昭都已经定了亲事的情况下,要怎么办才能做到不叫周唯昭越过去?

他想到了这一层,就提醒周唯琪:“恐怕殿下他是要替良娣娘娘出口气了,您就尽管当什么都不知道,最近还是安安分分的当差,什么也别管。”

这也是太子交代叮嘱过的,周唯琪了却了韩正清这桩心事,襄樊的事又不需要操心了,巴不得能作壁上观看好戏,听钱应这么说,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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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不安

太子妃额外赏给向明姿的添妆礼很是华丽,是一顶用赤金丝缠绕而成的花冠,花冠上头缀着大小都一样的圆润珍珠,瞧着极是好看,一看就是用心挑选了的。宋大夫人忍不住有些喜出望外,过继向明姿在名下起先她不过是为了讨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的喜欢,如今却真相处出了几分感情,何况向明姿也的确是个可人疼的姑娘,太子妃这样给她做面子,宋大夫人又想起如今年纪尚小的宋贵妃所出的小皇子,心里的想头就有些多了-----小皇子前头有那么多已经成人封王的哥哥们,太子所出的皇太孙等人都比他大了一截,宋大夫人在宋老太爷跟宋大老爷的耳提面命下也知道这个孩子未来也不过就跟他的哥哥们一样就藩做个藩王,可藩王也分三六九等,如今建章帝还在位自然是好,藩王们都是他的儿子们,日子不会过的太差,可是等到之后,登位的成了太子,藩王们的日子就没现在这般轻松了,趁着这个时候,若是能跟太子妃和太孙都结个善缘,也是极好的。

宋老太太也很是欢喜,虽说她知道太子妃不是个拎不清的,可是太子妃能做出这个姿态来,就证明她是有心要好好同宋家相处的,有了这份心思,就不愁她对宋楚宜不好了,一下子最疼爱的孙女跟外孙女都分别有了归宿,她只觉得放下了心中大石,连带着人也轻松许多,晚间的时候不免跟宋老太爷感叹:“那个时候她们都还那么小,我总担心小宜这样多思、明姿这样敏感,又有她们父母的先例在前,她们以后会钻牛角尖,现在她们总算都有了归宿,我心里这块石头总算是能放下了......”她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又叹气:“她们过的好,我去了阴间见了汀汀跟琳琅,也不至于没面目了......”

宋老太爷从屏风后头转出来,靠在床边握住了宋老太太的手:“都是聪明的孩子,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以后的路自然就走得顺。”他说完这一句,又道:“李家跟咱们家是世交,李夫人那孩子也从小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跟琳琅相处得跟姐妹一般,他们的人品我信得过,明姿嫁过去我是放心的。我担心的是小宜......”

宋老太太朝他看过去:“太子妃是个明白人,这门婚事又是皇后娘娘早就属意的,小宜她自己更是聪明,我瞧着太孙殿下对她也算是用心......”

宋老太爷并没有因为宋老太太这话就觉得放心,他叹了口气:“是啊,可是偏偏太子殿下叫人琢磨不透。”其实也算不得琢磨不透,若是从前众人对东宫情形不大清楚,现在有眼睛的人就都看得出来太子对两个儿子的偏向了。

宋老太太迟疑了一会儿,禁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总有些人不配为人父母。”她抱怨完这一声,又看向宋老太爷,像是在寻求他的赞同:“可这回杨云勇的事,不是说说服了皇后娘娘出马?皇后娘娘既已经动手,太子总要收敛些罢?何况虎毒不食子,他虽不喜欢卢太子妃,进而跟太孙殿下也不甚亲近,可太孙殿下到底是他的儿子,总不至于......”

可惜这世上的事并没什么绝对的,宋老太爷沉默一回,同宋老太太说起驸马的事:“听应书的意思,顾忌着藩王进京,皇后娘娘只是口头警告了太子,范家的事若是没有意外,怎么也得到年后藩王回了封地再说了。可太子跟范家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太子既然连西北那边的事都敢染指,你信他会因为皇后就收敛吗?”

