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下头笑了:“之前是有一点错漏。”

徐大的眉头狠狠皱起来,眼睛如同利箭一般钉在他身上:“姓卢的事,还没解决?他就这么没用?!”

那人压低了声音:“其实也不能算没解决,就是留了点后患。”那人叹了口气:“卢家那位姑娘挺聪明的,写信回家没收到她祖父的回信就觉得奇怪,后来又寄了几封信回去还是没动静,就起了疑心......”他说起来有些牙痛,不知道怎么的,现在的小姑娘们真是个顶个的厉害,当初的宋六小姐和陈明玉,现在的卢家姑娘,这些女孩子们闹起来,可真是比他们这些男人们还厉害多了,他捂着嘴忍着牙酸,道:“都不知道这位卢家姑娘的嗅觉怎么那么灵敏,发现卢老太爷被卢大爷.......”他咳嗽了一声,见徐大望过来的目光里隐含杀意了,越发说的又急又快:“被卢大爷软禁了,就觉得不对。其实还是要怪卢大爷,就算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往福建插人去找范大爷,也不用把女儿给弄过去吧?他自己的女儿他不知道吗?听说这位卢姑娘自幼是由卢老太爷教养长大的,卢老太爷是谁?卢老太爷是唯一一个从先帝手里活下来的前朝的重臣,他养出来的孩子,心眼哪里会少?肯定是就发现自己去福建是被人当了棋子了,她又聪明,顺藤摸瓜的查一查,再不动声色的套套话,就发现了跟在她身边的卢家的管家的勾当。”

徐大面色阴沉:“还是怪郭怀英太难缠,侯爷想要福建一起也闹起来,可郭怀英肯定是不肯对倭寇和海盗网开一面的,要想福建闹起来,当然只能让范大爷动手了。可是范大爷就在郭怀英眼皮子底下,为了不引人怀疑的跟身份特殊的范家的人接触,只好让卢家姑娘当个掩护了,倒是没想到这个卢家姑娘这么难缠这么机灵。”

是啊,真是见微知着,还让她误打误撞的发现了卢家跟韩正清有勾结,既然卢家跟韩正清有勾结想帮韩正清找到范家,卢重华自然是要帮太孙的了,写了信想要往京城送消息。

那人又松了口气:“这可真是,幸好老.......”他说着,立马又住了嘴,左右瞧瞧,没再说下去,含含煳煳的道:“幸好那位身边的人机警,及时把消息截下来了,否则真就被这位卢姑娘坏了事了。”他说着,摇摇头:“只不过还是有些可惜,那位卢姑娘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

要是活着,又是一桩麻烦事。

“加紧排查。”徐大眯着眼睛,眼里有不耐烦的杀意倾泻而出:“别在这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郭怀英那里可不是好煳弄的,他儿子现在是不是就在惠州?好好处理,别留下把柄。还有你,在天师身边小心些。”他皱着眉头吩咐:“别以为现在一切顺利就掉以轻心,那边你别再冒险联系了,他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的。”

那人隐在暗处的面孔终于露出来,居然做个道士打扮,肥肥胖胖的一副慈善模样,站起身来朝着徐大作揖,腆着肚子笑道:“放心,天师要是不信任我,还信任谁呢。”

这倒也是,徐大神色稍缓,这个死胖子可是天师的心腹,否则也不能把郑柏虎的消息无声无息的透露出来了,他点点头,还是郑重叮嘱:“别笑嘻嘻的,这几天藏好尾巴吧。”

那人应了是,徐大才站起身来:“快回去,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咱们这里顺利的话,那边攻进来就指日可待。”他遥遥的指着西北的方向笑着看着胖子:“到时候,你才会是朝廷亲封的天师。”

胖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呵呵的笑:“我听说了,紫荆关立即就要破了吧?崔总制可真是聪明一世煳涂一时啊,这么蠢的事居然也会去做-----他居然以为控制住了也查的两万人马就行了?也查算什么?”他不屑的笑了笑:“在咱们侯爷眼里,有用的人才是盟友,崔总制把也查困在庆州府,他以为侯爷就没办法了?侯爷直接让那八万人马去攻紫荆关,围魏救赵.....就看崔总制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紫荆关的困境视而不见了。”

这些都是战场上的事,他插不上嘴也决定不了什么,徐大敛容肃色:“侯爷的心思,不是你可以揣摩的,闭上你的嘴,你只要知道,只要咱们两面都进展的顺利,就是了。”

第一百零九章 前程

长宁伯府接到消息大开中门迎接的时候,不仅接到了太孙仪仗,还接来不少民众的冷眼和口水,门房们都是极有规矩的,既不敢动手,也不敢还嘴,百姓们人又实在太多了,赶也赶不走拉也拉不动,只好立时关了中门,干脆把切嘈杂都挡在门外。

反正自从恭王在西北闹起来开始,这京城就没片刻安宁,从前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是现在情况可完全不同了,关门闭户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谁知道会不会在哪家忽然蹿出个奸细来-----毕竟恭王自小在京城长大,伴读也都是京中权贵世家的儿子们,锦乡侯府也是京城五座侯府之,牵连甚广。

行人见过礼,宋珏等着宋楚宜跟向明姿她们同进后院去了,才问周唯昭:“故意闹的这么大的?”顿了顿又问:“有没有人在里头推波助澜?”

