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竹馆的馆主抖着腿,眼瞅着丞相府的六公子就被这些人拖了出去,可他被打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竹叶馆所在的街道虽然没什么好名声,可到底也临近繁华街市,不少人也经常打这附近路过,韦六公子就这么光溜溜的被人绑在叶竹馆的门口,只要是好事的,几乎没有路过就走的,好些人甚至躲在角落看着这位平日里几乎横着走的大爷如同一只丧家之犬尊严扫地。

“公子?”

周围的人都在起哄,人群里站着两个模样长得极其平凡的主仆,主子带着个斗笠,仆人背着简单的包袱,与最近进京赶考的学子没什么区别,不算清贫也不是富贵人家。

“别管,咱们走咱们的。”主子压下斗笠见着那些黑衣人在韦六公子的身上写下龙阳之好四个大字,而后他们骑着来时的黑马一阵风般消失无影。

看热闹的人议论纷纷,可还没等他们将脸上的笑意收起来,衙门的人终于赶到了。百姓都怕见官,所以很快之前围着看笑话的人们都赶紧散去,那对主仆自然也跟着人流不知去向。

“我是去科举,不是去打仗,不用准备那么多东西。”话虽如此,可陌篱看着那些做好的衣衫还是止不住露出笑容。

相思正在给他的行囊里装些必须的用具,转头看见他坐在榻上正小心的摸着新衣,口是心非的数落着自己。

上辈子她就没见过如此满足的表情,上辈子她没见过丞相更别说皇上,她只是破落将军府的一个小媳妇,丈夫科举多次都名落孙山,小叔子被她的婆婆害的弃文从商,甚至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

“里头不能洗衣,多换一换对身体好,省得沤出病来。”相思走过去将手搭在他肩头,若是上辈子他也能参加科举,那恐怕也会和这辈子一样,中了秀才又要去靠举人,他一向是个有才学的男人。

陌篱侧头,笑容却顿时僵在脸上。又是这样的表情,又是这样的眼神,明明他站在她跟前,明明她在他心间,可偏偏…他总觉着不满足,总觉着她在透过他看着谁,念着谁。

伸手将相思抱在怀里,他才不会犯傻再去问她心里到底有谁,她既然已经将终身许给了他,那便没有后悔的机会,他更不想知道师傅是不是与相思见过,是不是相思心里一直怀念的那个人,他只需要对她加倍加倍的好,让她离不得他,舍不得他。

至于相思的及笄…他一定会在相思及笄之前将婚事定下,再无还转的余地。

“姑娘!外头来了两个陌生人说是要见姑娘,好像是燕州那边来的。”石榴低着头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她从一开始的大呼小叫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反正自家的姑娘已经成了郡主,再不会与那些闺中的女子一样束手束脚,她也得跟着看开才是。

“说是什么干什么的么?”陌篱先一步开口道。

“说是进京来赶考的,姓杨。”石榴回道。

“请进来吧,在花厅等着。”陌篱抬眼,相思果然眼睛发亮。

两人趁着石榴出去,赶紧收拾了一番,陌篱直接拉着相思的手去了前院的花厅,此时花厅果然坐着主仆二人。

“比预期的要早一日。”陌篱见着两人笑着说道。

那主人将斗笠取下,一张平凡的脸上满是不悦道:“男女大妨,陌篱你又在我妹妹这里。”

“大哥!”相思挣脱了陌篱的手,欣喜的走了过去拉着那陌生青年的手臂叫道。

那青年摸了摸自己的脸,柔声道:“亏你认得出来。”

“你模样变了,可到底说话的语气没变,可怎的就你一人前来?二哥呢?”陌篱仔细瞧了瞧青年身后的小厮,觉着不像。

孟霍然顶着面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劝了许久,他就是不肯下场,反而求了镇北侯说是过些日子就要去军中。”

“他当真如此…”相思想起那一日在马车上,孟端方对她说的话,心里有些担心。

“他若真是要参军,不若就去付将军帐下,之后他恐怕要与宁准一同去边关。”陌篱最见不得相思皱眉,忙提议道。

“宁准不是受伤了么?怎么也去边关?他不是还定了亲…”孟霍然惊讶道。

“镇北侯已经到了京都,皇上得到了东西就不可能再坐以待毙,军中本就是三分天下,若是皇上再不派人过去,怕是最后一席也要保不住了。付将军曾是我爹的属将,深的皇上信任。他的年纪也不大,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他当然是最好的人选。”陌篱不动声色的将相思扯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继续道:“宁准的未婚妻也是付将军属下的女儿,听说之前一直住在边关,此去恐怕也是要完婚的。”

