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宜好似能看穿他的心思,双手捧着杯茶,看着雾气升腾,轻声道:“殿下别害怕,我要是有害您的意思,现在用不着这么费劲,您说是不是?”

东平郡王目光有些复杂,不得不承认,现在虽然朝中局势不稳,可是建章帝旦病倒,周唯昭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可代行天子职责,想给他罗织罪名,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有些无奈的苦笑了声:“那嫂嫂能否明言相告,您这是要做什么?”

“要韩正清死。”宋楚宜笑了笑,脸上笑靥如花,可眼里却冷冻成冰:“只要你写了这封信,韩正清会有报应的。”

东平郡王已经忘记了来之前钱应和黄翌青再三交代说让他不要过多问话,只要把意思带到就行了的叮嘱,盯着宋楚宜,再问了遍:“可是,为什么?”

他看着宋楚宜,神情很是诚恳:“我不明白。”

好在宋楚宜并没有吐出句你不需要明白之类叫人吐血的话来堵他的嘴,她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白瓷茶盏在光可鉴人的黄梨木桌上散出幽幽茶香,笑着抬起了眼睛:“殿下怕韩正清,那怕韩止吗?”

韩止?!东平郡王忽而觉得满口牙齿都疼,这猝不及防的句话把他砸晕了,他站起身来看着宋楚宜,不由自主心跳加快:“韩止?!”

可是韩止已经死了啊!这事跟韩止有什么关系?!

宋楚宜嘴角噙笑,眼里照旧冰冰凉凉的毫无笑意,仿佛笑只是她个习惯性的标志,只是不费力气,所以就笑了,她看着东平郡王:“若是韩止没有死,他看见这封信,会疯吗?”

她看着瞪大了眼睛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的东平郡王,垂下头笑了:“他起疯来,好像挺吓人的。”

当然吓人,想起从前韩止对待敌人时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手段,东平郡王打了个寒颤,然后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宋楚宜,半天都合不上嘴巴。

韩止没有死?韩止为什么没有死?如果他没死,那当天在船上烧死的那些人又是谁?宋楚宜为什么会知道韩止没有死的事?

他想不通,可是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已经冒出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翻云

东平郡王没有再问,他再问什么都是徒劳-----宋楚宜没想跟他深谈的意思,她只是需要他写这封信。

可是,眼前这个女孩子的话,真的可信吗?他攥紧了拳头犹豫片刻,忽而点了点头:“好,我写。”他说,然后照着宋楚宜的意思,下笔如飞。

宋楚宜看着青莺拿起了信,才对着东平郡王点点头:“多谢殿下成全,殿下放心。”她认真的看着周唯琪:“只要殿下安安静静的呆在东宫照顾太子殿下,不管这天如何变,都不会有雨点砸在你们身上。”

送走了东平郡王,青莺才感叹的哇了声,把信极为小心的吹干了,有些感叹的道:“这.....郡王殿下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封信简直可以说是......这措辞这样恶劣,恐怕韩止看见了,非得气的气急攻心吧?”

韩止这人本就偏执的厉害,当初多少匪夷所思的恶事他都做的出来,现在更不会有什么忌讳,宋楚宜当初不杀他,反而让人路纵着他去了福建,不就是为了埋下这颗棋子,以后用来对付大范氏吗?只不过现在不必对付大范氏了,可以改人了。

有了这封信,恐怕早已知道切真相,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痛中的韩止会出离愤怒吧?而个出离愤怒的人......青莺自己想着韩止疯的模样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太吓人了。”又转头看着宋楚宜:“可是咱们怎么送信......”

现在福建那边也不太平的很,韩止如今又用了化名投身了海盗,还成了海盗头子的义子,海盗向来在沿海和东瀛之间穿梭漂泊,行踪不定,要把信准确无误的送到他手里,实在太难了。

青莺感叹完,又有些担忧的看着宋楚宜眼圈底下那团乌青-----这几天宋楚宜根本就没怎么睡,整个人都转的像是只陀螺,她犹豫片刻,看着宋楚宜道:“娘娘,孙娘子的仇,我们也算是报了。”她说着,语气刻意放的轻快些:“您不是已经通过老太爷给的朝廷主和的,闹的最厉害的几个官员的名单,顺藤摸瓜的把韩正清安排的奸细查出来了吗?现在那些主和的官员们也都下狱了,等殿下监国,把他们通通都杀了......咱们也算是报仇了......”

她知道宋楚宜有多伤心,轻罗跟含烟还没什么所谓,反正她们也从未把自己当成宋楚宜的人,可是孙招娣等人不同,这批人都是跟在她身边最久的,陪着她从无所有的小姑娘到如今可以搅弄风云的太孙妃,这里头的意义是不同的。

青桃看了宋楚宜眼,没有说话,她向来聪慧,知道这事必定没有那么简单。

那日宋楚宜是临时决定去的黄大仙庙的宅子,郑柏虎也是前天才被送进的那里,要是没有人临时通风报信,杀人灭口这事,怎么可能做的那么顺当?

刚刚好踩着点,她们进去的时候,那血分明都还是热的,人才刚死,可是马三那么快的追了出去,也什么都没追着。

杀人的人往哪里去了,别人不多想,她却不得不多想,也知道自家姑娘不得不多想。

韩正清派人来京城撺掇朝臣招安议和,企图扰乱人心是真的,细作在陈翰林府上也是真的,可是杀人的,却绝不可能是这个细作。

她看着宋楚宜,轻轻给宋楚宜拨了拨暖炉里的碳,又替她笼上了刺木兰花的暖套,低声道:“娘娘也别太着急......”

