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悦娴站在床边,将水盆中的毛巾拧干,不停给顾卿晚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见顾卿晚眼皮眨了眨,她面露惊喜,忙道:“晚姐儿?晚姐儿你感觉怎么样了?”

顾卿晚缓缓睁开眼睛,心神有些恍惚,瞧见站在床前,正一脸担忧望过来的庄悦娴,她才想起方才的事儿。

她这身子到底是经不住折腾,刚刚在院子中说了会话,也不知是不是身子虚弱,受不得暑气,刚刚进屋,便一阵心慌气短,头晕目眩,竟是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倒是将躺在床上歇息的庄悦娴给一个好吓。顾卿晚动了动身子,想要撑着坐起身,庄悦娴却忙忙将她按了回去,道:“千万别起来,先前大夫便说了,你这身子这回能熬得过已是天大的福气,都怪嫂嫂,昨儿你才好些,今日就为我这般折腾。”

顾卿晚从前是顾景阳唯一的女儿,千娇百宠的,大抵是贵女养的都太精细,这顾卿晚又是个体娇的,故而从前在太师府就是三日一小病,逢月一大病的,每日里人参燕窝的养着。

如今家败了,她本拖着身体,熬到洛京,已是奇迹,又划伤了脸,可不就一命呜呼了。

这具身体却也被折腾的亏空,一身是病,这不今日就出去一趟,如今顾卿晚竟是连起身都不得了。

察觉浑身无力,顾卿晚虚弱的又倒回了床上,兔兔见她这会子功夫便鬓发濡湿,一脸病态的潮红,不由蹲坐在她的颈窝下,用小脑袋一下下蹭着顾卿晚的脸,见她有气无力的,额头渗出了汗,又跳到了她的鬓发上,用手给她擦汗。

顾卿晚好笑的扯开了唇角,庄悦娴却也瞧的目瞪口呆,道:“这墨猴好生有灵气,从前父皇也养过,那只灵猴听说还是难得一见的珍品,难养的紧,却也没如此机灵呢。”

庄悦娴口中的父皇自然是前朝周末帝,这位皇帝是个知享受,不惜劳民伤财的,手中的东西自然都是珍品极品。

耳闻其养的墨猴也没兔兔这样机灵通人性,顾卿晚不知为何,倒有些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抬手让兔兔跳到了掌心,用拇指抚它的毛。

一人一猴正亲近,房门打开,却是顾弦勇走了进来,一脸的笑,见顾卿晚躺在床上,又转为紧张担忧,上前道:“晚姐儿你这是怎么了,方才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这会子就又躺下了。”

庄悦娴见此翠眉一颦,岂能不明白顾弦勇这一番变化是为何?

她当下冷笑一声,怒色道:“二叔往嫂嫂的屋里横冲直撞,算个什么事儿,还不快给我滚出去!”

这耳房却是庄悦娴的住所,顾弦勇作为小叔子,这样闯进来,便是在农户人家,也是不合情理的。顾弦勇被庄悦娴说的脸上一红,脚步却是没移,笑着道:“这不是青天白日的嘛,晚姐儿这是怎么了?大嫂也从紫夜楼回来了啊,那些人没为难大嫂吧?他们敢为难,爷这便寻他们去!”

顾卿晚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方才装孙子不敢出头的是谁,这会子倒是吆喝上了。

她被顾弦勇吵的脑仁疼,心思一动,眯了眯眼,突然大声道:“你干什么?!二哥,那可是燕广王养的墨猴,你抓它做什么,你就算卖钱也不该算计到兔兔的头上啊,你快把它还给我!”

她说着轻轻捏了捏兔兔的耳朵,兔兔竟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般,配合着就发出两声有些凄惨的吱吱声。

顾弦勇愣在屋中,站在床前都没明白顾卿晚说的是什么鬼话,就听一声沉喝从隔壁传来。

“滚!”

这农家的屋子,盖的都减薄,屋子也不怎么隔音。那一声沉喝就和响在耳边没什么差别,顾弦勇听出是秦御的声音,又从那声音中感受到了浓浓的不耐和暴怒,哪里还敢多说一句,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赶紧转身踉跄着奔了出去。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身后追着,跑的慢了,那仿若来自地狱的声音就会勾去他的命一般。

他一阵风似的没了影,顾卿晚忍不住哈的一声笑了,又想到利用了秦御,忙忙捂住了嘴,闷头钻进了被子里,又将兔兔也拎了进去,一阵揉捏抚摸,闷笑连连。

庄悦娴瞧着那鼓起来抖动不停的被子,也禁不住笑了。心道以前小姑虽说聪明,可也没这么多鬼主意,古灵精怪的,想到方才顾弦勇呆若木鸡的样子,又摇头不已,小姑如今真是越发刁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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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2章打情骂俏吗.

