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愣了一下,忙追了两步,道:“王爷,那东西…”

再过些天就是秦御外祖父勇毅侯的生辰,秦御原本在外是准备了一份生辰礼的,可是回来后才听说外祖父那边先前得了样儿宝贝,稀罕的紧,竟跟他准备的东西差不大多。这样一来,他先前准备的东西便送不得了,只能让身边侍卫们在京城各大铺子再踅摸一件来。

勇毅侯军功起家,是个爱舞刀弄剑的,秦御也是得到消息说这荣丰当铺前些时候得了一本古剑谱,据闻乃是五百来年前赵国战神曲瀛手书的,今日他是和一些勋贵子弟出来仙岳楼宴饮,那酒楼就在这荣丰当铺的不远处,便顺道过来看上一眼。

谁知道古剑普还没看到,就先遇上了顾卿晚。此刻他起身就走,掌柜的自然着急,要知道礼亲王府富贵又权柄极重,这笔生意定然亏不了他,再来,就算是亏,他也想借此机会在亲王府嫡子面前挂挂号,留个印象,若是那古剑谱真让秦御送给了勇毅侯做寿礼,博了彩头,来日传出去古剑谱出自荣丰当铺,也能为当铺扬扬名气。

他快步追上,生恐秦御就这么走了,秦御脚步未停,只淡声道:“不必看了,直接送到王府去。”

掌柜的闻言大喜,脸上笑出了一朵花来,连声应是。

那厢秦御却已到了门口,路过顾卿晚时,便闻到一股刺鼻的劣质松香味儿,不觉蹙了下眉,将躁动不已,想要往顾卿晚身上跳的兔兔生生塞进了袖囊,大步出去了。

宋宁看了顾卿晚一眼,也跟着离开了荣丰当铺。他们一走,顾卿晚顿时便觉浑身一松,连空气都清新了。

那掌柜的本来见秦御要走,还挺不高兴,有些迁怒于顾卿晚,此刻古剑谱王府已经要了,他又觉得顾卿晚来的实在是巧。

对顾卿晚倒也有了些笑模样,道:“这位小公子是要当东西呢,还是想淘换什么?”

顾卿晚却瞥了掌柜一眼,走了两步将手中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翘腿在方才秦御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冲那掌柜招了招手,低声道:“方才燕广王来是要买什么东西?最近有好货?”

掌柜的听顾卿晚这样说,顿时倒双眼一眯,略怔了下。

方才他见这少年虽相貌气质都不错,但穿戴也就不般,年纪又小,身上还一股子劣质熏香味儿,便猜是个破落户。倒不想,如今少年往这里大咧咧一坐,这嚣张的样子,出口就道出方才燕广王身份的姿态,却不像是那小门户的。

难道他还看走眼了?

掌柜的心中敲鼓,面上便谦恭的笑,道:“呦,这位小爷认识燕广王殿下?”

顾卿晚忙摆手,道:“瞧掌柜的说的,小的这寒酸模样,哪里是能认识燕广王殿下的,认识燕广王的是我们家世…我们家爷。”

掌柜的何等耳力见识,一听顾卿晚话语拐了弯儿,便只一字就知,她方才要出口的是世子爷三字。

这京城中世子虽多,但能和礼亲王府攀上交情的世子却不多。想到方才秦御的表现,确实有些古怪,像是认识眼前这小哥一般,掌柜的愈发相信眼前少年是哪个高门大户的世子身边的小厮。

而顾卿晚看上去也确实很像,容貌好,够机灵,身上带着点书卷气儿,年纪也相称,这穿着打扮也差不多,身上用着劣质熏香,学着主子贵人们附庸风雅。

掌柜的便呵呵笑了两声,道:“过些时日是勇毅侯的寿辰,燕广郡王看中了店里的一本古剑谱。”

顾卿晚恍然大悟,哦了一声,这才将桌上的小包袱推了过去,道:“掌柜的给掌掌眼,看看这些东西能给当多少银子。”

掌柜点头打开那包袱一看,却见里头放着的都是些女人用的首饰头面等物,件件精致不是凡品,仔细一看,竟然都是御制,宫里头流出来的货。一时微抽了一口气。

这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家中女眷的首饰件件出自宫里,这可不是寻常人家啊,非得是那顶级权贵才能的。