“那奇珍她…”孟霍然眼神有些黯然道:“都是有缘无份。”

“公子,路上过来,属下见着丞相府六公子被人脱光绑在叶竹馆的门口,事情恐怕就要张扬出去。”孟霍然身后的那人抱拳说道。

“知道了,此次护送孟大公子进京,你大功一件,回去领赏吧。”陌篱点点头道。

孟霍然转头对着那小厮拱手一礼道:“多谢小哥帮助易容进京,否则此次科举怕是困难重重。”

那小厮沉默回礼,与陌篱一拱手便快速走了出去。

“此次科考,皇上早有安排,只要咱们过的了主考官那一关,朝堂之上就能助皇上一臂之力。”陌篱拍了拍孟霍然的肩膀道。

孟霍然并没有觉着太过欣喜,他疲倦的与相思寒暄几句,就跟着石榴去一早为他准备的房间了。

“你说,大哥是不是还记挂着那位乔姑娘?”相思站在陌篱身后疑惑道。

“可是今儿出事的就是那位乔姑娘的未婚夫。”陌篱侧过身一把拉起相思的小手,低头说道。

“事情都败露了,那位乔姑娘会不会退婚?我大哥是不是…”说实话,相思到真不赞成孟霍然去吃回头草。

“你大哥不会回头的,再说,那位乔姑娘也绝不会退婚。”陌篱笃定的说道,顺便还偷偷窃了个香。

第一百五十章

相思略带困倦的放下手中书卷,明日就是秋闱的大日子,好一段时间沾床就睡的她到是难得失眠起来。她披上外衣慢慢走到窗边,大哥已经住进郡主府,现在每日都以读书为由几乎禁止陌篱偷跑进她的后院,到是让她轻松了几日。

临近秋闱,天上的月亮到是越来越圆了。

“三娘…相思…”

相思取了灯推开门,就见一人站在院子里低着头一动不动。

想了想,相思试探的唤道:“二哥哥?”

烛光和月光同时照耀在这人脸上,果然是许久不见的孟端方。

孟端方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他看着已然亭亭玉立的相思,咽下嘴里的苦涩,偏过头道:“我是来与你道别。”

相思有些不舍,可那日孟霍然说的明白,想是孟端方就要投效付将军的帐下一同去边关当兵了。

“此去,要何时回来?大伯娘最是疼惜你,上一次大姐姐也问起你的近况。”相思虽然很想极力挽留,可到底好男儿志在四方,孟霍然只要秋闱高中,皇上总会护他周全,大伯一家暂时躲在侯府的庄子里也无性命之忧,如今也唯有孟端方既不想科举又没有出路,总不能蹉跎了这段大好时光。

“我娘她…”孟端方苦笑,而后强打精神道:“此次边关有异,无论是对内对外,我总能闯出一番事业,大哥和陌篱若能帮着皇上度过难关,朝堂上总能站住脚跟。付宁准虽然有勇有谋可惜心肠太软也过于纯良,就需要像我这样天生狡诈的人一同公事。”

“二哥…”

孟端方一抬手止住相思要说的话:“别说,也别让我留下,我此次只是来看你过的好不好。”

相思举着油灯一笑道:“如今见着了,可放心了?”

孟端方几近贪婪的看着相思,随后低声道:“若是陌篱那小子日后欺负你,甭管日后我在哪儿,也定是要回来要他小命!”

相思鼻子一酸,快速回屋从柜子的最底下取出一个包袱,出来交到孟端方手里道:“大哥之前就说你要走,我就想着为你做些什么,军营里统一发衣,只是到底亵衣不同京都,大姐姐替你做了两件,我为你做了两双鞋子,你一并带去吧。”

孟端方接过包袱抱在怀里,眼圈里实在压抑不住即将落下的泪水,他背过身哽咽道:“我走之后,你们多保重,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总是要回来的。”

“战场上刀剑无眼,如今虽无战事,但终归不太平。”相思想到陌篱的父亲莫名枉死,就提醒道:“喝的水吃的东西最好与旁人一同,有些人示好并不代表就与你一条心,如今边关三分势力盘根错节,你多看少说总是没错。”

孟端方用袖子一擦脸,回头恶声恶气的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又来教训我!你那么唠叨,小心吓跑了陌篱。”

相思只是笑着看他,亦如往常,那目光就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孟端方气结,迈开腿就往外走。

“多保重了,二哥!”相思站在院中,并没有相送。

孟端方头也不回,只是手在空中挥了一挥,眼泪早就无声的再次落下。

出了院门,孟端方路过拐角的位置顿了一顿,低低的说了一句便运气轻功飞墙而出。

“你若日后敢移情别恋,我宁可养她一辈子!”