周唯昭面色上仍旧看不出什么,声音淡淡:“就算有,民怨也不是假的。”

宋程濡笑了笑,请周唯昭喝茶,又道:“有怨气是难免的,毕竟西北战事节节败退,而当初湖北江西的事闹出来也闹的太难看了,百姓们如今找到了宣泄口,自然是要泄出来的。殿下不必着急。”

周唯昭并不着急,喝了口宋琰推过来的茶,又跟宋程濡细细说了遍街上生的事,和五城兵马司羽林卫金吾卫的反应,道:“其实也闹的差不多了,动静再大也就这么大了,人事已经尽了,其余的,也只好听天命了。”说完又问宋琰:“都准备好了么?”

宋老太太也在问宋大夫人和宋二太太:“琰哥儿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大夫人和尹云端都连忙点头,事无巨细说的清楚明白,因为跟着去的是常先生,所以准备的更加妥帖周全,大夫都备了两个。

宋楚宜在旁边听的笑着点头,宋老太太有话要同她说,听见说宋琰的事都准备好了,就吩咐宋大夫人和宋二太太先去忙,等宋大夫人宋二太太都出去了,才转头来看着宋楚宜。

她斟酌了下,并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的问她:“小宜,你跟你祖父和大哥,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些乱子只要宋楚宜不想要,就不会生,这分明是宋楚宜和周唯昭故意纵容的结果。

“抓内贼。”宋楚宜同样也不瞒着宋老太太,靠在她肩上打个掩嘴打个呵欠,似乎很疲累的样子:“恭王跟韩正清的根基太深了,不这么做,抓不出来。”

宋老太太转头就看见她眼圈底下层淡淡的乌青,有些心疼的摸摸她的脸,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可是也太冒险了,圣上他......”她原本想问建章帝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到了这个时候,看着宋楚宜的眼睛,又觉得什么也不必问了,知道的多了反而容易出事。

转了个话头:“卢家的事又是怎么回事?”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问的,宋楚宜把头靠在宋老太太身上,撒娇的圈住了宋老太太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听见宋老太太问卢重华的事就笑了:“是大哥同您说的,我请清风先生去福建的事吗?”

宋老太太摇头:“不是,我自己猜的。你可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的人,这个关键时刻,还派清风先生去福建惠州,我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卢大爷当初不是闹过场要把卢姑娘给太孙殿下的事吗?我隐隐觉得卢大爷不大对劲。”

而且越想越不对劲,卢大爷在卢重华的死上的态度太奇怪了,按理说为人父母,不该是那样迫不及待的希望自己女儿真的死的透透的了才对,可偏偏卢大爷表现出来的样子就是巴不得死的定是卢重华似地,官府那边都还没给出个结果来,他先给卢重华办丧事了。

宋楚宜有些佩服自家祖母这敏锐的洞察力,不置可否:“是不对劲,所以要查查。”

她既然说了卢家是真的不对劲了,宋老太太看了她眼就恍然大悟:“如果卢家真的有问题,那么你的人出事,也就情有可原了。”

毕竟太孙殿下身边的卢家给的人可不少啊。

她想到什么问什么,从卢家又想到传的挺厉害的流言,就问宋楚宜:“那天师身边的......”她还没问出来,先自己把眉头皱的不能再紧:“韩正清跟恭王到底是在京城有多少人?”

“其实人怕是不多。”宋楚宜老老实实的说了自己的猜测和到目前为止收到的情报:“譬如说郑三思郑大人,他真不是恭王或者韩正清的人,他就是真的被人说通了,觉得西北这战事来的冤枉,又看西北半年了没点动静,镇南王定远侯相继折损,觉得朝廷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又对咱们长宁伯府和崔家的居心起了怀疑,所以才主张主和的。”

宋老太太明白她的意思:“这么说,韩止揣摩人心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真的是得到了韩正清的遗传。能贿赂的就贿赂,能收买的就收买,能威逼的就威逼,而能蒙蔽的就蒙蔽?”

宋楚宜为宋老太太的总结拍手叫好:“就是这个意思,所以我们根本防不胜防。何况在太孙殿下身边的人隐藏的太深了,我总不能把他的人全杀了,所以只好设个局,希望他们通通钻进来。”

这个局设的可真是太大了,宋老太太面色复杂,替宋楚宜耐心的梳理她的头,垂下头看着她莹白如玉的侧脸,微微叹气:“真是难以想象,若不是你做了这个梦,大家的前程都会是什么样。”

如果不是她做了这个梦?宋楚宜怅然笑,眼里闪过嘲讽,如果不是她做了这个梦,那么周唯昭根本不会进京城,他早就死了,死在了端王手里。

宋家也会因为宋珏的死而萌生退意,然后步步泯然众人,家破人亡。

到时候仍然是韩正清等人作威作福,太子系死的只是太子和周唯昭,东平郡王大范氏潇洒的去了封地。

第一百一十章 来信

屋外风声阵阵,宋老太太再同宋楚宜轻声说了几句话,外头玉书就笑着进来回禀说端慧郡主和余氏也到了,宋老太太撇了这些纷杂思绪,笑着让请。

端慧郡主和余氏进来的时候面上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连向来乐天的崔华蓥神色也不大好看,进来跟宋老太太行礼问安过后就立即上前看宋楚宜,直到看到她没事才算松了口气。

“真是太让人担心。”崔华蓥心情不大好,卢重华的失踪实在叫她食不下咽,她最近已经消瘦了不少,早在听见宋楚宜被人称作什么妖妃的时候就已经担心不已了,今天在来的路上听说朱雀街的事更是有些不知所措。

余氏形容有些憔悴,就算是上了细腻的脂粉也掩盖不住脸上的疲惫,听了崔华蓥的话看向宋楚宜:“是啊,真是多事之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余氏是有些害怕的,她知道为什么如今京城的民众们对于宋家和宋楚宜的怨恨这么深,其实追根究底,是觉得在外征战的崔绍庭没用,是听见鞑靼人势如破竹路北下的战报觉得不安,所以才把腔愤恨都宣泄在了宋楚宜身上。

她握住宋楚宜的手,余下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其实她心里已经不安到了极点,崔绍庭的家书早在半年前就断了,送回来给朝廷的消息也是有限,西北如今就好像是从大周的境内被割除了似地,有什么消息都难传进来,她不知道崔绍庭如今究竟怎么样了,这个不安折磨的人几乎要疯,前些日子她见了定远侯夫人跟镇南王妃,她们两个也都担心的不行......