卢皇后要是真的镇得住太子,拿太子有办法的话,也不至于叫太子膨胀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宋老太太被宋老太爷说的心里惴惴的,好容易才积累的好心情一扫而空,心里七上八下的难受的紧:“从前只觉得太子软弱,如今又恨不得太子是真的软弱了。”她想了想又忍不住问:“太子就算是不怕皇后娘娘又怎么样,现在这事儿都已经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他难不成还想保住范家不成?那他只怕是疯了!”

宋老太爷倒是不怕太子想保住范家,他就怕太子根本不在意范家的死活,反而把这笔帐算在宋家头上,尤其是现在范家倒霉,宋家却要嫁女入东宫,嫁的还是他根本不甚在乎的那个儿子,这里头又纠缠着湖北襄樊的事,之前还有陈家跟范良娣的纠葛......

饶是经历惯了世间沉浮的他也忍不住忧心忡忡:“说不清,总觉得太子殿下阴沉沉的。”而且对周唯昭的态度显得实在是太奇怪了,太子这样,以后太孙的路无疑要难走的多。

他的想法同宋琰的不谋而合,宋琰坐在清风先生对面,神情严肃的问他:“先生觉得,这回襄樊的事,太子殿下管不管?”

这么短时间,宋琰就已经把崔应书送来的人收服的服服帖帖,还敢驱使人出去办事了,清风先生心中其实甚是满意,面上却并不露声色,看了他一眼,反问他:“你自己以为呢?”

宋琰肯定的点了点头:“像是之前先生所说的,太子殿下因为陈德忠跟杨云勇赔进去了不少银子,他既然有了西北的银子却还是不断的想往扬州跟江浙一带伸手,就说明他很需要银子,既然如此,襄樊那里对他来说可是金矿,不管怎么样,他恐怕都不会放弃的。”

清风先生好整以暇的擦了擦自己桌上的镇纸,扒拉出来一本随笔翻开,这才抽空抬头冲宋琰道:“你还少说了一点,藩王进京给圣上庆贺万寿,凭太子跟恭王的恩怨,也凭太子那敏感多疑的心思,他肯定不甘落于人后,而献礼,也是需要银子的。他不得不动。”

今天又只能两更了,抱歉,明天还是会四更的~~~~~

第五十八章 先兆

清风先生说完这一句,见宋琰皱起眉头,将手里的随笔随意往桌上一扔,提醒他:“何况你想想,若是换做你是太子,在你厌恶卢家人已经透顶的情况下,卢家的人却越过了他布置的陷阱,而带有卢家血脉的,他向来不喜欢的儿子眼看着又要跟宋家崔家强强联合,他心里慌不慌?甘愿不甘愿?”

宋琰听出清风先生的话中深意,忍不住反问:“先生的意思是,他真的就无情到了这个份上,连带着自己唯一的嫡子也厌恶上了,并且......并且不想嫡子越过次子?”

清风先生埋头不知在写些什么,隔了片刻才笑了一声,话说的意味深长:“否则当初太孙殿下为何被逼上了龙虎山,整整七八年才下山?”他看着宋琰,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中书跟笔,双手交握放在桌上:“或者我说的再明显些,把太子的恶意推测的再夸张些,你说为什么太孙殿下从龙虎山下山回京的消息会泄露出去,以至太孙需改道山东才能安全回京?阳泉晋中的事又为什么会发生?范良娣是太子枕边人,从前大家总说太子宽厚,以至范良娣飞扬跋扈,可是常言道一只巴掌拍不响,这段日子你冷眼看看,太子又是不是那种真正单纯不多思的人?可范良娣仍旧能操纵皇觉寺陈老太爷,闹出这些事来,这其中,太子的责任真的就只有放纵这一条吗?恐怕不见得吧......”

宋琰简直被这番恶意满满的推测惊得浑身都冒起了鸡皮疙瘩,他只要想一想清风先生的话,就觉得浑身发冷头顶冒汗,他从前只担心太孙不受太子的喜欢,可现在若是真的按照清风先生的推测,太子这哪里是不喜欢这个儿子这么简单-----太孙从龙虎山下山的消息要真是他透露出去给端王的,那太子这分明就是要周唯昭死了。

他被死这个字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时有些茫然-----宋毅再怎么不负责任不像父亲,也从没动过让他跟宋楚宜死的念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出来了:“太孙殿下毕竟是他的亲生儿子,且是他的长子啊!”