陌篱阴着脸从角落走了出来,看着孟端方远去的背影道:“若不是念在你是她亲兄长,又怎会容你如此轻易进得府内?孟端方,在边关可别死了。”

次日起床,相思有些恍惚的将兄长与陌篱一同送出府外,她不过一内宅的女子能做的也只有打理好他们的衣食住行,剩下的路就要靠他们自己走了。

“姑娘莫要担心,有陌公子在,大公子不会有事的。”石榴以为相思担心孟霍然去了易容会被人认出来。

相思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远处街口来来去去的马车。

“备车。”相思突然道。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石榴不解道。

“回定安伯府。”相思转身准备回屋更衣。

“伯爷又没回来,二老爷可在家呢!”石榴提着裙子跟在相思后头。

相思脚步一顿,但依旧坚持道:“回去看看四郎。”

相思坐上马车的那一刹那其实就有些后悔,但是让她叫停马车回到府中,又觉着太过矫情没有必要。之前她站在大门口看着陌篱与大哥远去,再见这街口上父母带着孩子格外亲近,也不知为何脑袋一热就想起昨夜离开的孟端方以及已经许久不见,与她到底有血缘关系的孟四郎。

上一次,他还抱着她的腿唤她姐姐,而如今父亲归家,那一群女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跟着回来。

“姑娘,咱们从正门进去叫门么?”石榴有些胆怯的问道。

相思扶着窗框,想了片刻道:“先入定安伯府,然后绕去后门看看哑四在不在,我记得后角门的婆子可受了咱们不少好处。”

“是。”

找了定安伯府看门的老家人开了门,之后又寻了哑四过来带了路去了角门,二房的角门果然还是那个老婆子,送了些钱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从角门出来向左是她曾经住过的院子,向右是母亲的正房,相思连一眼都没瞟,干脆的向左走去,绕过自己的院子再往后走便是薛姨娘的小院。小院里依旧干干净净,看起来被收拾的很好,薛姨娘跟前的丫头一见相思就愣了,她没想到相思做了郡主还会回来看看。

“郡…郡主娘娘…”大丫头没见过世面,觉着郡主就跟登了天似的,见着相思就要跪拜。

相思忙拉住她问道:“姨娘可在屋子里呢?”

那大丫头点点头,忍了又忍但还是忍不住道:“郡主上次送来好些东西,也怪奴婢不够警醒到被老太太身边的嬷嬷瞧见了,东西大半都被收了去,还有些藏了下来。”

“老太太也回来了?”相思到不在乎那点儿东西,再让哑四送来就好。

“大姑娘也回来了,这两日…梅姨娘闹腾的厉害…”大丫头小声道:“说是玖姨娘怀孕了。”

“难怪了…”相思心情大好,上辈子受了梅姨娘多少气,这玖姨娘果然就是上天派来磋磨梅姨娘的。

大丫头接着又低声道:“大少爷此次不愿意回来,不过奴婢听人说起,说是大少爷与玖姨娘关系极好,院子里也多了几位玖姨娘送来的体贴人。”

“老太太与二老爷没管?”相思不信这样的手段她爹看不出来。

大丫头挑开帘子让相思进屋,在旁边继续道:“说是那几位就是红袖添香,整日也催着公子读书,老爷便没多言了。”

相思冷笑,催着读书就没存着歪心思?也就是她那个自信的爹才会如此,不过也罢,是好是歹也不关她的事儿。

“姐姐!姐姐来看四郎了?”

大腿一紧,相思低头见着四郎抱着自己仰起小脸,显然并没有将她忘记。

相思不知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弟弟,想要板着脸却又于心不忍,只好僵硬的摸了摸他的头道:“近来可好?”

四郎蹭了蹭小脸道:“四郎吃饭很乖,睡觉很乖,姐姐问问姨娘!”