宋老太太很是关心的阻止了余氏喝茶:“瞧你这样子,茶还是少喝。”面吩咐下去叫给余氏换上红枣桂圆汤来,叹口气道:“你也该保重身体,有什么大不了的。”她见余氏眼圈泛红,摆摆手道:“崔总制不是个简单人,他在福建杀了多少倭寇?他不会有事的,你别自己吓坏了自己。”

余氏也知道丈夫厉害,可是现在京城这些传的厉害的流言实在太诛心了,她不得不害怕,垂下双目怔怔的出了会儿神,方才面色惨白的点头:“是啊,不会有事的。”

端慧郡主知道她的担心,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安慰,其余的话却都是没必要再说的了,再说下去,连饭也不用吃了,她笑起来,开始说崔华仪和崔华鸾的亲事。

“真是难作主极了。”她笑着道:“母亲在家里天天忙着接待上门来提亲的人,挑的眼花缭乱,我们也都急的不行。”

在这样鸡飞狗跳人心涣散的时候,关于喜事总是让人觉得开心的,宋老太太果然笑了:“你愁什么?亲家老太太的眼光,还怕挑不出乘龙快婿来?再加上十二娘你是郡主娘娘,谁敢委屈了华鸾?”

面又笑:“怪道今天华鸾华仪都没跟着来,原来是为了这个害羞。”

端慧郡主笑着拍手:“可郡马还有母亲都不想委屈了女孩儿们,不想叫他们盲婚哑嫁,华鸾华仪隔着屏风相看了不少,没个瞧得上的,这怎么让人不愁?”

这回连余氏也不由得插话:“嫂嫂说的既是,华仪这丫头......”她有些头痛的按了按太阳穴,嗔了宋楚宜眼:“都是学的小宜,说什么须得慢慢看才好,这慢慢看慢慢看,从伯母过来到如今,也都慢了四个月了,她个也没瞧上......”

华蓥的事已经叫她悔不当初,因此挑女婿的事她自己也是万分小心的,偏崔华仪小心过了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真是急坏了人,她固然是觉得要慎重,可也不能矫枉过正了吧?难不成真的要拖成老姑娘?

话题总算是打开了,众人说笑了阵就到了饭点,宋大夫人笑着进来请众人去后头坐席。

因为有之前的话题,顿饭倒也没有受到外头闹的风言风语的影响,余氏难得吃了碗饭,席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散了席,却还是忍不住拉了拉宋楚宜的衣角:“小宜,你舅舅他......”她看着宋楚宜,迟疑片刻才道:“你真的半点你舅舅的消息都没有吗?”

她实在是太挂念了,挂念到寝食难安的地步,这阵子这还是她吃下的第顿完整的饭。

这位舅母跟端慧郡主不大样,虽然不是她的亲舅母,可是对她跟端慧郡主对她没有分别,再危险的时候,余氏也不曾觉得是她拖累了舅舅和大家,宋楚宜知道她很担心,想了想如实的把之前定远侯让人送给叶景宽的消息说了,又道:“只是已经是个多月之前的事了,现在局势是怎么样,我也不大清楚。”

宋楚宜对崔绍庭的事知道的其实跟大家都知道的是样的,只知道崔绍庭如今在肃州,她看余氏满脸担忧,想了想就道:“既然定远侯和镇南王都没事,那么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如果真的能如同定远侯计划的那样的话,镇南王和定远侯就能先解救晋中,解救二舅舅三舅舅和外祖家的人,到时候晋地乱起来,西北自然也要受影响,舅舅的压力就小许多了。”

她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片刻才接着道:“舅舅在福建几经沉浮,也从不曾出什么乱子。当初陈阁老章天鹤的计划天衣无缝,舅舅照样嗅觉敏锐,我不信他真的不知道困住也查控制不了也查弟弟带人去攻紫荆关的事,他既然仍旧这么做了,就定有他的道理。舅母,舅舅他这么厉害,你别担心。”

余氏的忧心忡忡被她这番话冲淡不少,宋楚宜就是有这个能耐,她笑着牵了牵嘴角:“虽然知道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就是的,可是听你说话就让人放心的多......”

她句话没说完,青莺疾步过来凑在宋楚宜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宋楚宜立即站了起来。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华

余氏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见宋楚宜眉头紧皱,下意识的看了端慧郡主和旁边的宋老太太一眼,轻声问她:“怎么了?”

宋楚宜把头转过去看向宋老太太:“镇南王府来了人,想要见我。”

这个时候?宋老太太抬眼看了外头檐下挂着的两盏明晃晃的灯笼,有些诧异又有些不解的眨了眨眼睛,现在这个时候谁家不在吃饭,镇南王府怎么这个时候有人求见?

太孙妃和太孙才在朱雀街上受过刁难,那些炸锅了的百姓们盘桓到了傍晚才从长宁伯府陆陆续续散去,这个时候,镇南王府应该知道长宁伯府的处境,更不该派人上门来才是。

出了什么事?她正要说话,屏风那头的男人席面上显然也听见了消息,原本觥筹交错的场面静了静,应先生在那边说了一声:“莫不是为了镇南王的事?”