宋楚宜没有说话,片刻之后才把信递给了青莺:“拿去给哥哥,跟哥哥说,这封信务必交到郭燕堂手里。”

清风先生已经去了福建,先去的惠州,郭燕堂也早在年前就被建章帝从金吾卫外调去了惠州担任游击将军了,因为跟郭家有旧,又因为本身郭燕堂就算得上地头蛇的缘故,清风先生自然而然的就跟郭燕堂搭上了关系。

而孙二狗跟人通消息,如今就是通过郭燕堂或者是叶景川。

她对不起孙招娣,更对不起心意信任她,把妹妹都托付给了她的孙二狗,想到这里,她眼里的杀意头次毫不掩饰。

这封信她定要送到韩止手里,她要叫韩止跟韩正清两个人当笼子里的斗兽,不死不休。

看着青莺走了,青桃才担忧的在宋楚宜跟前蹲下来:“姑娘......”她着急就经常忘记要喊宋楚宜娘娘,顿了顿,道:“咱们现在危机四伏,孙娘子的事,我知道您很伤心,可是如今更重要的事,还是要找出内奸来......这太吓人了.......”

是啊,到底是谁通风报信,又是谁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黄大仙庙的宅子里杀了郑柏虎杀人灭口?这实在太吓人了。

“他们尾巴已经露出来了。”宋楚宜握住手里的暖炉:“等等吧,不会太久了。”

的确是不会太久了,青莺出去了趟,魂不守舍的回来,差点连桌上的茶水都给打翻,咬了咬唇轻声告诉宋楚宜:“娘娘,出事了......”

“城里现在流言四起。”她看着宋楚宜,眼睛里藏着深深的担忧:“都说圣上病的蹊跷,还说......还说恭王造反都是被太子殿下和太孙殿下逼的。说是太子殿下从恭王刚就藩开始就派刺客几次三番的想要行刺他,又说这次恭王在皇陵也是因为太孙殿下派了死士想要置他于死地,他迫不得已才出逃的。又因为实在太冤屈了,见不得圣上被小人蒙蔽,所以才决定起兵清君侧诛小人......”

战事总是容易叫人心浮动,加上最近朝中因为议和还是主战的事两派官员闹的不可开交,更是让百姓们都惶惶不可终日,韩正清这是利用民心翻云覆雨,想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想开始给恭王洗白成仁义道德的典范,把周唯昭说成阴险无耻的小人了。

第一百零二章 覆雨

流言酵的极快,像是插上了翅膀样,事情越说越离谱,渐渐的,从太子太孙陷害谋害恭王,展成了原本就是天煞孤星的宋楚宜迷惑了太孙殿下,让太孙殿下成了桀纣之流,为了她连自己的亲叔叔也可下毒手。

又有人觉得不服,尤其是那些学子学士们,反驳说乱臣贼子就是事多,居然还把责任推在女人头上,令人不齿。

可这声音很快就淹没下去,因为有人暗搓搓的提了句:“莫非诸位忘记了当初皇觉寺的元慧大师给这位宋六小姐批的命格?难道诸位忘了皇陵温泉别庄里挖出来的天降石碑?”

又有人觉得不服:“可有道高人多了,也从未听见天师府的张天师说什么,当初太孙妃去阳泉的时候还碰上过太白真人,同样也没听见太白真人说过什么啊。”

语激起千层浪,立即有人反问了声:“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说六小姐不好的都死了,不说她坏的就活的好好的?”

热闹得沸反盈天的茶楼瞬间安静下来,有人穿插期间往来不绝,最后冒出个声音:“而且,谁不知道天师府的张天师是太孙殿下的师傅啊,他怎么会说太孙妃的不是?就算看出来了,肯定也不会说啊。”

常先生只觉得焦头烂额,最近去茶楼喝茶的心情早已没了,回来之后就直奔宋程濡的书房,等宋程濡有了空了才挪进去,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民怨沸腾,恐招致大事啊。”

宋程濡却并不急,甚至还有心情问了声:“怎么,今天说到哪儿了?是不是已经把责任推给小宜了,说她祸国妖妃?说我宋家满门奸佞?”

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常先生吸了口气看着宋程濡,见他在纸上奋笔疾书,显然心情居然还很不错的样子,不由劝诫道:“老大人,我知道如今陛下出事,殿下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如今常辅他们也带头请殿下监国。可是大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他顿了顿,见宋程濡抬起眼来,道:“只顾民心所向者才能富有天下,如今民心......”

剩余的话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可他相信宋老太爷是能听懂的,当初恭王千夫所指,无非就是因为他不忠不孝,竟然敢在建章帝还健在的情况下举起反旗,也因此,天下人人人唾弃他,恨不得对他得而诛之,他就算是勾结了韩正清,甚至还勾结了鞑靼人,也仍旧进不得步,被远远阻隔在了西北-----说到底还是因为恭王得罪了天下人的缘故。

可现在,眼看着恭王就要洗白了,从个乱臣贼子逆子叛贼转变成个受尽苦难却还是不忘京城老父,只希望诛除建章帝身边小人的孝子。

这可真是,开了大玩笑了,若是让他得逞,这还得了?