“那又如何?”清风先生嗤笑一声,饶有深意的看着宋琰:“你虽聪明,可到底还小,不知道男人要是钻起牛角尖犯起疑心来,远比女人要可怖得多。从前卢太子妃跟恭王殿下那一遭,加上太子这偏执的性子,早就已经注定这俩人走不到一起了。咱们两人私下里,我就不讲究那么多忌讳了,跟你说句实话,恐怕在太子心里,从来就没把太孙殿下当成自己的儿子,他有多厌恶恭王,心里对曾经跟恭王差点儿走到一起的卢太子妃就有多厌恶,连带着太孙殿下也在他那得不到他的欢心......”

可之前又没人想着要把卢家姑娘嫁给他,这是他自己求来的,求来了之后又要嫌弃人家之前本来有青梅竹马,这是什么道理?宋琰重新坐下来,面沉如水:“既这么说,那现在襄樊的事又跟咱们家脱不了关系,以太子这偏执的性子,只怕会更恨我姐姐吧?”

清风先生点头:“孺子可教。”他从前接到崔绍庭的信的时候听说人已经拜在唐明钊名下了,当下就想着躲远些-----那个脑子不转弯的,成天张口闭口就是圣人之言,谁耐烦跟这样的古板人相处?可是等宋琰在金陵玩的那一手反间计跟将计就计把陈老太爷坑进去了之后,他才发觉宋琰没跟唐明钊学成个呆子,不是呆子,他才愿意带愿意教。

“有些人拿我姐姐没办法,自然会想着挑我下手。可是若是太子......他就不需要玩这些手段来打击我姐姐了。”宋琰脸色更沉:“藩王进京,范家的事此刻闹出来只会是恭王攻讦太子的靶子,皇后娘娘一定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既然一时不能拿太子跟范家怎么样,以太子的性格,他才不会老老实实呆着什么都不做。”

清风先生点头表示同意:“所以你姐姐最近还是得小心些,这也是我为什么叫你要跟你舅舅要人的原因,你看,这时候不管你姐姐有事没事,反正你自己总得保证你自己没事,是吧?”

宋琰眉心都皱出了一个川字,抿唇看了清风先生一会儿,回头去关雎院找宋楚宜,他去的时候绿衣正捧着一盆玉雕的山茶花摆设进门,见了他欢喜的喊了一声四少爷,又把那摆件往他面前送了送,笑道:“这是太孙殿下叫青卓送来的,您瞧,好不好看?”

宋琰驻足看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太孙究竟受不受太子喜欢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周唯昭对宋楚宜足够好,宋楚宜也喜欢他。

他带着绿衣进了门,等宋楚宜拉着他嘘寒问暖过了,才问她:“姐姐,襄樊陈家的事有脑子的都知道背后肯定有咱们家手笔,东平郡王没办法,以他在太子跟前的得宠程度,肯定会去求助太子,这事捅到太子跟前......太子本来就不喜欢太孙殿下,有了这事儿,只怕这回连帮太孙又要跟太孙联姻的咱们家也讨厌上了......”

他斟酌了一下,忍不住提醒她:“只怕太子殿下不想这门亲事得成。”

宋楚宜牵起嘴角笑了笑,从阳泉跟天水镇周唯昭遇刺,可是太子得知范良娣行径后仍旧无动于衷的态度她就知道,太子对周唯昭比不上周唯琪。这阵子看下来,她也算看出来了,岂止是不如周唯琪,太子根本就没把周唯昭当自己的儿子,因此宋琰如今说这话,她就知道宋琰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藩王们就要进京了,其中还有他最耿耿于怀的恭王殿下。除非他疯了,否则这个时候,他不敢闹出什么事,等开了年藩王回封地了,再说罢。”

第五十九章 端倪

可有些人是不能用常理来推断的,宋琰有些担心的看着自己姐姐,踌躇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出自己的疑问:“从前你提起婚事的时候,总是把它衡量出个价值轻重,好似认定了不会付出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他想了一会儿措词,才紧跟着说了下去:“可是就因为在天水镇太孙殿下跳下水救了你,你就忽然变了想法。姐姐,你要知道,人是会变的。当初母亲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听说父亲待她也是如珠如宝......我并不是要你根据太子殿下的态度就放弃太孙殿下,我只是希望你能理智一些,至少要跟从前一样清醒。”