孙知府离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院子中便传来了动静。

庄悦娴出了屋,就见孙知府带着些人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孙知府上前向庄悦娴打了招呼,才满脸堆笑的道:“这位是咱们洛京城中最好的大夫,世子爷受了伤,是否让刘大人给把把脉?夫人能否帮忙通传一声?”

他说着挥了挥手,身后一个婢女打扮的丫鬟忙将一个锦绣纹缎的荷包往庄悦娴的手中塞。荷包软软的,里头并没什么硬物,庄悦娴便知放的是银票。

既是银票,便定然不是什么小数目,她便是如今再落魄,又岂是那般眼皮子浅的,这种钱,她是说什么都不会收的。

她将荷包推了回去,见孙知府讪笑,便道:“妾身帮忙通传一声便是,大人不必如此。”

孙知府见她似乎并没将早上的事情放在心上,还愿意帮忙,心知眼前人,曾是受用过他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也非寻常俗物能够打动的,便挥手斥退了婢女,不停点头道谢。

庄悦娴这才上前,在厢房的门前问道:“王爷,大夫来了,可要给世子爷请个脉?”

“进。”

里头传来回应,庄悦娴这才领着那大夫上前,打前推开门,示意大夫进去。

孙知府却只止步于院中,未经通传,不敢入内。

大夫给秦逸仔细诊了脉,又看过伤口,站起身来,恭谨的道:“世子爷体魄极好,伤口用药也好,已开始生肌,只是失血过多,且体内毒气尚未完全清除,容小人给世子爷开两副补血生肌,解毒清血的汤药,再卧床休息个七八日,莫令伤口崩裂,再受二次伤,当便无碍了。”

秦御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挥手示意大夫退下,秦逸却道:“且慢,燕广王也受了伤,你且与他也看看。”

“我的伤早好了,大哥不必记挂,行了,你退下去赶紧开方子吧。”秦御却冲大夫摆手,一脸不耐。

秦逸见他如是,却道:“还是让看看吧。”

秦御见他坚持,便站起身来,道:“我听大哥的便是。”

“便在这儿看吧,既是好了,还怕大哥看不成?”秦逸一句话令秦御顿住了脚步,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大哥,索性便撩袍在窗口坐了,解开衣衫,脱下袖臂,露出了一大片被炙烫过的上臂来。

秦逸望过去,略拧了眉。

察觉大哥凝重的目光,秦御面上却闪过些不自在,匆匆就要将袖子套上,却听秦逸沉喝一声,“胡闹!”

先前他们一路被追杀,杀手实在太多,身边的人早便折损殆尽,兄弟两人虽然都武功高强,然双拳难敌四手,到底被追击的狼狈不堪。

秦御的手臂受了刀伤,一直不曾好好处理,却还骗他说用了好药,已经渐轻。

昨日他身上箭被拔出,秦御又拿了不少金疮药,这才止住了喷涌的血,保住了他的命。可他们手中有多少金疮药,秦逸岂能心中没数?这才知道,怕是先前秦御的手臂并不曾好好用药,都留着金疮药以防万一了。

只是昨日便猜到了也是毫无办法,他便也未曾多提,今日既情形已好转,如何还能放过此事不提?

这会子见秦御还不当一回事儿的遮掩,顿时便沉斥出声。

秦御拉着衣衫的手顿住,见大哥脸色不好,到底老实坐着,没再遮掩。

“大夫给他看看。”

刘大夫恭敬应了,移步过去细看却倒抽一口气,只见那大片肌肤都已被烙坏,如今呈现深红色,已被烫的坏死的肌肤狰狞而可怖,这样的大面积的伤,这位郡王爷该是还在发热才对,却瞧着和没事儿人一样。

