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被放了下来,车中又闷又热,宛若蒸笼。

秦御的背部被鞭的血肉模糊,身上裹着绷带,后背上的白布隐隐透出一片血色来,他身上只穿了一件绸裤,光着脚侧靠在软榻上,纵是如此,额头上也渗了一层汗,稠裤的腿弯处更是被汗水打湿,沾粘在身上。

马车中弥漫着轻微的汗味和血腥味,不怎么好闻。

不得不说,这鬼热天,受伤真是一件折磨人的事儿。

背后溽热而疼痛,人便尤其焦躁心烦,更易出汗,浑身就没一处清爽的地方,这严重影响了秦御的胃口和心情,午膳虽然是秦逸特别吩咐,让人精心为他准备的,他却也只随意动了两下便丢了筷子,神色莫辨的靠在软榻上摆了摆手,示意宋宁将膳食搬出去。

宋宁瞧了眼主子,感同身受,他身上挨了十板子,因犯的不是什么大事,打的时候便留了情,只破了些皮,这会子就难受的恨不能剜肉捶地,更何况是大将军那样大面积的伤。

本来马车中放冰,会好很多。奈何平日里大帅和副帅从来都和将士们吃穿用一样,军营里就没备冰这种奢侈品,那点冰还是大帅顾念大将军受伤,让人私底下买来的。

统共就那么点冰,还叫大将军送到了顾姑娘那里,倒是留了以后两天的用冰,可大将军并不用,明显是给顾姑娘留着的。

宋宁觉得这样不行,马车这样热,主子背上的伤面积大,虽不伤及筋骨,可若是感染了也是大麻烦,天热流汗,伤口怎么复原愈合,今日换药背上还是血淋淋的。

他想着,还是开口,道:“要不属下去给大将军再备一盆冰吧,若是用完了,明日出了凌谷,属下快马加鞭往运城再采买些便是。”

秦御闻言却摆手,道:“不必麻烦。”

宋宁不敢再劝,正要端着餐具下车,就见一道金光闪过,兔兔从窗口缝隙闪了进来,跳到秦御的肩头,便吱吱叫了起来。

一面叫,还一面不停的拉扯裹在身上的白布。

秦御扬了扬眉,将兔兔拎下来,修长的手挑弄了几下,拆下他裹着的衣服,摊开瞧了瞧,就见布条上写着一行字。

烦劳给我嫂嫂捎个信吧,拜托。

他的目光只略一扫便落到了字迹下头的一个小人上。

那小人不过寥寥几笔,头大身子小,可却不知为何竟极为生动形象,一瞧就是顾卿晚的样子,小人双手置于身前,摆出作揖的动作来,一双眼睛泪汪汪,可怜兮兮满是感激和期盼,脸上笑容还有那么点讨好的意思。

秦御瞧着那小人,想着顾卿晚的样子,蓦的便勾唇一笑。

他这一笑,阴郁的五官便舒展了开来,长眉飞扬,妖异的眼眸中宛若有流动的光彩,熠熠灿灿闪动,似阴云避散,露出了春风抚过的无边草地,悠然敞亮起来。

宋宁将这一幕看在眼中,心思微动,不动声色的下了马车。

顾卿晚也是觉得秦御对她还算不错,照顾的很周全,这才软了态度,写了那封信,想央秦御往家中送信,至少告诉庄悦娴一声。

让庄悦娴知道她没事儿,只是暂时回不去,免得急出个好歹来。

她送了信便等待着秦御的回信,谁知道兔兔竟然一去不回,直到马车再度动了起来,大军再次赶路也没半点回应。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在大军中,顾卿晚怏怏的靠在车壁上,如意倒是尽职尽责,即便顾卿晚再三表示不用,她还是拿了个蒲扇,坐在软榻旁,给顾卿晚扇着风。

顾卿晚目光落在如意身上,虽然这一日来这丫头表现的很机灵活泼,可顾卿晚还是感觉到她的彷徨和不安,她叹了声,道:“你说你的名字是孙知府取的?”