不然等有一天,付出了所有,陪着太孙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却被背弃,那才真的叫人绝望。

屋外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洒在窗柩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色,宋楚宜迎着宋琰的目光缓缓的笑了笑:“我从前比你还要担心这个,像你说的,那时候我已经做好准备,把自己的婚事衡量出一个合适的价格,这一世就这样过了。可是阳泉到晋中再到天水镇下来,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跟祖母和外祖母说的那样,我若是真的一辈子都按照自己的算计来过日子,那跟我梦里过的日子有什么区别?区别不过在于我学聪明了,多经历了一场有了更重的心机去对付男人,这样活着或许没人能伤的了我,可同样,我也得不到什么。所以在太孙不顾身上的伤从船上跳下来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忽然想通了。最好的爱是两个人做伴,不要束缚,不要缠绕,不要占有不要渴求从对方身上挖掘到意图,而应该是,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一起经历这世间的冷暖。我不会再做一次梦,也不能再重头再来了,那我这梦里加如今,总得有一次,偶尔相信相信戏文里说的地老天荒......”

宋琰被她说的连眼睛都有些酸,他想起之前从晋中启程去金陵之前,外祖母拉着他的手说唯一担心的就是宋楚宜的归宿,说宋楚宜实在是太聪明,太聪明的人总是不容易过的那么幸福,还说糊涂是福,吃亏是福,他当时并不怎么懂,如今也照样不大明白,可有一样他是听懂了的,宋楚宜算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来相信周唯昭......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忍了半天才开口,声音仍旧有些哽咽:“是,你说的是,总该任性一次。就算不成功......你也还有我。”

宋楚宜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她又想起上一世宋琰血红的眼睛,伸手握住他的手,似是在跟自己,也似是在跟他下保证:“不会有那么一天的,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

她这样努力才能相信一个人,才敢放心把自己余下的人生交付到他的手上,如果这一世还是跟上一世那样惨淡收场,那也是她活该,可她这一世总算比上一世出息,想保住的这些人,一定不会再落得上一世的下场。

另一头的珍德面色有些苍白的跟魏家的大老爷立在太子跟前,吓得腿都有些瑟瑟发抖,他迟疑了一会儿,跟魏大老爷面面相觑了片刻,才抬头看向太子:“这不大好吧?不如想想旁的法子?要成就一桩婚姻不容易,可是要坏人好事可容易的多了,不必使这样鱼死网破的法子吧.......?”他说着,朝着魏大老爷不断的使眼色。

魏大老爷也被太子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瞧见珍德朝自己使眼色,也忙跟着点头:“殿下,珍大人说的有道理,这是不是也太.....太冒险了一些?”

他原本想说,是不是太缺德了一些-----毕竟宋楚宜可是太子的未来儿媳啊,这样下狠手是不是太耸人听闻了一些?可是他打了个哆嗦,猛地意识到眼前说话下令的是太子,到口的话立即拐了个弯:“何况宋家也不是好对付的......”他媳妇儿传了宋六小姐流言之后立即就被皇后下懿旨申饬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呢。

太子斜睨了魏大老爷一眼,垂下头把玩自己的手指,玩味的哦了一声:“我倒不知,你们两个还是这么心慈手软的活菩萨。”

珍德额头上的冷汗都顺着鼻尖滴下来了,如同惊弓之鸟弹了起来,火烧屁股似地摇了摇头:“殿下,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太孙殿下毕竟是您的嫡子,您这样.......”

太子朝他看过的的目光更加叫人毛骨悚然,他冷冷的把两人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直把人看的哑口无言才冷笑开口:“我还没老眼昏花,他是我儿子这件事难不成还要你们来提醒我?”