大夫吞咽了下口水,方才开口道:“王爷的手臂,烙的太厉害,只怕用什么灵丹妙药,都是无法让坏死的肌肤再生了,想要完好是不能够了,唯今只能用些烙伤药膏,再配合着汤药,让王爷的手臂早日长好。小人这里有祖传的四黄地榆膏,是有奇效的,只还需王爷覆上药膏后让创面暴露于外,每日换药一次,平日里注意饮食,忌食辛、辣和酒,有个五六日大抵便也好了。”

秦逸闻言,心知秦御的伤口也就只能这样了,想要不留大片疤痕是不可能的,抿了抿唇摆手道:“你下去吧。”

却不想此刻一直背对屋子,站在门口的庄悦娴突然转身向里头屈了屈膝,行礼道:“今日多亏两位爷施以援手,这才救了我们姑嫂性命,顾庄氏无以为报。”

秦逸闻声却是一笑,道:“我兄弟二人,给顾夫人添麻烦了,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庄悦娴便也笑笑,未多说什么报恩的话,左右这些话也不过是空话平添笑话罢了,只却又道:“世子爷容禀,妾身小姑前些时日伤了脸,高烧不退,差点殒命,昨日方才清醒过来。今日一番折腾,回来便又病倒了,妾身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请这位大夫,也给妾身那苦命的小姑诊断一番?不胜感激。”

虽然这大夫是孙知府请来的,以孙知府如今战战兢兢的巴结程度,让大夫给顾卿晚诊诊脉,定然不是什么难事儿。然而大夫既是给秦逸兄弟请来的,自然便算两人的专用大夫,庄悦娴却觉得于情于理,都该打声招呼,不能平白占人便宜。

她言罢,秦逸尚未答话,倒是坐在窗边的秦御哼了一声,道:“爷听方才顾姑娘说话,可是中气十足,火气甚重,怕不是病倒,而是上火了吧。既如此,你便去给她诊一诊,好生开些泻火清热的汤药,对了,爷虽不懂药理,可也知道这巴豆正是泻火之物吧?煎上半碗岂不便宜。”

先前那女人在公堂上活碰乱跳,直将孙知府逼得穷图匕现,回来后也不消停,私自扣着他的玉佩不还,方才不还在隔壁屋子里利用他吓跑了亲哥哥。

怎么这会子倒装起病弱来了,也不怕人笑掉大牙。

秦御轻飘飘一句话却把庄悦娴给吓唬着了。

小姑身子积弱已久,如今真一碗泻药,半碗巴豆下去,那还不得去了小命?

她忙屈膝,正要求情,却听顾卿晚在耳房那边张口就道:“大嫂不必求他,我就是前些天卧床吃的少,伤了些许元气,没什么大事儿,养几日也就好了。”

耳房里的声音清清楚楚传了过来,秦御顿时就变了脸,眉目似凝上了冰霜一般,愈发显得面若冷玉雕刻,妖冶阴邪。

秦逸见弟弟变了脸,不觉愈发稀奇。

要知道,他这个二弟虽然脾气不好,可却也不是会被旁人随便影响心情的人,对于不在意的人,从来懒得多费心思,谁要叫他不舒服了,直接下手,不杀之也要脱层皮的。这般动气,却又狠不下心收拾,就容着放肆的,倒还是平生仅见。

对这个顾家姑娘二弟实在是太容易动怒了些,还有,他瞧的出,二弟就没真想着给那顾姑娘下泻药的,不过是逼迫人家姑娘服软罢了。如此别扭,却倒是有趣了。

谁知道,那顾姑娘竟也是个尖锐的,这就给顶了回来。

见秦御满脸怒意,眼见就要闹起来,秦逸率先开口,道:“好了,顾姑娘就莫要推辞了,想必姑娘也不想因自己累亲人担忧吧?你去给顾姑娘好好看看。”

大夫应了出去,秦御到底冷着脸没多言语。

外头,孙知府垂着头将这一番来往动静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心思动了几动。暗道,这顾家姑娘果真了得,燕广王气性可不小,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顶撞的,可他打眼瞧着。这顾家姑娘怎么和燕广王,颇有几分打情骂俏的意思呢?