难道真的是西北那边有了消息?宋老太爷招手唤过宋琰,让宋琰转过了屏风跟宋老太太和宋楚宜道:“既然来的是内宅女眷,请去后院的花厅里见一面就是。”

按理说,如果是镇南王的事,镇南王妃再急也应该会叫驸马叶景宽来说才是,派个婆子来说算什么?这事怕是不是跟西北有关,而既然跟西北无关,又是内宅的婆子来,那就是内宅的事,他再怎么,也不好去过问的。

虽然求见的是宋楚宜,可是打的却是求见宋老太太的名义,宋老太太还是要装一装样子的,听见宋老太爷的交代就明白了意思,笑着让端慧郡主和余氏等人继续吃饭,自己领着宋楚宜去了后院金萱搁的花厅。

来人是镇南王妃的乳娘林氏,瞧上去足足已经有五六十了,精神虽然矍铄,可是鬓发已经花白,见了宋老太太和宋楚宜就连忙过来行礼。

宋楚宜知道这位老嬷嬷在镇南王妃跟前的地位,摇了摇头叫起,耐心的问她:“嬷嬷这样晚了还过来,是王妃有什么事?”

林氏小心翼翼瞧了宋老太太一眼,似乎有些犹豫,宋楚宜便笑着道:“嬷嬷有事尽管说,我的事我祖母都知道,并没什么不能说的。”

林氏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也不再扭捏,福了福身子应是,轻轻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过去:“这是我们王妃交给姑娘的,说是一定要亲自交到姑娘手里。”

宋楚宜的确是事事都不瞒着宋老太太,可是被这么光明正大的一说出来,宋老太太仍旧还是觉得既甜蜜又自豪,可宋楚宜信任她,她也全然信任宋楚宜,不管镇南王妃要同宋楚宜说的是多么难得的秘密,只要宋楚宜不主动说,她就根本没打算主动问。

谁知宋楚宜一展开信纸就脸色大变,往后退了几步才算站稳,皱起了眉头目光凌厉的看向林氏,问她:“这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她原先还言笑晏晏极为亲切和善,此刻却似乎立即变了一副面孔,着实让人看的心肝儿颤,饶是林氏已经在镇南王府浸淫了几十年,触及她的目光也忍不住觉得矮了几分,不敢有半分隐瞒,恭敬的垂了头回她的话:“回娘娘您的话,这信,是我们二少爷寄回来的......他指明了要亲自送给您......”

叶景川!宋楚宜眉头皱紧旋即又松开,原来是叶景川,竟然是叶景川......她手里攥着那张信纸,看了林氏一眼,问她:“你们二少爷寄信回来的事,还有谁知道?”

林氏忙摇头:“回娘娘,除了我们王妃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连驸马和公主也还不知道,带信来的人一回来,我们王妃娘娘片刻都没敢耽误,直接就使了我来告诉您了。还特意让我说,是来接您府上的邱嬷嬷往我们家去给二小姐收魂定惊的。”

叶云依胆小,时常走个夜路也要被惊吓,长宁伯府的邱嬷嬷的确常常被镇南王府接过去替二小姐收魂定惊。

宋楚宜点点头,冲她道:“那嬷嬷请稍等,我这就让人去告诉大伯母一声,让邱嬷嬷同你一同回去。”

林氏松口气应是退出去,宋楚宜才转身握住了宋老太太的手:“祖母,卢姑娘回来了......”

宋老太太吓了一跳,吃惊的瞪大眼睛看向宋楚宜,疑心自己是听错了,皱着眉头问:“谁?你说.......”她想到刚才林氏说是叶景川送信回来,诧异的道:“难道这回叶二少爷送信回来,其实是......”

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护送卢重华回来。

这,他们两个人是怎么扯到了一起去的?叶景川还送她回来了?

宋楚宜眉头紧蹙,显然也有些意想不到:“信里说的语焉不详......”她有些不安的在花厅里转了一圈才停下来:“许是为了怕泄漏消息,信上的遣词用句都极为含煳,还是得先去一趟才知道。”

宋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可如果是有人在诈你呢?”她见宋楚宜冷静下来双眼发亮,才又道:“毕竟,太孙殿下身边卢家给的人不少,如果卢家真有问题......这说不定的.....”

她就怕这些人来个一绝永逸的法子,直接把宋楚宜引出去杀了。

“不会的。”宋楚宜摇摇头,把信拿给宋老太太看:“这信上说游归来,秦先生如何的话,这话除了华蓥和卢姑娘还有我,没有第四人知道。一定是真的,重华是回来了。”

这倒真是没想到的事,宋老太太晃了晃宋楚宜的手:“既然如此,她说了如今落脚在哪里?”

镇南王府自然是不可能的,镇南王府如今肯定也同公主府长宁伯府一样,是重点监视的对象,卢姑娘应该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在通州别庄。”宋楚宜说着又皱起眉头很是烦闷,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多去了荣成公主府上几趟都要被人非议,何况是出城?

可是她一定得去见一见重华,她有直觉,重华一定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第一百一十二章 送别

“现在不是时候。”宋程濡听说了消息赶过来看着她,往黑漆漆的外头瞧了一眼:“到处都是眼线和人,咱们府里出去的一个蚊子恐怕都得被人盯着到底是落在了哪颗树上,何况是人?再说天晚了,你也该回宫去,否则不安全。”

还是那句话,戏可以演,可是却一定得建立在安全有防备的情况之下,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接下来的事可就都完了。

宋珏见宋楚宜有些心神不定,也上来拍了拍宋楚宜的头:“祖父说得对,现在不是时候,你再急也不能现在这个时候去。反正人已经来了,信也已经掐着点送给你了,再选个合适的时候罢......”他想了想:“明天朝上就该议太孙监国的事了,说不得就是一场好戏,等彻底乱起来,你再出去,岂不更便宜一些?”

