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成公主拍着她的背,整个人犹自还是懵的,许久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稍稍把她推开些许,摸了摸她的脸:“你这是......”

她想到老孔,想到卢家,心中莫名惊跳不已,余下的话梗在喉咙里,再也问不出来了。

还是太子再问了一声:“你......卢家,怎么回事?”

卢重华还没说话,蒋公公已经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进来,擦了一把额上冷汗,弯着腰道:“卢姑娘,那边请您过去呢......”

太子更加讶异,也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她一眼,再看蒋公公,有些艰难的问出了想问的话:“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找她去做什么?”

一个女眷,去什么宣政殿这样的地方?

蒋公公的帕子重新又塞回袖子里,恭恭敬敬又不失欢喜的道:“圣上醒了......”

“当真?!”荣成公主这才真正失了态,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着急忙慌的站起来:“父皇真的醒了?!”

刚才传消息进来说张天师说有办法能治好建章帝的毒,她虽受叶景宽的暗示知道必是真的,可心里的担忧却怎么也止不住,如今听见说建章帝真的醒了,也还是觉得有些不敢相信。

这若是演的,演的也实在太真了----刚才连她也要担心周唯昭会不会真的就被老孔这出投案自首给陷害。

蒋公公忙着要去前殿,又不敢得罪太子和公主,忙不迭的应了一声:“可不是嘛,千真万确,如今虽然才醒没什么精神,可千真万确的是醒了。现在陛下正着我过来请卢姑娘过去呢......”

太子目光复杂,已经猜出事情不简单,可是不管怎么样,建章帝醒了总是好事。他看了一眼卢重华,皱了皱眉头,吩咐她:“不该说的事别说!”想了想又嘱咐:“卢家的事,别扯到他身上。”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周唯昭,卢重华看他一眼,福了福身子应声是,随着蒋公公急匆匆的出去。

等他们走了,太子就有些焦躁得坐立不安,卢家给的老孔会主动站出来举报周唯昭,这说明卢家出了事,可是偏偏建章帝又并没中毒,那就是说老孔说的肯定是假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等了大半夜终于等的建章帝悠悠转醒的百官们终于如愿以偿的等到了建章帝睁眼,松一口气的同时也终于同样想问建章帝同样的问题。

没料到建章帝还能醒,先前对于建章帝被下毒一事最为愤慨的梁彤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建章帝跟前,扬声问他:“陛下,您的毒......”

建章帝目光沉沉看不出喜怒,环顾了一圈围着他围的几乎密不透风的文武百官,嘴角牵起一抹冷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圣怒

当今向来以仁孝闻名,当初荣贤太后那样苛待于他,谋反的泰王是她亲子,为着没有证据当场证明荣贤太后参与了谋反,当今也按照礼部官员们的进谏,给了荣贤太后一应该有的尊容,甚至荣贤太后活着时就要进尊号,也一样给了,还半点不小气的给了荣贤二字。

自然是为了收服百官们的心的,也自然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叫那时为了泰王跟他争皇位而惶惶不安的民心能尽快安稳下来。可这也的确是同他的性格有关,建章帝,是真真正正的仁慈君主,这么多年,他虽文成武功都没有多大建树,可却也从来没有过失德之行。礼贤下士,尊文重武,勤于政事,就算有御史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也大多就是一笑了之,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这朝中的官员们就都忘了,虽然这些年京城一直和风细雨,可也从来没有少过死人-----先前的成国公府,后来的荣贤太后和苏家,渐渐到陈阁老等人,这些人自然是自己有过在先,可是又何尝不是建章帝一一亲自拔除的?

他从来不是能让别人骑在头上拉屎的人,可是这些年或许是好人当的太久了,这些人就都忘记了他从前是如何从继母和弟弟手里拿到的皇位。

常首辅见到建章帝的表情就垂下了头,别人不知道,可是他却从不敢忘记,当今是如何隐忍了十几年,伺机而动,一举把准备充分的泰王和荣贤太后连根拔起,连成国公府也满门尽灭。

卢皇后却是喜极而泣,以手掩嘴哭的颇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她就知道圣上不会这样就死,她就知道老天不会这样没有眼睛。

梁彤等人犹自回不过神来,直到建章帝咳嗽了一声,文武百官们才通通从震惊当中回转,掩不住震惊和害怕的跪倒在地。

还是孟继明反应的快,拿着从刚才听说张天师说能救醒建章帝开始就握在了手里的老孔他们的供词,端端正正的跪在地上,老实的看着建章帝:“陛下,先前太孙殿下身边的护卫长孔顺站出来说......”他不敢直视建章帝,目光平平的看向不远处,双手朝上托着那一沓厚厚的文书,顿了顿接着道:“站出来说您所中之毒乃是......乃是太孙殿下同张天师合谋所下......”

冯应龙到了此时也反应过来,觉得孟继明根本没有说清楚,于是从前阵子京城盛行的流言开始说,说太孙殿下和太孙妃在民间如何被千夫所指,如何被怀疑,又说长宁伯府老伯爷、当今吏部尚书宋程濡是如何被弹劾而自请离职,再说到建章帝中毒之后百官们的反应,伏在地上道:“都说恭王殿下乃是被太孙殿下设局陷害逼走,无奈之下才想着要清君侧,进京勤王,流言甚嚣尘上,臣等实不敢信,可是民心所向,后来太孙妃等人又......”他斟酌了一下措辞,决意实话实说:“太孙妃和宋家众人又嚣张非常,甚至纵容五城兵马司衙门的人打杀百姓,因此史御史和梁彤等人才起了一查到底的心思......”

到了现在,陶鼎湖也反应过来,瞧他一眼紧跟着跪倒在地,接过了他的话急急补充:“朝中人心惶惶,又是战时,臣等不敢不上心,因此奉了内阁之命三司会审......陆续便有太白真人辨认张天师给您上贡的丹药里含有剧毒、张天师身边的亲信慈云道长站出来指认张天师藏毒投毒、太孙殿下身边护卫长亲自来大理寺告发等事发生......”

