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唯昀吃完了甜点,还指着谢司仪要一个牛乳饼干,一叠三角酥,周唯阳在乳母怀里怯生生的吮吸着胖乎乎的小手指,见哥哥一蹦一蹦的,咧开没牙的嘴呼呼笑的露出两只小酒窝。

卢皇后这才把目光放向她们,看着看着,眉间就染上更深的忧虑和难过----这两个孩子全忽然不知道父亲已经不要他们了,也全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下场。

虽然卢皇后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一旦恭王真的举起反旗,那这两个孩子......

这两个孩子的身份就实在是太难堪了,这么想着,她心里对于恭王的怨恨就更上了一层,她不在乎恭王究竟有多恨她,她从小就没有一碗水端平,导致两个儿子反目成仇,这两个儿子都觉得受到了委屈,恨她怨她她都是认的。

可是再恨,为什么非要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再怎么样,建章帝不曾对不住他,这两个孩子不曾对不住他,他的父亲儿子都在这里,他却要兴兵作乱......

周唯昀见祖母久不说话,一手拿了一小碟太白松仁糕递过去,脸上带着和煦而带些讨好的笑:“祖母......你吃......”

卢皇后眼眶忍不住就有些红,周唯昀不是个笨孩子,皇家就没有蠢人。想必是母亲离奇病故,父亲又接连出了事说是被劫匪杀了的缘故,周唯昀很是知道察言观色四字。还极是敏感,看到建章帝就如同是见了猫的老鼠,常常吓得瑟瑟发抖。

她微微朝着孙子摇摇头,摸摸他的脑袋觉得很是心酸:“好孩子......祖母不吃,你吃罢。”

话音刚落,外头就有太监进来报说东平郡王来给她请安了。

谢司仪弯下腰来把周唯昀和周唯阳都令人领出去了,低声同卢皇后道:“是刚随着驸马爷一同进京的,已经见过圣上了,圣上打发他来给您请安。”

大范氏死了,卢皇后原本对周唯琪的戒备却并没因为大范氏的死亡而结束,之前还是有些疏远他,直到这次东平郡王从湖北回来。

“宣进来吧。”卢皇后面色有些复杂,看着进来就拜的东平郡王,柔和的叫了起。

东平郡王就顺着卢皇后的话站起身坐在侧首搭着玫瑰红的软垫的鹅颈椅上,垂眉敛目的听卢皇后问话。

出去了一趟,少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多了几许老成,更多了几分谨慎。

不是经过了事,断然不至于如此。卢皇后想着,又有些心酸,伸手叫过他来,看了他半响,叹气:“黑了,瘦了......”

日夜不停的赶路回来,在湖北也着实是下了死力想要把差事做好来讨建章帝欢喜的,不黑不瘦才显得奇怪了,周唯琪摇了摇头朝卢皇后笑:“崔大人比孙儿还瘦呢。”

他这趟回来,不仅更加谨慎小心,连身上的那股气势也全然消失了,小心翼翼得好似是一个宫人,卢皇后再看不惯大范氏,也知道事情决然不可能如同韩正清说的那般不堪,抓起周唯琪的手,思量半天方才道:“那个奸贼说的胡话你就全当是在放屁。”她忍不住说了句脏话,见周唯琪抬起眼睛,就道:“就像你自己同你姑父说的那样,你的身份如何,自有东宫内起居注作为证明。你没有受他的蛊惑,这很好。”

周唯琪朝着卢皇后跪下去,极重的磕了几个响头:“孙儿是个罪人,不值当祖母如此挂念......”他红了眼圈跪在皇后跟前,哽咽着说了韩正清送老参来的事。

卢皇后和建章帝其实早知太子中毒同恭王脱不了关系,可如今四下这么一对比,总算是解了最后一点疑惑,手指颤了颤,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她会生不会养,两个儿子都被她养得如此偏激自私,实在是她的过错。

这么一想,喉间腥甜一阵一阵的往上涌,一弯腰竟吐出一大口血来,紧跟着就觉得头晕目眩,胸口闷得难受,摇摇欲坠了几下,彻底软在了榻上,登时把整个清宁殿的人都惊动了。

周唯琪只是打定了主意不再自作聪明留小秘密等日后被韩正清和恭王等人利用而已,着实没料到卢皇后竟如此激动,一时呆愣在当场,手足无措。

谢司仪已经匆忙使唤人去传太医了。

东宫鸣翠宫卢太子妃那里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同进宫来的荣成公主和端慧郡主说话,闻言皆惊得站了起来,定了定神互相看了一眼,顾不得再细问,立即往清宁殿去。

第三十三章 叛徒

湘灵和沛音留在宫里看家,梁嬷嬷却去通知宋楚宜-----皇后娘娘病倒了,她这个太孙妃不管怎么样都该第一时间赶去侍疾的。

宋楚宜却并不在永安宫里,她早就同卢太子妃和卢皇后告了假,出宫去了。徐嬷嬷想了想,见梁嬷嬷皱起眉头,就立即着人去前殿寻了小太监出宫,去长宁伯府请宋楚宜回宫。

宋楚宜此时却刚刚才从长宁伯府的书房出来,去了宋老太太的宁德院。

宁德院前面的一栏大叶女贞仍旧绿油油的,在这样的寒冬里着实添了几分生机,宋老太太领着宋大夫人宋二太太等人连忙要朝她行礼,被她一把搀住了,又另外吩咐宋大夫人等人:“不必拘礼,大伯母和母亲都起来罢。”