宋程濡手上的信已经写完了,他拿起信纸来再看了遍,确认要表达的意思都写清楚了,才朝着常先生道:“不必担心,让他们闹吧。闹的越厉害越好。”

越厉害越好?是不是说反了?常先生满头雾水,不明白宋程濡说这话是太过笃定周唯昭必定接掌大位,所以觉得这些流言已经无所谓,还是别有打算。

可他不过是个幕僚,能给的建议都给了,主家若是不听,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了,只好叹息声,拖着老迈的身子朝外走。

人站在高处久了,就会忘记之前在低位的时候是如何提心吊胆事事小心,步个台阶朝上走的,久居上位者,哪里还会记得起当底下人的时候的心思?

宋程濡从前是个对幕僚门客极为客气的人,说不上有多平易近人,可是对他们的建议却从来不会置之不理的,这次却是个意外,他等常先生走了,也并未叫人把常先生叫进来,收拾了桌上东西,转身进了内院。

宋老太太已经等了他许久了,等他宽了身上衣袍换过了寻常衣裳,才问他:“听说常先生去找您了,您怎么......”

最近这些日子,她直都提着颗心,建章帝的病来的莫名其妙,谁都知道有蹊跷,她压低了声音接过了宋老太爷的信:“圣上病倒,这底下的人都会人心惶惶,这流言这么传下去,也的确不是办法。殿下就算是真的监国,若是底下的将领们不服.......也容易生事。”

宋老太爷松了松过紧的领口,坐在炕上倚着引枕朝她点点头:“这些我都知道,我们心里都有数,你尽管放心。”

他说着,又看着宋老太太郑重叮嘱:“京城怕是要出事,你交代大儿媳妇,让她严禁门户,从此之后,每天进府当值的都要去角门处应卯,出门的也同样对待。”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宋老太太跟宋老太爷这么多年夫妻,自然明白宋老太爷的意思,忍不住悚然而惊:“老太爷,您这......”

宋程濡眉毛往下落,这回是真的叹了口气:“小宜的人出事了。”

他把宋楚宜在黄大仙庙宅子里的事说了,然后看着宋老太太:“陈翰林那些人下狱,都是小宜的报复。”

宋老太太听的又是提心吊胆又是愤怒,最后却又有些茫然:“可是现在圣上病了,我听说很多人最近去你们内阁闹事,闹着要你们重查恭王的案子,让你们把郑三思他们给放出来......”要是建章帝把陈翰林和郑三思他们的罪名定下了再病就好了,现在这样留个尾巴,更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又给了那些主和派们操作的余地啊。

而且,宋楚宜的报复哪里能这么轻易?宋老太太再明白宋楚宜的性子不过了,她这个人这样重情义,别人杀了跟她那么久的人,她会这么轻易只让他们下狱就算了,现在还可能连监狱都马上要出来?

这完全不对,这不像是宋楚宜的处事风格,这件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第一百零三章 放线

“老太爷,咱们夫妻这样久,你跟我说句实话。”宋老太太有些焦急,连敬语也忘了用:“这些事......圣上的病,还有现在这大街小巷愈演愈烈的传言,是不是你们都心中有数?”

否则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朝廷半点动作都没有,任由这些流言传的越来越广,流言是能要人命的-----尤其是在这个时候,鞑靼人即将攻破紫荆关,韩正清和恭王虎视眈眈,本来朝中就因为主战主和闹的人心不稳,现在还开始有了这样的传言,那些守着各处关隘要隘的将领们会怎么想?

旦这些人有什么疏漏,那么鞑靼人和韩正清他们攻进来简直就更加有可能了。宋老太太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实在是太冒险了,真的太冒险了。

宋程濡啜了口茶:“破而后立,死里求生,不要急。”

“怎么不急?”宋老太太见宋老太爷放下茶杯,自然而然把帕子递过去,又道:“小宜这次,到底是想做什么?”

建章帝这病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可是看上去不管是宋程濡还是宋楚宜都并不慌乱,这不慌乱的态度里本身就能说明些事了,她当然知道宋楚宜和宋程濡的本事,可是就是因为知道,才更加惊慌担忧:“你们不是真的知道有人要暗害陛下,还袖手旁观放任自流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算是到时候把这些人以谋害圣体的罪名都给诛九族了,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啊-----为了把小人们揪出来就不在乎建章帝的死活看着建章帝陷入危险,这说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宋老太爷正要说话,外头玉书撩起帘子来说大少爷在外头求见,宋老太太只好停住话头,叫玉书把人领进来,又告诉宋程濡:“正要和您说,琰哥儿后天就走了,这多事之秋,我也不想摆什么酒席,就明天自家人热闹天,就当给他送行了。”

“是这么个道理。”宋程濡点点头,见宋珏进来了,等他请完安就问:“都安排好了?”

宋珏点头应是:“已经快马加鞭让人把信送出去了,我这边也收到了清风先生的回信。”

要么当初说还是叫清风先生去合适,修炼成精的老狐狸道行就是同普通人不样,这么快就查出了些端倪,效率极强。

宋程濡挑了挑眉,这些天直有些冷淡的脸上也终于浮现出笑意:“是吗?那可太好了,这样,事情就更有把握些了。”

宋老太太不知道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咳嗽了声问他们:“你们在说什么?清风先生传回什么消息来了?”

她说着又停下了话头,清风先生去的是福建......她猛然想起来了卢重华的事,皱着眉头问宋珏:“是小宜让去的吗?”

老人家总是爱想的多些,加上前前后后的事联想,宋老太太就察觉出了不对-----还是说,卢重华的死另有隐情?