这三人倒是机灵,文武百官到现在才算真正从建章帝苏醒的事实里回过了神,瞪大了眼睛都不约而同的去看周唯昭-----到底是谁投的毒,想必再没人比建章帝更清楚的了,之前还有大张旗鼓的去查,现在建章帝醒了,直接问建章帝就是了,如果真是太孙殿下......

他们还没猜测出个所以然,建章帝已经哂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实在是叫人害怕至极,在场众人都忍不住颤了颤,头垂的更低。

“原来在诸位爱卿眼里,朕就是这么一个是非不明的昏君?”建章帝面色还有些苍白,可是精神极好,眼睛也极其明亮,半点不像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人,他环顾了一圈众人,掩着嘴咳嗽一声:“朕记得,恭王所犯之事,是朕亲自同诸位爱卿说的。”

这是当然,恭王的罪责乃是建章帝亲自下旨钦定的,也已经把他废为庶人,亲口称他大逆不道。

众人隐约意识到建章帝的意思,好似都对近来一团混乱的局势有了些隐隐的明白-----当今登基多年,可是前期受制于经营多年的荣贤太后,后来又忙着给泰王当年的事擦屁股,再后来又忙于铲除荣贤太后泰王等人的余党,因此着实在儿子们身上就少费了些心思-----毕竟是自己亲骨肉,他其实并没有多防着他们,因此端王才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并且付出行动,也因此恭王能借着嫡出幼子的便利和一个当皇后的母亲在京城发展自己的势力。

京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名门世家中间往往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哪怕是长宁伯府当年不也一样跟成国公府有姻亲关系吗?

恭王就更不必提,他能逃出京城,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那么,建章帝这一回,是在以身作饵?

怪道太孙殿下和太孙妃从头到尾都冷静的叫人害怕。

建章帝没叫他们胡乱猜测的太久,他低头冷笑了一声:“这个畜生倒是长进了,还晓得贼喊捉贼了......”

众人的头垂的更低,已经没人再开口说话。

建章帝也没等他们说话,他大手一挥,看了孟继明三人一眼,道:“带护卫长和慈云道长进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清洗

贼喊捉贼,四个字从建章帝这个苦主嘴里吐出来,基本上就已经定死了恭王的罪名,那么也就是说,先前这京里关于太孙妃和太孙的流言,全都是有幕后黑手?

慈云道长和孔顺都来的很快,孔顺原本就在宫中,被锦衣卫看管着,慈云道长也立即被从大理寺提进来了,两人一碰面,还没来得及交换个眼神,就被推着朝前踉踉跄跄的进了大殿。

宣政殿灯火通明,似乎是一条张着血盆大口的恶龙,随时就能把人连皮带骨的吞入腹中,二人情不自禁的打个哆嗦,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殿中了。

文武百官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他们两个就如同被扔垃圾一般扔在了地毯之上,一个没站稳立即就跪倒在地。

先前听说张天师有法子能救活建章帝,老孔是不信的,没人比他更清楚这毒药的来历了,中了这毒,基本上就是神仙也难救的回来。

可是此刻他壮着胆子看见面前精神矍铄的建章帝,忽而就明白了这不安来自哪里-----建章帝根本就没中毒!

慈云道长胖的几乎只能看见一条缝的眼睛里也皆是遮掩不住的震惊,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不远处的建章帝,简直觉得如同做了一个噩梦。

建章帝却没等他们反应,抄起手里刚才孟继明递上来的文书,啪嗒一声摔在二人跟前,低声哼笑一声,冲着还没回神的二人冷笑:“听说,你们说是太孙给朕下的毒?”

梁彤左顾右盼,一时看看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孔和慈云道长,一时又看看立在一旁动也不动如同雕塑的太孙和张天师,只觉得脑海里混沌的厉害,脑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够用,只余头疼和不解。

没等老孔回答,他嗤笑了一声,探着身子往前看了看他们两个:“可朕倒是记得,当初天师给朕进贡的丹药,是慈云道长你亲自送进来的......”

慈云道长僵直的眼珠子转了转,看看地上的文书,忽而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天大的陷阱。

他们从建章帝如愿以偿的被毒倒之后就觉得胜券在握,就觉得已经叫太孙和太孙妃钻进了瓮中,可是现在看来,好似他们才是真正的入了别人的瓮......

“朕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这些日子,听说朝中很是发生了一些事。”建章帝玩味的笑,看着面前的人:“朕听说,户部尚书郑三思家里曾经出入过可疑人物,似乎是说陈翰林的亲戚?”

他的这个问题问的牛头不对马嘴,可是慈云道长跟老孔两个人却几乎被问的瘫软。

“陈翰林的亲戚倒也有趣,能出入郑三思家里不说,还能跟陈翰林替朕分忧,派人去截杀太孙妃......”他看着底下一群或茫然或震惊的人,冷笑出声:“不仅如此,连朕的皇宫,他也能来去自如!”

说到这里,建章帝的语气终于陡然转厉,目光如鹰紧盯老孔和慈云道长不放:“陈翰林也真是忧国忧民,毒死了朕,还不忘替朕选个好些的继承人。”

东平郡王直到此时才知道之前宋楚宜波澜不惊的底气到底来自哪里-----他们分明就是跟建章帝商量好了再演戏,再等着人自投罗网!既然是早有准备,自然就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也挺好的。”建章帝声音又变低,浑然不觉如今这气氛叫人喘不过气,垂下目光瞧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要不是你们来这一手,朕还不知道,朕的朝廷里,竟然还有这么多只效忠恭王的臣子!”

常首辅站在旁边不动如松,建章帝既然选择这个时候醒来,必定是觉得鱼已经尽数入网了,他不过是配合着建章帝拉网捕鱼的,到了这个时候,自然只等着收获。

从看见建章帝起,老孔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建章帝要是真的死了,那自然是什么事都由着他们说,毕竟死人不会说话,只要他们人证物证都能说的过去,那么说是周唯昭干的,那就是周唯昭干的。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要建立在建章帝死了的条件之下,偏偏建章帝没死!