宋大夫人和尹云端陪着说了会儿话就知机的告退出门,宋老太太这才看向宋楚宜:“赖成龙果然送了那两个丫头来,你大哥把人放在了你从前住过的关雎院里。”

说起轻罗和含烟这两个丫头宋老太太就满肚子的气,在宋楚宜成亲前一阵子闹出石碑的事来,好悬没叫宋楚宜天煞孤星的名头传出京城去,着实恩将仇报的令人牙痒痒。

王侍郎已经把最要紧的秘密都说的差不多了,吐出这两个背主的叛徒来再准备讨一讨她这个太孙妃的谅解也是应有之义,宋楚宜唔了一声,就听宋老太太又问:“琰哥儿湖北那边是不去了,倒是蜀中唐大儒那里来了信问他什么时候去。”

湖北那边乱成如今的模样,崔应书特意写了信回来叮嘱宋琰可改变计划,直接从京城同清风先生去蜀中,宋老太太原本就不放心宋琰去涉险,现如今听说了中间内幕,知道江田平等人的事,就更不准宋琰去了。

清风先生原本是想去寻他的那些亲人,崔应书说如今湖北混乱的很,去了恐怕也是白去,不如等他私下寻访,清风先生也就罢了。

宋楚宜见清风先生既也不再提去湖北的事,自然更不会提,她是想宋琰历练历练,可是湖北这种危局,连崔应书也应付的极为吃力,要她放心让宋琰去,是再不能够的。听见宋老太太这样问,想了想就道:“我去问问阿琰的意思。”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自然是过了年再去更好,现如今北地多大雪,到时候一路往蜀中去也难走路,也不差这两个月的功夫,开了春自是更方便稳妥一些。

宋琰自己也是这个意思,见姐姐问,就点头:“先生畏寒,我也说等开了春再去的。”说完了这事儿,又问宋楚宜:“刚刚在书房里,祖父说韩正清反了,接下来肯定恭王也要跟着举起反旗,那咱们外祖家怎么办?舅舅一个人在西北,虽然是三边总制,可是三边总制府开在固原,虽能节制九地总督,可是那九地总督里,有三四个都是滑不溜秋的,韩正清若是抓住他们把柄,恐怕他们未必肯被舅舅所用。”

从前没人起来造反自然是好,他们不得不听崔绍庭的,可是现如今恭王韩正清都反了,他们恐怕未必就肯甘心情愿的听崔绍庭使唤了。

可惜到如今也还没收到晋中送回来的信......宋楚宜沉默一回,道:“不必担心,也就是在这阵了。”

韩正清已经反了,以舅舅的能耐和警惕,肯定会发现晋地情形不对,他怎么也会想办法跟崔家联系上的,而崔家也绝不会坐以待毙-----还有镇南王在崔家坐镇呢!

她摸摸宋琰的头,见他有些不自在的苦着脸要躲,忍不住就又伸手往重里揉了揉,直把宋琰揉的脸都要黑了,才噗哧一声笑开,又同宋琰商量商量去蜀中送给唐大儒和师兄们的礼,见天色差不多了,才往关雎院去。

轻罗跟含烟已经胆战心惊了许久,她们原本是藏在王侍郎的别院里,等着王侍郎把她们送出城的----龙虎山是不敢再去了,石碑的事一出,宋楚宜和周唯昭肯定知道是她们做下的好事,她们哪里还敢往龙虎山去,可是还没等到王侍郎安排好,王侍郎先就出事了。

而她们听见消息的时候,别院里一个苍蝇都没被放过,全被锦衣卫一网打尽,她们两个在锦衣狱里见了王侍郎一面,就被送回了长宁伯府。

原先出城路上被人拦下的时候并不怕,那时候兴奋还多过于害怕-----她们服侍了宋楚宜这么久,帮了宋楚宜这么多忙,可是宋楚宜却连一个伺候周唯昭的机会都吝啬给她们,实在是叫她们的十几年努力都付之东流,她们觉得给她添点堵也是好的,却没料到宋楚宜还是顺顺利利的跟周唯昭成了亲,她们还又被送回了长宁伯府。

这下才真的知道怕了,偏偏长宁伯府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了,只把她们关着,吃喝一样不少,却从没人进来关雎院瞧她们一眼,她们又惊又怕,虽然没人打没人骂,却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憔悴下去,不知道后果的等待,实在是太难熬了。

宋楚宜见到她们的时候,她们已经全然如同惊弓之鸟了-----呆的越久,忐忑就越多,之前宋楚宜和周唯昭的话就更是无时无刻不浮现在她们脑海里,当初宋楚宜就曾经说过的,跟着她了便是她的人,若是日后背叛了她......

此刻乍然见到宋楚宜,她们只觉得快被吓破了胆,往后退了几步,还不慎把桌上的果碟都撞的哐啷一声响,急急忙忙的跪在了地上,面色发白,连手都颤的厉害。

青莺有些厌恶的瞥她们一眼,服侍着宋楚宜在上首坐下了,才冷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冲她们道:“倒是真没想到,你们两个也是知道怕的。”

宋楚宜却没心情听她们说她们为什么背叛她,她极平静的看着她们,脸上半点恼怒都瞧不见,更不对她们疾言厉色,只轻声问了一句:“谁叫你们去找的王侍郎?”