左右,这顾家姑嫂这里得罪不得啊,还是要再使些力回转回转才好。想着,不由越发的恨那紫夜楼的老鸨莺娘子。满大街,那么多人,随便找个替死鬼就得了,怎就偏偏惹上这对姑嫂。

“多谢世子爷。”庄悦娴谢过了秦逸,将大夫带进了耳房。

那刘大夫是个满头白发,面色红润,一脸名医相的六旬老者,端坐在床前,一时左手,一时右手,直给顾卿晚诊了快两柱香时候的脉息,这才站起身来。

庄悦娴引着刘大夫出了耳房,往灶房的方向走了几步,这才问起顾卿晚的病情来。

那刘大夫蹙着眉,心中实在是奇怪不已。这顾家姑娘的脉无神,无根,至中外急,如循刀刃责责然,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分明是败脉,不治的,然则他望诊之下,那顾姑娘却又不似将死之人。

实在是奇之怪哉,令人一时闹不明白。

见刘大夫沉吟不语,庄悦娴心头一惊,吓的白了面色,道:“难道晚姐儿脸上的伤又有反复?”

刘大夫却忙摇头,道:“顾姑娘脸上的伤用的是上好的金疮药,如今都已经结痂,烧也退了下去,已经是大好无碍了。只是…只是姑娘积弱太重,病邪深重,元气衰竭,这脏气…皆有败象,邪气胜,而精气衰,故病甚,病胜脏,故曰死。这死脉…”

刘大夫越说眉头蹙的越紧,以至于庄悦娴身子晃了晃,一把抓住了刘大夫的手,道:“大夫,您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死脉?”

虽是不懂医,可庄悦娴也知道,这死脉,败脉说的可都是将死之人,是不治之症啊。

刘大夫回过神来,见庄悦娴六神无主,眼泪都出来了,忙道:“令小姑的病症有些奇怪,虽然脉象不大好,可瞧着却又不像是将死之症,这怪脉也是有的。夫人放心,老夫看姑娘精气还可以,一时半刻,还不至于败坏到底。只是姑娘身体实在虚弱,当细细调理,好生养着,老夫给她开些调养温补的药,慢慢来,年轻人,这以后能否好起来,都不好说。”

刘大夫的意思虽委婉,可庄悦娴却也听的明白。顾卿晚身体亏空的厉害,不好好调养,就是必死之人,就算是好好调养,也未必能够养好。

她悲从中来,眼泪不住往外滚,刘大夫叹了一声,没再多言,心里也有些唏嘘。

屋中那姑娘年纪还轻轻的,可怜见的,脸也毁了,身子如此虚弱,可是需要多少良药滋补之物养着的,这花钱如流水,可瞧着这家的情景,哪里有银子给养着这么个娇弱的身子。

不过这一家既和礼亲王府有关联,说不得会有旁的造化呢。

到底是沾了秦御兄弟的光,刘大夫开的药方虽昂贵,可也自有人拿去抓药煎药,庄悦娴端着药进屋时,脸上悲色已掩了过去,待顾卿晚吃了药晕晕沉沉的睡了过去,她才坐在床边,拉着顾卿晚的手垂泪发起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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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了,素素也发奋更肥章,有木有美人献上香吻啊?

第033章惧.

顾卿晚这一觉睡的却并不怎么沉,她一直在做梦,一时是小时候跟着爸爸妈妈去片场玩儿的事儿,一时又回到了京城太师府中,坐在轩窗洞开的书房,被顾景阳抱在怀中,手把手的教写毛笔字,一时又是抄家时四处哄乱一团的情景,最后是她和大嫂跪在许国公府的门前,那高高的朱红大门打开,舅母身边的管事徐嬷嬷冷漠的站在那里,吩咐小厮赶紧将她们赶走。

朱红大门重重的关上,小厮们狞笑着蜂拥而上,手中的棍子像雨点一样抡下来,顾卿晚浑身是汗,蓦然睁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息。

屋子里光线很暗,望去,窗外却不知何时,挂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红灯笼,像是起了风,吹动那灯笼,光芒摇曳着从半开的窗扉洒了进来,映出一片动荡的红影来。

顾卿晚长长舒了一口气,却忽听院中传来脚步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庄悦娴端着个托盘进了屋,见顾卿晚已然醒来,正端坐在床上,不觉一愣,旋即才笑着上前道:“醒了,可是饿了?嫂嫂正说要叫醒你用膳呢,晚上的药也煎好了,赶紧用了膳也好吃药。”

说着将托盘放在靠墙的条板上,又出去一趟倒搬来个花梨木雕莲花炕桌来支到了床上,将几样菜粥一一摆在了上面,又点燃了一盏紫檀灯架绘藤草鸟虫花样纱罩的宫灯挂在了床前照明。