“你晚些去,也叫卢姑娘藏的更安稳些。”宋珏道:“否则一旦以为内你的急切露了痕迹,岂不是害了卢姑娘和叶二?”

说起来倒真是小瞧了叶景川了,清风先生去了福建这些日子,也算是查出了些事了,可是竟不知道叶景川曾出现在惠州境内,还带走了卢重华,半点痕迹都没留,这叶景川可真是长进了,宋珏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想笑,看来果然茶楼酒肆混的久还是有些好处,至少懂机变了。

道理宋楚宜都知道,只是想到横贯前世今生的内奸很可能能从卢重华嘴里得到确切的印证,才有些失了分寸,此刻宋程濡宋珏一开口提醒,她就反应过来,笑着应了是。

宋老太爷见她笑了,脸上也带了笑:“好了,饭也吃了,眼看着也不早了,你还有什么交代琰哥儿的,都同他说了罢,说完了,早些回去。”

先前宋琰说不想翠庭明泰跟着一起去蜀中,周唯昭带他去重新挑人了,宋楚宜点头应了一声,领着青莺青桃出来。

穿过了西花园才上了拱桥,就瞧见关雎阁灯火通明,玉书玉兰打着灯笼迎上来朝她行了礼,轻声道:“殿下和四少爷在里头呢,都等着娘娘您。”

周唯昭彼时已经同宋琰挑完人了,宋琰就是不肯用他的人,他多少猜得出些原因,叹声气,到底没说什么。

还是宋琰有些生闷气:“我向来以为姐夫厉害,可是怎么连身边的人......”他抱怨到一半又不再说了,周唯昭小时候处境艰难,身边只有卢老太爷送给他的一行人护身,这些人都是从小陪他到大,又从龙虎山陪着一路回到京城来又去了阳泉出生入死的,换做谁也不知道该怀疑哪一个好。

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宋琰又有些坐不住,闷声喊了一声姐夫,见周唯昭看过来,才又道:“你不会为了这些人生姐姐的气吧?”

毕竟这些人对周唯昭实在太重要了,宋楚宜如今这样防备他的人......

周唯昭伸手摸摸他的头,忍不住笑:“怎么会?我只是有些惭愧,没办法让你姐姐少操些心。这些人......”他顿了顿,才道:“这些人,的确陪伴了我很久。可是如果这份陪伴是处心积虑,那我怎么可能为他们生你姐姐的气?”

宋琰才算放了心,再要说什么,外头已经一叠声的喊起了太孙妃了,他欢喜的站起来跑出去,看着宋楚宜从夜色里缓缓走出来,无限依赖的伸手去拉宋楚宜的手,就跟他五岁那年刚从晋中回来的时候那样,纵然隔着几年生疏的时光,也半点不影响他对姐姐的依赖。

宋楚宜也习惯性的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抽出来想摸他的头,可手伸出去才发现,宋琰不知不觉间已经同她一样高,只好住了手,看着含笑倚在廊柱上的周唯昭,又回头看宋琰:“东西都准备好了?”

宋琰说是,宋楚宜便又事无巨细的再交代叮嘱了一遍,末了亲自见了常先生跟望岳,这才道:“祖父写了信要给唐大儒还有沿途官员的,你都收好了吧?”

宋琰知道宋楚宜不放心,脸上便一直带着轻松惬意的笑:“放心吧,我早已经不是吴下阿蒙啦。”

宋楚宜没有再说什么,她舍不得宋琰,可是她绝不会留宋琰在京城冒险。

就跟常首辅说的那样,这是一场博弈,战事吃紧局势紧急,韩正清恭王那边借力打力,他们这边未必就能必赢,既然如此,宋琰自然是去蜀中唐大儒那里求学才是最好的。

再交代了一遍,宋楚宜才亲手替宋琰理了理衣裳,从青桃手里接了个荷包过来替他带上:“这是姐姐亲手做的......”她垂下头,声音一瞬间有些哽咽,可又立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照着母亲的绣法绣的......你要好好的......”

宋琰哽咽应是,摸了摸荷包上绣着的花纹,抿着唇看了宋楚宜一眼,才领着玉书她们回楚洲馆了。

周唯昭倚在廊柱上笑着朝宋楚宜招了招手,把宋楚宜拉在身边,揽住她的肩头:“别担心,阿琰会越来越好的。”

他并没问镇南王妃派来的人有什么事要单独找宋楚宜,笑着等她情绪平复了,才领着她进屋:“冻得鼻子都红了,先喝口热茶取取暖。”

宋楚宜这才想起来什么,不解的问他:“怎么你没同祖父伯父他们在花厅里喝茶......”

“不知道从前你住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有些好奇。”周唯昭含笑把茶递给她:“所以就说醉了,大伯父问我去不去暖阁歇息,我就说小宜住的地方就行了,所以就进来啦。”

这人真是悠闲的厉害,宋楚宜捧着茶杯啜了一口,外头就有人进来说车马都已经准备好了,请他们登车。

宋楚宜的风帽被周唯昭给戴在了头上,透过暖光去看,只瞧得见周唯昭长长的睫毛,到底没有把卢重华的事说出来。一路上风平浪静,只是这风平浪静却半点不叫人觉得安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发难

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有些刺眼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恰好能驱散些冬天的寒气,仿佛跟昨天被大雪笼罩的京城是两个世界。

临街的店铺里,徐大看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粥上了桌,先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舒坦,推开窗,先被扑面而来的凉意惊得打了个哆嗦,很快又面带笑意的看着楼下越聚越多的人。

“昨天听说到最后五城兵马司抓了二三十人啊......”徐大端着碗悠闲的舀起一勺粥,语气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幸灾乐祸:“也不知道五城兵马司今天是不是打算再抓一次......”