见顾卿晚问话,如意忙忙点头,道:“是呢,婢子是冬天生的,原名就叫了王冬儿,孙知府买下婢子,便给婢子换了了如意这个名字,说是送给姑娘的奴婢,名字要取好,祝愿姑娘以后都顺心如意。”

顾卿晚闻言蹙了蹙眉,直觉孙知府的意思就是祝愿她如意当上秦御的小妾,她不觉揉了揉额头,道:“这个名字我不大喜欢,我给你重新改个名字吧?”

如意却眼睛一亮,忙放了扇子,跪在地上磕头,道:“婢子谢姑娘赐名。”

看的出,她很高兴。

顾卿晚知道,自己昨日没有收下如意的卖身契,所以小姑娘总心中忐忑,大抵是怕不要她,她的处境就堪忧了。这会子见自己愿意给她取名,便觉得自己是接受了她,故此反倒安心高兴起来。

做人奴婢也会觉得快乐,人低落到一定程度,生计所迫,当真容易满足啊。

这样看来,其实她还不算太倒霉,起码没有直接穿成如意这样,给人为奴为婢。

顾卿晚想着,扬唇一笑,道:“既然你本名叫王冬儿,那便还唤了冬儿吧,我觉得蛮亲切顺口的。”

能叫回原名,冬儿显得很高兴,脆生生应道:“冬儿谢姑娘赏名。”

见她说话间又往怀里掏卖身契,顾卿晚正头疼,马车却突然一震,上下颠簸了下,接着竟然停下了。

冬儿钻了出去,很快回来禀道:“姑娘,咱们马车的车轴断掉了,宋统领说需要修下,姑娘能否先移步外面等上片刻?”

一盏茶后,顾卿晚坐在官道旁的树荫下,午后的太阳从树缝洒落,蝉声热烈的响着,冬儿拿了帕子,不停的给顾卿晚擦拭着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水。

那边宋宁指挥着几个兵丁捯饬了半天,就见宋宁拧着眉头过来,拱手道:“顾姑娘,马车的车轴彻底断裂开了,需要换个新轮子,断时期内是修不好的,大军行程耽搁不得。”

他说着余光扫了一眼顾卿晚,方才道:“大军如今就只大将军那里还有一辆马车,要不,顾姑娘就和我们大将军先挤上一挤,共用一辆马车?等后日到了鹿城,在下便购置新马车。”

顾卿晚闻言简直不可置信的瞪着宋宁,这话是要让她和秦御共处一辆马车两天两夜?

天哪,不是说古代女人的名节很重要吗,她可是良家女,不是妓子婢女,纵然显在落魄了,可寻常百姓家的好女儿也是要名声的啊。

他怎么会这么理所当然的提出这么荒唐的事来!

顾卿晚还呆愣着,旁边策马经过的一个黑脸将军却刚好听到宋宁的话,竟是哈哈一笑,道:“宋统领这话问的多余,这顾氏既然是咱们大将军的女人,本就该当和大将军安置在一辆马车里,这有什么不妥的!”

这大黑脸身材魁梧,声音简直洪亮如钟,他言罢,顾卿晚感觉经过的兵丁们个个目光灼灼逼视了过来,用一股审量的,暧昧的,好气的目光注视着她。

大将军的女人!还有,顾氏?天呀,这是什么鬼称呼!她是黄花大闺女啊,不是妇人!

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明明是妙龄女子,走在街上,却突然被人唤大妈一样,顾卿晚瞬间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她脑子轰的一阵空白,脸上瞬间浮起一层红晕来。她连忙摆手,争辩道:“这位将军,你误会了,我不是你们大将军的女人,你可不能败坏我的名声。”

“嘿,你这顾氏好生刁钻,明明是你自己放言说是咱们大将军的女人,这会子怎么又成我老胡毁你名声了?我老胡可不是那孬种,从来不欺负女人的!”

那黑脸将军却是个执拗的,顿时便和顾卿晚争辩了起来。

这一闹腾,便有好些人驻足望了过来,顾卿晚脸上都能翻烧饼了,柳眉竖起,正要争辩,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还真说过,是秦御女人的话。

当时那些兵丁围攻她,她眼见就要被玷污,哪里还想到什么清白名声,自然而然便将秦御抓出来当了挡箭牌。

当时是情急之举,又太过混乱,再加上,她随口喊了那么一句,根本就没起到作用。受伤后,她一直有些虚弱,脑子晕沉,便全然忘记了此事。

天哪,难道现在全军的将士,都已经相信了她的话,将她当成了秦御的女人?