晚膳四个菜,葱爆牛肉、素炒鸡片、炒合菜和果仁莼菜,粥是熬制的浓浓的碧粳粥,还有两碟子糕点白玉卷和枣泥糕。都摆在瓷白的梅花精致小碟中,在宫灯照应下瓷器泛着美丽优雅的光泽,菜品更是色相极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

顾卿晚自然知道这都得益于隔壁住着的两位大爷,饶是下午已经见识了孙知府的战战兢兢,也没想到,她就睡了这一觉,小院竟然就有了如此大的变化。

她们这边生活水平都整个变了个样儿,可以想象,隔壁如今是何等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恰此时外头传来一阵齐整肃穆的脚步声,顾卿晚抬眸看向庄悦娴,庄悦娴却是一笑,将粥递给顾卿晚,道:“许是外头官兵正换防呢,没事儿,快吃吧,嫂嫂都凉好了,温度正好呢。”

顾卿晚笑着接过汤勺,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只觉得唇齿间溢满了粥米的香糯清甜,温温热热,一下子舒展到了心里去。

她眨了眨眼,心道隔壁两位祖宗赖在这里不走还是有好处的嘛。

可旋即她便觉出一丝古怪来,耳边外头官兵换防传来的脚步声,兵甲碰撞声一下下回荡,顾卿晚突然顿住了搅拌碧粳粥的手。

她猛然间想到了心头古怪所为何来!

不对啊,既然孙知府这样舔着那两位爷,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样费尽心思的讨好安排,那昨夜妖孽兄弟怎么还会被逼迫的不得已躲避到这里来?

他们为什么不干脆跑到知府衙门去?

就算是当时境况紧急,他们是在这胭脂巷附近甩掉追兵,就近躲了起来,或者当时已经没有力气再往知府衙门去了,可其后那些追兵离开,秦御也完全有时间和机会前往知府衙门寻庇护啊。

为什么他宁愿在这里忍痛疗伤,都没往知府衙门求助?

不对,这里头不大对。

秦御不是自虐狂,他当时不向知府求助,那定然是有原因的。想到那些杀手来搜寻秦御兄弟时身着官服,装扮成官兵模样,顾卿晚脑中亮光一闪,她好像抓住要害了。

是了,今日从在巷子里看到孙知府带着人来护驾,顾卿晚便觉得古怪,好像哪里不对劲,只是她当时身体透支的厉害,脑子晕晕沉沉的,根本不会转。

以至于竟然现在才反应过来,就算燕广王兄弟二人在洛京城受到了追杀,又不是孙知府做的,他何故就那样战战兢兢,磕头磕成那个样子。

就因为那些杀手装扮成了官兵模样,且明目张胆的在洛京城中追杀一个亲王世子,一个郡王,而孙知府竟然一无所知。这里头,一个弄不好,孙知府就难逃谋逆的罪名!端看秦御兄弟愿不愿意放他一马了!

秦御兄弟绝对不是仅在洛京城中受到了这样的追杀,这样看,大抵之前那些杀手也是这样一路追杀过来的。

那妖孽二人既然这样狼狈逃到了洛京城,便说明之前各地官府没有帮助他们,他们也没有求助官府。

为什么不求助,自然是因为官府就不会帮他们,很可能那些明目张胆追杀的官兵就是官府授意的。所以昨日妖孽没敢求助孙知府,而今日孙知府又是因何前来护驾的,秦御兄弟又是因何知道孙知府非敌的?

是她,是她呈给孙知府的那一枚玉佩!

是孙知府看到那玉佩后的态度让秦御确定这里可留的!

想明白这一点,顾卿晚手上一个脱力,汤勺叮当一声落进了碗中,她脸色惨白,额头上禁不住渗出一层冷汗来,浑身透骨冰凉。

可笑啊,可笑她还在心中感激那人救了她们,岂不知自己才是天下最大的傻瓜,被人用来做了探路石,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竟然毫不知晓!

被人用做棋子,竟然还感恩戴德,洋洋自喜!

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说的就是她!

若然那孙知府也有问题,她今日将玉佩呈上又将如何?是不是当场就会被拿下,严刑逼供,九死一生,招认了秦御兄弟所在,彼时官兵到来,秦御必定已带着秦逸人走楼空,她是死!不招认,那孙知府又岂能绕得过她,还是一个死!