第三十四章 内幕

轻罗跟含烟不过是从龙虎山下来的小道姑,她们虽然跟在她身边,可平常也不过是当作丫环来使唤,大多都是在内宅的,见过她们,知道她们在她身边当差的人,有限。大部分人都是她身边的人,而能知道轻罗跟含烟犯了事,被周唯昭遣回龙虎山,还知道具体时间,又能恰到好处的架桥拨火叫轻罗含烟帮忙的,更是不多。

轻罗跟含烟更没那个本事知道王侍郎是韩正清的人,从而找到王侍郎主动求着出卖她。一定是有人刻意在她们跟前挑拨了什么,然后指使她们去的。就算她们是被王侍郎盯上的,那也得有人告诉王侍郎这两个丫头的身份,并且告诉王侍郎她们会跟着羽林卫一同回龙虎山,王侍郎才能有机可乘。

王侍郎在诏狱里说,是这两个丫头主动找上了他,既不是他主动找的,定然就是有人要她们两个凑上去的,而这个人是谁,宋楚宜很有兴趣知道。

轻罗跟含烟对视了一眼,有些惶恐的后退了两步。

她们眼里的惶恐之色实在太过明显,宋楚宜眉心微微一动,漂亮的眼睛波澜不惊的盯着她们两个瞧:“都到这个地步了,你们不说,我照样不可能饶了你们。横竖都是死,你们说了,我或许还能留你们一条性命,为什么不说?”

轻罗同含烟这两个人里,作主的向来都是更有主见一些的轻罗,因此宋楚宜的眼神放在了轻罗身上,可是这回先站出来的却并不是轻罗,含烟冷笑了一声有些讥诮的张了嘴:“我们跟着姑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还不清楚吗?姑娘不是个会给人留余地的人,我们犯了姑娘的忌讳,姑娘不会饶了我们的。”

青莺怒上心头,一串话说的又急又快:“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倒是说说看?姑娘会不会给人留余地我不清楚,可你们两个狼心狗肺我倒是看的真真的。口口声声姑娘如何如何,我倒是看不出姑娘哪里亏待了你们,只看到你们同外人里应外合,胳膊肘朝外拐来害姑娘!”

含烟很是不服气,俊俏的小脸气的通红,看向宋楚宜的眼睛里含着怨气:“若是会给人留余地,为什么要叫殿下赶我们走?我们毕竟也服侍了殿下......”

宋楚宜有些不耐烦,轻轻放了手里的茶盅:“我来,不是为了听你们抱怨的。你们最好是告诉我,究竟谁给你们行的方便,谁给你们搭上了王侍郎的线。”

轻罗跟含烟尽皆不说话。

宋楚宜就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明明轻的如同羽毛,可是拂过心底却如同大冬天的冰窖,冻得人忍不住打个寒颤。

“不肯说?”宋楚宜微微垂了头,再不去看轻罗跟含烟的面色:“先前天师夫人托我若是有你们的消息,饶你们一命,你们的父母想你们的紧,让我千万手下留情。”

轻罗跟含烟都是龙虎山上张天师师弟的孩子,同周唯昭算起来还是同辈,正因为出身也算得上是不错,所以心才越发的大,当发现事实不如自己预期的那样美好的时候才越发的不甘心。

宋楚宜看着二人皆发白的脸色,语气不冷不热平淡至极:“我当时也觉得没什么不可的,反正你们做的这事不仅没有打倒我,还叫我顺藤摸瓜牵出了许多恭王的内线,连广平侯世子这样的大鱼也都捞了上岸。可是现在,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四个字一出,直把轻罗跟含烟惊得面无人色,她们当然知道宋楚宜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也知道宋楚宜的手段-----叫她们生不如死还是其次,凭宋楚宜的身份,还多的是办法叫她们的父母也倒霉。

宋楚宜已经站起了身,她们两个这才后知后觉的知道害怕,惊得手脚发凉的往前扑,扒住了青莺的退拦住宋楚宜,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她:“我父母是不知情的......”

宋楚宜莞尔一笑:“若是我因为这天煞孤星的事倒了霉,我们整个宋家也会跟着受牵连。而我的亲人们,也是不知情的。你们背叛我的时候,也没有替我的亲人着想过。”

她停住了脚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们:“不过,看在天师夫人的面上,我再问你们一遍,谁给你们牵的线,谁叫你们去找的王侍郎?”

含烟倒是比轻罗更硬气几分,僵着身子就是不肯开口。反倒是轻罗先白了脸,抿抿唇左思右想之下才抬头看着宋楚宜:“我若是照实说了,姑娘能既往不咎吗?”

青莺有些恼怒,觉得轻罗跟含烟难缠的紧,自己做了错事,倒是有一箩筐的条件来跟人谈。

宋楚宜还没搭话,外头紫云就进来了,先朝地上跪着的轻罗跟含烟那里看了一眼,才上前对宋楚宜道:“娘娘,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病倒了......”

今天她出宫之前还去跟卢皇后请过安,那个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出宫就出了事?宋楚宜挑了挑眉,想到今天东平郡王和驸马叶景宽回了京城,又有些了悟,点了点头拔腿要走。

轻罗这才真的有些怕了,扑上去想拉宋楚宜,声音有些尖锐的喊了一声姑娘。

宋楚宜站住了脚,低头看着她:“不要再同我说条件,你若不说,你们跟你们的父母,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曾经给过轻罗和含烟许多选择,也曾经告诉过她们,若是跟了她就是她的人。可她们两个,却更像是要把她当成接近周唯昭的跳板,还吃里爬外的来陷害她-----陷害了她,要娶她的周唯昭也会跟着倒霉,这两个人却好似全然顾不上了。说什么喜欢周唯昭,其实更喜欢的还是她们自己。

这种只为了自己好的蠢人,宋楚宜没心思再同她们说条件,回头找赖成龙来审,或者叫长贵等人来帮忙,也一样问的出来。

第三十五章 逆子

轻罗咬着唇,极为为难的样子,过了许久才低头看着地面,声音细如蚊蝇的同宋楚宜交代:“是元锦同我说的,叫我去找费夫人......然后费夫人又把我们给了广平侯世子。”轻罗咬了咬牙,推开含烟伸过来的手,含烟不喜欢家里,因着有个继母总是虐待她。可自己却绝不能不顾父母亲的,她若是在这里死扛着不开口,那家里的父母亲就决计会从龙虎山上下来叫她开口,她深知天师的手段,一管声音终于彻底的软了下去,哽咽着道:“广平侯世子问了我们您的生辰八字,又问我们身边有没有您的旧物.......”