他没死,那谁拿什么证据都没用,谁说什么都没用,任有再多证据,也抵不过建章帝的一句话。

建章帝也没打算让他们再说话,他目光落在跪着的乌压压一片的文武百官身上,似是叹息又似是自嘲:“这也幸亏朕命大,当时正好晏大夫在替朕开方子,要瞧一瞧这丹药,怕开的方子里头有哪味药材会同这丹药冲了,这一瞧才瞧出不对来。”

原来是真的没中毒......先前叫嚷的最厉害的,要太孙抵命的,要选代天子的大臣们通通都心跳如擂鼓,觉得浑身发软,既是没中毒,那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上窜下跳的要给建章帝选个接任的代天子,在建章帝眼里看起来,岂不是罪大恶极?

“瞧出了不对,朕原本打算立即令锦衣卫查。可转念一想,之前业已经查过,王侍郎和广平侯世子等人不就是叫锦衣卫连根查了一遍么?就是这么查,宫里最后还是出了谢司仪......”建章帝嗤笑一声:“毕竟一个是朕的儿子,另一个是跟随太祖开国的功勋之后,在京城也算的上是盘根错节,连朕身边的人都能收买,连朕的药里也能下毒,谁知道这回惊动了人大张旗鼓的去查,会不会依旧跟王侍郎那个案子一样,查出来了人却又另走出一批来?干脆就冷眼瞧着,看看这逆子和佞臣到底打算做到哪种地步。也干脆做的彻底些,否则什么时候命都丢了也不晓得。”

他说到这里,停一停,目光冷淡的接着道:“也幸好没立即打草惊蛇,才能看出这众生相,才能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做什么。”

话说到这里,再蠢的人也明白建章帝是真的没中毒,不过是装作中毒来引幕后之人现身了,不由得俱都目瞪口呆。

第一百四十章 黑脸

屋外的风刮得更加凄厉,听的人背后胳膊都忍不住起鸡皮疙瘩。

直到锦衣卫分批把捆成了团的陈翰林和另个眼生些的中年男人扔死狗样的扔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众人才都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他们回不过神来。

陈翰林原本在囚车上就已经吓得小腹都痛了,此时睁眼竟然瞧见了活生生的建章帝,登时口气上不去下不来,只觉得小腹莫名的紧热,尿意憋也憋不住,面色尸白的瞪大了眼睛呜咽了声。

他从上囚车开始就知道是出事了,可是怎么想也没想过建章帝还能活着-----建章帝还活着,那他们就真的半点活路也没有了。

离得最近的徐大立即就闻到这股刺鼻的尿臊味,本能的拿手想去遮鼻子,才抬起手就被眼疾手快的赖成龙扭住了胳膊反手这么扭,他胳膊立即就咔嚓声脆响,随即软趴趴的垂在了腰侧,与此同时,团帕子也已经塞在了他嘴里,他连个痛都没能呼出来。

锦衣卫折磨人的手段......孔顺看着徐大额间豆大的冷汗,原本的惊怕几乎立即就转成了绝望,连徐大都被抓起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切原本就是个局,恐怕人家早就故意设了套等他们钻了......亏陈翰林本正经的来跟他报信,说是已经到时候了,只要他现在站出来,那太孙就真的彻底倒了霉。这回太孙没倒霉,倒霉的却是他自己......

建章帝哼了声,嘴角似笑非笑的翘起来,指着地上的几个人尚算平静的看向大臣们:“就是这些人,计划着要谋害朕。”

就是这些人,想要谋害建章帝,并且在城里散布流言,攻讦宋家崔家还有周唯昭,众人都不是蠢人,之前是真的以为建章帝中了毒,现在被这么说,立即就明白了恭王心机之深-----先把建章帝毒死,然后把罪名栽赃给周唯昭,顺带洗白了他自己......

可怕的是他远在晋地,居然还能操纵京城官员,怪不得建章帝说,若是不将计就计,恐怕恭王的人就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梁彤听的张目结舌,半响才反应过来,朝着建章帝就笔直的跪下去:“臣无能......”他面带羞惭的看了周唯昭眼,又把目光看向建章帝,趴在地上头也不敢再抬:“臣差点儿被人当了枪使......”

还不是差点儿,是真的被人当了枪使,这些人分明就知道他嫉恶如仇刚正不阿,专程挑着他来当这个出头鸟,义愤填膺的讨伐太孙和太孙妃,若不是圣上没事的,但凡圣上有点不妥,现在太孙和太孙妃恐怕真的就如了恭王的意被他逼得要自尽了。

建章帝对着他倒是和颜悦色,摆了摆手叫他起来:“干卿何事?爱卿的忠心朕向来是知道的,你也是为了朕的安危出头。”他冷笑声:“哪怕是被人利用的忠心,也比这些狼子野心的小人要好!”

他句话说完,居高临下的看着排成排缩成团的老孔等几个人:“他们这些人,拿着朕给的俸禄,却还想着勾结逆贼来害朕的性命,还企图嫁祸给朕的孙子,简直罪不可恕!”

说罪不可恕,就真的没打算饶恕他们,建章帝毫不拖泥带水,吩咐赖成龙押他们下去细审,等锦衣卫如同拎玩意儿样把他们都给提溜走了,他才正了神色看向文武百官:“让众位爱卿担心,实是朕的不是。”

常辅带头跪倒在地连呼不敢:“恭王这等不忠不孝之人,若是陛下不将计就计引出他安插的细作来,还不知道他们会做出多少丧心病狂之事......陛下这样做又怎么能说有不是?陛下圣明烛照,如今果然引出了恭王安插的细作,陛下英明神武!”

岑必梁相比起来就显然实际的多了:“恭王此人,不忠不孝,韩正清更是引鞑靼入关罪不可恕,可笑居然有人听信这街头巷尾的流言,差点儿还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来......”

