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若非这妇人推开她,她这会子早迎面被马给撞飞了。顾卿晚神情紧张而关切,那面容粗糙的妇人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摆手道:“没…没啥大事,就是蹭了下。”

她说着便想要站起身,可动了下便又跌坐了回去,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顾卿晚忙道:“婶子莫要乱动,且等我一下。”

言罢,她站起身来,赶忙几步奔到了客栈,唤住小二,丢给他一块碎银,吩咐道:“快去找块门板将那婶子抬进客栈,再去请个大夫来。”

一盏茶后,那妇人便被抬进了顾卿晚的房间,庄悦娴拧了帕子给她擦拭汗水,顾卿晚站在门前吩咐小二前去烧些热水,再看看大夫怎还不过来。

小二探头往里又看了眼,却是道:“热水咱们厨上一直有,小的这便打了来就是。客官您可寻到那荣丰当铺了?小的给您推荐荣丰没错吧?那店虽比不上有百年老字号之称的荣昌当,但是也算京城信誉不错的几个当铺之一了。”

小二巴拉拉的说着,明显是想从顾卿晚这里再得几个赏钱,顾卿晚惦记着那妇人,心里本就郁结,又被他提起先前的事儿来,却冷了脸,看着他,凉凉一笑,道:“荣丰确实好极了!”

言罢,一把便摔上了门。

小二摸了摸鼻子,嘀咕道:“看来是没当上好价钱,啧啧,如今又多了个病人,请医问诊的,别回头连房费都付不起才好。”

大夫很快就来了,那妇人虽然被马给踢了下小腹,但却并无大碍,开了药方却嘱咐要多卧床休息两日才好。

待送走了大夫,又令小二前去抓药煎药,顾卿晚回到客房时,庄悦娴正问起那妇人的名姓由来。

却原来这妇人夫家姓刘,人称刘婶子,家就在京城西边的刘家庄上,因早年便死了男人,又要养活三个孩子便到京城来讨生活。先前一直是在一户周姓的商人之家做粗使妈妈,可前些天却因为不小心洗坏了主子姑娘的一件绸缎裙,故此便被赶了出来。

她今日是在街上找活计,谁知便遇上了方才的事情。

“庄户人家,身子结实的很,那马踢上来时,其实已经被卸掉了一些冲力,没有踢实,歇歇便能走了,夫人和小公子不用客气。”刘婶子笑的一脸憨厚,显然是不想留在这里麻烦顾卿晚二人的。

顾卿晚听了刘婶子的话,却是心思一动,笑着道:“今日多亏了婶子搭救,若不然这会我多半躺在街上动不了了。我和嫂嫂也是刚进京城,准备在此安家,正要找个院子再雇两三个人,婶子若是看得上,不防就留下来,如何?”

刘婶子闻言一愣,接着便大喜过望,忙忙就要磕头,道:“多谢少爷,多谢夫人。”

顾卿晚又安抚了她两句,小二端来药,刘妈妈用后便睡了过去。顾卿晚方和庄悦娴到了隔壁房间,坐下叙话。

顾卿晚不欲庄悦娴也跟着担心,便没提遇到秦御的事儿,只拿出一千两银票给了庄悦娴,让她收起来。

庄悦娴大为吃惊,道:“怎当了这么多!?”

顾卿晚便含糊的道:“大抵掌柜的瞧我像大户人家的小厮,不怕欺客吧。当多了是好事,嫂嫂快收起来,回头咱们就靠这些在京城立足了。”

手中有了余钱,庄悦娴也长出一口气,整个人面容都焕发了些,将银票收起才又坐回桌边,问起顾卿晚出门可曾遇到什么事儿。

顾卿晚斟酌着道:“首饰当了高价,我路过仙岳楼,想着茶楼酒楼的消息最灵通便进去点了两个菜,不想倒遇见了刘佳慧和周清秋一起去吃酒楼。”

庄悦娴早先便从顾卿晚口中知道了刘佳慧的父亲升任礼部右侍郎的事儿,如今又听闻其和周清秋交好起来,面色也分外难看,道:“从前公爹在时,刘炳寅不时也会去公爹的书房讨教学问,公爹对他宛若子侄,没想到如今顾家倾覆了,他倒升了官,还和从前顾家的政敌周家搅合在了一起。”

顾卿晚面色冷厉,道:“咱们先安置下来,再找人细查顾家之事儿,还得早些寻了合适的人前往沧州找大哥…”

两人细细说着话,那边宋宁已然回到了礼亲王府,直接便进了秦御凌寒院的书房。

他平日也是个沉稳的性子,如今却脚步有些飘忽,脸上还带着惊魂不定的恍然之色。他跟着顾卿晚进了客栈,在暗中瞧见了庄悦娴,哪里还猜不到顾卿晚的身份。

更何况,顾卿晚姑嫂二人当日乘坐陈心颖的马车直接进城后便住进了客栈,又没刻意隐藏过行踪,实在好查的很,就这会子功夫,宋宁已将顾卿晚这几日做过的事儿弄了个清清楚楚。

可即便是这样,他都有点难以接受,那个看不出半点女态的少年郎,怎么就是之前的顾姑娘呢!他竟然一点都没有认出来!