后面的都不要紧了,前头那个名字才是关键。

宋楚宜深深的看她一眼,会把她的贴身的皇后赏赐的东西带在身上去见广平侯世子,至少说明她们是想对她做些什么的,哪怕没有元锦和广平侯世子跟王侍郎,她们回了龙虎山,照样恐怕要想别的办法。

轻罗说完了,揪着宋楚宜的裙摆磕下头去:“请姑娘饶了我父母......”咬一咬牙:“至于我的性命,给姑娘赔罪,求姑娘消气......”

宋楚宜不杀她们,出去了特意交代宋珏:“多找几个人看着她们,她们虽然已经被下了药没力气飞檐走壁了,可到底是聪明姑娘,别叫她们跑了。”她留着她们,还有的是用处的。

宋珏点头答应,见她身上还穿着一件白狐毛滚了银边的斗篷,就把她的风帽替她戴起来,低声交代她:“先不要同殿下说,我来查。”

元锦不是旁人,是跟着周唯昭从龙虎山上下来的六个道兵中的一个,青卓含锋不必说,跟着周唯昭出生入死,翠庭明泰也是为了周唯昭赴汤蹈火,元锦跟青柏虽露面不多,可是于周唯昭而言,也是极要紧的,这六个人通通都陪着周唯昭一同长大,是自幼的情分,事情牵扯上了这六人当中的人,实在是太棘手了,一个不慎就要得罪跟着周唯昭从小走到大的这批人。

宋楚宜颔首:“大哥哥尽管放手去查,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罗贵知会我一声。”

宋珏同她走了一段路,在一株梅花下停了下来:“王侍郎那里,就没交代过太孙身边的人?”

这不合常理,既然轻罗跟含烟是太孙身边的人泄漏出去的,他们总得跟王侍郎和广平侯世子有联系才对,否则怎么通消息?

这事儿青莺还更清楚,闻言就叹气摇头:“在他眼前拿他的家人威胁,该说的全都说了,也没必要瞒着这一点小事了,说起含烟轻罗的时候,他说人就是广平侯世子给他的,让他帮忙处理了,带去晋地。其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这话里的意思是,至少费战是知情的,可惜费战又当场抹了脖子。

宋珏见宋楚宜少见的皱起眉头,也知道宋楚宜心里的焦虑-----这个奸细就是埋在周唯昭和她身边的一个炸弹,随时可能把她们炸的血肉模糊,实在叫人不得不担心。

他摸了摸宋楚宜的头:“娘娘也不必过于担心,既然那边有动静了,这边的狐狸很快也会露出尾巴的。何况现在不是已经有具体名姓了么,不管到底是不是冤枉了他,查一查就知道了。”

一面又亲自送宋楚宜登上了太孙妃规制的马车,看着马车去向了皇城方向,方才回过头来,先去了自己书房找了望岳来:“你之前去金陵的时候,是不是同琰哥儿身边的翠庭明泰挺熟?”见望岳点头,就吩咐:“那你去找找他们,同他们打听打听元锦此人。”

望岳自来机灵,打听事情叫他去,最稳妥不过了。

等望岳去了,他想了想,又亲自出城去了清虚观找张天师,托了周唯昭的福,他倒是同张天师颇为投契,很能谈的来。

这六个道兵,包括张天师原本送来准备服侍周唯昭的女道兵轻罗跟含烟,总共八人,通通都是龙虎山上有名望的道长们的子孙,既然是有身份的,旁敲侧击的问问张天师,或许也有收获。

他去找张天师的时候,宋楚宜已经进了宫,先回永安宫换了衣裳,才领着青莺青桃往清宁殿去。

卢皇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因着胡供奉还在给太子针灸,因此来的是孙院判,他正回卢太子妃的话:“气急攻心,一时血不归经所致,老臣开个养气凝神的方子先吃一阵子,还是要慢慢调养......”

不一时建章帝也赶来了,一时清宁殿乌压压的跪了一大片人,建章帝挥手都叫免了礼,打发人都散了,自己坐在卢皇后身边看着她:“知道了?”

卢皇后强撑着一口气坐起来,朝着建章帝点头,这回再没有眼泪可落了:“知道了。可笑我养的这两个儿子,一个两个都上了韩正清这个狗贼的当。”

韩正清居然肖想太子替他养儿子,何等险恶的居心!