珍德的手掩在宽大的衣袖里紧紧的攥成了拳头,只觉得自己跟不上太子的思路,好端端的,干嘛非得跟自己未来儿媳过不去呢?太孙殿下多出息啊,他要是有这么个在老爷子跟前争气又被老爷子喜欢的儿子,高兴还来不及,可太子却不知道着了魔还是怎么的,非得跟人过不去,以前不闹到明面上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明晃晃的想对儿子不利了----居然想对宋楚宜下手,好叫这门婚事不能成,这太子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他真是摸不清楚。

太子停了停,语气陡然变得尖利:“我不喜欢宋六这个天煞孤星,可唯昭却偏偏猪油蒙了心非她不可,似她这等还未成婚就如此能蛊惑人心的邪祟,怎堪配为太子妃?”

魏大老爷张了张嘴,挠了挠头没有说话-----他媳妇儿可正是因为传宋六是邪祟才倒的霉,皇后亲自下过懿旨,说是魏夫人妖言惑众,太子现在竟然也这样说,他颇为困惑,可太子如今的意思是万分明显了,他下定了决心不要宋六小姐这个儿媳妇,他思忖了片刻,终究没开口。

第六十章 引狼

珍德其实算得上是唯太子的命是从,可是太子这次的想法实在是有些叫人害怕,他跟魏大老爷不一样,魏大老爷算是琢磨出了点门道,毕竟魏大老爷的儿子魏延盛是东平郡王的伴读,跟着东平郡王的,多少能知道些内幕,他却跟付友德一样,当初还死命劝太子要多跟太孙亲近,现如今听太子这么说,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元慧跟元空都是行刺太孙的妖僧,此等野心勃勃德行有亏的僧人的话的怎么能信?现在皇后娘娘也亲自下旨申饬过传播此等流言的人,殿下实在不必因为这等莫须有的谣言就放弃一门这样好的婚事。”

他顿了顿,虽然看见太子的神色不对,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毕竟长宁伯府世代勋贵,宋伯爷更是内阁重臣,简在帝心,有了宋家这门助力,于东宫于太孙都是大好事啊。”他总算还有些眼色,看出太子似乎已经忍耐到了极点,那些说太子太心狠的话就没再说了。其实要他在心里腹诽,太子真是丧心病狂了-----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不想太孙娶宋六小姐,那也多的是法子啊,干嘛非得这么损,直接朝宋六小姐下手?瞧太子说的这架势,分明跟宋六小姐又不共戴天之仇似地,也太莫名其妙了一些。

魏大老爷缩了缩头,假装没看见珍德的脸色,颇有些狗腿的附和了太子的话:“其实,要说元慧大师跟元空大师全都是胡说也有些牵强了吧?毕竟他们从前给人断命可从来没听过有说他们不准的,怎么偏偏到了宋六小姐身上就次次都不准了?”

谁在乎他们断命准不准?!珍德直觉想呵斥魏大老爷这是添乱,可还没等他说话,太子就已经接过话头了,太子点了点头,居然很是满意的样子:“就是这个道理,我就这一个嫡子,难不成就叫这个天煞孤星给带累坏了?我自然知道长宁伯府了得,也知道她背后还站着崔家,可是宋家也不是没有旁的女孩子了,崔家更是还有个名满晋地的崔华鸾不是?少了她,这些人随便拉来一个,难不成就不一样了?”

珍德颇有些无话可说,他到现在也算是看明白了,太子分明就是看不惯宋六小姐,甚而看不惯宋崔两家-----虽然他嘴巴上说的好听,什么还有旁的女孩子,可太子也不想想自己出的是什么主意,下的是什么命令,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宋崔两家还敢嫁女儿过来?!做梦呢!他终于明白为何付友德最近都心灰意懒了,想了想还是打点起了精神,压低了声音问太子:“那殿下的意思,到底是怎么好呢?”他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魏大老爷,忽而觉得有些想要发笑-----太子这分明是要把他们当刀使来对付宋家跟宋六了,可魏大老爷还兴冲冲的想来当这把刀,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要知道,他的儿子如今还陷在襄樊呢。

说起这个来,太子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他瞥了珍德一眼,忽而开口问他:“你同杜阁老的门生白东很是熟稔?”

珍德就知道太子这是有备而来了,并不敢有所隐瞒,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是连襟,白东娶了我妻子的妹妹,我们两家走动颇多。”他意识到了什么,有些不可置信的猛地抬头看了太子一眼,随即就立即又移开了目光。

太子唔了一声,沉吟良久才问他:“既然是连襟,那你知不知道最近恭王信使进京,去拜访杜阁老的时候,就有你的这个妹夫作陪东啊?”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地步,珍德当然更加没什么好隐瞒的,机械的点了点头,很有些不安的又摇头:“可是......”

