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已经把那沓纸摊开来给周唯昭看。

周唯昭摸摸她的头,下巴靠在她头上,把信纸都翻遍,又阖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报应

其实这么些天以来的追查,他已经渐渐察觉到身边的人肯定有问题,只是心里虽然有预感,真正等人被找出来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要倒吸口冷气,他父亲待他实在算不上好,祖父倒是慈爱,可是他却长在龙虎山,他的人生经历里,老孔虽说不能和张天师相比较,可是说实话却也真的差不到哪里去。

有瞬间他的确很想亲口问问,老孔为什么要背叛他,可是有些事,问了也没有意义,再问下去,或许他还能得到更多的讯息,譬如卢大爷早就跟韩正清勾结在了起,派他来身边也不过是为着到时候有脚踏两船的机会,可是知道这些,心里反而要更难受。他自嘲的牵了牵嘴角,把阖上了的信扔在小几上,双手圈着宋楚宜,缓缓的叹了口气。

“对不住。”他把下巴搁在宋楚宜散着幽幽香气的头上,蹭了蹭垂下眼睛看她:“若是青柏的事情出了之后我再上些心,或者肯多狠狠心往老孔他们身上下手,你的手下就不会死了。”将心比心,他知道这些跟着宋楚宜出生入死到了现在的下属死了,宋楚宜有多难过。

马车已经进了朱雀街,不会儿又转出了朱雀街,可是原本很是顺畅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处就开始走不通了,半天也没半点动静,还是青柏带着些兴奋的声音传进马车里:“殿下,娘娘,这路被百姓们堵住了,走不了!”原本就已经热闹了好几天的京城如今更是热闹到了顶点,没人想到建章帝还能醒过来----之前朝里直有消息传出来说是建章帝病重,后来又张贴了榜文四处勋章民间杏林妙手,可见建章帝果然情况不妙,大家都以为建章帝要死了,太孙是个大坏人的情况下,建章帝却忽然醒了。

而且给建章帝下毒的还不是太孙,而是之前直传闻中受了冤屈才举起反旗的恭王,这可真是......百姓们虽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是有点却是很明白的-----不管是恭王还是太孙,谁要真的是朝皇帝下手,那才真的是没了人伦的混帐东西。

恭王居然给自己父亲下毒还造反,又栽赃陷害给侄子,简直面目可憎,众人想想,就不免觉得这人简直罪不可恕-----他还勾结鞑靼人呢!

也因此,当听说建章帝醒了的第件事就是把之前恭王收买的内奸和细作凌迟的时候,都觉得大快人心,至于原先太孙殿下和太孙妃跟五城兵马司的事,他们也都能理解了-----换谁被这样栽赃陷害而且快被逼死的时候,都不可能有好脾气的,而且现在听当时在场的人说,太孙妃再生气,也只是让仪仗快些离开,只是不曾露面而已,并没下令过伤害百姓。

皇帝陛下要是真的睡不醒,那朝里还得忙着换皇帝忙着抢皇位,到时候耽搁了西北那边的战事,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现在皇帝醒了,自然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因此,原本五城兵马司天天巡街守着长宁伯府和崔府,现在却开始守着菜市口那片地方了,因为知道陈翰林这些真正谋害圣上的奸细都要在菜市口凌迟,去看热闹的人把这片围的水泄不通。

在此情况下,周唯昭跟宋楚宜的马车步步难行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周唯昭对着宋楚宜笑笑:“不如改道去长宁伯府趟?刚好皇祖父叫我通知老太爷声,该干活了。”

宋楚宜自然没有意见,长宁伯府大开中门把人迎进去,宋大夫人副劫后余生的模样站在二门处迎宋楚宜,见了宋楚宜连眼泪都忍不住下来,上前来行了礼,还是没忍住问声宋贵妃和小皇子。

“还没出什么事圣上就醒了。”宋楚宜见宋大夫人落后步,便等宋大夫人离得近些了又道:“所以宫里什么事也没有,连禁卫们也没用上,贵妃娘娘和小皇子都好。”

宋大夫人这才彻底放了心,实在忍不住念了声佛,陪着宋楚宜进了宁德院,又识趣的退出来,刚出门又碰上急匆匆赶进来的宋珏,不由愣了愣:“怎么不在前头书房?才刚进去呢。”

宋老太太直到早上传出消息来说建章帝醒了,才知道原先宋程濡和宋楚宜为何镇定到了那个地步,可是就算知道建章帝醒了也代表着宋楚宜她们的计划成功,心里却还是半点不能放心,生怕宋楚宜身上会出什么差错,倒了此刻见了宋楚宜本人,才放了心里那口气,颤巍巍的起来要给宋楚宜行大礼。

宋楚宜立即伸手搀住她,有些无奈:“并没有摆太孙妃的仪仗,就是怕您这样。”

宋老太太摇头:“礼不可废,从今天起,您的举动,就都不能由心了。多少人看着呢?”面和宋楚宜同坐到榻上:“鱼都钓的差不多了?”

宋楚宜点头,把审问徐大的结果也说了:“经过这次,京里恭王和韩正清的余孽已经清的差不多了,其他的原本有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们,想必也知道到底该往哪边倒了,只要西北那边稳得住,应该不会再有人这么不长眼的提什么招安和和亲的事了。”

宋老太太嗤笑了声:“亏他们想的出来,咱们大周建国以来,就算要联姻,也从来不曾有跟人打仗打不赢的时候送去的,打起仗来,送个女人去有什么用?男人们是做什么的?连保家卫国四字都做不到,要他们有什么用?这话本就不该提,郑三思也是,谨慎了辈子,末了在这个事上栽这么大跟头。”

她喘口气,喝了口水又摇头:“不过他也不是墙头草,纯粹是真的觉得国库空虚罢了,怕出银子,谨慎过头了......出了这么件事,以后那些骂人厉害的文官们哪里肯放过他,都得指着他的鼻子骂,体现体现自己的风骨,他恐怕要乞骸骨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损招

宋老太太不是单单在说以后郑三思的下场,宋楚宜把茶杯放在炕桌上,看着炕桌上那副刺绣的水仙插瓶,明白过来宋老太太的意思,又摇了摇头:“祖母,不是时候。”

建章帝对于卢家的耐性到头了,对于卢皇后的耐性也到头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卢皇后的娘家以及卢皇后自己乃至两个儿子都实在是太不争气,这朝中的腥风血雨,西北的战事说起来真的就可以归咎给卢皇后不会教儿子上。

建章帝之所以仍旧忍下来,还让卢家死的体面,不过是为着周唯昭而已。

现在这个时候,如果周唯昭还往朝中插人打着巩固自己位子的主意,只怕建章帝连他不能忍,真的来个破而后立,先废皇后,然后废太子。

永远不要低估个帝王的自尊心,建章帝如今还能这么忍耐,已经完全出乎了人的意料,这也大约得归功于建章帝自幼失去了母亲,习惯了忍耐的缘故。

关于户部尚书退位之后的人选,宋程濡显然同宋楚宜想的殊途同归,他看着风尘仆仆回来,到现在连衣裳也还没来得及换的清风先生,又去看周唯昭,郑重的道:“殿下,老臣就多祝福互句,千万别插手户部尚书的事,就算圣上问您意见......您也尽管说不懂罢......”