还有恭王,更是愚蠢,自古以来朝秦暮楚的人哪里可用?可他偏偏把人恨不得供起来早晚朝拜,这种能背弃太子的人,转头自然就能背弃他,可惜他如今一叶障目,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等韩正清得势了,到时候恭王能驾驭的了他?简直愚蠢。

她有些虚弱,笑了笑:“圣上不要再顾着面子了.....是我生了这么个不孝的儿子,这种逆子,不值得我们为他百般遮掩。”

这种没有人伦的东西,活该被人唾骂一世。

建章帝拍了拍她的手:“原本也没想过要替他遮掩了,先时朕令内阁给出个章程。现在内阁已经给出来了,李凤如去了固原帮绍庭,而这个逆子这里,大可以叫绍庭上封奏折上来,说是发现恭王竟未死,只是诈死图谋不轨。”

这样一来,恭王因何死而复生就有了完美的解释。揭露了恭王身份之后,自然就该兴兵讨伐了。

第三十六章 异心

崔绍庭的折子先较于恭王造反的消息传到京城,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除了内阁五个人,没人知道恭王还活着,更没人料到恭王竟然是自己偷偷买通了广平侯世子,私下逃走的,而为的,不过是不忿于圣上把他贬谪去守皇陵,而心生怨怼。

天下的清流们简直觉得恭王枉为人子!自古以来,父父子子君君臣臣,恭王既是当儿子的又是当臣子的,就算是建章帝要他的性命,他也不该来反自己的父亲!

建章帝显然比清流们还要愤怒,他当朝大怒,立即着令内阁拟旨吩咐崔绍庭全力捉拿恭王,一面要内阁拟旨废恭王为庶民,连恭王的衣冠冢也叫人给挖了。

可见对于恭王欺君之罪如何生气震怒、

朝中官员们私下亦都觉得恭王此等行径实在是太过打建章帝的脸,先时建章帝听说恭王被掳走如何伤心,如何令锦衣卫刑部寻找,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知道这不过一场骗局,如何不替建章帝觉得恭王是个狼心狗肺的儿子呢。

连陶御史的夫人付氏亦忍不住同陶御史道:“恭王殿下此举,岂不是在往当父母的心里捅刀子?不说圣上娘娘是他的亲生父母,还有他的亲子尚在宫里呢,他竟也能狠得下心假死出逃.....还在西北密谋不轨,实在令人寒心。”

陶鼎湖自然称是,这大抵也是天下读书人的想法了,这等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的人,实在不足以为人子为人臣,怎么死都是不为过的。

第二天都察院的御史们便纷纷上奏要求朝廷严打韩正清和恭王,韩正清这个小人竟敢撺掇恭王起兵造反,实在是太令人恶心。

众人嘴巴上骂的凶,其实心里都不大担心西北战事-----毕竟有崔绍庭镇着,恭王韩正清手上兵马加起来虽多,可两人毕竟不能连在一块儿,何况韩正清那里,未必就真的能直接掌握了大同镇守的全部兵马吧?

因此京城的年味仍旧十足,还较前几年更加热闹了一些,不少说书先生在茶楼西馆说书,说的都是恭王如何狼心狗肺,如何跟韩正清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的事,说的街知巷闻,说的京城百姓只要一听见恭王和韩正清的名讳就忍不住朝地上啐一口。

青莺正服侍宋楚宜脱了大氅挂在屏风上,见宋楚宜已经几步到了窗前侧耳听起底下的嘈杂声,上前几步站在她跟前笑:“如今恭王和韩正清在京城可谓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青桃刚从外头进来,闻言也附和:“是啊,如今就没有不骂他的。”

自古以来,没有哪个藩王在父亲尚在位的时候就敢起兵的,何况建章帝结结实实的没什么错处-----至少在天下人看来,建章帝都没什么错处。

何况以圣人之言来看,纵然建章帝有天大的错处,作为儿子的恭王心存怨怼就成了祸害。

可是恭王和韩正清都不傻,他们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上了这条路,京城这边的舆论自然是偏向于建章帝和东宫的,可是西北那边呢?

西北那边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恭王早已经听说朝廷给他安的罪名了,他自己本人是嗤之以鼻的,可是他又知道这舆论在拉拢民心这一处上何等重要,因此仍旧急的冒火。

因为韩阳说话只说一半,只说要把这罪名按在宋崔二家和宋楚宜头上就万事大吉,可是到底怎么按在人家头上却没说,他很是窝火,叫了韩阳和令长史以及邹言征到房里,皱着眉头把京城来的消息扔在他们眼前,直截了当的问他们:“如今天下人都误以为本王是个不忠不孝之人,先前你们全都劝我不是时候不是时候。如今锦乡侯既然说已经是时候了,怎么又不说到底怎么把我起兵的罪名按在宋崔两家和太孙妃身上?”

他倒想直接把罪名弄在东宫头上,事实上,他原本就是被他当太子的兄长逼得走投无路,才一条道走到黑的。

说起来他找令长史来,还是因为令长史虽然执拗了些,可是的确是有真才学的-----当年令长史毕竟是二甲进士呢,在国子监当教谕,后来才被他挑中了跟去了封地当个属官。

而且逃亡途中,令长史待他也是真心实意的忠诚,连自己的左臂都为着保护他断了,恭王还是记得这个情分,所以虽然恼怒当初令长史不会说话,说的话也不好听,可看在这些情分上,他还是大度的把令长史又叫来了。

令长史却并不以此为荣,他跟在恭王身边,亲眼看着恭王如何提心吊胆的从各种刺杀和刁娜里在晋地立足,因此也知道东宫太子的确不是个仁慈的主上,日后他一旦登位,肯定要对恭王不利,因此恭王想取而代之,他是愿意的。

哪个文人都有着挥斥方遒的美梦,他原本以为能靠着恭王实现。可同样的,哪个文人都不能接受自己的主子是个遗臭万年的人,恭王原先逃出皇陵是不得不为,当时他要是想实现抱负,违背他的父皇是无奈也是不得不为之举,令长史也就只好劝服自己这也是唯一的出路,仍旧跟着恭王忠心耿耿。

可是恭王竟还纵容默许韩正清引鞑子入关来对抗三边总制崔绍庭和朝廷,这实在叫他无法忍受。

他若是这么做了,他以后纵然真的跟着恭王封王拜爵,跟着恭王俯瞰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处?靠着外人来打自己的父亲兄长,来残害自己的子民坐稳的江山,有什么值得夸耀?!