顾卿晚想到了军医的恭谦,想到了那些精心的食物和冰盆,想到了冬儿对她的殷勤,顿时这一切都有了解释。

因为他们都以为她是秦御的女人,所以特意巴结照顾!

顾卿晚却只觉天雷阵阵,彻底傻眼了,全军将士,这要多少万人啊,都知道了这事儿,还是她自己喊出来的,今后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吧?

脑门上青筋又抽抽了起来,顾卿晚脸色涨红,气息不稳。

所以呢,连秦御也知道自己吆喝着说是他的女人?

顾卿晚也不和黑脸将军反驳了,因为她知道反驳也没用,她低下头,将脸彻底埋进了双掌中,真想死啊!

那黑脸将军见她如是,却突然像是恍悟了,脸上恼色除尽,又是哈哈一笑,道:“你这妇人是脸皮薄吧,哈哈,没关系,没关系,咱们军中汉子就欣赏胆大勇敢的姑娘,先前你那样就很好啊,嘿,差点就烧了大军粮草军备,有谋算,有胆量,好样的!我老胡服气!咱们大将军果然不是看皮囊的俗人!兄弟们说是不是?”

一众兵丁们跟着吆喝了起来,顾卿晚真快哭了。

妇人!你才妇人,你们全家都妇人!

她猛的抬起头来,豁然站起身来,大声道:“谁脸皮薄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顾卿晚敢作敢当,没睡过就是没睡过!听着,我不是你们大将军的女人!当时被逼到死地,我不这样骗人行吗?!”

她突然双眸通红,满脸涨红的喊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将一群人都给震住了。

没睡过就是没睡过…

天呀,这女人可真是啥话都能说得出口!宋宁呆呆的看着浑身炸毛的顾卿晚,一时咽了咽唾沫。

这顾姑娘这样想和大将军撇清,这样劲爆的话都说出来了,如今明目张胆的嫌弃他们大将军,真的好吗?

众人看顾卿晚这等反应,一时间倒真有些信她了。谁知顾卿晚倒好,起身太猛了,几句话说完,便觉眼前一阵发黑,坚持不住,直接软了下去。

“姑娘!”

冬儿惊呼着将她接住,无措的看向宋宁。

宋宁傻眼后,顿时兴奋起来,道:“快,还不快将顾姑娘扶进大将军的马车,她这是晒着了!属下先去禀报大将军!”

他言罢,翻身上马往队伍前去了,秦御的马车本来离顾卿晚也不远,听到后头有动静,秦御便让人将马车停到了路边,派了小兵过来查看,小兵迎面见宋宁过来了,自然退到了一边儿。

宋宁却在车窗边禀道:“主子,后头顾姑娘的马车车轮坏了,一时半会恐怕是修不好的,顾姑娘在路边等了一会,谁知太阳太大,她又虚弱,竟然晒晕了过去。主子看,可否将顾姑娘挪过来,先和主子挤一挤,等后日属下便去购置新马车。”

之前未拔营时,宋宁便提过让两人共乘一辆马车,马车的车轮哪里是那么容易坏的,宋宁准备马车不可能找个破的,这才行了一日的路,车轮就坏的不能修了?

秦御用脚趾头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眸光微凉的扫了窗外一眼,最后却只淡淡道:“既如此,那便将她挪过来吧。”

宋宁大喜,忙应了一声招呼几个兵丁,眨眼间就将顾卿晚马车里的软榻抬了过来,置了冰盆,又帮着冬儿将晕迷的顾卿晚给送上了马车。

那黑脸将军和众兵丁见此,皆是嘿嘿一笑,转眼便将顾卿晚方才的话丢到了脑后。

没睡过,谁信啊,大将军会让莫名其妙的女人上他的马车?不能够啊!