这小厮特意遮掩身份,不透露他们家世子爷半点身份,掌柜倒不奇怪,反倒觉得正常。

这必定是哪个顶级权贵家的世子,纨绔成性惹下了什么事儿,或者是包了什么粉头,手头临时缺了银钱,只能拿了家里女眷的首饰出来弄点银子。

这种事儿传出去丢人,自然是要死死藏着捂着的。怪不得这小厮方才进门看见燕广王就跑呢,也怪不得燕广王唤住了他,表情有些阴沉不定。

看来是和这小厮的主子交情匪浅,见其不长进,便有些恼啊。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果然就见那小哥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个腿,正举止自若的吃着茶。进了当铺,还这般大爷做派,可见平日跟着自家主子也是威风惯了的。

这等权贵之家的纨绔世子,掌柜的可不敢招惹,今日当的银子低了,来日说不得就寻上了门,变着法的折腾掉你的店铺。

他们当铺虽然后头也有人,可比这一等权贵却是万不及的。今儿这趟生意上门,那就不是给当铺送银子的,是来敲银子的!

掌柜心中肉疼,面上却含笑道:“小爷稍等,在下这就将当票和当银拿过来,只是不知小爷是要银票呢还是现银?”

顾卿晚便似笑非笑的又瞥了掌柜的一眼,道:“没见就爷一个人吗,现银拿的成?”

掌柜的忙道:“是,是在下多此一问,恁没眼力界了。小爷稍等。”

他说着就要转身,顾卿晚却将手中茶盏放在了桌子上,道:“掌柜的可还没问问我,是要死档还是活档呢,怎就走了!”

掌柜却笑起来,道:“自然是活档的,在下都明白,不会让贵主子吃亏的。”

这等首饰,是女眷沾过的,哪里好流出去,说不定还是世子妃的陪嫁,等手中银钱宽裕了,自然得赎回去。送到他这里来,也就是当个库房放一放,顺带敲些银子用用。

这事儿哪个当铺都遇上过,掌柜的心里门清。

谁知顾卿晚却一拍桌子,肃声道:“谁说我们主子爷要活档的?!死档!必须死档!赶紧的,估算了价取银票,小爷一会还有要事办呢。”

掌柜的顿时一阵肉疼,要是活档,以后这东西还是要还回去的,他只要按照死档的钱奉上,这事儿便算完了。

可这要当死档,意思岂不是要他们当铺出高价将这些首饰都给买下来!这可比活档要给的银子多多了啊,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怎就招来了这么一桩生意来。

掌柜心里疼的紧,面上只一僵,马上便笑着应了。

片刻便出来,将一张当票并一个紫檀木盒子拿给了顾卿晚,顾卿晚接过盒子,掌柜却捏着盒沿没松手,拍了拍盒盖,试探道:“都是给人卖命的,小哥当也知道在下的难处,这账面上如此大数额的出入,来日在下给东家报账总是得有个名头的,不知道贵主子…”

顾卿晚心里一跳,她知道这当铺自古都最坑人,你值一百两的东西进了这里未必能当个一两,转手就是暴利。

方才既然遇到了秦御又有那么一番互动,这会子秦御又拍拍屁股走了,这么好的机会,她若不利用一把,实在是对不住自己的脑子,也对不住自己方才一番惊吓。

故而便特意误导掌柜的,借秦御的势演演戏,想着多当几两银子,毕竟现在她是真缺钱啊。

如今这掌柜的问起来,顾卿晚哪里能说出个一二来,手心都冒了汗,灵机一动,瞪了那掌柜一眼,耍横的拍开掌柜的手,夺过盒子,低声道:“和礼亲王府交好,你说我是哪个府上的?!还能是哪个府上的!莫声张,不然仔细你的皮!”