那妖孽,狠,真真是狠!

“晚姐儿,晚姐儿?你怎么了?”

庄悦娴的声音好似从遥远的天边传来,顾卿晚生生打了个哆嗦,彻底回过神来,瞧向庄悦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有些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遂笑了笑,低头又默默用起了饭来。

庄悦娴见她神情恍惚,却只当她是身体未曾恢复,也没在意,又往顾卿晚的碗中夹了些菜,劝着她多吃。

美味的佳肴入口,却是再没了方才的好胃口和好味道。

顾卿晚匆匆用了膳,庄悦娴端着托盘出去,她才将脸蛋埋进掌心中再度思虑了起来。

对秦御,她是再不敢将他以寻常人而待了,在秦御的眼中,她根本就是宛若蝼蚁一样的存在,可笑她先前还和这种人没轻没重,以前世的那种平等的态度对待他。

如今想来,那妖孽和她相处间,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有用意的,她以为他跟着出门是看在昨夜她帮忙骗过追兵的份儿上帮忙,可人家根本就是要利用她,让她做探路石罢了。

那么如今呢,既然已经安全了,那妖孽为什么还要和秦逸住在这里?知府宅邸岂不比这里来的舒适,来的安全,守卫森严?

这里又臭又乱,鱼龙混扎,前头就是烟柳巷,藏污纳垢,极易杀手们伪装靠近,哪里有知府府邸来的周全!

等等,她好像知道为什么秦逸兄弟不离开,还在这里落脚了。

外人以为秦家兄弟和顾家有交情,加上秦逸受了重伤,不好挪动,这才留下。可她却清楚,她们和秦家兄弟根本就没什么情分,且那秦逸瞧样子也不像伤的连挪动都不能的。

这样看,秦逸兄弟完全没继续住在这里的理由,会这样,多半真是她所想的那样。

就是因为这里不安全!

他们是想要以身为饵,诱那些追杀他们的人过来!

顾卿晚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耳边听着外头呼呼风声,好像是变天了,阴沉沉的可怖,她心中升起些慌乱来。

那些追杀秦御兄弟的人今晚真的会来吗?若然来了,她并不以为秦御兄弟会让人保护她和嫂嫂,她们会不会遭受池鱼之殃,一不留神便惨死刀光之下?

顾卿晚正想着,庄悦娴又端了汤药进来,见托盘上放着两个汤药,瞧样子里头盛放的都是药汁,顾卿晚才收回心神来,道:“今日大夫可给嫂嫂也把过脉了?”

庄悦娴含笑道:“你睡时把过了,嫂嫂身子好的很,大夫给开了些安神压惊的汤药,来,咱们一起喝药,有嫂嫂陪着,晚姐儿不嫌苦了吧。”

她说着将药碗捧给顾卿晚,顾卿晚接过却未曾服用,而是压住了庄悦娴喝药的手,道:“嫂嫂,这药咱们还是别喝了吧。”

庄悦娴闻言一诧,以为她是怕苦,正要劝,顾卿晚却倾身过去,将她方才的猜测低低说给庄悦娴听。

因她这也都是猜想,不知会否如此,怕万一她料想错了,让隔壁人听到反而不美,故此她的声音压的很低。

庄悦娴听她说完,脸色便也不好看了起来,眉目间忧心忡忡的,道:“罢了,你说的对,不管是否如此,今夜咱们还是警醒着些好。万一…也不至于躺着任人屠宰。”

若然果真让顾卿晚料对了,今夜便注定不太平,那汤药中多有安眠成分,故此两人没用汤药便躺下了。

夏日天气多变,外头显然是变了天,呼呼的风声没吹多久,暴雨便如期而至,屋檐下的气死风灯被打的噗噗作响,灯光摇曳,忽明忽暗,终是不堪风雨摧残,哧的一声灭了。

耳房中愈发漆黑,风雨拍打窗扉,外头像是有无数的凶兽随时准备扑进来,顾卿晚和庄悦娴并排躺着,听着外头的风雨声暗暗祈祷今夜千万不要出事,一定要平安到天亮。

------题外话------

第034章血色之夜.