众人先前有嚷嚷着先把周唯昭关在宗正寺的,面上都有些讪讪的,想要反驳也没那个脸,毕竟岑必梁是那个拼死拦着文武百官对周唯昭不利的人。

还是建章帝又笑着摇了摇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众位爱卿们不知底细,又恰逢多事之秋,判断出错也实在难以避免。”他安抚了颇有些不安的大臣们,又亲自指了周唯昭出来:“诸位大人们非为私计,是为了朝廷安稳,你不可记恨。”

周唯昭敛容肃色恭敬应是:“孙儿都明白,众位大人们都是为了皇祖父担忧。当时形势,他们若是不尽快查出皇祖父中毒的原因,天下百姓恐怕都要惶惶不安,原先有那等骑墙观望的,也都要受到影响蠢蠢欲动,大人们这样做,实在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四个字,实在是说到了梁彤等人的心里,梁彤只差被周唯昭这番话感动的哭出来,深觉这位太孙殿下的仁德难得-----当初被冤枉之时不曾愤慨委屈,不曾以势压人,如今被建章帝正名,洗了冤屈,也不曾对之前咄咄逼人的大臣们怀有怨恨.......跟那位举起反旗反自己的父亲,还跟放鞑靼人进关勾结的韩正清过从甚密的恭王比起来,简直犹如云泥之别。

建章帝满意的点头,卷手咳嗽声:“当初给朕下毒的,就是慈云道长。朕当时隐忍不,就是为了瞧瞧这些人背后到底想搞什么把戏,果然也真的把他们引出来了。既然咱们自己这窝里的不干净的东西都已经清干净了,也该着眼于外头了。”

那个徐大落了,又有藏的最深的周唯昭身边的老孔,张天师身边的慈云道长也都被引出来,那恭王和韩正清的人手在广平侯世子和王侍郎谢司仪通通都被清除了之后,这回会更彻底的被清洗,个都逃不掉。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凌迟

建章帝既醒了,自然是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他是皇帝,就算是拿着大臣们真的当成傻子样的涮了,也是没法子的事-----好歹他算的也是对的,也没出什么大事,何况有老辅陪着同演戏,局势还没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就醒了。

何况在这出建章帝搭建开演的折子戏里,他们多数人扮演的,可并不是多么光彩的角色,建章帝现在还说句干卿何事,日后却未必真的如此想。

摆明了先前是同太孙殿下个唱红脸个唱白脸,众人心里门儿清,多余的话就更不敢说。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太孙下的毒,除非圣上是真的傻了,才会维护他。

话说到这里,建章帝却也没有立即就让散了,他咳嗽了几声,偏头问常辅:“紫荆关破了?”

轻飘飘句话让众人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了起来-----就是为着紫荆关摇摇欲坠,才会有人真的生出不管恭王到底是不是真的冤枉,都先顺着民意把恭王的儿子扶起来的心思,现在建章帝又问起紫荆关来......

可他们也是真的想多了,建章帝问起紫荆关,就真的只是问紫荆关如今形势。

常辅把内阁商议出来的章程报给他:“事先商量好了,河北西路的将士们已经赶到支援,暂时是守住了,只是也查的弟弟也谈等人又兵分两路,分别朝宣府、蓟州而去,宣府守着的乃是杨大人,他向来是出了名的能人,倒也抵挡的住。蓟州那边却因为也谈亲自带兵猛攻而有些吃不消......”

战事的确是让人心里紧,主要还是内忧外患齐冒出来,让人根本猝不及防手忙脚乱,这里好容易捂下去了,那边的却又冒了火星,实在让人疲于奔命。

户部如今已经是入不敷出,岑必梁叹了声气看向建章帝:“再调军队北上的话,守卫京城的兵力便不足了,而紫荆关或者宣府任何个地方出现了漏洞,京城都要岌岌可危。”

韩正清打了半辈子的仗,对于边境的守卫了如指掌,自然知道该怎么各个击破。河北西路的军队前往紫荆关支援已经是无奈之举,若是再抽调部队,京城就又危险了,偏偏现在也查虽然被困在庆州府,可也谈那剩下的万人马却四处开花......

说到底,京城这边能给边境的支援已经有限,岑必梁压低了声音又道:“若是......若是鞑靼王庭再派人手出马,那我边境危矣!”

什么危矣,现如今西北几乎已经全境落入鞑靼之手-----韩正清跟恭王跟鞑靼人是联手的,只要再把崔绍庭给解决了,那他们就全然掌控西北,而全然掌控西北,三方人马汇集之后,那紫荆关宣府蓟州还不指日可待?!而鞑靼王庭若是再增援兵马,大周日后惨况几乎可以预知了。

梁彤皱着眉头,心里阵阵的紧,这也是他为什么急于要先推选出代天子的缘由,如今边境岌岌可危,再没人出来主事的话,那......可现在他心里又不由害怕,恭王若是真的计谋得逞,那么不仅是边境危险,这半边江山都全然落入他手,而旦攻占了京城,南方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果真是如同建章帝所说,恭王这些人,真的是狼子野心,逆臣贼子!

西北形势展到如今简直是糟糕透顶,天天传回来的便没有好消息,就算是要想法子也不是天两天能成的事,建章帝并不着急,嘴角要笑不笑的点点桌面,对着此起彼伏的劝着他要退居金陵的声音轻轻的哼了声。

这声哼就叫周围声音顿消,建章帝手指敲在桌面上,面上还是那副似笑非笑丝毫不恼的神情,可是眼里却冷然片:“退?朕虽无能,却也不至于连祖宗基业都收不住!”

句话说的全场鸦雀无声。

“朕今天把话撂在这里,朕没生养个好儿子,对不住列祖列宗,对不住天下百姓。可朕定要叫这个逆子给遭乱的百姓们偿命!”他的声音忽然拔高,叫人心头凛,随即又冷笑:“就先从这群窝里反的反骨们开始吧。”

天际已经微微露白,大半夜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耗过去了,锦衣卫们的效率向来是数得着的,好像就是为了应和建章帝的话,赖成龙等人已经捧着老孔等人的口供上来,唯有那个徐大还不曾撬开嘴巴,可是孔顺和陈翰林乃至慈云道长却尽都招了,建章帝半丝犹豫也没有,接过了安公公小心翼翼递上来的参汤喝了口,目不斜视的下令:“京城这些日子以来不是都人心不稳?那就好好叫百姓们放心,这批奸细,菜市口凌迟!”