马车本也不是极豪华的,放了两张软榻,便只中间留了一道窄缝,能做过道,角落放着茶几等物,整个马车便显得很拥挤。冬儿连跪的地方都没有,宋宁也没让她留下来伺候,直接打发她去坐后头后备军的板车。

马车再度动了起来,车中放着一盆新鲜的冰,不断散发着寒意,马车不大倒是起到了降温的作用,也不知是温度降了下来,还是对面床上顾卿晚沉睡的模样太过恬静,秦御觉得车中清爽舒适了不少,看了顾卿晚两眼,他便也闭上了眼眸。

昨夜他背上难受,也没怎么睡好,这会子竟然很快便沉睡了过去。

顾卿晚本来就虚弱,这一睡竟然也极沉,马车中半点动静都没有,宋宁大着胆子隔着窗缝往里瞧了眼,扬起嘴巴笑了笑,低声吩咐将马车赶的更平稳一些。

顾卿晚这一睡到傍晚时分才醒,睁开眼眸,就觉身下轻轻摇晃,马车还在行进,夕阳的余晖透过窗缝洒落进车中,一切都朦胧在一层淡金色中。

马车中很安静,身上的薄被柔软,太阳落下去,热气也散了,马车中益发清凉舒适,她一时有些闹不清除自己身在何处。

“吱吱。”

蜷缩在顾卿晚旁边的兔兔倒是立马察觉她醒了,叫着跳到了她的脸旁,又用脑袋蹭她的脸颊。

顾卿晚用拇指揉着它的小脑袋,小心坐起身来,目光漫不经心的四扫,待掠过对面床榻,视线便凝住了。

一个男人,长手长脚的背朝上躺在那里,大概是趴着压迫胸膛,他的双臂支撑在身体两侧,未曾穿上衣的袒露手臂上清晰的浮现出强健的臂肌,宽阔的肩背上缠着绷带,然因手臂用力,肩胛骨突兀了出来,像背上静静匍匐着一只展开双翼的鹰,愈发映衬的肩宽窄腰。

要命的是,他身下就穿着一条稠裤,褪的有些低,露出紧窄而精瘦有力的腰肢,腰肢往下凸起处有着流畅的凹陷线条,下头两条结实的长腿,一条平展伸着,对着她的那条却弯曲着,直伸出了软榻。可怕的是,这样一来,两腿中间便显露了出来。薄薄的一层白色绸裤,露出可疑的一团暗沉来。

沉睡着的男人,无意识散发出强大的男性气息,慵懒的性感。顾卿晚瞪大了眼,针扎一样收回了目光,一时间像做梦一样,没弄清楚哪来的男人。

她眨了两下眼,再看对面人的脸,便有一张清隽俊美的侧颜映入了眼帘。

他还睡的很沉,宽而饱满的额头上散乱着贴了两缕发丝,飞扬的长眉舒展着,斜扫入鬓,形状像是用刀刻裁剪过一般,毫不杂乱,有着利落的线条,紧闭的眼眸,睫毛长而密,却并不卷曲,安静的搭在脸上,阴影映上了挺直的鼻梁。

薄唇都大手遮挡,气息平稳,金色的阳光温和的照在他脸上,柔和了脸部线条,他的眉眼褪去了清醒时的锐利锋芒,少了些攻击性,显得没那么妖冶,却宛若一副色彩柔和的淡雅的画卷,平添了清隽俊逸。

是秦御!

顾卿晚愕了一下,忙转过头,瞪大了眼。

我去,他们竟然真趁着她晕睡将她弄到秦御的马车上来了,完了,完了,这回是真说不清了。

顾卿晚闭了闭眼,一腿探下软榻,本能的想在秦御醒来前离开这里,谁知道兔兔见她下了床,像是要离开,惊的从她背后攀了上去,又从肩头跃下,往她胸前跳。

顾卿晚本来就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此刻倒被兔兔吓了一跳,躲了下,脚下便绊住了裙子,整个人脚步不稳,直接往对面的软榻上压了过去!