薛姨娘站在四郎后头,面上有些疲倦但还是笑得极为温柔道:“四少爷很乖,真没见过哪个孩子如此听话的。”

“姐姐,四郎已经会念书了,四郎念给姐姐听?”四郎揪住相思的衣摆,似乎生怕她像那日一般走掉。

相思叹了口气将四郎抱在怀里,听他念了几句启蒙的儿歌,便抱着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薛姨娘给相思上了茶,本想将四郎抱回来,可四郎依偎在相思怀里总是不依,便只好罢了。

“是不是老太太又找你麻烦了?”相思摸着四郎的头发问道。

“到也没什么,只是前阵子老太太过来要将四郎挪过去…结果当天晚上四郎就生了场大病,老太太怕照顾不周就送回来了。”薛姨娘看着四郎道。

哪里是害怕照顾不周?以老太太那个性子指不定就是害怕四郎病在她院子里惹了晦气,之前想抱过去还不定是为了挤兑谁呢?

“如此也好,也省得他来来回回的不安稳。”相思到是觉着四郎能在这个小院子里平安长大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可是四郎到底是男孩子…奴婢是个不中用的,四郎在老太太那里还能见一见老爷。”薛姨娘头一次为了自己不受宠而自责。

相思到是觉着无所谓,她摸着四郎的头道:“他越是不受宠反而越好,也省得卷进去,我听说玖姨娘有了孩子,这往后妖精打架的机会多的是,四郎身子弱还是稳妥些的好。”

薛姨娘想了想,到也无奈的点点头。

“等着他再长大一些,我让大哥哥过来带他启蒙,先等着那帮子人走了再说。”相思感觉到四郎抓住自己的手指,扯了扯没扯动,也只好搂着他看着他忽闪的睫毛。

“我今儿听说隔壁来了辆特别豪华的马车,到没想到是你回来了,啧啧…当真不是我们家里的人,这回来连个正房都不去了。”门帘子一挑开,孟若饴目露寒光的走了进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相思将四郎交予薛姨娘手上,轻轻推了推她。薛姨娘知趣的躲了进去。

“你到对那小崽子不错,要知道他娘当年可是背叛了你才得了他。”几年不见孟若饴比之前要高挑了一些,模样似乎也变得漂亮起来,只是那美貌犹如传说中的画皮,总让人看着有股子阴寒之气。

“你特地来这里就为了和我说这些?”相思原先避开正门回来,就是不想与这些人再有什么瓜葛,若不是一时抽了风的感伤她也不会跑回去见一见四郎,说到底与她血缘最近也最亲近的也只有四郎了。

孟若饴走到相思身侧,肩膀与相思的肩膀并行,她捻着帕子冷笑道:“怎么?害怕回来被咱们发现?居然和个耗子似的偷偷摸摸。”

相思侧过脸,发现几年过去她也长高了不少,上辈子也不知什么缘故一直比孟若饴要矮上一些,这辈子这个时候她居然已经和孟若饴差不多高了。

只是孟若饴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冷香…相思轻微的皱皱眉。

“你若只有这些想说,那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浪费时间。”

孟若饴见相思当真想走,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她死死盯住相思的背影道:“到真是翅膀硬了,变成郡主之后就可以六亲不认了。”

“我要认谁?”相思停下脚步,回过头,头上的流苏发簪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

相思不耐烦的打断道:“二老爷亲自到大殿上证明我非孟家所出,亲自向丞相表明我是礼亲王当年送到定安伯府上的孩子,怎么又六亲不认了?我现在贵为郡主,已经入了宗室,还叫什么六亲不认?”

“你不过是命好!若不是我爹你如何能坐上郡主的位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就不是郡主,你这是欺君!”孟若饴自认为拿捏住相思的秘密,得意道:“不过咱们到底是姐妹,只要你老实点儿带我入宫,只要我入宫后得了皇上喜欢…”

相思快速走到孟若饴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襟,贴着她的脸皮笑道:“欺君?你敢出去说么?”

“什么?”孟若饴吓了一跳,她至今还记得当初设计相思掉入冰窟窿结果是她自己被弄了进去,本能的她就对相思有着戒备。

“我刚刚明明说的很清楚,你难道没有带耳朵么?”相思拍了拍她的面颊道:“是你爹亲自去大殿上证明我并非他亲生,是丞相将此事大白与天下,欺君?是丞相欺君还是你爹欺君…要知道欺君可是诛九族的罪名,你还妄想入宫?菜市口的刀下恐怕才是你的归宿吧。”

“你…你胡说!”孟若饴想到鲜红的血缘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她推了相思一把就往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