他说着眉目一凌,瞪了掌柜一眼,这才啪的打开盒子,看也没看从里头摸出一张银票来塞到了掌柜的怀里,道:“知道你也不容易,赏你了,小爷在我们主子爷面前会替你们荣丰当铺美言几句的,来日也会多多照顾你们的生意。”

顾卿晚言罢,夹着盒子,便大摇大摆的甩手出去了。

掌柜的眼见他的背影消失,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脸上如丧考妣,心想,我的爷啊,您可千万别再照顾我们生意了,就这么个照顾法,再来两次,他这掌柜也不用当了,铺子都要倒了。

一时又想着方才那小哥的话,和礼亲王府相交甚厚,府中又有纨绔世子,那是哪个府邸?难道是英国公府?不对,英国公府的世子爷都四十来岁了,又在朝廷上挂着实职,再怎样也不会缺钱缺到当女眷首饰的份上啊。难道是承远侯府上?可承远侯府的世子听说甚为有礼长进,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之一…

掌柜这边费心思琢磨着,那边顾卿晚携着银票盒子出了当铺,就近便进了一家瞧着极华丽的酒楼,直接要了个雅间。

在雅间坐下,她便冲小二道:“就爷一个人,看着上几个你们这儿的招牌菜。再劳你跑个腿,去给爷叫个信得过的牙婆。”

她说着往桌上丢了一块碎银,冲小二摆了摆手。

小二见他一身寒酸,也没什么值钱饰品,上来就要了个雅间,本还有些心中敲鼓,此刻见他出手大方,顿时便眉开眼笑,袖了那碎银,哈腰道:“好咧,爷稍等,小的这就安排,保管给您办的妥妥的。”

说着沏了茶,这才快速退了下去,轻轻关上了门。

他一走,顾卿晚顿时便瘫在了太师椅上,抚了抚还乱跳的心口,这才打开那紫檀木盒子将里头放着的银票取出来,仔细数了数。

不数不知道,一数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场。

她来的时候,便让庄悦娴给那些首饰估了个市价。庄悦娴估的价是两千三百两银子,东西送到当铺,活档不会多过两百两,死档大抵也就三五百两银子便算是当的高了。

庄悦娴从前掌管中馈,府中寻常置办头面首饰,都经她的手,对那些首饰的价格还是清楚的,不可能估价出错。

可是这紫檀木盒子里却足足有七千两银整!

七千两啊,顾卿晚按照社会购买能力换算了下,差不多也相当于一千万人民币了,只少不多。

长公主给的那些首饰,她怕一下子当了,太过招人眼,这次只带出来了七八件,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当这么多银子。

竟然比市价还高了三倍多!

我勒个乖乖,那掌柜到底将他当成谁家的奴婢了!果然是秦御的势太大,随便一借,竟然就达到了这等效果!

顾卿晚吞了吞口水,一时额头倒渗出汗来,浑身不自在起来。

本来她就是想误导下那掌柜,不至于将东西当的太赔,给个比市价低三两成的银子,一两千两就满意了。她万没想到那掌柜的竟然会给吓唬成这个样子,直接给了七千两。

这下不是当东西了,简直成她去荣丰当铺打劫了一场啊。

顾卿晚心里不安起来,可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也不能将这银子再退回去啊,她敢说,这边她带着银子去退,那掌柜的便能发现不对劲来扣下她,到时候别退不成银子,再被当成骗子送去顺天府。

左右当铺的钱来的也不算多光彩,她做都做了,还能如何?

顾卿晚想着咬了咬牙,将里头的银票取出来都塞进了怀中放好,又将先前放在怀里的两卷东西放到了盒子里,不再想此事,安然等起膳食来。

这仙岳楼该是京城数得上号的酒楼,上菜速度很快,服务也好,菜色更是色香味俱全,如今手中有了银子,顾卿晚想着还呆在客栈的庄悦娴,便又给小二打赏了些碎银,令其再做一份一样的饭菜,送到客栈去。

小二去了,顾卿晚才美滋滋的吃了个饱,刚吃完,小二撤了桌,牙婆便也到了。

小二带着牙婆进来,道:“爷,这是孙牙婆,是这京东三坊市最有信誉的牙婆了,常常出入官员府宅,富豪人家,爷有什么事儿,只管询问她便是。”

顾卿晚点头又丢给小二一两碎银,打发他出去,这才看向那孙牙婆,道:“爷想买一个粗使丫鬟,一个粗使婆子,再买个能看家护院的家丁和一个车夫,都要老实憨厚,不偷奸耍滑的,不知道你那里可有适合的?”

孙牙婆笑的一朵花般,一拍手,两片薄唇上下张合,利索的道:“爷算找对人了,奴家每日经手的奴婢没有一百,也有几十,爷您莫说是要促使丫鬟和护院,便是要天仙收房藏娇,奴家这儿也是环肥燕瘦,保您满意啊。”

顾卿晚便笑了笑,道:“那倒不必了,爷如今也不需要。有合适的人便好,只是爷现在暂时还用不着,来日你再带人来看看。你除了买卖奴婢,可还有旁的营生?爷想寻个两进的清净院落,或租或买,不知这事儿寻你可能经办?”