他的老祖宗恐怕都要气的从棺材里跳出来打他这个不孝子,他自问对恭王忠心耿耿,可是恭王若是想要用这种令人不齿的方式来夺取江山,他实在是不敢苟同。

这个人,这个从前口口声声只是为了保全性命,为了不致江山落入他那贪婪哥哥手里的人,早已经变了。

第三十七章 城破

令长史板着脸没有说话,邹言征迫不及待的先开口了,他跟令长史又不一样,他这人,当初虽说还有几分文人骨气,可是自从跟着韩正清在西北呆了几年之后,也全没了。何况以他跟韩正清和恭王的关系,就他办出的那些事,再不可能有退路的。

既然不可能有退路了,那些身后事就更顾不上了,现如今享了荣华富贵才是现成的,何况韩正清有句话说的极对,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都是如此。虽然有史笔如刀,可亦有皇命难违,只要一旦恭王登了位,多的是法子洗白名声。

他顿了顿,把目光放在韩阳身上片刻,问韩阳:“侯爷当初是告诉我,辅佐王爷,无非两件事-----叫朝廷内外皆乱。可是现如今侯爷他虽说是反了,可之前商量好的,引鞑靼入关来对付崔绍庭的打算却到现在还没实现,而内乱,就更不必提了。”

他的忧心不是假的,看着韩阳皱起了眉头,无比忧心:“他使了公子你来,可还有别的交代?”

韩阳算是个老兵油子了,面对恭王却并不敢有任何放肆,他父亲已经把话说的很明白,他的性命,自此之后就得依托恭王殿下了。

想起父亲的吩咐,他摆了摆手:“父亲的确是有话交代,可是现在还没到说的时候啊.......”

韩正清打发他来的时候就吩咐过,他这一来,肯定是来往不便了-----崔绍庭此人可不是好相与的,有了朝廷的圣旨,第一件事就是切断太原与大同的联系,他要是敢带着人从太原往大同跑来跑去的报信,到时候崔绍庭的人就能叫他尸骨无存。

正因为日后通讯肯定是不通畅了,因此韩正清已经把要教给恭王的东西都已经说给了韩阳听,要韩阳之后同恭王说。

可现在,远远还不是时候。

恭王就忍不住皱眉:“都到现在了,还说不是时候,那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时候?!”

韩阳看出恭王的恼怒,有些害怕又有些茫然,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邹言征叹了声气,见韩阳面露难色,忍不住就劝:“都到现在这个时候了,公子就不要卖关子了,不如你先说说,到底侯爷是个什么打算,这样我们心里也好安心啊。”

朝廷那边眼看着都已经派了水师提督黄一清来晋地帮助镇南王了,还光明正大的下了讨伐恭王的旨意,朝廷已经先撕破了脸,先一步有了说辞,把恭王说成一个不忠不孝的人,现在朝廷又占了名分上的优势又本来就比恭王势大,韩正清那里要是再不按照之前说的做,简直是在逼恭王去死啊!

是故,连邹言征也有些兜不住了,见恭王横眉冷目,韩阳又不接话,就又道:“何况之前我回来之前,侯爷明明已经再三说过,一定会叫东宫彻底失势,也失去正统的名分的。这就是侯爷他所说的外乱内乱之所在。可现在,外乱打了折扣,湖北那边没听说怎么了,连侯爷自己那里也没动静......”

令长史却觉得没动静才是好的,要真是有了动静,他这个曾经追随过恭王的,真是玩死难辞其咎了。

正胡思乱想,外头忽而有斥候飞奔着来报信,恭王吓了一跳,立即站了起来-----黄一清可是领着人马来了晋地,口口声声要讨伐奸佞的,不会是黄一清已经兵临城下了吧?

倒还没有那么快,来的斥候弯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匀了气,就立即跟恭王道:“王爷!鞑靼人以大同右卫军无故斩杀二十个鞑靼人、不肯互市为由攻打大同!”

攻打大同!终于来了!恭王眼里的亮光简直不可抑止的迸射而出,紧张追问:“然后呢?!”

终于开始了,韩正清那里总算是开始了,他还以为韩正清是要反悔了,毕竟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可是现在看来,韩正清还是说话算话的。

邹言征脸上也喜气盈腮,恨不得蹦起来,韩正清之前说过内外乱,现在外乱已起,想必终于该是时候了。

韩阳站起来左右四顾,皱着眉头并没说话。他实在不喜欢鞑靼人,鞑靼人毕竟杀了他三哥哥,虽然他父亲视他三哥哥的命如同草芥,可是他对三哥哥是很有几分感情的------唯有这个不起眼的三三哥哥,小时候还肯照料他几分。

令长史的脸色就更差了,及至听见斥候接下来的话之后,更是面色铁青。

斥候说的是:“大同二品忠武将军锦乡侯韩正清却因为被崔大人和定远侯为难,而不能披甲上阵。大同无人守城,以至被人趁虚而入。现如今大同关已破,鞑靼人攻进大同城了!”