宋珏看了宋程濡眼,见宋程濡并没什么表示,便摇头道:“是卢家的事,不过......”

宋老太太挥手打断他叹口气:“现在这风口浪尖上,怎么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个......”她想了想又没再说下去了,宋楚宜的性子她哪里会不知道,卢重华如今也算她朋友,她朋友有难,她什么时候袖手旁观过?

说到这里,她又有些意兴阑珊:“算了,她向来是这个性子,不叫她问清楚,她恐怕心里也不安。”卢家的事的确有些蹊跷-----传闻中很宠爱卢重华的卢大爷跟卢大奶奶的态度太截然相反了,卢大奶奶决然不信死的人是卢重华,因为没找到尸,可卢大爷却似乎认定了卢重华就是死了,迫不及待的要给卢重华办丧事了。

可她虽然不问了,心里却还是揣着肚子的疑问,决心等第二天宋楚宜来了再仔细问问----明天家里办家宴给宋琰送行,宋楚宜怎么也会来的。

宋珏跟着宋程濡块儿步出院门走了段,在四顾无人的花架底下停下来看着他:“祖父今天训斥常先生了?”

没等宋程濡回答自己又笑了:“是不是疑惑消息好似传的挺快的,连我这个才回来的就知道了?”他说着又笑了笑:“只怕外面也已经传遍了。”

宋程濡负着手看着面前的株红梅:“传遍了才好啊,现在消息传得快不是才叫人放心吗?”

韩正清连在皇宫里都还有旧人,应该是这么多年来借着范良娣的力的缘故,更别提他们这些重臣家里了-----从郑三思被说服成为主和派的脑的时候,宋程濡就已经猜出韩正清恐怕在他们这些人家里都布置了眼线的事了。

这么多年都藏的挺深的,他这么想,就又道:“圣上要是不病,哪里能彻底把这些缝隙里的人个个都给拨出来?太难了......”他叹了口气:“攘外必先安内,等把朝廷的事处理好了,才能心意的对付那些鞑子。”

宋珏也跟着点头:“所以现在许多消息根本瞒不住,阿琰去蜀中,恐怕也有些麻烦。”

“麻烦不怕。”宋老太爷立即接过了话头:“不怕麻烦,他身边有应先生跟着。”他说着,迟疑片刻压低了声音:“说过了不叫翠庭明泰跟着,想到法子了吗?”

周唯昭身边的人,如今显得不是那么可信,他们半点险都不想冒。

宋珏牵起嘴角算是笑了:“明天我跟太孙殿下借他们使使。”说完又感叹:“现在线已经放出去了,就是不知道这些鱼会不会咬钩。”

宋程濡卷了卷袖子避免沾染到梅树上的雪,点点头朝前走:“这个急什么?他们没多少时间考虑了,何况这越传越烈的流言,不是证明他们已经开始信了吗?”

他哂笑了声又道:“何况有什么不信的?毒药都是他们自己配的,人也是他们自己找的,他们还有什么不信的?”

第一百零四章 布置

石板路冻得人脚痛,虽然底下穿了厚厚的鹿皮靴子,可是这么冷的天在外面站的久了还是容易冻脚,宋珏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搓手道:“但愿吧。 ”又问宋老太爷:“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就等着他们闹起来吗?”

宋老太爷似乎也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前走:“就等着他们闹吧,紫荆关守备都御使已经殉国,这么大的消息传回来,他们怎么可能不抓紧好时机?定要太孙这边彻底失势,那些人才会露出真面目的,所以我们大家,当然是能有多惨,就装作多惨咯。”

这倒是真的,可是紫荆关破了,通州就完全暴露在鞑子面前,而攻下了通州,那京城呢?宋珏不是胆子小的人,可还是觉得这局赌注太大了,忍不住明言:“其实这样是不是闹的太大了些?抓起郑三思他们......”

抓起郑三思和陈翰林这些主和派的人或许也就够了,朝廷官员们应该也就不敢再想什么议和不议和的事了,可是他想了想又自己闭上了嘴------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因为朝廷里的官员们是抓不完的,只要韩正清留在京城的这股势力不被连根拔起,只要西北那边还在打仗,那么,永远都会有官员迫于各种各样的理由沦为韩正清的工具,把朝廷闹的人心惶惶鸡犬不安。何况这些内奸里头,更有要命的安排在张天师和周唯昭身边的,这才是最吓人的,要是有天他们玩够了这种把戏,直接朝着周唯昭下手呢?

那切就都完了。

宋珏停住了话,见宋程濡朝自己看过来,还是有些担忧的皱起眉头:“紫荆关破,朝堂中又局势不明,人心惶惶之下,很容易让他们钻了空子。所以还是有些冒险了。”

宋程濡含笑拍了拍孙子的肩头:“你向来是个大胆的人,这回怎么怕了?别担心,小宜也不是个只顾自己冲动和喜好的人,她不是,你祖父就更不是了。如果不是有了别的布置,我们怎么会那么拿所有人的身家性命来冒险?有句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现在我们就是如此。要是不到绝境,韩正清是不会亮底牌的。”

宋珏最近只帮宋楚宜处理福建那边的事,因此具体的布置他并不大清楚,此刻听宋程濡这么说,内心还是疑惑:“西北那边......小宜也插得进手吗?我们同崔总制已经彻底失去联系了,现在圣上昏迷,流言四起,恐怕立即会有官员望风而动参奏崔总制抗敌不力等等罪名的,到时候太孙殿下怎么应对?”