太突然了,地方也太狭窄,她根本就没有躲避的愈发和平衡身体的空间,眨眼间一头扑到了秦御的身上,还好死不死的,脸颊就压在他身体最有肉的地方。

脸颊下是弹软的,没有摔疼,接着身下被压着的人大抵是被撞疼了,闷哼了一声,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秦御醒了!

他一双妖异的眼眸还带着刚醒的迷茫和惺忪,扭头望去,就见一个长发松散的女人,正以古怪的姿势将压在他的身上!

她趴的位置实在太不巧,太让人遐想了,他清淡的眸光,迷蒙的眼神聚拢起,似浓雾迅速聚集形成一片阴沉而压抑的黑云,翻滚着某种灼热的情绪。

顾卿晚头脑都懵了,她一时好似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跌到了那个部位,也或者她其实意识到了,但就是不愿相信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差,故而头脑一片空白,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爬起来。

直到她听到一声略显低沉的哼,她才意识到不对劲,骤然抬起头晕脑胀的脑袋,扭头看向秦御。

四目相对,男人异色的眼眸中沉沉浮浮,说不出的迫人心神。想到在这双眼睛注视下,自己竟做出此等囧事来,顾卿晚本能的迅速转头。

这一转,便又正面近距离的看到了她方才摔倒时压过之处,顾卿晚又针扎一样闭了眼!

可这样一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便像是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慢镜头回放了起来,想到方才骤然失去平衡,她是张着嘴倒下去的,舌头和嘴唇好像还接触过什么,顾卿晚顿时窘的一张脸紫红起来。一下子弹跳起来,往后狠狠退了两步,膝弯撞上软榻,一屁股跌坐在软榻上。

顾卿晚垂下了头,双手捏着软榻的边缘,烧着脸,重重闭上了眼睛。

她希望来个雷,将她劈了吧。

那边软榻上,秦御还以趴着的姿势撑着身子扭着头,像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般,竟然也不说话。

马车中安静极了,有股很古怪的气氛在蔓延着,只有兔兔不明所以,站在软榻边儿,扭着小脑袋,一时看看这个,一时又看看那个。

接着它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游戏,突然跳到了顾卿晚的身上,沿着她的裙子滑了下去,又爬上对面软榻,跐溜一下蹿到了秦御身上去。

顾卿晚被它惊动,禁不住抬眼去看,正见兔兔张着嘴,直扑到秦御的,伸出舌头竟然也要去舔他。

顾卿晚愕然一下,忙又垂头闭眼,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只那边兔兔还没舔到,便被突然翻身的秦御给震了下去,圆滚滚的身子差点直接滚下床,就听秦御惊呵一声,“住口!”

他的声音不知是不是因为气怒,有些说不出的黯哑低沉。

顾卿晚缩了缩身子,窘迫的想要找个缝钻进去。

住口…他这话让她觉得嘴巴上好像沾染了什么东西一般,直想抬手擦一擦。

可这时候抬手擦,岂不是更提醒他,她方才碰过哪里?顾卿晚生生捏着软榻沿生生忍住,额头冒出了汗来。

太尴尬,太囧了,她想尽量减低自己的存在感。可又忍不住胡思乱想,秦御睡着,不知道自己不是故意的,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有意的?

他那么自大自恋,一定会的,大抵又会觉得自己在想方设法的勾引他,在作怪吸引他的注意,然后再嘲笑讥讽她的不自量力,攀龙附凤。

顾卿晚正想着,却听秦御终于开了口。

“你那么用力,伤口不疼吗?”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微哑低沉,顾卿晚想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没有冷言冷语,也没肆意嘲讽,尖刻毒舌,语调很平静,像是没发生方才的事一般。

顾卿晚脸上的热度消退了些,有些奇怪诧异,又有些庆幸,松了一口气。

这才发觉,自己因死死捏着软榻沿的动作,肩头难免用力,伤口处紧绷,疼痛的厉害。

她忙松开手,对秦御的善意提醒愈发意外起来,心想,这人不会是又憋着什么坏吧。

想着,她禁不住抬眸瞧了秦御一眼,就见他双目沉沉也正看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外头夕阳余韵映的,双颊显得有些红,却也衬得异色眼眸波光潋滟,灼灼妖异。

顾卿晚忙又低了头,开口道:“我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可别误会。”

言罢,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秦御都不提了,她干嘛还非要提那样丢人的事儿!