对面的陈翰林家的管家弯着腰给徐大倒茶,闻言往底下看了一眼,见成群结队的人往五城兵马司衙门涌去,脸上也带着遮也遮不住的笑:“可不是,昨天抓了那么多人,到最后连棍子都用上了,非说闹事的都是混混无赖,已经引起了公愤,今天事情可不就闹的更大了么,这么下去,五城兵马司的衙门可没法关住这么多人,肯定得顺天府刑部都腾位子出来了。”说到腾位子,管家眼里闪着希冀的光:“也好,他们进去,我们大人们才能出来。”

徐大夹了个饺子慢慢吃了,方才端起茶又喝了一口,觉得肚子里有了热乎气,早起的那点子不适都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方才点头:“说的是,有人腾位子,你们大人们才好出来嘛,那咱们就瞧瞧热闹去吧。”

管家点头哈腰的唉了一声,欢欢喜喜的招来了小童付了账,亦步亦趋的跟在徐大身后,忽而又被徐大叫住:“对了......那边长宁伯府家的四公子,好像就是今天出城去蜀中吧?”

这事儿都是早就打听出来了的,管家不假思索的就点头:“是今天出发,昨天太孙妃和太孙出宫来就是为了给他践行的。”

徐大唔了一声,笑了笑下了命令:“挑个时候,杀了。”

管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反应过来了又有些迟疑:“大人,这可不好吧?现在咱们这京城的事都一团乱了,哪里还能分神去做这事儿?长宁伯府家的小公子,出入都是有沿途官员接待的,到时候生出别的事端来,反而不美啊。”

徐大皱着眉头看他一眼,嘴角的笑意转淡:“你们大人若是在这,你猜他会不会问这样蠢的问题?”管家一时语塞,徐大斜睨他一眼:“我叫你做,你去做就是了,其余的事,不必你管。”

管家被他一瞪,已经不由自主后退几步,这位主可是敢拿刀就杀人的角色,他可得罪不起,闻言反应过来又立即忙不迭的点头答应,自去安排布置了。

徐大便领着人继续看热闹。

今天也注定了有热闹可看的,常大老爷虽是官身,却告了假并不去上朝,在家里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好容易等到跟着常首辅去上朝的长兴回来,立即叫进来噼头就问:“外头有没有什么不对?”

这么冷的天气,长兴脸上却全都是汗,气喘吁吁的回话:“不对的地方多了去了,老太爷说,肯定是要出事了,让我们先行回来。”

要出事了就好了,常大老爷往后一靠靠在了软枕里,头靠着枕头昏沉沉的想,快闹吧,闹出来了闹破了天,早些把脓疮给捅破上药,才是正经事。

今天原本就是大朝会,早先就议定好了请太孙监国的主意,只是这回礼部尚书方才开了个口,立即就被愤愤不平的官员们打断了:“太孙虽然是太子嫡长子,可是还没有被册封皇太孙,监国名不正言不顺。”

陈德忠跟付友德对视一眼,二人尽皆脸色惨白,从昨天听说朱雀街的事之后他们就猜出来了,肯定是要闹事了,民愤已经被激起来了,哪里是那么好能过关的......

常首辅还没说话,御史们纷纷站出来附和。

“臣附议,太孙殿下虽被称一声太孙,可实际上并未被册封,名不正言不顺。”

“何况太孙殿下德行有亏,实在无德,不堪此位......”

这话说的就有些过了,不少东宫党的人听不下去,上前辩驳。

可反对的声音却越发的大了。

“太孙殿下若真是有德行的人,昨天朱雀街上的事作何解?”有人冷笑一声:“朱雀街上不过是一些平民百姓,不说他们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也不该就叫衙役们动手镇压......”

又有人紧跟着嘲讽的开口:“可不是,怕是做贼心虚了罢?”

这阴阳怪气的话一出,朝堂之上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东宫党和其余主和派的人怒目相视,几乎只差撩袖子打架了。

常首辅在心里摇头叹气,所以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就是这个道理。

恭王韩正清显然深谙这个道理,故意想要毒死建章帝,一是让朝廷大乱,二是正好栽赃在周唯昭身上。

场上的气氛有些控制不住了,有朝臣奔出队列冲着上首的龙椅不住的磕头,嚎啕大哭:“圣上圣明烛照,却偏偏被小人所蒙蔽,以至于.......以至于龙体受损......”

这小人指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往队首站着的周唯昭身上看去,又把视线收回来落在前面正嚎啕大哭的大臣身上。

“你什么意思?”最后还是岑必梁看不过去,出来呵斥:“有话说话,别动不动就哭哭啼啼!”