虽然周唯昭是受害人,可是害他的又是他母亲的娘家,这关系实在是缕不顺,建章帝旦心里要是真的起了嫌隙,说不得就会迁怒到周唯昭身上,这个时候还插手朝廷大员的任命,实在是太不明智。

清风先生又从荷包里掏出几个松子来剥壳,剥完了起扔进嘴巴里,拿茶水口气吞了,才顺着宋程濡的话点头:“老太爷这话说的有道理,您以后啊,还是学学从前的太子罢。西北那边,只要战事顺利,崔总制日后总是要回来的,切都急不得。现如今,稳字为上。”他也替周唯昭愁呢,实在是这添乱的不是别家,而是他自己的外家,这事儿闹的......

再深的祖孙情分也经不住这样而再再而三的磋磨,清风先生说罢又点了点头:“不过这回您跟太孙妃做的倒是对,痛下决心举把人给拔除干净,别总是时不时的冒出来叫人恶心。这样的事,以后再有,圣上恐怕再重视您,也过不了他自己那关。现在这些事既然完了,您也别偷懒,二月二十的册封礼还是要如期举行,在这期间,您修身养性,多陪陪圣上。”

“肃王鲁王那里......”清风先生半点不把自己当外人,看着宋程濡和周唯昭都朝自己看过来,道:“这回他们没添乱-----至少表面上没添乱,您不如多跟他们走动走动。他们不添乱固然是好,可若是能做些事,那自然是更好了。不如让他们表个态。”

宋程濡的眼睛亮了亮,想到清风先生的意思,伸手拍桌子:“是!很该让这些当恭王兄长的王爷们表个态。有他们出来......”

清风先生笑了声,笑的很是欢快:“老太爷,我还没说完呢。不仅是肃王跟鲁王,您怎么忘了,还有两个绝好的现成的人选呢。都得用起来。”

周唯昭把手里的杯子往旁边放,视线紧盯着清风先生,瞬间就领悟了清风先生的意思,问他:“先生指的是恭王的两个儿子?”

“是啊!”清风先生现出个讥诮的笑意,毫不遮掩的嘲讽了声:“我当初去福建路上就听说了朝里这些人出的损主意,说什么恭王世子和小王子有大罪,该送去西北杀鸡儆猴,放屁呢!”他骂了句脏话,又道:“当初鼓吹这点的也是陈翰林他们吧?这么看来,恭王还是要儿子的嘛,我估摸着他也不能不要,就这么两个儿子呢,死了,可未必生得出新的来了。”他句话嘲讽完,说起了正事:“这俩倒真的是烫手山芋,留在京城好吃好喝的供着吧,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虽说他们还小,可毕竟他们父亲造反不是?可杀了吧,世人未免要觉得圣上和您太过无情。不如想个法子了了这事儿,也少桩忌讳。”

宋程濡已经明白清风先生要干什么:“让他们同肃王鲁王样表个态?”

“不仅表态。”清风先生斩钉截铁,又从荷包里摸出个核桃来敲壳:“二月二十册封礼,不如就请恭王世子和小王子同陪着,再让恭王世子和小王子给圣上侍疾。他们的父亲是反贼,可他们不是啊,上书同恭王划清界限断绝父子关系,这岂不是很深明大义?”

这才真是杀人不见血,这样来,别说现在恭王立即就要成天底下的笑话,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是日后恭王真的走了狗屎运,别人也都得记着他有两个大义灭亲跟他断绝关系不认他的儿子。

这样来,恭王可真的就是爹不认儿子不要的孤家寡人了,自古以来都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连他自己的儿子都看不起他,他还能有什么能耐?

屋里时安静下来,清风先生丝毫不以为意:“恭王世子和小王子地位尴尬,这样来也是为了他们好,好歹以后最差还能落得个贬为庶人的境地,不必跟着他造反的爹起身异处吧?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圣上会明白的。只是这件事,不好叫殿下去提,不如您亲自去说。”他看着宋程濡:“您直以来就是圣上的纯臣,否则圣上也不会选中六小姐去当太孙妃,这事儿别人来说都不行,殿下去说在圣上心里会显得心机太过,倒不如您说,干干脆脆坦坦荡荡的,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宋程濡立即就应了:“我再叫孙祥清给两位小殿下去润润笔。”让礼部尚书引经据典,把恭王骂的猪狗不如,务必要老少皆宜,妇孺们也能听即懂,彻彻底底的把恭王骂臭,骂的他永世不能翻身。

第一百四十八章 杀头

清风先生拍掌大笑:“好极好极。孙祥清这个痴货最是认死理,他要是写,非得借两位殿下的口,把恭王骂的遗臭万年。是个好主意。”

怪道唐大儒跟清风先生虽然是师兄弟可是说不到块儿去,唐大儒可绝对出不了这样的主意。宋程濡正想到这里,就听见清风先生又道:“这些都是要紧的,可是西北战事也同样要紧,咱们在京城做的这些固然重要,可要是西北那边守不住,做再多也没什么用处。”

又问宋程濡和周唯昭:“真的就到了这个地步,连传令兵也没消息送回来?山西卫所的锦衣卫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山西卫所的锦衣卫早就已经被子他们给折腾的差不离了,恭王回到封地,头件事是对付镇南王,处理了镇南王的事儿,回过头就是先把锦衣卫所给端了,西北又是他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崔绍庭就算是想送信回来,也得过的来才行。

倒是隔壁的州县都有零星的消息往回送,可惜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紫荆关和宣府蓟州的消息也源源不绝,却都叫人透着心慌。

宋程濡也替崔绍庭担心,原先还想着镇南王跟定远侯这两个军中大将过去了也是极大的助力,可是到现在那边都点动静都没有,反而定远侯还传回来阵亡的消息,他如今只怕崔绍庭扛不住,而个扛不住,京城如今就算是再好,也危险了。

“我总觉得不对劲。”清风先生摸摸自己的胡子,核桃终于放下不吃了,面色罕见的有些严肃:“崔总制虽说从前擅长海战,可是他毕竟是名将,又在西北适应了六七年之久,这么些年,难道他不清楚鞑靼人的战术?这不大对劲。”