恭王嘴角控制不住的翘起来,韩正清这一手可真是委实毒辣啊,把鞑靼人引进关内对付崔绍庭,牵制住三边总制的所有兵力,且让京城的门户大同山西全面暴露在鞑靼人那里,京城现在肯定是自顾不暇人人自危了!朝廷,原先他还因为朝廷派兵讨伐而胆战心惊,可现在,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手里和韩正清手里的人,足以叫朝廷那些人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了。

就是要这样,恭王眼里闪着嗜血的光,他从京城狼狈逃窜而出的那一刻就发过誓,一定要叫那些人也尝一尝朝不保夕的滋味,现在,他的报复正式开始了。

“好!”恭王忍不住喝了一声彩,豪气干云的道:“本王终于如愿了!”

令长史被他这一喝给喝的回了神,看着恭王垂下了眼睛,这回,他眼里连失望都没有了,哀莫大于心死,对于这个引进了异族来残害自家百姓还沾沾自喜引以为傲的人,他已经失望透顶,失望透顶,就谈不上再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了。

邹言征比恭王还更着急,听见斥候这么说,立即又追问:“那锦乡侯现如今如何?!”

韩止引鞑靼人入关自然是为了抵御和收拾崔绍庭的,那现在韩正清是不是已经领着鞑靼人直奔固原去了?

第三十八章 儿子

韩正清没有跟鞑靼人在一起,至少现在是不能在一起的,他如今还要靠着鞑靼人在大同城肆无忌惮的屠杀来证明朝廷想要召回他的做法是有多愚蠢呢,不能自己跟鞑靼人扯上关系。

虽然上层的那一撮人知道他不是个好人,可百姓不知道啊,百姓们知道的,都是他想要他们知道的,百姓们只会觉得,三边总制崔大人告了他这个忠武将军的状,而皇帝老子昏庸无道,因为崔家势大因为崔家谄媚就听信了崔家人的谗言,要把他这个忠武将军临阵换走,他这个忠武将军表达了要保护百姓的决心之后,却被朝廷的人强行带走了。

他们所遭受的苦,都是朝廷跟崔绍庭的错,都是朝廷和崔绍庭让她们沦落得无家可归,沦落得朝不保夕。

他舒服的靠着软枕坐着,身后有两个美貌少女正给他捏肩揉腰,少女眉清目秀,一个神采飞扬,笑起来的时候艳光四射,不笑的时候又很有几分令人害怕的刻薄。另一个温和恬淡,不知道怎么,就连笑起来眉间也隐含着几分凄苦。

他另一个仅存的庶子韩语转进来,眼珠子往她们两个身上一溜,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他父亲可真是出息了,一个像大范氏一个像小范氏,如今大小范氏尽皆归于尘土,他就寻了两个替代品来。

韩语并不觉得他父亲的这份痴心有什么可以值得人夸耀和感动之处,他父亲虽对大范氏忠心耿耿的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可他同时也不是没对小范氏动心,旁的女人更是没断过。

他母亲就是其中的可怜人,因为眉眼长得有些像大范氏而被他强行从当县丞的父亲手里要了过来当妾,等厌倦了之后又把她扔在一旁任她自生自灭。

他时常觉得他父亲没有良心,他不爱任何人,家里的嫡母小范氏,家里的嫡兄韩止,也从没得他另眼相看过。

在他心里,大约是没有人会比他自己更重要了,韩语垂下头,就听见韩正清问他:“怎么样了?”

他被差遣去打听湖北的消息,如今是来回话的,听韩正清这么问,他收拾收拾了心情,压低了声音面无表情的道:“没有消息。”他见韩正清已经坐直了身子,也并不显得害怕:“二叔没有消息传回来,我派去的人打听了打听,蒋叔叔那里也没有消息传回来。”

湖北肯定是出事了,韩正清先前因为鞑靼人已经如约入关而升起的兴奋又一瞬间隐没了,他眉间闪过显而易见的烦躁,有些不耐烦的对着韩语摆了摆手。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崔应书果然跟崔绍庭是兄弟,这两个人都一样狡猾难应付,实在让人头疼又愤恨。

韩城肯定是被崔应书发现了,偏偏韩城远不是崔应书的对手,崔应书抓到了韩城......这下场想一想就不是太美好,他并不关心这个庶弟的性命,他关心的是他的儿子东平郡王。

韩城陷在了崔应书手里的话,东平郡王怎么办?韩城那个嫁祸自来就是个贪生怕死的,崔应书这个老狐狸,肯定能把一切都给套出来。

那,东平就危险了!

极像大范氏的那个少女递来了一杯美酒,说起来这还是西域的葡萄酒,盛在夜光杯里简直美不胜收,眼前的美人又同他少年时的情人那样相似,这两个少女叫他烦躁的心又更加烦躁了,他透过少女的眼睛,就好似看见了大范氏那双秋水似的眸子,这双眸子好似是在控诉他,质问他为什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保全。

他神情有些恍惚,一把推开了那杯子,干燥的嘴唇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血,他不能坐视东平受苦。

“再去打听!”他目光阴毒的看着自己的庶子韩语,见儿子怔了怔就不耐烦的重复了一遍:“你亲自去!去湖北一趟,看看到底你二叔和你蒋叔叔是不是陷在了湖北。”

在韩语看来,这简直就不用想就知道的啊!蒋叔叔临去之前就说了,湖北久没有音信,肯定是出事了,若是他也没消息传回来,不必去找。

可他父亲却还是要他去,韩语眼神黯淡下去,看着韩正清没有说话。

韩正清已经交代起话了:“就算搭上你自己的性命,你也得给我把事办成。打听清楚,东平郡王到底是不是还在湖北,若不是,是在哪里。我一定要知道。”

韩语更加愣了,他一直知道父亲是在替太子做事,可是太子出事的消息传到她们耳边的时候,他也没见父亲这样不安着急过,怎么对着一个东平郡王反倒是这么上心?