说完又看着面色各异的跪了地的大臣:“诸位也不必急,尽管各司其职,朕都不慌,你们慌什么?!”

言罢又单单留下内阁的人,又点名叫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和礼部尚书等人都留下,其余的人都尽数叫回去休息。

他作了这么通,原先打算劝着迁都的,打算劝着招安的通通都熄了心思,心里都知道建章帝这是在借机敲打他们表明态度,恭王都下了这个手了,他们就算是想再提招安的事,也没了脸提了,这等连亲父都能下狠心谋害的豺狼上了位,说不准他们这些前朝的老臣们会是个什么下场,倒不如跟建章帝说的那样,怕什么,各司其职罢,天就算塌下来,可不是还有高个子顶着么。

建章帝等着他们走了,才露出些疲态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招手把周唯昭和周唯琪都叫到身前来,看眼他们,朝着他们都点点头:“不错。”

也不知到底说什么不错,东平郡王心里猛地跳了跳,心里庆幸因为那点儿骨气,没起过不该起的心思,学着周唯昭摇了摇头,退在边。

第一百四十二章 起火

卢皇后看看周唯昭又看看建章帝,已经知道这事不简单,这两祖孙怕是早就有了默契,心里提着的口气到了此刻才真的放了下来。

放了下来以后就又立即提起来,才刚建章帝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的就打了大臣们,她听的云里雾里,想必大臣们也觉得不知所谓-----虽然处理了不少人,都说是杀鸡儆猴给恭王看的,可是其实底细还是没交代清楚。

譬如张天师和周唯昭身边怎么会出现这样了不得的奸细,这些事根本不能深挖......她自己心里也觉得梗了块大石头,上不上下不下压得她连喘气都艰难。

正想着卢家的事,文武百官们都已经被建章帝打出去了,紧跟着大殿里便显得空空荡荡,唯有常辅几个重臣留了下来。

她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自己娘家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又跟老孔的事有没有关系,心里乱得如同团乱麻,这会儿百官们是被建章帝的死里复生给惊得时没反应过来,可是等回过味来,肯定就能想明白的,奸细固然是抓了不少,可是根源在哪儿?

韩正清和恭王又不是大罗神仙,没人帮忙,他们就能直接收买太孙和天师身边的亲信心腹?最后还把手伸进了宫里,谁信呢?

她想这些正想的头痛,屏风外头已经有了动静,安公公喊了声太孙妃,殿门处宋楚宜就不紧不慢的进了门,卢皇后眼看过去,却不止看见宋楚宜,还瞧见了卢重华,不由得呆立当场。卢重华的丧礼都已经办过了......这个时候却又出现在这里......

建章帝相比起她的惊愕来就显然要平静的多,见宋楚宜领了卢重华进门来,还有空跟常辅问声:“绍庭那里,传回的消息确实可靠?”

常辅应声是:“背水战,马虎不得。咱们京城乱起来,也好叫那边放松警惕。”他说着,又看了宋楚宜和周唯昭眼:“殿下和娘娘都很清楚韩正清此人心性,若是如同他们所说,韩正清收到心腹们的回信,得知京城片大乱,自然要先想办法把肃州重新拿回手里,崔总制那边,只要坚持住了这阵,说不得就有好消息了。”

“河南备操军都已经赶赴京郊大营了?”建章帝点点头:“三大营如何?”

这事儿岑必梁就插得上话了:“陛下放心,三大营日日操练,不曾放松,河南备操军也已赶赴京郊大营。”

问完了这些,建章帝才又朝宋楚宜看过去:“你就这样确信鱼已经都捞干净了?比原本预期的,可叫朕少躺了好些天。”

“再闹下去,恐怕挨不住了。”宋楚宜倒是实话实说:“我跟殿下在百姓眼里都成了恶人,连百姓们尚且惶惶不安多的是想要外逃出京南下的,官员们收拾好包袱的也不少......我进宫之前,还遭遇了劫杀。”

她声音放的很轻,见周唯昭看过来,抿了抿唇叹口气:“若是他们不是觉得已经尘埃落定,是不会在这个时候分出精力来杀我的。何况禁卫军指挥使说,殿下身边的护卫长亲自站出来指控殿下同天师合谋下毒,我就猜,那边的底牌也已经亮出来了。”

她又把跟卢重华见面之时所获知的情报说了遍:“重华当时已经明说,殿下身边的奸细必定是同卢家有密切关系的,而老孔是分量最重的个,他都蹦出来了,其他的人就算是还有,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就算到时候老孔死扛着不说,不是还有卢大爷会告诉我们他到底还有什么人手藏在殿下身边吗?”

卢皇后先前的猜测得到证实,心里直好像梗着的那块石头猛然往下沉,慌忙之间口气没提上来,连着猛地咳了好几声,缕血丝从嘴角溢出来,她却丝毫察觉不到。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不仅养出来的儿子如今是个麻烦,连娘家也深怕她不够惨,还要再上来踩脚。

她当初觉得卢大爷要把卢重华塞给周唯昭就已经很大胆了,却不知道卢大爷的胃口比这还要大的多。

卢重华已经跪在地上,把之前同宋楚宜已经说过遍的话又重新当着建章帝和常辅等人的面再说遍,自己羞惭得满面通红。

常辅和岑必梁等人再没想到钓到最后钓上来的最大的鱼竟是皇后的娘家,太孙的外家,脸色都有些微妙,怪不得建章帝直截了当的就定了孔顺等人凌迟,不再继续审下去。

再审下去,孔顺吐出卢家来,皇室也没什么脸面。

虽说脸面早已经因为恭王就丢光了,可是这也是可以描补的事,若是再加上个卢家,却连描补也描补不得了。百姓们和大臣们都只会觉得皇家事多,这系列的事都是皇家不患寡而患不均闹起来的,最后难免又容易出乱子。

倒不如含含糊糊的先定了孔顺等人的罪,杀些人安抚安抚民心。

建章帝对着这几个心腹大臣倒是没有藏着掖着,该听的也都叫他们听了,然后才冷笑着开口:“你们说,卢家怎么办?”