秦御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就算是哪个女人想要勾引他,也没直接往人屁股上扑的,太直接也太不雅观了。

且到现在,他也算瞧出来了,顾卿晚确实没攀龙附凤的心思。

见她一脸懊恼之色,想到方才醒来看到的一幕,他虽然有些不自在,可这会子瞧着顾卿晚的模样,竟也觉得有些好笑。

脸上有些笑意,她丢人一回,倒也让他心里轻松了一些,好像之前自己丢人丢份的事儿,被扯平了。

瞧着顾卿晚,秦御一时心情大好,却轻咳了一声,又冷了脸,道:“不是故意的?爷的伤口全让你压崩裂了,你说你不是故意的?哧,果然最毒妇人心。”

“我不是妇人!我还是黄花大闺女!”

顾卿晚今天对妇人这个称呼,格外的介意和敏感,晕倒前已经被刺激了一顿,现在骤然听到秦御这样说,顿时便受了刺激,尖声道。

她说着气鼓鼓抬头瞪着秦御,秦御整个人又被她震的愣住了,略瞪了异色的眼眸,惊诧而不可置信的盯着顾卿晚。

顾卿晚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她对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男人吆喝自己是处女!

天,她今天脑子一定是被晒坏了,脸上再度爬起红晕,她骤然低头,懊恼的揉了揉额头。

“呵…”

马车中突然传来秦御的笑声,有些突兀,却又听不出恶意,一声过后,便是接连不断的低沉笑声。顾卿晚忍不住看了眼秦御,就见他正望过来,一张俊面上,都漾着笑。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讥笑,却是那种真正的,忍俊不禁的笑意,俊面上好似每个细胞都被牵动了,笑容直达妖冶的异色眼眸,使得那一双眸子波光潋滟,其间好似有清澈的水纹荡漾。因笑容而更显狭长的凤眸,流光溢彩,红唇微勾,弧线温软旖旎,更显眉目妖冶,却并不女气,反倒有种冷淡如冰突然便燃的似火灼热的魅惑,摄人心魄的丰神毓秀。

整个马车好似都因这一笑而映亮了几分,顾卿晚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又被晃了眼,倒呆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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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自作多情的秦御.

因秦御的笑并没有什么恶意,加上顾卿晚也不是真正的古代女人,前世时也算腐女一枚,这会子倒觉方才的问话也没那么丢脸了,反倒亦被自己的囧态给惹笑。

她唇角挑了挑,便开口道:“王爷,说真的,当时我心中着急才那么一说,心想我都自称是你的女人了,你手下的兵丁总要顾忌一二的吧,谁知道因我这张毁容的脸,他们竟然根本不信我。现在倒闹得满兵营的将士们都以为我是王爷的人,我真不是故意败坏王爷的名声,要不,王爷找个机会和他们解释一下?”

顾卿晚心里想着,秦御定然是不乐意平白被冤枉的,就像那天夜里,他误会自己在孙知府面前散步流言,便差点没捏死她,现在弄的满军营都传起了流言来,他应该更不快,更不愿意看到此等情景才是,要他出面澄清一下,该是没什么难的吧。

他是男人,在自己的兵丁面前应该也很有威信,他的话,下头兵丁总该相信吧。

他若是出面澄清了,自己也就能洗脱妇人的嫌疑了。

顾卿晚言罢,眼巴巴的盯着秦御。秦御却收敛了笑意,目光说不出的黑沉盯着顾卿晚,片刻他冷冷勾了下唇角,转开了视线,道:“无关紧要之事,本王没那个闲心专门去澄清解释。”

顾卿晚顿时就傻眼了,这叫什么话,怎么就是无关紧要的事儿了?

现在全兵营的人都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这明明是天大的事儿好不好,再说了,先前他就因为孙知府一人误会,就气成了那个样子,现在怎么反倒云淡风轻,毫不在意了?