太孙殿下怎么应对?陈德忠付友德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因为还未正式册封皇太孙,原本建章帝口头提过的担任太子太傅的常辅也还没真的成太孙的先生,既然没有太子太傅替皇太孙操心,那原本的东宫詹事府的人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周唯昭的班子,得替他操起这个心来。付友德摸着胡子有些气急败坏:“叫人把那些乱说的人通通抓起来!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公然这样污蔑国储君,简直万死不足惜!

可是陈德忠没有附和,反而叹了口气:“怎么抓?说的又不是个两个,现在已经传的满城风雨,难道要把所有说过的人都抓起来?那可好了,不用鞑子和恭王打进来,朝廷自己就完了。”

倒也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是这势头不对,明显不对。付友德摸着自己的胡子,险些要把胡子都给揪脱了,心里的惶恐焦急齐涌上来,险些咳的血都出来。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说了声,噌的声站了起来,冲陈德忠道:“我去找找殿下......”

陈德忠伸手拦了拦:“找殿下有什么用?”他看着付友德瞪大眼睛,垂下头说道:“郡王殿下已经提醒过许多次了,找殿下再去说,有用处吗?”

陈德忠是跟东平郡王路从湖北过来的,很是知道韩正清的无孔不入-----湖北那么乱,他都能派韩城过去勾搭江田平,更何况是他跟大范氏经营过这么多年的京城?更别提还有恭王这个太子的亲弟弟了,他声音显得很是低落:“郡王殿下说的太孙殿下尚且听不进去,何况是我们说的呢?”

东平郡王已经主动把韩城等人的事告知了崔应书,也让朝廷顺势抓了江田平,并且回京来清楚的告罪了,可是就是这样,太孙殿下也不信任他,何况是他们这些曾经太子的旧人呢?他们当初,可是被太子耳提面命着准备交给东平郡王使用的,太孙殿下防备着他们,也是情理之中理所应当的事,怪不得谁。

付友德怔怔的停下来:“照你这么说,我们就这么冷眼旁观?”相比起陈德忠他们,付友德向来跟太子不是同条战线-----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坚持太孙殿下才是正统,不止次的劝告太子该摆正位子,善待太孙殿下,到了如今他也样这样认为,太孙殿下乃是正统,他是建章帝亲口说过的要册封的皇太孙,国储君,现在皇太孙险些落进别人的圈套,他觉得他有责任提醒告诫。

“不是冷眼旁观。”陈德忠连忙接了句,他也知道现在决然不能冷眼旁观,不管怎么说,他们之前就算是帮大范氏的,也打上了东宫的烙印,恭王要是得势,以后还能放过他们?而韩正清可不像是那种会体贴人帮他们说话的人。

朝天子朝臣,他们觉得现如今的日子就过的极好了,不要说恭王会忌讳他们,就算不会,他们也不能觉得个可以引外族入关的藩王可以依靠。

“找常辅说说吧。”陈德忠揉了揉眉头:“常辅率先提议请太孙殿下监国的,他这人又向来德高望重,该由他出面镇镇这京城四处乱飞的谣言了。只有常辅最合适。”

第一百零五章 闹事

常辅忙的头顶冒烟,实在是有太多叫他忙的事了,建章帝倒,皇太孙如今还未正式监国,国家大事全都悬于内阁,他跟几个阁老恨不得学会分身术,人顶两人用才好。

紫荆关的消息又送进来了,守备都御使战死,原本驻守在紫荆关的总兵袁虹也在守备都御使之前就死了,如今紫荆关里只余下几个千户百户支撑门面,实在是摇摇欲坠,河北西路的援兵却还在路上,实在是急死人。

付友德和陈德忠等了半天,直等到天色擦黑,才把常辅等了出来,不由对视眼松了口气,急忙迎上前,期期艾艾的喊了声辅大人。

常辅看他们眼,眉间有遮掩不住的疲惫,毕竟已经是七十余岁的老人了,精力再好也是有限的,可是看见这两人,他还是嗯了声,由着两个人跟了出来,路跟到了府上,才问他们:“什么事这样急着找我?”

东宫的事,如今没有人会怠慢,谁都不知道建章帝还能不能醒来。付友德没觉得常辅态度有什么不对,俯下身行礼完毕,就跟常辅说了如今京城满天飞的流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瞧着,好似事情有些不对劲。”

具体不对劲在哪儿,陈德忠说出来了:“茶楼饭馆总聚着不少人听这些无稽之谈,市井之中如今竟然已经有人编了儿歌赞恭王贬低太子和太孙殿下,还影射圣上的病是出自太孙殿下的陷害......如今已经不少风言风语了,御史们也都蠢蠢欲动......老大人,您快给想个办法吧,这么下去可不成啊,这么下去,殿下他不是要被说成罪大恶极的罪人?就是底下的关隘守将们也会人心惶惶啊,更别提如今崔总制还远在西北抗敌,生死未知呢.....”

这朝廷现在要是乱起来,那大周才是真完了。

想到这点,两人又都不由自主的觉得心寒,恭王为了这个位子,可真是多不要脸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现如今不仅外头引了鞑靼人入关,还妄想把京城搅的天翻地覆。京城乱,天下岂不就更乱了?实在其心可诛。

常辅身子朝后靠在椅子背上,舒缓了腰间的疼痛,抬眼看了他们眼:“还听说了什么,都说说,别瞒着,说吧。”

如果只是市井之中的流言,这两人也不会慌成这样,恐怕还有别的事,他敲了敲桌子,引得两人都看过来:“直说罢,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是啊,都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两人都回过神,陈德忠看了付友德眼开了口:“收到了消息,史御史准备上书......”