凭借着他宋宁的眼力和惊觉力,竟然一点都没认出来!

这太打击人了!

宋宁进了书房,便道:“爷,那个沈清竟然是顾姑娘,他竟然是顾姑娘男扮女装!”

他瞪着眼珠子言罢,就见秦御坐在太师椅上,心情甚好的抚着兔兔的小脑袋,脸上神情半点没动,闻言还淡淡扫了他一眼,眼神中有些不屑。

宋宁抬手一巴掌拍在脑门上,道:“原来爷您早就知道了啊!是了,爷若不是早认出了顾姑娘来,也不能又搂又抱的…”

宋宁一不留神将秦御先前趁机占便宜的事儿直接点了出来,秦御眼神一凌,宋宁忙住了口,却是嘿嘿笑着道:“还是爷英明,目光如炬,属下竟然一点都没看出来。”

“废话完了?”秦御心情好,倒没搭理宋宁的抽风,只扬了下眉。

宋宁忙一整神情,道:“顾姑娘当日去了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赏赐了两盒玉雪霜,谁知道那玉雪霜顾姑娘用着竟是效果奇好,一下子就将脸上的伤给消了个七七八八。之后顾姑娘跟着陈家进京,一路都是娄世子在提前打点行程,路过落仙镇时…”

宋宁略瞄了眼秦御的脸色,方才小心翼翼的道:“顾姑娘曾和娄世子一起逛过夜市,不过只呆了不到一个时辰。至于两人都说了什么,属下还未曾查到,不过那夜娄世子将顾姑娘送回客栈后便没再跟着顾姑娘,直接回京了。”

他言罢,秦御脸色已黑沉清冷了下来,冷哼了一声。宋宁缩了缩脖子,这才又道:“还有一事儿,方才属下跟着顾姑娘回去客栈,路上曾出了一点意外…”

他将顾卿晚差点被马冲撞的事简单说了,这才道,“属下当时觉得有些不对,便未曾现身,果然就冲出来一个妇人,将顾姑娘推开了,那妇人身手极为敏捷,可以肯定是会武艺的,属下已经吩咐去查了。”

秦御这才摆了摆手,道:“退下吧。”

待得宋宁退下,他抚弄着兔兔脖下的细毛,道:“她这几日倒过的逍遥,你说爷该怎么收拾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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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3章宠的开始.

秦御在书房中没坐片刻,宋宁便又进了书房,禀报道:“爷,宋国公府设宴,送了帖子来,世子爷请爷过去一起赴宴。”

秦御闻言却摆手道:“让人去跟大哥回一声,爷有要事便不去了。”

宋国公府的夫人乃是礼亲王妃的嫡亲妹妹,国公府设宴相请,主子竟然不去?还有要事?什么要事,他怎么不知道呢。

宋宁一脑门问号,可也不敢反驳多问,应了一声,出去招了个人往秦逸的修竹院报信。转身就见秦御迈步出了书房,兔兔站在秦御的肩上,一副极兴奋的模样。

宋宁见秦御一副要出门的模样,不觉一怔,还没问,就听秦御道:“去,唤肖明然来,爷要逛王府,令他随行讲解!”

宋宁闻言目瞪口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逛王府?还要王府的长史官陪同讲解?这就是爷不去宋国公府,要做的要事?!

宋宁还在震惊中,秦御却已然迈步下了天井,一路往花园方向去了,宋宁忙吩咐了一声,亦步亦趋的紧跟上伺候。

礼亲王府乃是前朝摄政王府改建,前朝末年,皇室昏庸,外戚势大,彼时的摄政王便是太后的娘家,不仅把持朝政,更是花用国库巨资,召集全国工匠,由工部负责,在京城内城之中挑选了风水最佳之处,圈地驱散了本来的住户,扩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摄政王府。

先帝登基后,因感念两个亲兄弟的辅助,又因礼亲王比义亲王年长,在二王之中居尊,便将这座摄政王府赏赐给了礼亲王做府邸。

如今的礼亲王府经过改建,更加美轮美奂,占地面积极大,亭台楼阁,富丽堂皇,所有的建筑都庄重肃穆,尚朴去华。

当年摄政王烜赫一时,权柄极重,建造时甚至许多的规格和建造比皇宫更为气派,虽然礼亲王住进来之前,已经经过了修缮,将那些不符合规制的地方都去掉了,然而如今的王府一路走来,却还是风景如画,富丽无双。

秦御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兴致勃勃的观赏过礼亲王府,他一路往花园走,一面还令王府长史跟在身侧,不时询问些问题。

“爷记得那边是双陵院吧?一共多少间房屋,如今住了什么人,占了多少地?”