太子稍稍抬了抬手,阻止了他的话,看了他一眼忽而笑了:“不必紧张,恭王的信使又不是只拜访了杜阁老,其他藩王们的信使也不是没去杜阁老那里拜访,我没怀疑你的意思。我是想问问,若是白东去跟杜阁老通个消息,杜阁老会不会信他?”

这回连魏大老爷也听出这话里的不对劲来,不由得有些震惊,太子这是想干嘛?!

珍德比魏大老爷还要害怕,他都有些结巴了,本能的后退了一步:“我妹夫是杜阁老的门生,向来很得杜阁老的器重......若是他去说什么,杜阁老大约是会信的吧......”

太子又轻飘飘的看他一眼,缓缓的点头:“既然如此,那你不如就请你妹夫吃顿饭。反正你也说了,你们是连襟,走动向来很是频繁。既然感情这样好,你要是喝醉了,跟你妹夫说些抱怨的话,想必你妹夫也是会听的罢?”

至此,珍德总算知道太子的心意了----他那里是看宋六小姐不顺眼,是看太孙殿下不顺眼吧,这些事情一做,宋六小姐固然是完了,可太孙殿下又能好到哪里?眼看着六礼都快走完了,这个时候闹出这等事来,于太孙的声名也照样有影响的。

他跟付友德等人一心一意的劝太子待太孙殿下亲近些,可是现在看来,全然没用。还以为范良娣死了以后太子能有所改变,可现在看来,不仅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了。

他觉得头一阵一阵的疼的发紧,忍不住出声提醒太子:“殿下......太孙殿下是您的嫡长子,这门婚事又是帝后亲自选定的......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他迎着太子的目光硬着头皮道:“何况,按您的意思,这事儿被杜阁老知道,岂不是也被恭王殿下知道了,这跟引狼入室也没什么分别了......请您三思啊。”

要自己的仇敌来对付自己的儿子,这算什么事?!珍德都想去龙虎山请张天师下来瞧瞧,太子是不是被范良娣下了什么*汤了。

第六十一章 固执

太子冷冷淡淡没甚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许久没有说话,殿里蔓延着令人难堪又惴惴的沉默。隔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开恩似地叹了一声气,打破了这叫人胆战心惊的气氛:“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身体不好,唯昭又年少有为,受我父皇喜欢......”

魏大老爷跟珍德被吓得肝胆俱裂,都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样的揣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连连喊不敢。

“不敢?是真的不敢?”太子身子微微前倾,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两个半响,才道:“那我就不多说了,我看不得这门亲事,看不得宋六,这事儿势在必行。”

珍德的冷汗一滴一滴摔在地板上,觉得自己颇有些瞎了眼,当初怎么就跟着陈老太爷上了太子的这条船,原本以为平平稳稳没有大错就能进入下一任朝廷的班底,可是现在瞧着,命还能不能留着都是两说,这位殿下实在是太随心所欲,也太无所顾忌了。更叫他心惊的是,不管是跟着他这么久的陈德忠还是陈阁老,他都能说放弃就放弃,这其中所表现的无情无义实在让人心寒,而现在,他连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下的了手......

偏偏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了,他想到这里,就听见太子又开了口:“你听着,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我要白东去跟杜阁老透露透露,我很满意宋家这门亲事,非常满意,不仅如此,还打算为东平再求娶崔家的嫡长女崔华鸾......”

珍德总算是有些摸清楚了太子的想法,这是打着祸水东引的主意呢----想借恭王的手铲除宋家崔家跟宋楚宜-----恭王跟太子可以说是势不两立,这些年虽然表面上仍旧维持着和气,可是事实上也跟端王跟太子的关系没什么分别,珍德是毫不怀疑恭王想太子死的那份决心的。要是恭王知道太子这么一帆风顺,不仅想要拉拢宋家这门姻亲,还想一鼓作气连崔家当握在手里,宋楚宜又这样特殊,恐怕还真是会坐不住。

可他同时也忍不住替周唯昭觉得担忧,太子这么做,可就彻底断了他的这门好亲,不仅如此,还把他暴露在了恭王那里,恭王恐怕消停不了了。他心里的这番惊怕还没完全被消化,就听见上首的太子重重的咳嗽了一阵以后喘了一会儿粗气。

等这阵气喘匀了,太子才卷起手放在唇边,缓了一阵以后继续看着珍德:“顺便,你再让白东想办法让信使透露给恭王一层消息,就说......太子妃在东宫过的很不容易......”