顾卿晚双目圆瞪,真心想不透了,倒是秦御动了动身子,抽了一口气,道:“过来,给本王上药。”

“上药?”顾卿晚回过神,这才想起,秦御先前就说自己是故意弄裂他的伤口,她望去,果然就见秦御的腰间此刻有些血淋淋的,甚至有几道血痕正沿着窄腰往下淌血,一滴滴的落到了车板上。

她醒来看见秦御时,便发现他又受伤了,那时候他的腰间覆着金疮药,血液干固,并非这等样子。她方才扑到他的身上,确实是手肘重重压在了他的腰上。

看着秦御侧脸因疼痛有些紧绷,眉头也蹙了起来,顾卿晚眨了眨眼。

她觉得自己邪恶了,伤了人毫无内疚感,反倒觉得窃喜。活该,要不是他,她也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秦御见顾卿晚坐着没动静,不由瞪了她一眼,道:“快点!”

顾卿晚却抿唇,不愿意帮忙,道:“我去帮你喊下军医,你稍等。”

她说着就要起身,既然穿到了古代,她觉得自己还是注意一点的好,本来就和秦御牵扯不清了,就别再做上药这样亲密的事了。

谁知她身体刚抬起来,就听秦御冷冰冰的道:“先前你受伤可是爷帮忙医治的,胳膊都被你咬破了,如今不过让你上个药,磨蹭什么!顾景阳就是这样教导你的?忘恩负义,过河拆桥?”

秦御说着将胳膊伸了出来,顾卿晚望去,果然见他的小臂上有一圈极深的牙印,咬的厉害,血虽早不流了,但一圈还红肿着,显得特别狰狞。

顾卿晚动作顿了下,耳朵有些发热,先前治伤时的情景,她迷迷糊糊记得些,因为当时被人死死固定在怀中的感觉有些熟悉,她便猜想那是秦御。

此刻听他说出来,确认了,倒心中略一窒,有些尴尬起来。

她并不是胡搅蛮缠,毫不讲理的人。虽然恼恨秦御给她带来了许多危险和磨难,还曾利用过她,但却不可否认,若非秦御的利用,大抵她和大嫂早死在狗官孙知府的公堂上了。

有时候,危险也是机遇,所以先前的事儿,她都可以当成扯平了,不跟秦御计较。

事实上她也计较不来,这次在军营,虽然是秦御手下兵丁伤了她,然并非秦御指使,事后她得到了妥善的救治和照顾,虽然她心中充满了怨愤和委屈,然则却也怪不到秦御身上。

她只是对这古代的阶级制度深恶痛绝,对秦御的各种强势,心生厌恶,也对他搅乱她的生活,令她磨难重重不得不生出怨念,更何况,他还毫不尊重的欺辱过她。

只是两人到底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这会被秦御逼问,又见他伤口血流不止,顾卿晚到底有些犹豫。

出于人道主义,她明明可以帮一把手,举手之劳,却扔着他流血,好像是不大好。

似是瞧出了她的犹豫不决,秦御再度催促出声,道:“快点!你以为军医跟车而行吗,等军医过来爷的血也流差不多了,还耽误行军!”

兔兔闻声也从软榻上爬了起来,站在软榻上冲着顾卿晚吱吱的叫,指了指秦御的伤口,又跳到了那边的茶几上,去抱上头放着的瓷瓶。

顾卿晚猜想那瓷瓶里放着的该是金疮药了,到底走过去从兔兔怀里取过了药瓶,刚走到软榻前扒开瓶盖,就听秦御气急败坏的道:“先把伤口清洗下,污血擦掉。”

说着又指了指茶几下放着的铜盆等物,道:“伺候人都不会,就你这样,还敢说是本王的女人!”

他就跟个大爷一样,诸多指点,诸多不满,顾卿晚直想甩了瓷瓶,撂手不干。禁不住瞪了秦御一眼,道:“我本来就不是伺候人的,至于说是你的女人,这事儿你若介意,倒是照我提议的,澄清一下啊。既说是无关紧要之事,这会子还提什么提!你以为我很想那么说?!”

秦御差点没被她的话顶的一个倒仰,竟又无从争辩,黑着脸,瞧着她虽话不中听,却还是放下瓷瓶去倒拉铜盆,脸色这才好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