孙牙婆又是一拍大腿,口沫横飞道:“经办啊!怎么不经办!奴家这不光买卖奴婢,妾室、歌童、舞女、还经营各种牵线往来互通的活儿,介绍房产,帮忙寻人寻活,说媒请聘…就没奴家不通的,爷您想买个二进院子,成啊,奴家手头便现有三处合适的,就是不知爷想要个什么样儿的?”

顾卿晚早就想好了,她和庄悦娴如今两个女人家,就算平日她穿男装,扮成男人,再买两个家丁看护,可若是住在那等鱼龙混杂之处,也难保不会出什么祸端。毕竟庄悦娴的容貌也是极佳的,她们没权没势的,邻里间常来常往,很容易让人摸清底细。

倒不若不剩那些银子,多花些钱买处小官小吏聚集的地方,择个清净的两进院子,这样的地方治安好,且都要些脸面,不会三姑六婆每日聚在一起,整日盯着你恨不能连你祖宗八代都揭个底朝天,奉人就嚼上一舌头。

她将要求简单说了下,那孙牙婆却道:“这等清净又体面的小院,价钱不高,住着舒心,是最难碰的,奴家如今手头倒没合适的,这样,不若公子给奴家留个住址,来日有合适的了,奴家便给公子送个信,您看这样可好?”

顾卿晚知道,这些牙婆们应该也都是有联系,常常互通消息,同享资源的,便点头应了,将客栈的住址告诉了孙牙婆,赏了三两银子,这才打发了孙牙婆出去。

她要办的事儿暂且都办了,便也不在雅间中多呆,出了雅间,正要往楼梯去,就见几个衣着鲜亮,打扮精致,妆容精美的小姐说说笑笑的往这边过来。

瞧样子,却是哪家的富贵小姐,一起结伴逛街,顺便用膳的。

顾卿晚没仔细瞧,便低了头,目不斜视的往外走,两边走的近了,却突听一个极熟悉的笑声咯咯响起。

“宁儿,你这话说的却恁是刁钻,看我一会子进了屋不拧你的小油嘴!”

顾卿晚闻声猛然抬起头来,就见一个穿青莲色锦缎长褙子,容貌娇俏可人的姑娘正掩着嘴,冲另一个穿石榴红褙子,背影妖娆的姑娘打趣的笑。

刘惠佳!周清秋!

顾卿晚脑海中蹦出两个名字来,想到前些天,陈心颖说的,刘惠佳和锦乡伯世子李泽定亲,其父亲升任礼部右侍郎的事儿。

不觉双眸微眯,盯着笑容正欢的刘惠佳多看了两眼。

周清秋是从前顾家政敌家的嫡小姐,和顾卿晚不对盘的很,从前刘惠佳可从来没说过周清秋一句好话,是什么时候两人竟然如此熟稔亲近了?!

顾卿晚一时失神,却不想突然传来一道尖利的声音。

“你什么东西,也敢盯着我们姑娘看!看我不挖了你的狗眼!”

说话间,一道劲风便冲着顾卿晚的脸面甩了过来,顾卿晚陡然回神,就见一个穿秋香色的尖脸丫鬟一脸狞色,已将一根马鞭甩到了顾卿晚的眼前!

顾卿晚骤然遇到故人,又是这般令人吃惊猜疑的情景,不过多打量了两眼,哪里想到就招至如此祸事。

那马鞭甩过来,分明就是往她一双眼睛打来的,这若是打到了,当场就得被秒了双目不可!

她惊了一下,面色大变,本能往后仰身,脚下也猛然退后,急急的躲避。

啪的破风声抽过,那鞭子虽然被顾卿晚给躲过了,可鞭稍儿却还是打在了顾卿晚的脸上,她顿时便觉下颚一辣,分明是被抽破了。

不过躲过了致命一击,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她退的太急太猛,以至于身子一下子撞上了身后一间雅间的门。

还没等她撞实了,好巧不巧的,那间雅室里,伺候的人便偏偏这个时候猛然打开了雅间的门,接着让开道来示意里头的主子出门。

谁知道还没反应过来,便凭空出现一个人,直直倒了进来,而那迈步往外走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会这样巧,还在举步往外,结果便是顾卿晚结结实实的撞在了那人身上!