出了名的铁面无私的史御史,当初举把陈阁老拉下马的那个史御史,只要他上的折子咬死的人,非死即残,常辅挑了挑眉。

陈德忠见常辅挑眉,心里更慌几分:“别人就算了,史御史不是般人,他要是上书,那这天下人都会觉得殿下真的是恭王檄文里所说的那样无情无义的人。”

付友德在旁点头,还补充道:“史御史他们还打算让内阁裁决政事之余再下令让三司会审圣上昏迷事......”

显然就是把流言当真,觉得真的是周唯昭为了上位害了建章帝了嘛。他有些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这么蠢,明摆着的,现在建章帝活着对太孙殿下才是最有利的,太孙殿下莫不是疯了,才会下手去害建章帝,还挑在自己都还没被册封皇太孙,被授皇太孙金册宝印的时候。可是没办法,现在人人都这么说,还说太孙殿下之所以这么迫不及待是因为怕恭王打进京城来跟圣上说明冤屈,更甚的,有的直接就说圣上已经觉得恭王冤屈,想要彻查此事,所以周唯昭才狗急跳墙的,反正怎么不好怎么说,实在是太让人气愤又不安了。

二人说完了,眼巴巴的看着常辅,异口同声的请他想个法子。

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们就算是有为自己着想的心思,可是说起来,也实在是担心朝廷真的败在韩正清跟鞑子的里应外合之上。

常辅面上却半点惊骇之情也没有,甚至还笑了笑。

这笑叫陈德忠和付友德都呆了,常辅这......现在这危急存亡的关头,怎么还觉得史御史上书的事儿挺值得高兴?这也未免有些太可笑了吧?

付友德壮着胆子愁眉苦脸的喊了声:“辅大人!”见常辅转过了头收了脸上笑意,才看着他:“大人,这可不是儿戏啊。现在传言甚嚣尘上,您不是主张叫殿下监国的吗?这么闹下去,恐怕要生大乱子,现在当务之急不就是要找人出来代行天子职责吗?若是太孙殿下遭受此等污垢,到时候鲁王肃王二人......如果真的又连鲁王肃王也分别闹出来,那么可真是糟糕了。”

这也是付友德跟陈德忠之所以急的不行的原因之,毕竟如果周唯昭不是无可替代的,他虽然是太子的儿子,可是毕竟还没被正式册封,反倒是鲁王肃王都已经当了许多年的藩王,位高权重,又有宋贵妃的小皇子,说起来,周唯昭的名声要真是臭不可闻了,朝廷就难保不推这些人出来。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他说:“可是现在史御史这不是还没上书吗?那就等他上书了以后再说吧。”

他笑了笑:“不要急,这还只是开始。”

说完了又看着两人:“你们还是不要管这些事了,最近这风起云涌的,说不得船就翻了。”

大人物说话就是从来不肯说透彻,连付友德这个太子詹事都没弄懂常辅这莫名其妙的番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由就插嘴道:“可是......”

“没有可是。”常辅打断他们:“现在切都还没生,怎么好做出决断?总得等事情先闹出来嘛。堵不如疏,闹出来,才是好事。”

第一百零六章 民怨

他们无可奈何,常辅位高权重人老成精,他们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全然不是对手,这回能得到常辅声警告都已经算意外之喜了,其余的,也着实不好苛求太多,何况常辅如今也明摆着不想再多说,只好双双告辞出去。

等他们走了,常大老爷进门来:“这两人其实也不是那么糊涂。”

虽然当初立场有些摇摆不定,可是那也是太子宠妾灭妻在先,他们作为臣属,站队自然是要跟着太子的喜好来,现在能摆清楚位置也算是难得了。

常辅眼睛有些酸涩,照惯例接了儿子递过来的锦帕覆在眼睛上,觉得干涩的眼睛好受些了,方把帕子扔笑道:“直也不糊涂,陈德忠是太过精明了些,太想投其所好了,而付友德,他直都在劝太子重视嫡庶的。这两人.....也算有心了。”他说完,见儿子开始替自己整理书桌,又问:“史御史那个老东西,真的上钩了?”

常大老爷有些无奈的把摞信给收集到起放在个竹筐里,听常辅这么说手抖,忍不住苦笑:“父亲,您说这话,好似史御史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错事似地。还不是上了您的当了,如今要冲在前头当个马前卒。”

常辅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此刻却忍不住扑哧声笑,瞪了常大老爷眼:“瞎说什么,什么上了我当了?这人就算是没有我去挑拨,听见那些流言也肯定要来拼命的。”

常大老爷点点头,这倒是真的,史御史为人最是刚正不阿不过,这个人是不要命的,为了心中的正义和公道豁出性命的事情做的多了,他听说恭王起兵造反竟然可能是被太孙威逼暗害所致,当然要心痛百姓们遭受的这等池鱼之殃,更别提现在京城中的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的还说周唯昭暗害了建章帝了,史御史能忍得住才怪。

常大老爷点完了头,气把书桌收拾干净了,又回头看着常辅:“可是这么玩,会不会过了啊父亲?”他在常辅对面坐下来:“闹的太大,恐怕真的会人心浮动,毕竟福建那边还在打仗,而湖北那边还有数以万计的灾民们没有着落呢。这个时候旦事情脱离咱们大家的预计,那可就很难收场了。”

什么很难,是根本就不能收场了,那到时候,他这个辅也就只能死以谢天下和大周列代皇帝了。

常辅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倒是并不紧张:“总要试试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韩正清跟范良娣和恭王在京城经营了太多年,根基太深了,不这么做,党羽怎么挖的完?”