既然刚才锦衣卫没说出卢家来,自然是不能明着法办的意思,常辅拿眼瞧瞧周唯昭,再瞧瞧宋楚宜,同岑必梁对视眼:“百姓们和大臣们都知道是恭王打算陷害栽赃太孙殿下,谋害陛下您了。既然恶人们都已经有了,不必再扯出来人心惶惶,荥阳范氏和韩氏族必然是要诛九族的,这两户人家闹出来,其他的事反而都不起眼了,至于卢家......起了火,场火把卢家老宅都给烧没了。”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既不叫这件事闹出来太伤皇室和太孙的脸面,又能叫卢家这些人得到惩戒的最好的法子了。

卢皇后怔怔的坐在屏风后头,觉得眼前人影幢幢,可她分明个都看不清楚,心头钝痛。

建章帝隔了片刻才又出声:“烧了也好,二月二十是个好日子,别冲撞了这个好日子,要起火,就等过了那天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事

建章帝嘴角那一点笑意令人心惊,卢皇后直到被宋楚宜和卢重华一人一边扶住了肩膀出了宣政殿,被外头的冷风一吹,才回过神来。

可是回过神来也等同于没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如今就同死人也没什么分别了,除了鼻子还在呼吸,眼睛还能瞧见东西,真是半点盼望也没。

说到底,这一切就是得怪她无能,会生不会养,把儿子教导成如今这个模样,害人害己,到最后连她的家族也一起被拖下了水。

荣成公主和太子都已经等在清宁殿,两个人的心从始至终就都提的高高的,片刻也没落下过,见了她们才不约而同的松一口气。

可这口气才松,卢皇后就转过头去瞧着宋楚宜了:“你.....你早知道?”

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眯眼,此刻脑子里混沌的厉害,挣扎着提着一口气又问她:“人都抓起来了吗?要是再被他们透出信去,又会生出更大的事来吧?”

谢司仪的事情过后抓了那么一大批人,可是宫里竟还有韩正清和恭王的同党,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也最是易变,这些日子下来她也算是看清楚了,恭王跟韩正清就不是善罢甘休的人。这次不成,永远还有下一次。

她也已经没力气再去问卢家叛变的原委,也没勇气去问,自家那个哥哥是极好的,她自然知道,可是哥哥的媳妇儿和儿子,却都不是拎得清的,这三心二意的主意,怕是早就打算着了,否则怎么会连老孔都指使的动?

她唯一担心的也就是卢老太爷了,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她就算担心哥哥,也担心不过来,京城这烂摊子都还没收拾完。原本就是因为皇帝的家事闹的西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这京城的人也惶惶不安,要是再叫人知道卢家也牵连其中并且出力不小,那天底下的人只怕都要觉得朝廷无能。

太子也把目光投向宋楚宜,这会儿他也知道卢家肯定跟这事儿牵扯不休,却闭上了眼什么也没问,摆明了人家早有计划,他现今只盼望着恭王死,其余的,都不怎么在意。

宋楚宜扶着脸色惨白神情憔悴的卢皇后坐在椅子上,轻轻摇摇头:“皇祖父早有安排,皇祖母不必着急。”

卢皇后也不指望真的问出什么来,她也的确是没心思再问了,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才有心思把卢重华叫到身边,死而复生的侄孙女重新站在她眼前,她摸了摸卢重华的脸,想说什么,最终又什么都没说:“去歇一会儿罢......”

卢重华没心思休息,揽着宋楚宜的胳膊进了鸣翠宫,瞧见卢太子妃,眼泪才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见卢太子妃伸出手来,握住卢太子妃的手泪如雨下。

卢太子妃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她知道大哥立身不正,自己没什么本事不想着上进,却总觉得是因为家里的裙带关系拖累了他,叫他担着后族的名号却又不能给他实权,让他不能更进一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先搭上了她这个妹妹,一心想要讨好太子从太子这里得利,见她这个妹妹没用,又生出了别的心思。

可也没想过卢大爷会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连亲生女儿也舍得下去。现在说这些也都太迟了,她拍拍卢重华的手背,直截了当的问宋楚宜:“小宜,圣上怎么说?”

宋楚宜晓得卢太子妃担心什么:“不关卢家的事儿,孔顺就是被韩正清派来京城的细作收买了,天一亮就要推到菜市口去,等午时三刻就当众行刑。”

若不是为了周唯昭,建章帝肯定对卢家恨之入骨,哪里还肯给卢家这点体面,卢太子妃已经很知足,娘家早已没有什么值得眷恋的,唯有值得牵挂的老父亲,以周唯昭的性子,也一定会安排的很好。至于其他人,连亲生女儿也能下狠手,敢做自然就该付出代价。

她得到了回应也就不再问,安置了卢重华,让宋楚宜自己去忙。

宋楚宜的确很忙,少有赖成龙都搞不定的人,她倒是想去见识见识这个被韩正清千里迢迢送进京城来的奸细。

徐大早就已经被折磨得掉了一层皮,早上还神采奕奕的脸上如今都扭曲得看不清楚五官,可就是这样,赖成龙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等人去把他提出来的间隙告诉宋楚宜:“骨头硬的很,锦衣卫的手段都招呼上了,熬是熬不住,可是硬是没开过口。”

牢门推开,两个锦衣卫拖着他如同一条死狗一般拖出来,三两下就把他绑在了木桩上,旁边就是烧红了的烙铁,宋楚宜只留了赖成龙和青莺青桃在场,把烧红了的烙铁从炭盆里拔出来,上前几步到了徐大跟前,眼睛看着铁钳,再又看着徐大,开口就是陈翰林招认的供词:“听说今天杀我的命令,是你下的?”

徐大的脖子都已经抬不起来,干脆也就不抬,死又死不了,目光直直的盯着地下,就是不开口。

“还听说,你来京城,除了谋害陛下栽赃嫁祸给太孙,再推什么代天子,还有一项任务。”宋楚宜半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好整以暇的朝着通红的还闪着火星的铁钳吹了口气,带着笑意看着猛地抬起了头又似乎疼的龇牙咧嘴的徐大,慢慢悠悠的道:“把韩正清的命根子东平郡王带回晋地?”