宋程濡已经拿了笔奋笔疾书,正准备写密折递上去请建章帝让恭王世子和小王子上折子,听了清风先生这话眯了眼睛,很迅就反应过来清风先生的意思:“先生的意思是,绍庭他另有打算?”说着话,又下意识的朝周唯昭看过去,崔绍庭若是还会递信回来,那不管是于公于私,周唯昭都理应知晓的,宋楚宜也没有瞒着的道理。

周唯昭却果然摇头:“舅舅并没寄信回来,可我也觉得清风先生说的有道理,舅舅不是那等无能之人,当日他初到西北,就查出战马之事,可见对西北情况早有了解。韩正清的狼子野心,说他之前没有防备,我是不信的。”

宋老太太也正心烦这事儿,跟宋楚宜说余氏最近如何被风言风语烦得头疼惊心,末了忍不住叹气:“当武官的家眷可不就是如此,当初你曾祖母也时常为了你曾祖父忧心不已,可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儿,也只得罢了。前天亲家太太过来,也是这么说,应书和绍庭,他们俩文武,如今都身居高位,既然打着要拼拼的主意,那还有什么说的?只希望他们自己心里有谱罢了,我看绍庭那孩子,不像是个冲动的。”

宋楚宜还记得上世崔绍庭是怎么死的,崔家人都遭了算计没落了,可是唯有崔绍庭,他自始至终没有被人算计过,不是他多有心计,而是他实在替代不得----当时郭怀英还在蓟州吃尘土呢,他就已经在福建打出名堂来,倭寇听着他的名儿就头疼,自从有了股倭寇打到过金陵去如入无人之境之后,朝廷上最爱望风奏事的御史们也不胡咧咧了,还把崔绍庭借调去了广东,让他震震这些倭寇。

可惜崔绍庭到了广东打了几场胜仗之后就病不起,否则崔家哪里能倒霉成这样?沈清让在崔绍庭死之前还忌讳几分,等崔绍庭死了,再也不拿她当回事,本来面目彻底漏了出来,从那之后,除了给她个绿衣自生自灭,再没多看过她眼。

她想起这些旧事,抿了抿唇揽住宋老太太的胳膊把头靠在她肩上:“我也是这么说,舅舅必定会旗开得胜的。”

外头宋珏进来,虽然话只听了半截,也知道她们说的是什么,微微笑行了礼坐在宋老太太下手:“虽然还是没有舅老爷的消息,可是西北却还是有个好消息递回来了。”

宋老太太听这话就来了精神,急忙催着他快说,宋珏也不卖关子,咳嗽声道:“黄清大人夺回了武安,捷报已经送回来了。还有里应外合通敌的武安县县令,也被黄清当众杀了头悬挂在城门示众......”

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宋老太太面上带笑,问他:“你祖父知道了?”

“还不知道,他同清风先生和殿下说事呢,我想着,晚些告诉祖父也使得,先来跟小宜说个事。”

宋楚宜就跟着他同出了门,看着廊下已经冒了嫩芽的海棠树,问他:“是福建那边有消息了么?”

她直记挂着这件事,韩正清离得太远,她伸不进手去,只好想个法子让能伸手的人给他添堵。

宋珏嗯了声:“郭燕堂亲自传信回来,说是等了孙二狗这么久,总算等到了孙二狗上岸,孙二狗......”他叹口气:“孙二狗托他给你带个话,想手刃仇人。”

孙二狗这人最重情谊,当年崔绍庭把他们这伙人逼得没了法子,孙二狗明明逃出去了,还是不要命的回来要救兄弟们,崔绍庭见他们还有点人性,这才把他们收归己用,留了他们条命,现在他妹妹死了,简直就是要了他半条命,马旺琨这些人还有妻儿,可孙二狗他,妻子早就去了,只留下儿女,儿女和妹妹都是他的命。

她想想:“老孔现在都已经押赴菜市口了,让他手刃老孔是不能了。我给他回个信,将来韩正清的人头,他要是拿得到,就给他。”

韩正清的分量可比老孔的重的多,老孔说到底不过是个工具,真正令人厌恶的幕后黑手,还是韩正清。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二狗

孙二狗其人虽然重情谊,可也是个绝对的狠角色,真要论起狠来,这帮人里没个人是他的对手,单凭他从在阳泉开始就去了福建做海盗路到现在,能在王伦和韩止身边混出个头绪来,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宋珏于是把孙二狗给的回信拿出来递给她,自己负手走了段,这才优哉游哉的回头来看宋楚宜:“这是不是离得太远了些?韩止就算是有通天的本事,他也拿韩正清没什么办法啊。”

毕竟个在南个在北,而且在世人眼里,韩止已经是个死人了。

“恨极了个人的时候,没有办法也会想出办法来的。”宋楚宜紧走几步跟上宋珏,歪着脑袋心情有些好:“这你就不懂了。”

个人的执念太深的时候,都能回到从前,还有什么不能完成的?韩止这种人的执念,还比平常人的深的多。

宋珏摸摸她的头有些失笑:“每次你本正经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的聪明好似不是祖父祖母教的好,而是你原本就已经经历过了许多事似地。”

本来也早就经历过了,宋楚宜但笑不语,和宋珏同去了前院书房。

周唯昭正谈完了事出来,清风先生跟在他后头,瞧见宋楚宜就眉开眼笑:“小丫头,听说你在福建埋下的那个棋子很了得啊,王伦现在可又多了个义子了。”

孙二狗在信里也已经提了这事儿,说是因为他在王伦的义子们内斗的时候拼死替王伦挡了刀,王伦于是收他当了个义子。说起来,王伦会被义子们的内斗波及,孙二狗这挑拨离间的本事可是功不可没,现在他简直后来居上,成了王伦最信任的人之。

“是个玩手段的高手,怪道你非得选他去呢。”清风先生下了决断:“挺好的,郭燕堂说,托他的福,抓了不少海盗,王伦的三个义子也被生擒活捉了,现在郭燕堂又快升官了。”

宋楚宜倒是并不关心这个,反而问清风先生:“听说最近福建很是太平?”