背后有了着落,顾卿晚本能仰头靠上去,一只空着的手也抓住了身后人的大腿,借此牢牢稳住身子。

抬眸间,她却迎上一双冰冷的带着些愕然的异色眼眸,那眼眸中清楚的映出她此刻狼狈的男装样子来,正翻涌出一些暴躁的戾气来,这眼眸顾卿晚太熟悉了啊。

连带着一股苏合香的味道,从身后人的衣衫散出,拂入鼻端。背后靠着的人正浑身肌肉紧绷着,便连那种僵硬感,那种好似时刻会爆发的贲张感都是顾卿晚所熟悉的。

秦御,怎么会是他,天啊,这是什么孽缘啊!

顾卿晚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这随便一躲,都能落进秦御的怀里来,一时间是真的愣在了当场,呆若木鸡了。

------题外话------

兔兔:哎哎哎哎

素素:叹什么

兔兔:这是让我家傻主子再度被女骗子换装骗心骗情的节奏啊

素素:骗子太高段,主子太稚嫩,这是木有办法滴啊

秦御:作者滚粗

第070章坐个大腿.

秦御何等身手和反应,即便是情况再急些,他也能在人落到身上前,一脚将人给踹出去。

只是方才眼看着那少年撞进来,露出惊慌的神情,还有被鞭子抽的血色渗出的下颌,那略显熟悉的神情和五官,都让秦御想起了顾卿晚来。

他就略恍了一下神,结果要将人踹飞出去的腿便没能抬起来,以至于下一刻那少年便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从少年身上散出的浓郁松香味冲进鼻翼,秦御瞬间浑身一僵,抬手便要将身前人丢出去,然而他的手刚抓住那少年的腰肢,便有一只手牢牢的捏住了他的大腿!

好死不死,捏的还是大腿上缘人鱼线的位置!那里还从来没被人碰过!

秦御浑身一紧,全身的感官一瞬间都集中到了被捏着的部位,眼眸中瞬间便烧起一团恨不能杀人的怒火来。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而方才抓住少年腰肢准备将他丢出去的左手也骤然用力,捏紧了少年的腰。

他发誓,他要让这不知死活的少年生不如死!

低头间,四目相对,却见那少年一双清澈如秋波的眼睛,离得近了看,和那女人何其相似。且感知下,那只捏着他大腿的手,纤细而柔软,被他左手抓着的腰肢,更是柔弱无骨,有些过分的不盈一握。

这些都令他顿住了动作,生生忍住了将身前靠着的人丢出去的冲动。

故而,一时间两人就保持着这种亲密又古怪的姿势对视着,竟是谁都没反应。

而雅间中,秦御身后却还有不少的锦衣少年青年们,此刻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住了,愣愣看着也没动作。

外头那几个衣裳华丽的少女带着各自的丫鬟也没反应过来,四下一片俱寂,只有兔兔从秦御的袖子中钻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抬手遮了下眼睛,偷着一乐,似怕惊着两人,小心翼翼的又钻进了秦御的袖子中。

顾卿晚只觉得秦御的眼眸中翻腾起一阵阵她瞧不清辩不明的情绪,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也越收越紧,好似要生生掐断她的腰肢。

疼痛令她眼中浮起了一层水雾,她敢肯定,腰上一定被他捏的青肿了。可她不敢哭,也不敢表现出疼来,她是男子,男人哪有那么娇气的!

顾卿晚咬着牙,生生将疼呼声咽了回去,方才捏着秦御大腿才堪堪站稳的手,果断又捏了一把,借了把力,这才挺直了仰倒的脊背,挣开秦御站起了身来。

她这一动,雅间内外才像是被解除了某种禁咒一般,一众锦衣公卿子弟瞪着眼,交头接耳。

“不会吧,小爷看错了吧,二哥会让男人近他的身?”