那个官员果然收住了眼泪和哭声不再哭了,义正言辞的转过头来看了岑必梁一眼,深深的对着龙椅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声如洪钟气势恢宏的道:“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内阁阁老们责令三司会审,重审恭王一案,再彻查圣上生病一事,外头民众们所疑惑的并非没有道理.........”他视线不偏不倚的盯着前方,一字一顿的道:“臣请查圣上病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弹劾

最近民间的流言,在场的人没有人不知道,只是初时当个笑话听一听也就算了,没有入心去的----傻了啊太孙,会去动圣上?谁不知道圣上把太孙殿下看的如珠如宝,太子自己亲生的儿子不怎么重视,可是圣上对这个孙子却是极为看重喜欢的。

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了,恭王反了太子残了,鲁王肃王又从来不得宠,太孙殿下也被身上亲口说过了要在二月二十一立皇太孙告太庙的事,这个时候他除非是疯了,才会去对圣上下手。

可是流言越传越厉害,说的也越来越露骨,很多人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说的也未必就全然荒唐-----或许真的是太孙殿下因为恭王的事败露了,所以才想着要先下手为强对陛下动手呢?否则为什么太孙殿下一改往常谦逊的作风,变得肆无忌惮目中无人起来?还不就是觉得圣上一定起不来了,有恃无恐吗?

再加上这些天紫荆关的连连失利,主和派的官员们纷纷下狱,埋藏已久的火终于点燃了,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恭王请命,就有第二个------毕竟外面的百姓们都沸腾了,他们这些当朝臣的......不说太孙殿下以后绒布容得下他们,总该有点风骨不是?

何况再说句难听点的,现在紫荆关都快破了,通州眼看着指日可待,到时候通州一被打开,那京城呢?

恭王韩正清鞑靼势如破竹,说不得在哪天就真的打进京城来了,到时候若是真的打进来,他们这些官,也算是曾经替恭王鸣冤过不是?

这些阴暗的想法和如今局势的不稳定,再加上太孙殿下如今的目中无人,终于促成了今天的这场史无前例的大弹劾。

连常首辅也有些控制不住风向了,被几个御史围起来连官帽都掉在地上,不由有些气急,岑必梁倒是还好,他是兵部的,向来就蛮横,没人敢朝他那里下手,可是宋程濡却倒霉在是太孙妃的娘家祖父,被御史们指着鼻子骂。

“若是殿下还不足以监国,那还有谁人合适?!”常首辅终于被逼得急了,大喝一声,总算是暂时叫朝堂之上的秩序恢复了一些,喘着粗气呵斥道:“你们这些人都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难道就凭着无知百姓们的风言风语,就自己先乱起来?太孙殿下乃是陛下金口玉言钦定的太孙,他不合适,还有谁合适?这可是陛下病倒之前亲口决定的......”

宋程濡被围攻得步步后退,此刻终于在岑必梁身后站定了,气喘吁吁的喘了一会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弯着腰,一句话没说,脸色极差。

就立即有人跳了出来:“首辅大人怎么还没明白我们的意思?!”

“我们哪里是觉得太孙殿下身份的原因?太孙殿下就算是身份最合适又如何?若是他真的如同恭王讨伐檄文里说的那般丧心病狂,陷害叔叔挑拨恭王与圣上的关系,又下毒谋害陛下......那这样的人,何以为君?!”

“文死谏,武死战!”另有一人拿出了史御史的折子,开口念出史御史奏折上的内容:“若是不查明圣上病因,诸位谁有面目见先帝于地下?!”

这人常首辅和内阁诸人都认识,是史御史的同窗,二人是同乡好友,叫梁彤的。

梁彤跪在地上,嵴背挺得笔直,双手捧着史御史的折子向上,直勾勾的看着周唯昭:“史御史问殿下,可敢让三司一查?!若是三司查出殿下是清白的,那恭王自然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殿下的声名也自可恢复。可若是查出......”他义正言辞斩钉截铁:“若是查出恭王所言确有其事,那殿下也不堪为我大周国君!”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竟无人再开口。

一干人等都被史御史的奏折惊得呆住了,知道史御史厉害,史御史能骂,却不知道史御史这么能骂这么不留情面,这下子,就算是有人想要含煳其辞都不可能了。

如果周唯昭不主动叫三司会审此事,那就证明周唯昭心里有鬼,恭王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付友德心里暗骂一声史御史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呆子,实在没忍住,开口呵斥了一声:“从未听说过臣属逼迫上君自证清白的,这简直是荒唐!他史御史凭什么?!”

梁彤跪得如同一杆竹子,毫不畏惧,环顾了大殿上面色各异的众臣一圈,声如洪钟的道:“凭文死谏,武死战六个字!凭我们对大周的赤胆忠心,凭我们对天下百姓的不忍!若是殿下真的做了见不得人的事,那这场战乱就完全是由殿下而起,怎么,难道就因为殿下是君,就查不得了吗?可是付大人可别忘了,殿下之上,还有陛下呢!”

付友德哪里招架得住这番义正言辞的反问,面色青白交加的立在原地,看了一眼内阁阁老们同样凝重的脸色,在心里骂了声娘。

殿上登时议论纷纷,不过片刻的骚乱,附议的人立即排山倒海一般跪在地上,朝着周唯昭请命。

连礼部尚书权衡再三,也不由得一同跪倒在地。

梁彤两眼盯着周唯昭,头磕在地上深深拜服下去:“臣请殿下为天下计,为苍生计,也为自身计,请准三司会审!请准遍寻天下名医替圣上诊治!以正视听!”

大殿里静的吓人,梁彤再次叩头:“若是殿下不准,今天梁彤将以死直谏,在南京的史御史,也当同时赴死!”

来真的!大殿里此起彼伏的喊着附议的声音再也止不住。

毕竟已经有人当了出头鸟了,连命都不要了就打算找太孙要个公道,那他们这些文人,当然更应该展现一下他们作为文人的风骨。

内阁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终还是常首辅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众人跪在地上:“臣......同请殿下答应梁彤史御史所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人

满朝文武跪了地,直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周唯昭终于抬起眼睛,缓缓的看了遍众人,轻声道:“准奏。 ”

刑部侍郎孟继明、大理寺卿冯应龙和都察院左都御史陶鼎湖终于在继陈阁老的事情之后又得了个同查案的机会,可三人哪个人都高兴不起来,互相对视眼,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这......这怎么查?!