太子妃在东宫不得太子的宠爱,过得很不容易,这是众所周知心照不宣的秘密,根本就不需要人特意去提醒,珍德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觉得太子的想法云山雾罩令人摸不清楚,可随即就瞪大了眼睛-----太子妃既然过的如此不如意,可为什么还坚守在东宫?谁都知道太孙是她唯一的指望,而这一切对曾经跟太子妃青梅竹马,差点儿就成了一对的恭王来说,这个事实就实在是太令人难堪和不甘了,既然不甘,既然心里仍旧意不平,那么恭王对有太子血脉的、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生下来的孩子该怀着多复杂的情感,又该怀着多刻骨的恨意?珍德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抬头看太子的时候,眼神都有些变了。

太子视而不见,他用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平淡语气,平静的在给自己的儿子和未来的儿媳,布下一张足以把他们网罗其中不得脱身的大网。

“看样子我的意思你都明白了。”他说,眼珠子转也不转,老神在在的窝在椅子里:“我要这些话传进恭王的耳朵里,意思一点儿也不能变,要是误了我家下来的事......后果不用说说吧?”

珍德起先还想着要学一学那些御史来个文臣气概,想着死活也要劝下太子,叫他正视自己的嫡子,如今他才知道自己实在是过于天真了,太子根本是说不通的,既然说不通,他又是东宫属臣,身家性命更是都握在太子手里自然没有选择的余地,心如死灰面色惨白的磕了几个头,沙哑着嗓子应了是。

太子吩咐完了他,才转头去看着魏大老爷:“你儿子去襄樊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魏大老爷向来不大管家里的事,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开诗会开文会,和人喝茶会文,儿子去了哪儿,他虽然隐约听儿子走之前提过,可现在一段时间过去了,他记得就不是那么清楚了,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

太子笑了一声,只觉得他这个父亲当的实在有些滑稽,笑完了,他才一甩袖子,从桌上抽出一封信扔在他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魏大老爷捡起来扫视了一遍,这一看脸才白了,慌慌张张的又重新跪倒在了地上:“殿下!求殿下开恩,我儿子哪里有那么大胆子呢?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襄樊去,就为了抢一笔银子?这.....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太子有些不耐烦的扬起手,见他惶然不安的闭了嘴,才道:“你急什么?我找你来,为的就是你儿子的事,你亲自去襄樊走一趟,找湖北巡抚江田华,他会重新审这个案子的。”

魏大老爷松了一口气,连着给太子磕了好几个响头。

太子等他把头磕完了,又交代他:“我这里还有两封信,一封你带给湖北巡抚江田华,一封你交给你儿子,其余的事你就不必管了。只是有一样,这两封信一定要安然无恙的到他们两个人手里,要是稍有差池,我饶不了你!”

魏大老爷哪里敢说个不字,他虽然不是很聪明,可是胜在老实谨慎,听太子这么说,忙拍着胸脯下了保证:“您放心,一定不敢坏了您的事......”

第六十二章 陷害

周唯琪心下有些烦躁,今天他路过礼部衙门,想着藩王信使们都已经陆续抵京,便想去打听打听,看看能不能听到些消息,可是结果却听了一肚子不愿听的消息回来-----如今那些小吏们谈的最多的不是藩王进京朝见的事,而是太孙周唯昭跟宋家的联姻。

他虽然被钱应的话喂了定心丸,也有了韩正清这个后盾,心里已经不如范良娣刚去世时那样惶惶不可终日,可是到底还是有些不平的-----同样都是太子的儿子,他跟周唯昭的岁数相差的又不大,可是周唯昭的大婚礼都眼看着近了,他却连妻子的人选都还没定下来,不由有些心灰。

直到珍德跟魏大老爷从太子书房里出来,他心里的大石头也没移动一些,垂着头有些蔫蔫的进了房,喊了一声父亲,行礼问安过后就沉默的站在了一旁。

太子有些意外,还以为他是在差事上有了为难的地方,抬眼瞧了他一眼:“怎么这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是部里的差事有难处?”