“爷方才也看的真真的,嘿,今天有好戏看了,爷看那个倒霉的少年郎要被五马分尸了。”

“哈,五马分尸?不挫骨扬灰就不错了。”

秦御男生女相,小时候不小心曾被嵩阳伯府的浪荡三公子给当成女娃亲了两口,虽然他当时便将那宋老三给打断了一条腿,丢进御花园的河清池里差点没淹死,可后来还是落了个不准男人近身的怪癖。

他们这些人平日交往走动,便和秦御相交还不错,也不敢过分靠近他。今儿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年,竟然从天而降,直接撞进了秦御的怀里。

这不是自己往阎王殿掉嘛!后果简直是不用想的啊!

一众人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不怎么真心的为这惹了祸尤且不知的少年默默祈祷。

而外头刘佳慧和周清秋等人在顾卿晚退出秦御怀抱后也纷纷反应了过来,周清秋打头,率先面色微变,跪了下来,口中喊着,“拜见燕广王殿下。”

她一跪,后头刘佳慧等人也跟着纷纷跪下,走道上一时跪满了人。顾卿晚觉得自己好像也应该跪一下,可动了动膝盖,到底有些跪不下去,偷偷瞄了眼,见包括秦御在内的所有人都瞧着外头,她便装作受惊过度的模样,捂着下巴缩着肩膀装傻。

“臣女们皆不知燕广王殿下在此用膳,以至于生了些争执,让贱民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赎罪。”周清秋察觉到秦御的视线,不由微咬着唇,声音柔婉的说道。

她说话时已是直起了身子来,略抬着头,颔着秀丽的下巴,一双妩媚的眼因半垂状态宛若半隐半现的秋湖美景,而更显精致。似因方才的事而抱歉,有些羞赧一般,她的双颊上略飞起了些红晕。举止上倒是落落大方的很,挺直的背脊还有些文士不为权贵折腰的不卑不亢之感。

顾卿晚的目光落过去,瞧着周清秋艳丽无双的模样,禁不住赞了一声美人。

说实话,这周清秋的容貌确实极好,和本主很有的一拼,但坏就坏在周清秋的容貌过分娇艳了,是那种一瞧就像狐狸精的女人,这种容貌生成歌舞姬自然是好的,出在世代书香的周家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偏周清秋对自己的容貌自视甚高,而周清秋乃是周阁老的孙女,从前顾明承是首辅,周清秋的祖父周启是次辅,寻常政见便总有冲突,周清秋和顾卿晚分别作为次辅和首辅的孙女,自然也常常被拿来做比。

顾卿晚清丽无双,是那种很容易讨大家主母们喜欢的相貌,以至于两人在一起,那些夫人小姐们总是赞顾卿晚的多,周清秋便显不出来了。再加上顾卿晚是柔婉的性子,周清秋却性子张扬一些,两人的性格也不大相合,这便成了相看相厌的,很是不对盘。

后来顾卿晚定了亲事,寻常出门走动的时候不多,周清秋才冒出头来,隐隐有了些文官家中姑娘之首的苗头来。

顾卿晚正想着这些,就闻秦御开口,道:“方才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还算温和,周清秋却蹙了下眉,道:“回殿下的话,臣女方才和礼部右侍郎府的刘姑娘,大理寺少卿府的冯姑娘说笑着往雅间去,不想这贱民对臣女几人多有冒犯欺辱之意,臣女的婢女是个护主心切,又性情急躁的,便想替臣女略教训一下这贱民,谁知道打斗间,这贱民竟冲进了雅间,这便刚好冲撞了殿下和诸位公子。如今,既殿下在此,还请殿下主持公道,为臣女三人做主才好。”

周清秋说着还略缩了缩肩膀,脸上神情有些惊魂不定,往顾卿晚的方向略看了一眼。

周清秋历来是个嘴皮子厉害,得理不饶人的,可顾卿晚倒不知道她竟如此能言善辩,如此擅于避重就轻,黑的都能给她说成白的,几句话便将责任推了个干干净净,还倒打一耙,反咬一口。

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周清秋言罢,后头刘佳慧也忙抽出帕子,委委屈屈的揉了揉眼,开口道:“殿下可要替我们做主啊。”

冯意欣自然也不甘示弱,亦是满脸的惊惶之色,虽是没多话,却受惊过度般靠在了身后婢女的身上。

“哟,没想到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倒是都会调戏女人了。”秦御身后紧跟着的,穿暗红色团花圆领锦缎长袍,束青玉冠的是乐华长公府的长子沈择,他率先敲打着手中的折扇道。