“倒的确挺太平的,如果直这么闹下去的话。”清风先生意有所指:“孙二狗都跟你说了吧?”他瞄了眼宋楚宜手里的信,这信还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呢:“最近东瀛自己境内也不大太平,诸侯们内斗的厉害,几个大名分别找王伦买武器,听郭燕堂打听到的消息,九公主所嫁的大名被杀了。”

所以最近倭寇们都是小股小股的出来抢掠,倒是海盗们日益猖狂。

既然说到这里了,清风先生就干脆再进了书房,详细和他们说了这事儿:“九公主所嫁大名被杀,听说取代他位置的正是他的亲弟弟文人吕麻子,他亲弟弟又把九公主立为正妃了,并且还忽然有了大批武器,抢夺了不少地盘,如今比之前他哥哥在位的时候风光多了。”

周唯昭挑了挑眉:“韩止?”

王伦如今混的极好,不少大名还得巴结着他,武器都是从他那里买的。韩止现在又极得王伦信任,他是绝对有能力给九公主提供这些武器的。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九公主韩止跟文人吕麻子合谋杀了原先的大名,还是原先的大名就那么倒霉了。

“韩止野心不小啊。”宋程濡眉头微皱:“这人倒真是个大患。”

扔去哪儿都能混的风生水起,偏偏还野心这么大,看来他逃往福建的时候就早已打算好了要去找九公主了,可是东瀛跟大周语言不通,且又乱的很,他居然也能先在王伦手底下站稳脚跟,步步为营到现在举掌握了九公主手里的资源.......

“现在他不是我们的大患。”宋楚宜很是开心听见韩止这么卖命,他越是卖命,就说明他越是对从前的经历耿耿于怀:“从知道要他死的是范良娣之后,我们就已经不是他的第号敌人了,现在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他的亲生父亲。否则,他为什么要化名韩正?这样想,他越有能力和野心,不是越值得开心的事吗?”

这样,事情才会更加有趣啊。她实在太想看看韩止收到那封东平郡王的信的时候,到底会是什么表情和反应了。

“之前听说范世坤被搞的头晕脑胀。”清风先生肯定了宋楚宜说韩止记仇的说法:“他哪儿都不打,门心思去找台州的麻烦,范世坤最多的次,折损了两千多人,直接降了等。现在范氏族刚被下令灭族,九公主在东瀛又暂时站稳了脚跟,说不得他真的要去找韩正清算账了。”

“就算他不去,九公主和孙二狗也会叫他去的。”宋楚宜扬了扬手里的信:“挺好的,现在他把孙二狗看的跟关山关海样重,到时候他真的想做什么,少不得孙二狗。孙二狗总会给他最好的建议的。”

“啧啧。”清风先生摸摸下巴,觉得有些冷:“你这给人挖坑的本事.....这么防患于未然,如果你是个男的多跟着崔总制打几年仗,说不定现在西北的局势就不会这么难了。”

说笑阵,外头就来报说四少爷送信回来了,宋琰路上遇到伙劫道的,不过不巧,正好宋琰被当地官员送着出城,那伙劫道的都被就地法办了。

清风先生听的笑了声:“好啦,我也找我徒弟去了,剩下的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去蜀中还能看着点我徒弟,别叫这傻小子吃了亏。”

原本清风先生也说从福建回来就要去蜀中找宋琰的,宋程濡点了点头,宋珏笑着说要给他送行,他摆了摆手:“今天不行,我还得去看看菜市口杀头呢,多热闹.......这个热闹可不能错过,过两天吧,我估摸着,过两天西北就得有消息传回来了,不是说黄清把武安都给抢回来了吗?崔总制这人做事,是有章程的,你看,自从夺了肃州之后,他就没了动静,这可不像他的作风,之前他倒是好像刻意用黄清拖住恭王太原府的人马的......”

第一百五十章 震怒

清风先生等着看热闹的同时,恭王也已经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韩正清信里说的那样肯定,说是等着听好消息,他也就门心思的等着听这好消息了。

为着这个,就连武安又被黄清给打回去了,他也强自压下了心底的气----反正要是韩正清的事儿真的成了,这京城入他囊中简直指日可待,个小小的武安,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这阵子也大约知道了韩正清究竟是想做什么了,没别的,太久没动静,他心里不安稳,送了好几次信去给韩正清,韩正清想必是被他的不安给弄的烦了,也不再瞒着他,说是叫他等着,建章帝的死讯传出来之后,周唯昭也就完了,等到京城乱起来,还有谁是他们的对手?他开始不相信韩正清能有这份能耐,可是韩正清的信使把韩正清在京城的人脉说,他就又服气了,人家为了今天可是做足了准备,人也是早早的就安插下去了,这份心机手段,如果不是大范氏自己要作死,恐怕这好处决计轮不到自己来捡,他心里隐隐对韩正清这样的饿狼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以后韩正清过河拆桥,或是借着他生事过后脚踹开他,可现在却极为庆幸韩正清投向了自己。

有了这份保证,他对待韩阳就比之前还要宽容的多,这毕竟是韩正清的儿子,不管是为着什么,现在对他好点总是没错的,毕竟还得靠着韩正清呢。就连韩阳来信说是已经说服了威海卫的的人交权,让他给辎重粮草,他也二话不说的就准备要给。

只是正吩咐押运官给威海卫押运粮草和补给,吴峰就有些担忧的开口劝阻:“威海卫又臭又硬,简直像是茅坑里的石头,这么容易就改了主意,实在叫人有些于心不安。王爷不如再等等,属下往威海卫走趟......”

他对恭王真是掏心掏肺,毕竟虽然出身世家,可他家早已没落,他自己又是不讨人喜欢的性子,在家里没少受磋磨,要不是恭王给他口饭吃,又把他提拔起来,他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韩阳虽然不算是那等纨绔子弟,可是才干怎么看怎么般,威海卫连吴千离都搞不定,他却去了不到个月就敢说威海卫已经答应归顺了,怎么看怎么透着蹊跷。实在不能叫人轻易相信,说不得是在吹牛。

恭王却忽然想起韩阳走之前特意来神神叨叨说的那番话,大有深意的瞧眼吴峰,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韩阳说的是,吴峰好似的确看韩家不怎么顺眼,说了好几次叫他不要那么相信韩正清,又处处掣肘韩阳......想到这里,就又联想起了令长史的死,目光渐渐的就变了,半响才咳嗽了声:“你跟他字不合,去了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事来。再说,他父亲都起兵帮我们了,你还有什么好怀疑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管好自己的事也就罢了。”

原本是要吴峰去打黄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觉得把他放在身边放心,虽然说他还是觉得吴峰不至于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可是疑心这东西要是有了,那要消就难了。

现在吴峰说的这话,就叫他心里很是不舒服,韩正清父子现在在他眼里都是左右手大好人,吴峰说这话,既不好听,又让他隐约觉得害怕,语气自然就重了点。

好在吴峰自己却不觉得这语气有什么,他在家里受惯了气的人,爬上来也费尽了力气和苦难,从来不擅长跟人交流,后来见的事多了,就更不喜欢多说话了,人际关系上窍不通,现在恭王说这话,他就摇了摇头:“属下总觉得韩公子有些不对。”

是真的不对,从去搜韩阳的家他就觉得韩阳的态度不大正常了,可偏偏恭王不肯信。

恭王被他翻来覆去的说韩阳有问题给弄的烦了,都说不要说了,他却还是没完没了,真是烦的人头痛,正要大雷霆,外头却忽然来人说是京城有信来了。

终于来了!他等京城的消息等了这么久了,早已经等的望穿秋水,哪里还顾得上吴峰,看了他眼,皱着眉头让他出去,自己兴高采烈的让人进来,满眼都是期冀。

可是来报信的人却脸垂头丧气,见了恭王这模样把头垂的更低,声音低的跟蚊子哼哼也没甚差别:“王爷......听说,听说......”