要是挖不干净,像是现在这种事就会层出不穷,根本不会有停止的天。

“替我磨墨吧,现在担心这么多也于事无补,箭在弦上,不得不了。”常辅说了声,又问:“明天仿佛是长宁伯府四公子的践行宴?”

常大老爷应了声:“是啊,殿下和跟太孙妃都是要亲去的。”

常辅哦了声:“多派些人跟着,别出了事。”

明天肯定还是得闹场的。就算韩正清的人不恼,宋楚宜和太孙殿下为了推波助澜肯定也会演场戏,混乱的时候,就更要注意安全。

常大老爷低声应是,自去安排了。

第二天果然就出了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流言传的太过热烈沸腾,民怨激增,战事危急,百姓们和朝臣们的愤怒难免就要找到个宣泄口。

而这个宣泄口,自然是该在恭王要讨伐的周唯昭和祸国殃民的天降灾星太孙妃宋楚宜身上,拦路挡仪仗的人围了层又层,冲在最前面的还是批僧众,盘坐在地上团团念经,口口声声替元慧和皇觉寺三百余人喊冤。

说是宋楚宜天煞孤星的名头实在是如假包换,元慧大师全然是因为说中了事实而被长宁伯府和太孙妃杀人灭口栽赃嫁祸,才招致了如此灭门大祸。

杀僧向来被视为不祥,可当初下命令的毕竟是建章帝,也就没人敢说什么,现在建章帝死了,局势却自然不样了,当然是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围观的民众指指点点,就算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奋力阻拦,也没能把他们给阻隔开。

要是这些僧众说的是真的-----那这位太孙妃可真是灾星下凡了,皇帝陛下病了,鞑子快打进关内来了,这太孙妃可不就是真的灾星嘛?

不会儿又有学子们哭天喊地的扑到边上,此起彼伏的指责周唯昭耽于美色不顾人伦大义,只差指着鼻子骂他害了建章帝抬高太孙妃的娘家长宁伯府了。

事已至此,所有人都以为皇太孙殿下不管怎么样也该出来解释解释的,可是周唯昭却半点解释也没有,仍旧在马车里动不动,半点动静也没有。

众人越觉得失望,甚至有激动的民众已经开始卷起袖子往仪仗队里扔菜叶子臭鸡蛋。

青卓和含锋小跑着跑到马车窗户旁边,压低了声音抹着汗请示周唯昭:“殿下,现在咱们怎么办......”

这闹的可就太厉害了,含锋犹豫片刻:“殿下要不要出来......”

宋楚宜的声音先传出来:“不必了,现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错什么。绕路走吧。”她似乎冷笑了声,又吩咐:“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整顿秩序!”

句话说出来,旁边的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整个人脸色都变了,片刻后才恭敬的应了声是,骂骂咧咧的吩咐人全力阻挡这些百姓靠近。

似乎是实在被气急了,宋楚宜隔着窗户又吩咐:“调顺天府的衙役来,闹得最厉害的,通通拘禁起来,审问审问是不是鞑靼人的奸细!”

自始至终太孙殿下也没开口说过什么,围观的百姓们轰然闹开了,又觉得传言果然是真的-----太孙殿下可不就是跟鬼上了身样对太孙妃言听计从嘛?这么大的事,太孙殿下居然都由着太孙妃作主,还看着太孙妃这么嚣张跋扈,下这样过分的命令!

第一百零七章 黑手

人群忽而沉默下来,目光极为一致的盯着不远处的仪仗队,似乎想知道太孙殿下会怎么应对,想知道太孙殿下是不是当真这样纵容太孙妃,不管太孙妃是对是错。

隔不多久,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骂的更厉害了,抬高了声音吩咐:“娘希匹的,你们都聋了吗?!殿下和娘娘有令,冲撞太孙殿下仪仗的,通通治罪!”

百姓们懵了,片刻的沉默过后就有铺天盖地的唾骂声响起,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真是没想到,殿下居然是这样的人!”有民妇掩饰不住心里的失望,朝地上啐了一口:“亏我当初还骂恭王是狼子野心呢!”

提起了恭王,立即就有人紧跟着附和:“说的是说的是!现在看来,那传言也未必就是假的啊,唉,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太孙妃......太孙妃还是太厉害了一些啊......”

明眼人都瞧的出来,如今五城兵马司的人态度如狼似虎,全然是受了太孙妃的指令,可是太孙却半点动静也没有,就这么麻木的看着太孙妃指使人来对付他们这些百姓。他们越发的觉得恭王的讨伐檄文不是无的放矢......

虽然太孙殿下从前款和仁慈平易近人,可是或许那是表象呢?现在见圣上病了,就露出这样肆无忌惮的真面目来,不,或许连圣上的病......