当然是要先从广平侯世子那里着手,当初广平侯世子费战不就是以勾结恭王杀害锦衣卫的罪名被抓然后死的吗?得从这里入手啊。

三人碰在起商量了阵,头绪倒是有了,可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查。

孟继明向来是滑不溜手的厉害,见陶鼎湖和冯应龙两个人都傻了般东扯西扯就是不肯提查不查案的事儿,甩了甩袖子就起了身,说是今天眼看着天晚了,就这样,第二天再说。

谁都不是傻子,现在战事正盛的时候,朝廷里却急哄哄的开始闹起内斗来,他觉得万分没有意思-----别的黑的白的他不知道,可是建章帝明明白白的说了恭王是逆子这事儿他是再不会听差的,什么被污蔑不污蔑的,他在心里嗤笑了声,这不过是骗人的鬼话罢了。那些提起这事儿的人根本没安好心,至于史御史和梁彤......这俩二愣子出了名的根筋,虽然忠心是忠心,正义是正义,可是却也是真傻,明摆着被人利用了当了出头鸟。

他们却不想再去做这种蠢事了,现在闹出这事儿来,不定还有什么大风浪在后头等着呢。

冯应龙如释重负,松了口气立即起身,扯着胡子笑了笑:“这样也好,等到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千头万绪时无从查起啊......”

陶鼎湖自从得了常辅句话之后就有些茫然,他已经知道常辅言外之意是定有大事生,如今果真是生了,还是天大的事,这样闹起来......

他叹口气,听这两个人这么说,自然也觉得多事不如少事,反正现在朝中局势已经够乱了,指望他们三司查案,查什么案?难不成还真的把太孙殿下抓起来?未免是个笑话,个能主持大局的皇室宗亲都没有,肃王鲁王倒是想插手,他们算什么?既不是长也不是嫡,何况上头还有卢皇后呢,连卢皇后都没开口,卢皇后又是周唯昭的亲祖母.......这关系乱的......

三人打定主意能拖就拖,慢慢腾腾的收拾了东西往外头去,谁知道才出了衙门,就碰见了红着眼睛的梁彤并几个御史和兵部户部的几个给事中,不由得就顿住了脚。

“三位大人查出了什么了?”梁彤在众目睽睽之下上前步站定在三人面前,狐疑的左右看眼:“怎么这么大半天了,半点动静也没有?”说罢又看了看天色:“现在可还没到下衙的时辰吧,大人们莫不是要家去了?”

陶鼎湖眉毛不自觉的跳了跳,就听见孟继明打哈哈:“千头万绪的,时之间实在整理不出什么头绪来,还需多多查访......”

梁彤冷笑了声:“是嘛?不知道孟大人打算怎么查访?”

这些二愣子!孟继明心里有股恼怒升起来,看着他们,终于有些忍不住,口气颇重的问:“我们怎么查访,还用得着你们来问?梁大人是不是没什么事做了?!”

梁彤并不怕他,直直的往前步,掀袍子在地上坐了下来,半点不顾及仪态了:“如大人看见的这般,现在朝廷之中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事能做的?天不查明这事,国日无主。”他冷笑了声抬头看了面色迥异的三个人眼:“微臣提醒各位大人,可别行拖字诀,百姓们都睁着眼睛看呢!满朝文武都睁着眼睛看呢!”

......

孟继明等三人被围困的狼狈不堪的时候,宋程濡也好容易回了伯府,身衣裳都已经被扯得乱了,更了衣出来,宋老太太就皱着眉头看着他,万分担忧:“现在群情激奋,今天听说连五城兵马司的衙门都被百姓们冲撞了.......也不知道后面的事究竟会如何。”

宋程濡在她身边坐下来喝了口茶,精神还是极好:“不必担心,之前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梁彤他们去找孟继明三人闹了,估计是闹着要把人放出来吧。”

宋老太太微愣片刻,诧异道:“谁?放谁出来?”

“陈翰林他们。”宋老太爷言简意赅:“郑三思这人我知道,他弟弟都跟镇南王样生死不明,他怎么可能会真的附和恭王和鞑靼人?他是真的觉得国库空虚,不能再战了。想着若是和亲能换来安宁自然是最好的。可陈翰林他们......”宋老太爷露出个饶有深意的表情:“他们的人品可原先就不怎么好。听说当初广平侯世子落马,他们也是前往锦衣卫和刑部打听消息送礼的人之呢。”

宋老太太听他这么说就知道事情还是在他们的控制当中,若有所思的点头,又问宋老太爷:“今天琰哥儿出门,你说路上会不会碰见什么使坏的?”

虽然早就已经做足了准备,可是还是免不了替宋琰担心,宋老太太越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撑不住,今天天都是昏昏沉沉的厉害。

宋老太爷见她显然疲乏到了极点,也就不再和她说这些烦心事,肯定的冲她笑了笑:“阿琰身边跟着常先生他们,又有长贵等人跟随在侧,这回不同往日,还有我的亲笔书信,沿途官员都会照顾好他,不必担心那么多。”

他说罢,又让宋老太太好好休息:“你自己养好身体才最要紧,其他的事情自有我们操心。”说到这里,面上终于又带出些笑意:“你没听明姿说吗?说要我们给她带孩子呢,你可别自己熬坏了身子,我们可得撑住,给明姿带完了曾外孙,还有小宜的孩子呢,虽然不能让咱们教养,可是总也得替小宜照管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诊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