句话要说不说的,原本恭王就悬着颗心七上下的不得安稳,现在看他这副形容,恭王颗心直挺挺的往下沉,怒气上头从桌子上翻出来踹他脚,气不打处来:“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本王听的累得慌!”

那人挨了脚忙不迭的又跪起来,这回不敢磕磕绊绊了,口气就把话给说全了:“现在武安那边逃回来的兵士们都看过了朝廷的邸报了,说是圣上大雷霆,下了命令对范家和韩家夷族,还昭告天下,说您......您谋害亲父不管儿子陷害侄子.......大逆不道,罪不可恕.....人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几句话没头没尾的,可是恭王几乎片刻就明白了,听的怒气上头,手脚乱颤,下意识想抬脚踹人,可脚才刚抬起来,就觉得天旋地转,人已经直挺挺的往后倒了。

他这摔后脑勺直接着地,登时就头晕目眩,眼前片模糊,连人也看不清楚了,直到吴峰带人闯进来急急忙忙的搀扶他起来,又忙着去喊大夫,他才愣愣的转过头看了他们眼,又木然的闭上眼睛。

定是弄错了,定是黄清这个老匹夫故意使坏放出这个消息来诈他,来乱他军心的,否则韩正清那里怎么不送消息来?

韩正清这人办事向来牢靠,他既说安排的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会失手?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人去

晋地的春天来的格外的晚,都已经二月过了,寒风还是刮得人脸疼,刺客恭王却不只是脸疼,他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挤到起去了,他满心以为建章帝会死的。

他原本也不是那么想建章帝死,毕竟建章帝之前并没有亏待过他,虽让他早早就藩,可是能给的都给了,给的还都是最好的,年四季的年节,也从来没忘记叫天使来颁赏,他记得建章帝的好,却也没法忘记建章帝到后来是怎么对他横眉冷目,是怎么选择维护太子,择定周唯昭当太孙,还狠狠地准备叫他声名尽毁。

同样是儿子,同样是嫡出,他从小就在让,现在不想让了,挡在前面自然就该去死,建章帝是那颗最大的拦路石头,自然是该去死的,而且很该死,只有他死了,这天下才会彻底乱起来,这天下彻底乱起来,他才会有机会-----他在名声上已经立不住了,他毕竟是造反,反的还是自己父亲,指望正统清流们接受他简直难于上青天,那就只能走乱世枭雄的路子,偏偏天不遂人愿,偏偏建章帝有那样的好运气,他看韩正清的信,韩正清分明安排的天衣无缝,处处都考虑到了,本来该是没有意外的,可偏偏意外就生了。

他坐在床上狠狠地喘了几口粗气才算是平复下来,额头上冒着冷汗,面上却潮红片,头阵阵的剧烈的疼起来,好半响才反应过来,指着吴峰咬牙切齿的让他去查:“去!我不信!”

他不信,这绝对是黄清的阴谋......可是自己心里却半点底气也没有-----要不是真的事了,怎么可能说的这么头头是道,韩正清又没病,总不至于把自己的计划宣扬的到处都是,他心里更是乱的厉害,骂完了这句就如同锯了嘴的葫芦,动也不动了,跟死了样。

可是躺着也不能就叫眼前的烦闷都烟消云散,他撑着身子起来,亲自写了信盖了戳,挑了信使让人给韩正清送去。

信送出去了,他想想,觉得不管怎么样,身后总还有个垫背的,心里就更安稳点,时又觉得如果真的如同听见的消息所说,儿子们又要危险了,名声也毁的干净了,又忧心的饭都吃不下,脾气也暴躁的惊人。

定远侯他们可没空管恭王暴躁不暴躁,他们来威海卫已经月余了,有白群在,又有定远侯坐镇,韩阳韩语两个人又都是聪明的,在军中混过不少日子,因此已经把威海卫的事处理的七七,几个白鹳原先的千户百户都已经答应了同他们起事,这就已经足够叫定远侯心花怒放了。

韩阳更是欣喜的往嘴里连扔了好几颗花生:“幸好总算是成了,再迟,我都怕晋中镇南王撑不住......”他呼出口气,又喝了口水:“现在只要等辎重粮草到了,咱们就奔赴晋中,好好打吴千离个措手不及!”

吴千离固然厉害,可是定远侯名气却比他大的多了,经过这阵子的相处,他看定远侯不止是名气,本事也强的多-----威海卫虽然还算的上大部分心向大周,可也有少数几个反骨,定远侯二话不说,当夜就这些人的头个不剩的都给削了,软硬兼施,加上白群,才算彻底拿到了威海卫的掌控权。

有了定远侯,晋中本身又有镇南王和胡应明坐镇,威海卫还有万三千多人,他就不信,还打不赢吴千离。

韩语头上拍他下,让他坐有坐相,这才把头转过去看着定远侯:“现在崔总制的处境可有些不利啊,咱们还是只能看着吗?”

也谈领着人四处乱冲乱撞,听说紫荆关那里岌岌可危,他有些忧心:“要是紫荆关旦守不住,京城可就危险了......”

定远侯倒是比他乐观的多,笑了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担心又能怎么样?现在咱们也只能做好自己的事,就算咱们去救紫荆关,怎么去?”

中间隔着多少道关卡,全是恭王和韩正清的地盘,他们要是去,救什么紫荆关?全然是在找死。

韩语心里就有些沉甸甸的,命只有条,他有些怕了。

反倒是韩阳半点怕的意思都没有,仍旧天天兴冲冲的跟白群四处乱窜,虽然他当初说自己挑人,可是身边却还是有恭王派来跟着的,他把他们都给关起来,反正恭王最近也没什么心思管他的事。

直到粮草到了,他才听说恭王出了事,听的两只眼睛都放光,回去就同定远侯和韩语说了,眉毛都飞扬起来:“幸亏您当初让人上京去报信,恐怕也就是您的报信起了作用!”他面说,面忍不住后怕,要是真的让恭王韩正清成了事,京城完了换了天,那他们这些人可就等着被清洗吧。

定远侯也听的心惊胆战,看着韩阳和韩语都是脸的后怕,忽然又笑了:“你们瞧,京城哪里用得着我们担心?咱们做好自己的就是了,粮草已经到了,晋中撑不了多少时候,咱们这就走吧!”