事实证明,人在困境中的祈祷是最没有用的,到了后半夜,风雨愈发大起来。

胭脂巷被雨水冲刷的一片泥泞,夜深人静,风雨交加中,只见守在巷子中的侍卫身上甲衣鳞片在微光中闪动寒光。

“阿嚏。”

躲在屋檐下的侍卫重重打了个喷嚏,摸了把脸上浇下的雨水,禁不住丢了手中执着的刀,只觉那刀柄冷冰冰的,直冻手。

即便是这样的夏日,夜里被风雨浇灌,一般人也受不了。他们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可也受罪的紧。

他哆嗦着往屋檐下靠了靠,却挡不住瓢泼的雨,不免恨声道:“这鬼天,白日里热的油泼一样,一滴猫尿也不下,这会子倒水泼般下起来,老子骨头都冷成冰了,这王府世子郡王的也是,哪里不好跑,倒跑到了咱们洛京城里来,这鬼天正该在前头紫夜楼搂着春莺姑娘吃小酒,如今倒好,守在这里连口热水都没有。”

“行了,昨儿你猫尿灌多了吧,这会子还没醒呢,啥话都敢说,这要叫贵人听见了,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再守会儿吧,还不到一炷香时候大抵就该换防了。”

旁边的同伴大声呵骂了两句,言罢,好像也找到了力气,握着腰间刀柄,站的直了些。他回头见那边同伴不仅没起来,竟然还靠着门板坐在了地上,顿时一诧,又道:“赶紧起来,等会儿头儿来了瞧见了,不定就要…”

他话没说完,就闻到了空气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喊人,只觉一道寒光当空劈下,脖颈间一凉,身子无声无息的软倒了下去,临死都不知道敌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冷风暴雨下,巷子里像是无声拉开了帷幕,不知从什么地方倏然晃动出越来越多的黑影来,穿梭在雨水间,与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扬起了冰冷的刀锋。

这些人武功高强,又擅长伏击暗杀,藏身隐蔽,雨夜成了最好的保护色,巷子中守着的看似无坚不摧的官兵,碰上他们简直不堪一击。

血腥味越来越浓,胭脂巷里,浓重的血色混着雨水蜿蜒,偶尔光芒闪动,地上已多了一道又一道血河。

黑影越聚越多,向着最里头的小院逼近,嗖嗖嗖,逼近的他们终于一个个跃上了院墙,无声落了进去。

几十道黑影一波一波落进,执着明晃晃的刀剑,脚步无声无息踏出,向着厢房逼近,眼见离厢房只剩下几步之遥,头领手中长剑倏然一抖,雨水震落,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

众黑影得到了冲锋的指令,正要齐齐逼进去,展开最后的屠戮。却与此时,锵的一声响,厢房的屋顶上,瞬间便冒出来三道苍灰色的影子来。

伴着那影子,数道银光闪动,嗖嗖嗖的,有仿若流星的暗器被射出,直逼院中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本以为此行只要对付外头那些酒囊饭袋的官兵便好,谁知此刻竟出变故。

他们追杀了秦御兄弟一路,牵扯进了几个州府,动静闹的太大,箭已离弦,覆水难收,如今是说什么也不能功亏一篑的,故此即便已经惊动了沧州官府,他们今夜依旧来了,且势在必得!

寻常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本以为会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杀秦御兄弟个措手不及,直取人头,却不想秦御兄弟竟然这么快便联络上了礼亲王府的暗桩,且只这一个日夜功夫便调来了如此多的隐卫设下陷阱,伏击他们。

“不好,有埋伏!”

领头人沙哑的声音传出,接着他挥舞着手中大刀,铛铛两下已是打偏了两枚暗器。

暗器和刀刃撞击的声音,即便是在暴雨声中也清脆可闻,像是一声讯号,彻底开启了血腥的夜色。

几乎是眨眼间,更多的黑影和仓灰色的身影闪现出来,院子里,屋顶上,巷子里,四处都是刀光剑影,兵器碰撞声瞬间压过暴雨声,成为了主旋律。

耳房中,顾卿晚和庄悦娴几乎是同时醒了过来,豁然坐起身来,相对而望,与暗夜中瞧见了彼此苍白的面容。

两人有所准备,睡时便不曾脱衣,这会子匆匆跳下了床。顾卿晚耳听外头动静实在不小,禁不住轻手轻脚的挪到了窗口,不需要怎么用力,那窗纸便被捅破。

她从窗户洞往外看,只一眼,便骇然失色,发起抖来。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