“啧啧啧,瞧把几位姑娘给吓的,此等不开眼的,就该扭送了顺天府,打个几十板子才好。我天朝的民风都让这等人给败坏尽了。”

旁边勇毅侯府的三少爷李东哲也跟着表示,转而又抬手指着顾卿晚,笑着冲后头穿淡青色锦袍,容貌颇为俊秀的青年道,“咏砚,要不你把这小东西直接带回你那大理寺得了,一番手段下来,管饱叫他往后上了街,老老实实,夹着裤裆再不敢调戏女人。”

“哈,正是如此,昌茂这提议好!”跟着几个公子哥纷纷附和起来。

早年,秦御作为礼亲王府得宠的次子,也是混迹京城贵胄圈的一霸,没少和各府的熊孩子们四处惹事,招惹是非。

他身份高,武艺强,脑子聪明,自然是一群贵胄子弟的领头人,和他相交的也都是各权贵府邸里嫡出得宠的,和他差不多身份的少年公子哥。

所谓人以类聚,皆是些性情飞扬跋扈的主儿,这几年秦御出征在外,如今归来,便更是让这些公子爷们马首是瞻了。今日就是一群人专门设宴为秦御接风洗尘的,出了意外,那少年明显闹的秦御不舒服了,他们自然是纷纷争着将其往火上架。

更何况,周清秋是阁老家的嫡女,平日里也算一个圈子里的,又是娇滴滴妖娆娆的大美人,受了欺负自然是要怜惜一二的。

周清秋闻言略垂了头,露出青丝如云和一截雪白的脖颈来,勾了下唇角,美眸中有些得意。

“行啊,我都听二哥的。二哥一句话,何必进大理寺,这就让这小子四肢分家!”那叫咏砚的乃是陈郡王府的世子,如今正任着大理寺正之职,闻言便笑着上前请示秦御。

秦御当年带着这一众权贵子弟闯祸时,众人将他视为首领,要叫大哥,秦御却言他是礼亲王府的二爷,大哥那是秦逸的称呼,岂能乱叫?故而这群人便改而唤了秦御二哥,见了秦逸却都恭恭敬敬的叫声大哥。直令秦逸头疼了好一阵子,便现在被这群人叫大哥,也是禁不住嘴角直抽。

那陈咏砚言罢,大家的目光便都落到了秦御的身上,原想着秦御该狠狠处置那闯祸的少年了,李东哲见顾卿晚竟还站在那里,挑了挑眉,脸上厉色一闪,正准备过去一脚将这不长眼的东西踹的跪下,谁知他刚靠近顾卿晚,秦御倒看了他一眼。

本来这群人便都熟知秦御的脾气,敬畏与他,这三年多秦御又在战场上磨砺的一身强大气势,这一眼扫过去,也不见多冷厉逼人,李东哲却不知为何生生顿住了脚步,后背一凉,僵在了那里。

接着他就目瞪口呆的看到秦御冲那少年开口询问道:“是她说的那样吗?你可知罪?”

“…”

顿时一众公子哥儿尽数愣在了当场,全都目瞪口呆起来。

陈咏砚愕然而不可置信的瞧了眼旁边的沈择,那目光分明在说。

我操,老子幻听了吧,燕广王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好,收拾人前都知道给人自辩的机会了?

沈择也一脸惊吓,见鬼一样回视着陈咏砚,无声的道,别找爷要安慰,爷他娘也受惊不轻啊。

顾卿晚低着头,一时倒没发现众人目光神情的古怪,更没感受到诡异的气氛。

事实上她有些走神,看着周清秋和刘佳慧跪在一起,同仇敌忾的模样,她还在想着顾家获罪的事,会不会和刘家周家有关。

听到秦御的问话,她回过神来,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出了事儿,自然要听两边都说说的,不能只听周清秋一言之词,除非秦御是好糊弄的蠢蛋,不然问问她这另一个当事人不是很正常吗?

故此顾卿晚很淡定的抬起头来,冲秦御略作揖道:“回燕广王的话,这位姑娘的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他这样淡定镇定的模样,一时倒将一众人的下巴又给惊掉了。

“哦?你有何话说?”

秦御目光在顾卿晚脸上遁视了两圈,这才收回目光来,倒是李东哲目光一转,面露兴味之色来,很狗腿的搬了个太师椅往秦御身后一放,示意秦御坐下慢慢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