徐大不怕死,他的一家老小反正都在西北,他要是死了,韩正清总不会亏待他的家人。可是若是东平郡王出了什么差错,那他才真正是要怕-----东平郡王要是死了,韩正清一定会疯了的!到那时候,韩正清才不会管他到底是不是骨头硬没有出卖过他和东平郡王,只会认定是他无能......

看来,偏执的人果然都是有共通点的,她早料到韩正清什么都算计到了,那必然也不可能忘记东平郡王。徐大这个人既然这么重要,那东平郡王的事,韩正清也一定是让徐大来做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利弊

徐大的惊慌和失措不过也就是瞬间的事,很快他又喘着粗气冲着宋楚宜笑了,虽然下巴被赖成龙卸了下来,虽然满脸血污如今成了人案板上的鱼肉,可是他半点气势也不堕。

青莺看的皱眉,觉得那讽刺的笑意令人全身都不舒服,极想上前修理修理,叫他再也笑不出来,可是才伸了手就被青桃拦住了,青桃手指点向旁边的赖成龙,压低了声音道:“赖大人不是说,他之前跟个死人样么?这会儿可活过来了。”

死人不会说话,可是活人却总有开口的时候。

赖成龙对于宋楚宜如今总能挑中人的软肋下手已经习以为常了,瞧见徐大表情,三两下上前把他的下巴往上抬,咯的声就叫他的下巴复了位。

徐大能说话了,说的话却并不怎么好听,眼神在宋楚宜身上扫,语气带着些轻佻又带着些隐隐的高高在上:“太孙妃还有心思威胁我......”他朝地上吐出口带血的唾沫,觉得口腔里舒服了些,才用舌头舔了舔干燥得已经破皮流血的嘴唇,呵了声:“有这个心思,我倒是想劝您多为自己想想......千万别以为这样您就赢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后头呢三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般湿软滑腻,让人顿生凉意,宋楚宜却半点也不生气,她拿着铁钳从炭盆里拨了拨那些炭火,目光从头到尾就没落在徐大身上,轻描淡写的哦了声,很是勤学好问:“怎么,除了太孙殿下和天师身边,你们难道还有人?”

她终于把目光投到了眼前的人身上,毫不留情的把铁钳伸到了徐大脸上,皮肉沾到火的滋滋声突兀的响起来,徐大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能闻到烧焦的气味,猝不及防之间忍不住痛呼了声。

“还是会痛的啊......”宋楚宜笑了声,看着徐大疼的扭曲了的脸:“我还以为韩正清身边的人都是铜皮铁骨。好戏在不在后头,那都是以后的事......而且纵然有好戏,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以后韩正清是不是还另有安排,可现在你把事情办砸了是板上钉钉的,你成了个废棋也是毋庸置疑的。以后我们到底会不会如你所说倒霉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现在我要是想让你倒霉,是轻而易举。”

徐大左边脸被烫的皮开肉绽,饶是再能忍疼,也不由神色狰狞,扭曲了表情低声吼叫了阵。

她的动作实在是快极了,之前又没有半点迹象,因此这疼痛全然是突如其来,徐大半点准备也没做好,疼的龇牙咧嘴,连舌头也不由得被咬破。

宋楚宜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今时今日,如果不是她早有准备,那么现在她的下场只会比徐大更惨,对着要她性命的人,她实在是不能抱有多大的同情心。

跟着沈清让久了,和韩止打交道的多了,心肠都变得比从前硬,看见这样的场景也只当没看见,再开口的时候声音还是冷:“你信不信,若是我故意让人把你们计划失败的原因都归咎到你头上,说是你告的密,才叫韩正清的计划功亏篑,韩正清肯定会信?你跟了他这么久,应该很清楚他的性子吧?就算不信,他样会恼怒,而他恼怒的后果......”

徐大什么也不怕,他唯怕的就是韩正清,可是在这之后,他又觉得眼前这个瞧上去比韩正清年轻的多也瘦弱的多的太孙妃却比韩正清还要可怕上几分。

她明明是在逼人去死,可是看上去却云淡风轻好似在说今天太阳不错,徐大险些口气上不来,看了她半天,对上她平平淡淡的眼神,忽然泄气-----这个女孩子看他如同看路边的只狗个石头样毫无分别......她说的出就做得到,旦从他身上得不到想要的线索和情报,绝对不会有丝毫犹豫就毁了他。

这个女孩子的眼神,跟韩正清看人的眼神简直太像了,看惯了韩正清对敌人的心狠手辣,他完全不敢去赌眼前的人有多仁慈,吐了口血出来,忍着皮肉烧焦的痛苦,半响才问了声:“你想知道什么?”

赖成龙蹙眉站在边,宋楚宜说的这些话跟他对徐大说的没什么分别,他的手段也比宋楚宜的要高明多了,徐大到现在去了层皮却还是留着口气就是证据,可是徐大面对他的时候还死撑着不肯开口,偏偏宋楚宜问了没几句他就招了,实在是令人有些恼火。

“也不算什么,对你来说只是小事桩。”宋楚宜终于似笑非笑的翘起嘴角:“把韩正清安插在京城的人,京城的旧部旧交通通给我列个单子,只要你知道的,个都不能少。”她说到这里,站起来砰的声把火钳扔进了炭盆里,看着飞扬起来的烟灰再朝徐大转过头:“陈翰林说,你是韩正清家的家生子,我查了查你的户籍,你似乎有个放了良还当兵去了的儿子?其余家人好似都跟着韩正清去大同服侍了吧?”

不用她再问,徐大也知道了宋楚宜话里的深意,抿了抿唇,大汗淋漓眼神万分纠结又挣扎,最终还是道:“既然娘娘知道,就请娘娘留他们条生路......”