他很是不解,可是韩正清看他的眼神简直像是要吃人,根本不容他反应,已经飞起一脚踹过来了:“我说的话,你都听见没有?!”

韩语从来都知道自己跟仅剩的弟弟韩阳在父亲心里没什么分量,被踹了这么重的一脚也不觉得委屈,沉默着站直了身体麻木的点头:“儿子知道了。”

韩正清面无表情的打发他走了,又叮嘱他:“连夜出发。不管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寄回来!”

韩语又点头,出来之后先去母亲那里告诉母亲自己要出远门。

他的母亲才三十岁,却已经被磋磨得不成样子,看上去足足如同四十岁的妇人一样苍老憔悴,见了他就忙颤着身子迎上来,准备叫人去给他准备吃食。

他父亲说,就算搭上性命也要办成这差事,不然回来也是一个死字,他看着自己的母亲,忽而觉得有些害怕,他不害怕自己,他害怕母亲没人照顾。

大同城破,他父亲撤退的时候竟然根本不愿意带上他的母亲和韩阳的母亲,在他父亲看来,这些人已经老了,根本没什么用处了。

“不必忙了......”韩语干巴巴的说了一声,见母亲仓惶的看向自己,有些难过的垂头:“我......我要去替父亲办事,要出一趟远门......”

第三十九章 拦路

韩语的母亲更加仓惶的站住了脚,皱纹横生的脸上错愕和惊慌一闪而过,紧跟着就有些无助的攥紧了拳头,可最后她还是啊了一声:“这样啊......”她往前走了几步,忍住了心酸和哽咽看着自己的儿子半响,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裳,尽量平静的道:“那我去给你收拾衣裳。”

他们都是靠着韩正清生活的,韩正清叫她们去做什么,她们什么都得去做。

可是难过总是难免,她看着韩语半响,豆大的眼泪垂头之间重重的砸在泥地里,氤氲出一滴水迹,很快就又被西北的大风吹干了。

韩语满腹心酸,出了院门,背着个包袱就见已经有几个士兵牵着马在门口等了,他跨上马背,一路上忍不住再三回头。

他交代过母亲好好等他回来,他也答应了母亲一定会回来的,希望母亲能熬得住。这么一想,他已经出了荆州城,一路上兵荒马乱,耳边充斥的全是哭声,那绝望惊恐的哭声实在令人难受,韩语想到自己母亲,他母亲的父亲是个县丞,在大同辖下的一个县里过的还算安稳,可惜鞑靼人打破了这份安稳,他外祖父被鞑靼人掳走,后来被韩正清救回来了。

若不是因为战乱,若不是因为鞑靼人,他的母亲,本不必搭上自己的一生。他看着远处哭声震天的、正蹲在尸体跟前掩埋尸体的妇人们,有些不忍的闭上了眼睛。

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他攥着拳头,想着母亲不忍的神情,顿觉心酸,又觉得自己父亲实在令人不能尊重-----他是一城守将,是拱卫京师的将军,可他竟然引狼入室,亲眼看着这些原该被他保护,把他看的比天还要重的百姓们被至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再怎么想,都只能是想想而已,他叹气垂头,移开了目光。

走的好好的马却忽然被人揪住了马缰,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行人已经走到了一处峡谷之中,两面都是山壁,而前面拉住他马缰的,却不是他的随从,而是几个蓬头垢面的人。

想必是此地的百姓,韩语思及自己父亲的做派,脸上有些做火烧,吩咐随从给他们拿些银两。

可这些人却还是不动,拽着他的马缰很是固执的不肯动。

随从忍不住有些生气了,上前试图推开那人,那人闪身避开了,随从看着自己的手,疑惑的骗了头,回头看了他家公子一眼。

韩语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眼前这些人,虽然衣衫破败,虽然形容狼狈,可是这身手,绝不是普通的落了难的百姓能有的。

这些人是来找他的,却要乔装打扮?他疑惑片刻,有些犹豫,到底是该问问他们做什么,还是直接把他们哄走。

“公子。”握着他马缰的人主动开口了,凑近了两步不动声色的推开了随从,几乎贴上了韩语的耳朵:“公子,我们有事情要同您说。您最好听一听。”

韩语是个温和的人,他像他的母亲,向来没什么脾气,闻言就温和的开口问:“什么事?”

“生死攸关的大事。”那人神情认真的盯着他:“您这趟是去哪儿?让我猜一猜,不是湖北就是太原吧?不管是去哪儿,您恐怕都有去无回的。”

他去湖北的命令,是他的父亲亲口告诉他的,当时那里除了两个漂亮美妾,没有旁人。韩语悚然而惊,并没有过多思考,就朝着他们点了点头,见他们看向自己的护卫们,便扬声笑了笑:“既然你们有一身力气,刚好我这里也要得用的人,就跟着我也使得,左右就是一口饭!”

不会是他父亲的人,他父亲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就算是还有没交代的,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他。

而说他父亲交代给他的事攸关他的生死,会叫他有去无回,韩语着实很想知道。

随从们虽然有些奇怪的,可是毕竟他们都是韩语自己的人,也就没什么意见,反正就跟韩语说的那样,不过一口饭罢了,何况出行也确实需要多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