好消息总是让人振奋几分的,韩语松了口气,回过神来,已经瞧见韩阳兴奋的点头了。也就忙笑着应是。

原本等这么久就是因为恭王扣了威海卫的粮草,威海卫什么都没有,现在粮草到手了,他们又是去晋中救人的,根本就不在乎和恭王撕破脸,回去先把押运官给杀了祭旗,当天夜里就拔营往晋中赶。

等吴峰那边收到消息的时候,早已经是七日之后,威海卫也早已光溜溜的什么也没剩下,全被定远侯和韩阳韩语带走了。

恭王这回急的真是头嗡嗡嗡的响,口气没上来直接气的双眼通红,差点要跌下床:“人没了?人怎么能没?!......你是火的话本王怎么没听懂?韩阳呢?!”

韩阳可是韩正清的儿子!他能跑哪儿去?能带着威海卫的万三千多个人去干什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断绝

那是万三千个人,别说这么多人,就是这么多兔子,过境也该有响动,什么就叫做人没了?!他急的心头热,喉咙痒,噗的吐出大口血,这才觉得喉咙和肚子里略舒服了些,盯着吴峰紧紧的看,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吴峰尽职尽责的很,早已经打听清楚了,也根本不避讳:“往晋中去了,刚把隔壁的苑南县给打了个措手不及,以支援吴统领的名头骗开了城门,进了城就把县令捉了,杀了头,又另外安排了人当县令,路往晋中去了。”

恭王也不傻,就算现在头疼欲裂,想想也就明白了,韩阳这是直在耍弄他!从开始说要选人,从跟吴峰闹起来,他根本就是存心要去威海卫,不是为了什么建功立业,也不是为了要在他面前博个出身,分明就是要跟他做对!

可亏的他能把戏演的这么像,恭王思及自己居然答应让他自己选人,又听了他的话给了辎重和粮草,忍不住又想咳嗽,好容易才忍住了,还是忍不住闷哼了几声,头昏昏沉沉的厉害,靠在枕上,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了这口恶气,到了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信任韩阳?还不是因为他有韩正清这个当爹的!

韩阳是韩正清派来帮他的,传口信的,可是现在想起来,韩阳传的这个口信没什么用处,算起来他来了太原以后也没干过什么正事......

还有韩正清,口口声声说他有多手眼通天,计划有多天衣无缝,可是到头来,次又次,就没成过什么事!

吴峰递上了熬好了的药递过去,也知道恭王大约是被这些消息砸的头晕眼花了,等他喝完了药才道:“他们要是去了晋中,就能跟晋中崔家那帮人形成里外之势......”

他是个务实的人,此刻也不管话是不是难听了,就算看见了恭王的脸色也只当没看见,苦心孤诣的劝他:“王爷,现在咱们靠锦乡侯未必靠的住,韩阳不管怎么说毕竟是锦乡侯的亲生儿子......”

这才是叫恭王最恶心也是最担心的点,韩阳毕竟是韩正清的儿子,他会这么做,总不能忽然得了失心疯了吧?

可韩正清为什么要撺掇韩阳去帮崔家?韩正清不是也跟宋崔两家都势不两立不共戴天吗?

他茫然的搁下手里的碗,头晕的厉害,放了碗吩咐吴峰:“你领兵去支援吴统领......”话还没说完,外头就说前线那边来人了,他忙让人请进来,之前那批报信的说的不尽不实,都是道听途说,他心里还抱着丝侥幸,希望是自己听差了。

可偏偏来报的又不是什么好消息,话说的跟上批来的说的差不多,还额外补充:“世子和小王子上书......自请跟您断绝关系......”

恭王没等他说完,已经抄起手边的碗啪嗒声砸了下去,用力之大那些砸破的碎片还反弹到了他手上,可他现在根本顾不得疼,拳头捏的咯咯的响,连小腹也扭着疼了起来,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位了。

信使缩了缩脖子,噗通声就跪下了,瑟瑟抖的打着哆嗦,他手里还就握着这份叫天下人都打了鸡血似地谈论的奏章呢,想了再想,才敢把奏章递上去:“这......是......武安那边收到的邸报,卑职给抢来了......”

还不如不抢,吴峰冷眼看他眼,劝恭王别看了:“两位殿下毕竟身不由己,他们现在在京城,举动都受别人的控制,肯定都是违心的。”

倒不是违心的,周唯昀坐在卢皇后榻前抹眼泪,小小的孩子,自从母亲死了以后,连父亲也抛弃了他不要他,他虽然小,可是察言观色的本领却从来不差的,哪里不知道父亲犯了大逆不道的事,现在宫里的气氛天比天严重,他就算是被卢皇后照顾的很好,也免不得听到那些流言蜚语,心里更是战战兢兢,食不下咽夜不安寝。

直揪着颗心,对于个什么苦难都没受过的小孩子来说简直太难了,他早已经快支撑不住,现在由着他的皇祖父和皇祖母给他们寻了条出路,拿定了主意,他心里反而踏实了。就是建章帝不怎么愿意见他们,他们心里还是忐忑的厉害。

卢皇后自己从建章帝醒了之后也没见过建章帝几次,看这两个小孙子吓成这样也是心酸,可是心酸归心酸,她现在已经什么决定都不敢再做,建章帝既然要他们上折子跟恭王断绝关系,心里总还是念着点血脉情分的,她还敢再说什么,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荣成公主面劝周唯昀和周唯阳,面给卢皇后递帕子擦眼泪:“母后也别哭,哭什么?他们跟恭王脱离了关系难道不好?他们的身份毕竟尴尬......”话说到这里,又郑而重之的看着两个还团孩气的侄子叹了口气:“虽说你们年纪还小,可是形势比人强,你们也该知道知道是非曲折。这事儿,你们怨怪我们吗?”

周唯阳还需要人抱在怀里,对她的话懵懵懂懂,根本听不明白,周唯昀稍稍知道些,可是也有限,听了荣成公主的话却连忙摇头------嬷嬷们都跟他们说了道理了,是父王不要他们,是父王起兵造反想要杀了皇祖父他们,他虽然小,却也知道造反是什么意思。

荣成公主也有些心疼,见他摇头心里却又欣慰,点了点头夸了声:“好孩子......你父王把你们抛在京城的时候,也没想过你们的处境。你就当你们父子缘分浅罢,日后再也别提他。”

卢皇后抿着唇看过来,还是有些担心。对着自己的女儿却不用跟别人那样遮遮掩掩的,想了想问:“你有没有听驸马提过,他们两个......以后可怎么办?”