思及此,百姓们愈发的骚乱起来,有性子烈些的,已经开始指天大骂,僧众们也都开始齐声念佛。

或许是这念经的声音太大,或许是这些和尚们的光头在这样的太阳底下越发让人不能忽视,原先还只是限于口头上辱骂的民众们终于忍不住了,不知是从哪里飞出了一只鞋子啪的一声重重的打在了拿着排棍拦路的衙役脸上,紧跟着就有第二只第三只,到最后,成排的衙役们被逼着如同潮水一般后退,百姓们越过坐在地上的僧众,潮水一般的又拍向正准备绕路的太孙和太孙妃的仪仗。

常大老爷站在临街的露台上看了半响,若有所思的点头。

大管家吓得面无人色,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这......太孙妃也太过了......何必非得跟百姓们强着来呢?这样一来,岂不是就故意跟百姓们过不去吗?原本就民怨沸腾了,她再这么一闹,太孙殿下的名声只会更臭。”

要的本来就是更臭的效果,常大老爷目光紧紧盯着被衙役和金吾卫羽林卫围在中间的太孙的那辆四匹马同拉的马车,眼光闪烁没有说话。

这位太孙妃,就跟父亲说的那样,她揣摩人心的本事无人能及,见缝插针利用人心来达到目的的本事也无人能及、

一个才及笄不久的小姑娘而已,这份本事......根本就不是常人能有的,他布置为何,听见底下排山倒海的喊灾星的声音,忽然打了个冷颤。

“真是个灾星了......”徐大带着几分笑意也站在不远处的一座茶楼延伸出来的飞桥上,遥遥的看着不远处乱作一团的朱雀街和疲于奔命的金吾卫羽林卫们:“这位宋六小姐人如其名,果然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啊。”

“她脾气要是小,良娣娘娘和世子爷能是那个下场?”有人嗤笑了一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他身边,也跟着他的视线看向那辆马车:“也幸亏她有这么个脾气。”他说着,见徐大笑的更开心,也跟着笑了:“就像咱们侯爷说的,人的脾气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不需要再忍的时候,只会越发的肆无忌惮,不会更加收敛。现在他们自以为局势是对他们有利的,当然看不到底下的民怨沸腾,也不觉得御史们的愤怒有多吓人了。毕竟年轻嘛......”

年轻,自以为是,自以为无可取代,真是笑话。

徐大眼睛里的笑意不变,回头去看那人:“安排好了吗?史御史那个老头子还听使唤吧?”

“什么使唤?”那人失笑:“您可别这样说这位铁面无私的御史大人,其实也不用咱们怎么撺掇,史御史本来就是个刚正不阿的人,他听到那些流言,自己就坐不住了。何况今天这事儿......”他指了指闹的更加沸反盈天的朱雀大街:“只要今天的事传扬出去,绑着史御史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说着,嗤了一声,又道:“只是,陈翰林和郑大人怎么办?他们在牢里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徐大并不当回事:“这有什么?他们必定会撑得住的,内奸撑不住倒是真的。”

他早在锦衣卫抄家之前就已经望风而逃了,不过还是留个内应在陈翰林府里有备无患,毕竟陈翰林闹的这么利害,不引人怀疑都难嘛,既然如此,他们要找内奸,那就如他们所愿咯,找到了内奸,自然就不容易想那么多了。

“不过也无所谓。”徐大不再看下去了:“反正也就是这些日子了。”他说着,又肃了脸色:“只是......宫里怎么一直没有动静?”

现在建章帝已经病倒了,宫里卢皇后又病歪歪的,正是趁机接东平郡王出来的好时机,可是不知道怎么,宫里那个内应接到消息都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可是半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又出了什么问题?

只可惜现在太子妃掌管宫闱,他们又不好引起动静,否则还是该再往里送个消息,别的都不要紧,唯有东平郡王的安危才是最要紧的,东平郡王要是出了事,他们就算是把京城翻了天,回去也要被韩正清大卸八块的。

“东平郡王殿下恐怕不能轻易相信吧。”那人有些不以为意,他关心的倒是别的事:“不会引起怀疑吧?圣上这病......其实本来应该是暴毙的,为什么成了昏迷不醒了?”

他们下的毒药,本来应该是叫建章帝当场毙命的。

第一百零八章 卢家

说起这事儿,徐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郑大人还没关进去的时候提过一次,好像说是因为宫里的胡供奉跟着太白真人学过一些解毒手法,又有当初曾经替太孙殿下解毒的晏大夫也在,所以及时控制住了圣上的毒,不过就算是如此,圣上也昏迷不醒。”

他说到这里,看着太孙妃和太孙的仪仗被狼狈的金吾卫和羽林卫们簇拥着绕过了朱雀街改道走,脸上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没事,这毒无药可解,就算是华佗再世,他们也不可能救的活人的,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

那人放了心,朝着徐大拱拱手:“既然如此,那我也就放心多了,那一切就等明天见真章了?”

“对,就等明天吧。”徐大说着又笑着吐了口气:“明天什么日子来着?长宁伯府的四公子就是明天启程前往蜀中求学吧?真是个好日子......”他笑着,极轻极轻的挥了挥手:“刚好,这一家人要是不在一起也挺麻烦的。”

马车和仪仗都已经消失得看不见了,喧闹却还在继续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五城兵马司的人和顺天府的衙役跟民众形成了对峙,很快就发展成了冲突。

不知是哪一方先动的手,很快就有人嚎啕大哭流血不止的躺在地上,离得这么远都能嗅得到远处的血腥味,徐大喝了口茶,看着被招进来的人点头出去了,又把视线放在对面的人身上:“你那里不会有什么错漏吧?只要有一点错漏,我们可就完了,你别不当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