周唯琪摇头,看着太子,眼里露出些委屈来:“父亲,大哥眼看着都要亲迎了,我却连正妃人选都还没定下.......我有些不安.......”

太子手里的笔顿了顿,见周唯琪茫然又委屈,心里猛地一抽------从前他被卢皇后抛下,眼睁睁的看着卢皇后抱着恭王走的时候,也是这样茫然又无措,不安又惊恐。如今他的儿子又要活在卢家人的阴影下,他惨白的脸上露出诡异的复杂笑意,手背上根根青筋凸起,隔了好一会儿才扔了手里的笔,看着周唯琪道:“有什么好不安的?怕她不给你挑个好的?”

他嗤笑了一声,往后靠在椅背上,朝周唯琪招了招手,把周唯琪招到跟前,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一遍:“我的儿子,婚姻大事自然是由我做主,她说了又算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见周唯琪仍旧提不起精神,想了想就问他:“你看上了哪家姑娘?问过你好几次,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可你总不给出个人选,要是依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就道:“常首辅家的孙女儿跟郭怀英的女儿都不错。”

周唯琪有些意外的抬头,没料到父亲一开口就就是这两家-----这两家哪一家也不比周唯昭娶的那个宋六差,可是惊喜过后他就又有些灰心:“可皇祖母哪里能同意呢......”

太子表情瞬间阴沉下来,略带狠厉的牵了牵嘴角:“她同意不同意有什么要紧?何况她为什么不同意?”他说完这这一句,就朝他扬了扬下巴:“你放心,我说过不叫他越过你去,就绝不会叫他越过你。你好好想想,有没有心仪的人选,若是没有,那我替你作主。”

周唯琪有些喜出望外,直到回去见了钱应,嘴角也仍旧噙着笑意:“父亲已经开始着手替我挑选正妃的人选了,听他的意思,给我挑的都是门第极高的人家......”

这足以说明太子对他的重视和喜欢,钱应笑着跟周唯琪道了一声恭喜,又道:“我听说今天珍德大人跟魏大老爷去见了太子殿下,想必太子殿下是要他去襄樊的。”

周唯琪脸上的笑意就更甚,虽然这笔银子他拿不到手里了,可是也算是在太子那里做了个顺水人情,又能把魏延盛捞出来,不必把自己陷进去,何况太子亲自出手,也算是给宋家跟宋六一个教训,让他们知道知道,就算是他们家即将要出一个太孙妃了,也不是能在他头上撒野的:“父亲跟我说了这事儿,说是魏大老爷此行是去找湖北巡抚江田华的,有江巡抚压着,襄樊知府也不得不放人。”

到时候宋程濡难不成还要正面跟太子做对不成?钱应也想到了这一点,点点头,又道:“话虽是这么说,可宋家终究不好得罪,他们不把账记在太子殿下身上,只怕会记恨上您。吏部天官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您毕竟如今还在刑部历练,得罪了他,恐怕以后多的是难处。”

周唯琪并不当回事,他怀着神秘的笑意看了钱应一眼:“先生大可不必担心,宋家很快就要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敢来对付我?再说,我有父亲的庇佑,他们拿我没办法。”

太子最近对周唯琪的确是好的过分,好似眼里完全看不到另一个儿子了,钱应隐约觉得太子行径叫人琢磨不透,可周唯琪既然这样说,肯定就是从太子那里得到了什么保证,他听到了重点,忍不住问了一声:“何以这么说?”

想起跟魏大老爷一同进宫的珍德,再联想联想珍德的关系网和同年们,钱应嘴巴张的圆圆的,看着周唯琪半响,心里的猜测终究没敢说出口-----实在是他的猜测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要是太子真的如同他想的那样,想要把恭王引来对付周唯昭跟宋家,那......

他忍不住提醒周唯琪:“殿下还是该劝劝太子殿下,请神容易送神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