第一百五十三章 说亲

卢皇后如今是被吓怕了,做什么都缩手缩脚的厉害,真是恨不得从头到尾就当个隐形人,荣成公主瞧眼两个孩子,再看看母亲,心里不是不难过,可难过有什么用?他们自己的父亲都不心疼他们,现在能走到这步都已经是他们交了大运。

她手拉了周唯昀,面却还是朝着卢皇后的,声音也放的轻轻的,就怕卢皇后着急上火:“肃王到现在还未有子嗣,父皇的意思,是把昀儿和阳儿都过继给肃王。”

肃王是有孩子的,可不知道怎的,就是生不出儿子来,连生了六七个,全是闺女儿,竟无个男孩儿,也是因为这点,他也就不能跟端王比,越的老实了。

这回建章帝没醒之前说选代天子,这两个也都缩着头没出头,建章帝对这点就很满意,说到底都是他的儿子,有了不好的,就越衬出这两个的好来了,也就想着肃王。

卢皇后果然皱起了眉头,可是个不字到了嘴边,又给咽下去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恭王倒是亲生父亲,可是他哪里像真的父亲?反出去的时候可从来没有想过两个孩子会处境难堪。既然不能说不好,她见周唯昀瞪大了眼睛副快哭出来的模样,反而打起了精神劝他:“你肃王叔也是个好的.......”说到这里就已经觉出了不对,立即改了口,耐心至极的劝导他:“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不再对你藏着掖着,你父王是个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如今你们同他断绝了关系,原本高墙圈禁生也是常有的......”她握住周唯昀的手,面色放的极为郑重:“当初你父亲就是我给惯坏了,这世,祖母做的最失败的事就是自以为是,太宠你父亲,把他宠的天翻地覆,所以旦对他没从前那样好了,他就觉得自己受了苦受了磨难。连这样的错事都做的出来。你们却万万不能步他的后尘,你肃王叔是个老实的,这样也极好......”

周唯昀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却知道建章帝既然下了令,他们就只有接受的份,含着眼泪重重的点头。

还是荣成公主牵着他出来,又教他许多道理,最后蹲下身子替他理理衣襟:“你别觉得这是皇祖父不疼你,恰恰是他疼你,才这样做。你想想,你日后是不是还叫他皇祖父?”

见周唯昀眼泪汪汪,又亲自拿了帕子替他拭泪:“你肃王叔又没有儿子,有了你们两个,高兴还来不及,定会对你们好的。他日等肃王再回封地,你作为世子,论理是能呆在京城的。你照样能留在我们旁边。快收起眼泪莫再哭了。”

周唯昀果然擦擦眼泪,低声说了声谢谢姑姑,荣成公主抿抿唇,亲自牵着他送回去殿里,交代了乳母等人好好伺候,这才往鸣翠宫去。

卢太子妃正忙着看礼部着人送来的太孙妃册封仪式上要穿的礼服,见了她来弯了弯眼睛,招手把她唤道身前:“我正好说要去请你和十二娘,你就来了。”

荣成公主上前瞧了眼就笑着夸了声好,听她这话挑挑眉:“请我们做什么?”

“崔府老太君挑中了你家小叔子,想来探探你的口风,请我做个中人。”卢太子妃扫阴郁,这些天她是真的开心,跟太子虽然没有情分在了,可是太子能识时务安安分分的呆着,已经就是给周唯昭帮了大忙,周唯昭的册封仪式又近在眼前,她这辈子只盼望儿子好了,如今哪里有不开心的道理。

倒是荣成公主手上捧着的明珠骨碌碌的滚落在地,慌得湘灵等人连忙去捡,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偏过头去看着卢太子妃,诧异的瞪大眼睛:“你说,崔老太君瞧中了景川?”说完又有些错愕:“这可是......她瞧中了景川,想配给谁?”

自家小叔子是个极好的人物,要出身有出身,要本事有本事,最难得的是家风正,到了这个年纪了,身边连个通房都无,家里也有不许纳妾的规矩,人又实诚。可有点不好,就是太死板了,这么久了,真正放在心上的也就是个宋楚宜,镇南王妃为了这事儿几乎都要愁白了头,要不是现在她更担心镇南王的生死和安危,恐怕还得忙着到处给叶景川找媳妇儿。

卢太子妃觉得荣成公主是在装傻,看了她眼有些奇怪:“我找你和十二娘,你说是想配给谁?这倒是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荣成公主听卢太子妃说了崔老太君对叶景川的赞赏,又听卢太子妃说崔华鸾的好处,忙不迭的摆手:“这话你可别对我说......”说完又叹口气:“驸马他弟弟这人是个死心眼......”说到这里又不知道怎么说了,总不能说人家现在还惦记着你儿媳妇,没心思谈婚论嫁吧?只好顿了顿,这才道:“现在父亲远在西北生死不知,哪里有心情提这茬事儿呢?何况,郡马不是也还在湖北未归么?若是照我说,还是先放放......到时候再说这事儿也不迟。”

卢太子妃顺着她的话点头:“老太君也知道这点,只是觉得两个孩子般配,所以只是托我提提,成不成的,两家人心里有个默契,来日再好好商量。”

话都说到了这里,荣成公主只好苦笑声:“既然如此,回去我先问问母亲的意思,再叫驸马去问问景川......”心里却觉得这事儿再不能成的,叶景川别瞧着脾气好,可是固执着呢,要不固执,也不可能千里迢迢的跑到福建去受苦了。

卢太子妃点头,又听荣成公主说了建章帝欲把周唯昀和周唯阳过继给肃王的事,阖上眼睛会儿才又重新睁开:“这样来母后也放心,的确是好事......”