宋楚宜倒是很干脆的点了头:“你若是跟陈翰林他们样死了,韩正清说不得会对你家人手下留情的。可这也是后话,而且离得太远我实在鞭长莫及,我唯能跟你保证的,就是留你那个儿子条活路。不要再谈条件,你当知道,你犯得是诛九族的大罪,能留点血脉已经是开面了。而且,你若是不配合,连你带你的家人,定会个都不剩。所以,你想想这里头的利弊,不如给我们两方都省省事,就算你觉得以后韩正清或许会胜,那也是以后的事,可你家人的性命,我现在就能握在手里,你说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多谢

她之所以找徐大,也只是因为不想再太过麻烦了而已,否则老孔那里虽然不说,陈翰林那里,该问的却是都能差不多问出来的,只是陈翰林知道的肯定没有徐大那么清楚罢了。

徐大自己也明白这点,垂头咳嗽几声,把来京城之时韩正清给的信里的内容都交代清楚了,又把联系了的官员,答应了的和没答应的都分别交了底。

有了这份东西,收尾的事也就好做了----虽然是大清洗,可是事态若是味的闹大对朝廷也不好,何况有些犹豫不定的墙头草也太多,水至清则无鱼,有时候总得懂的得过且过的道理,有了徐大给的这份东西,就能明白到底哪些可以抬抬手放过去,哪些人定要连根拔除。

赖成龙跟着她出来,递了沓厚厚的纸过来:“之前宋大少爷叫我去查的卢家的事,都已经在这里了。”

在卢重华还没逃到京城来,宋楚宜就已经觉得卢家有不对,让宋珏去查卢家,只是如今却用不着了,她刚要摇头,顿了顿却又伸出了手。

固然如今不用看也知道卢家肯定有问题,可到底卢大爷为什么这样丧心病狂,宋楚宜却还是想知道知道。

还没走出几步就碰上了匆匆赶来的东平郡王,宋楚宜立住了脚,等东平郡王过来,轻轻朝他颔就要走,却又被他叫住。

“嫂嫂......”东平郡王立在原地,过了片刻心甘情愿的朝她揖到底:“多谢。”他在谢宋楚宜明明知道徐大是冲着他来的,可是从始至终也没在大臣们面前揭露这点,更没有借此生事让他声名扫地,就连徐大是在他的寝殿里被抓这事,也若无其事的遮掩了过去。

从前他总听韩止说这个小姑娘厉害,大多数时候不以为然,等真正觉得她厉害了,是在阳泉的事以后,可是又已经晚了,现在想想,他母亲嚣张跋扈了辈子,唯有对于宋楚宜的能力这件事的认知上,却乎意料的准确。

宋楚宜也并不是就那么好心,他知道的,就如同钱应和黄翌青刚刚所说的那样,宋楚宜肯把这件事笔带过,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如今的东平郡王对大局毫无影响威胁的原因,就凭着他母亲做的那些错事,他也翻不了身了,以后能成的事有限-----他又跟恭王不同,是地藩王手握重兵。

还有点原因,就是,太子如今的身体状况日益变好,宋楚宜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叫太子生出什么事端来,却又不好在这个战事频人心不稳的时候对太子做些什么,那就自然只能投其所好,如此来既能博得太子的好感,又能让东平郡王领情,举数得何乐不为?

可就算知道有这些原因,宋楚宜到底顾全了他的脸面,让他有了席之地,该谢的还是要谢。

宋楚宜立住脚很认真的看他眼,摆摆手侧身让过:“我之前就说过,只要殿下安安稳稳的守着太子殿下,我保证郡王殿下就不会被这些污言秽语沾身。”

“是。”东平郡王反应的很快,目光看着地下,轻声又道:“皇祖父让我监斩陈翰林等人,我是来提人的。”

用东平郡王杀韩正清的人,意味着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东平郡王不能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他就是要彻彻底底的叫韩正清知道,他姓周不姓韩,他就算是死,也只会葬在周家的祖坟里!

宋楚宜却忽然笑了,再没人比她更知道韩正清的执拗了,这样个偏执狂,得知自己儿子是这样的态度的时候,心里定很不舒服吧?

他越是不舒服,宋楚宜自然越是开心,因此她轻轻点了点头:“那就不耽搁郡王了。”

青莺眼睛亮,亦步亦趋的跟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姑娘......娘娘......圣上这是故意的吧?”

韩正清要恶心他,他就让韩正清更恶心,没什么毛病,宋楚宜刮了下她的鼻子,等出了诏狱的门,就瞧见了站在她的仪仗处等着的青卓和含锋。

青卓原本窝了肚子的火没有地方撒,郁闷得简直想要撞墙,恨不得咬下老孔的块肉来,却又忍不住想这些年老孔对他们的好,实在是惊愤交加,等听见了老孔被圣上亲口定了凌迟,心里却奇异的平静下来了,连之前想着的,定要去质问质问老孔到底为什么要背叛殿下的心思也没了,蔫巴巴的提不起精神,现在看见了宋楚宜,才算是有了点儿活气,眼疾手快的朝着宋楚宜迎上去:“娘娘,殿下来接您了!”

想必是建章帝那边议事已罢,宋楚宜下意识的捏了捏手里赖成龙给的,关于卢家的情报,见青柏已经掀起帘子,就踩着踩踏上了马车,青莺青桃另外登上了后头的小油车。

周唯昭夜未睡,精神却还算的上不错,见了宋楚宜,面上终于露出点笑意,揽着她坐下来,从壁盒里拿出茶叶来,亲手泡了茶递过去:“怎么不先去歇息歇息?下午再来也不迟。”

宋楚宜端着茶杯啜了口,透过雾气去看周唯昭的脸,并不答他的话,伸出手去摸摸他的眉眼,叹口气,轻轻窝在他怀里,半响才出声:“你别难过。”

张天师对于个慈云道长的背叛尚且觉得难过,他那样历经世事的出尘高人还难免被七情六欲牵动,何况是周唯昭?再沉稳再厉害,也不过是个人,是人就总有喜怒哀乐,老孔对于周唯昭的意义实在是不同,从前待他有多好,如今在周唯昭心里捅的刀子就有多深。周唯昭从来不说,可是他对于老孔的看重,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最亲近的人,才知道打你哪里最能让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