第一百五十四章 心思

晚间周唯昭和宋楚宜回来,就听卢太子妃说了周唯昀过继的事儿。 宋程濡上的密折正中了建章帝的心思,下子就把困扰了建章帝许久的麻烦解了,建章帝还是太重情义,哪里可能真的不管两个孙子,这么来,就更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帮两个孙子打算了。

毕竟都还小,建章帝私下告诉周唯昭:“你别怨皇祖父偏心,也别觉得皇祖父没有斩草除根......”他负着手看着窗外翻飞的蝴蝶,再看看铺了地的地锦,叹口气,仿佛下子老了好多岁:“要是真的没了人情,这世上就少了很多趣味了。虽然九五之尊必定要狠的下心,可是抬抬手能放过去的事,就放放吧,抓着不放,实在太累了。”

周唯昭知道建章帝因为从小没得到过多少感情,就越的重视感情的毛病,闻言自然不会反对,说到底,其实也不过是没把这两个孩子贬成庶民罢了,把他们过继给了肃王,以后留在京城,照样在眼皮底下。何况现在毕竟都还小,教教,未必就会变坏的。

他既然早就知道,因此也就不当回事,扶了卢太子妃坐下,替她倒了杯茶,顺手又给宋楚宜也倒了杯,笑着道:“皆大欢喜嘛,肃王叔毕竟没有儿子,两个弟弟也毕竟还小,没必要赶尽杀绝。”

卢太子妃当然也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听他这么说就点头,她原本也只是提醒提醒儿子,既然儿子有了打算,她也就不再说这个,转而问起了宋楚宜:“明姿的身子好些了吗?”

宋楚宜知道卢太子妃整天都忙的像是个陀螺停不下来,也知道她心里为着卢家的事难受却不能说,也很愿意顺着她的话让她尽量少想那些不开心的事,因此就笑着点头:“好着呢,如今小腹已经微微凸起来了,祖母说,我这个当姨姨的该给预备小衣服小鞋子了,我正愁呢,不知道花样子该绣什么样的好......”

“哪里就有这么急?”卢太子妃失笑:“满打满算也才四个多月,现在该是送糖钱的时候罢?不过提前预备起来倒也使得......”想了想又猛地摇头:“不不不,现如今你还是先别忙这件事,我还有件事要同你说呢。”

周唯昭瞪大眼睛瞧她眼,再瞧瞧宋楚宜,咳嗽声:“母亲不是催我们罢?我不是说了,小宜年纪还小,再过两年......”

宋楚宜及笄嫁的他,可是他直听师母说,女孩子生孩子都是鬼门关走趟,年纪越小就越是危险,哪里舍得宋楚宜受这个苦,私底下也早已经同卢太子妃达成了默契,现在听卢太子妃忽然提起向明姿的事来,还以为卢太子妃是羡慕了,想催着他们也赶快生个。

卢太子妃茫然抬头看他眼,再瞧宋楚宜满脸通红,心里又是气又是好笑,伸手在周唯昭头上轻轻拍下,嗔了句:“说什么呢?!哪里是为着这个?”早就说好的事情,她又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恶婆婆,怎么可能出尔反尔,瞪了周唯昭眼,就拉着宋楚宜的手说了崔老太君的交代,末了又问他们:“你们说,这门亲事可行不可行?”

周唯昭倒是没料到是为着给叶景川挑媳妇儿的事儿,不由去看宋楚宜,却见宋楚宜也正朝他看过来,两只眼睛清清亮亮的,便忍不住笑了:“原来母亲是想做媒人了,倒吓了我跳。”问明白了卢太子妃已经探过荣成公主的口风,想了想叶景川的脾气,思索会儿慢慢的摇了摇头:“当初也同去过阳泉,同在晋中呆过许久,我瞧着景川对表妹并没那个心思......”说到这里又停了停:“不过这小子从福建回来之后说不定变了心思也未可知。等我去探探口风好啦。”

他跟叶景川算是自小的玩伴,童年时也就叶景川还能时不时的出远门去龙虎山陪他段日子,要不是真正喜欢宋楚宜,换做旁的女孩子,叶景川喜欢的,他是决计不会碰的。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口气。

卢太子妃却有些欢喜:“承崔老太君的情分许多年,且崔老太君又是小宜的亲外祖母,她有吩咐,我自然是想着要成人之美的。你同叶家小二情分极好,去问问也是好事。有了准信儿,到时候再叫荣成同镇南王妃提提,镇南王妃若是也有意,那就再好不过了。”

宋楚宜却有些想皱眉,等和周唯昭从鸣翠宫出来,就转头看了他眼:“叶二少爷大约是不会同意的。”

周唯昭摸摸她的头,把她揽在怀里引着她走,面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不过还是要问问。不问问,那个傻小子怎么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意?”

宋楚宜就忍不住诧异挑眉:“这么说,你也瞧出来了?”见周唯昭笑而不语,忍不住稀奇:“我见过许多聪明人,可是就连我大哥哥也没你懂女孩子的心思......真不知道你是随了谁。”太子也不像是那等体贴女孩子的人啊。

周唯昭负着手伸出只小手指来摇了摇,示意宋楚宜来牵着,等宋楚宜握住了,才笑的有些得意:“这得感谢师母教的好啊,师母从来觉得男孩子们粗心,又不喜欢男人三心二意朝三暮四,对我们都是耳提面命。”

天师夫人倒真是个奇特的女子,同秦夫人也差不离了,宋楚宜笑笑,跟着周唯昭走了几步,百褶裙裙摆上绣着的蝴蝶随着她的走动如同活了般,在灯下仿佛飞了起来,她随着他穿过长廊花海,远远瞧见永安宫的宫灯,这才喔了声:“怪不得咱们殿下每每这样懂女孩子的心思......”

周唯昭手掌伸开把宋楚宜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拽把她拽到身边,低头刮了下她的鼻子:“别瞎想!不是懂女孩子的心思,是只想懂你的心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意

说归说笑归笑,第二天周唯昭却真的找了机会去瞧了叶景川一次,叶景川如今也能光明正大的回京了,却还是待不住,几次三番的差点自己要走。

他父亲在西北生死不明,他哪里坐得住,天天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原本见了周唯昭就想开口让他劝一劝叶景宽放人,可没想到周唯昭开口说的却是他的亲事,不由得愣在当场,看了周唯昭半天没反应,反应过来之后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现在你同我说这个?!”

他父亲现在生死不知,西北那边乱作一团,周唯昭却来找他说亲事,疯了罢?!

他没好气,周唯昭却按住他肩膀:“别急啊,又不是要你立即就成亲。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就是想去西北吗?可是你也不想想,去了一个你父亲,你母妃就吓成了什么样?听姑姑说,镇南王妃如今夜夜都睡不好,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却半点用处都没有。你要是现在去,不是要她的命吗?”

说起母妃来,叶景川的肩膀耷拉了一半,目光望向远处起起伏伏的隐隐的山的影子,心里很是有些不好受:“可要我在京城等消息,我又等不住。”

周唯昭怎么会不清楚他的心思,伸手给他倒了一碗酒递过去,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远处去看,半天后才轻轻叹息一声:“所以才问你有没有订亲的意思,若是有了这一桩,你母亲也能分开些精力,不那么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