秦朝建国八年,礼亲王府是七年前才住进这王府的,三年多前秦御便离开了王府出征去了。算一算,他在这王府中也就住了四年时间,四年虽然足够他将王府走个几百上千圈了。

但那四年是他最跳脱的时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府外四处惹事,哪里是能在府中老实呆着?王府虽好,可秦御也就刚住进来时稀罕了两日,坐着肩舆跟着礼亲王妃,没逛小半个王府便受不住溜了。

故而除了王府几个主子住的少数几个院落秦御还算熟悉点,要问他王府什么样,有多少院落,各处风景如何,他根本就不知道。

这么说吧,你将他敲晕了,随便丢在王府的某个角落,他醒来一准不会知道这地方是他的家。

今日秦御兴致高昂的到处走,到处看,却让礼亲王府的长史官肖明然一阵奇怪,可燕广王有兴致,作为王府的属官,他自然要事无巨细的回答了。

“回二爷的话,那个不是双菱院,是凤仪院,原本是用做客院的,因后头紧连着秋仪苑,而从秋仪苑又能通到内院花园,王妃怕冲撞内院女眷,便将客院又安置到了前头的白霜院。这凤仪院便锁了起来,如今并未有人居住。凤仪院统共有一个正院,两个跨院,还有一个后院并个极小的花园,自成一体,房屋嘛,若然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三十九间。”

肖明然言罢,秦御点了下头,已是往前头去了,又问起旁的院落来。

肖明然原本以为就秦御的性子,逛王府也不会有兴致走几处地方,没想到秦御竟兴致勃勃,直从申时初逛到了酉时末。

肖明然走的两条腿都细了,嗓子眼也说干了,有气无力,却又不敢懈怠半分,实在不明白这位爷今天是又闹哪一出?这么吃不饱了撑的,四处乱晃,是要闹哪样?!

眼见太阳都落山了,王府各处也都挂上了灯,秦御才在一处拱桥上站定,冲肖明然一指花园东面一处绵延的房屋,道:“那边儿的广陵苑爷看中了,你今儿便带人连夜动工,先将院墙给爷推了,东西都入库房,明日便着手,将房屋都推倒,爷要重建!”

“…”

肖明然闻言,顺着秦御的手望过去,顿时有种做梦的感觉。

秦御指的地方,是王府中流云堂所在,紧挨着府中的双月湖,夏日最是清亮爽快,景致自然也非常好,乃是礼亲王避夏的地方。

“二爷,那流云堂统共有大小五个院落,房舍三十来间,才建成不足十年,七年前工部还大规模修缮过,每年都有匠工耗时耗财修缮,建造时乃是请了水宴先生亲自绘制,里头的一草一木,无不有出处,一步一景,一砖一瓦都…”肖明然不可置信的说着,企图告诉秦御,那流云堂建造起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财力,才刚刚建起来没几年,草木也都是好容易才生长繁荣起来,现在推掉重建,这不是劳民伤财,不可理喻嘛。

岂料他话还没说完,秦御便不耐烦听了,大手一挥,道:“爷让你推倒,就推倒,王爷王妃那里,自有爷去说。至于重建所用费用,从爷的私库里出便是。那流云堂的风景是别致,可里头的房子都太丑,风景布置的再好又什么用!推倒!”

他言罢,眯着眼扫了肖明然一言,肖明然只觉后背冒冷汗,没敢再多言。心想二爷如此果决态度,只怕那流云堂是保不住了,心里难免一阵肉疼,那么好的一大处院子,就这么毁了,这叫什么事儿啊。

天知道郡王这是在闹腾什么,怎么闲着没事,倒关心起王府的格局布置,风景院落了。

肖明然躬了身,秦御走了两步,接着便又顿住脚步,道:“对了,爷的凌寒院北边的青寒院不错,着人收拾出来,少了什么东西便赶紧添置,回头爷有用处。”

他言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宋宁看了肖明然一眼,面露同情,快步跟上。

只他瞧着秦御的背影也有些不能接受,恍恍惚惚的。那顾卿晚就画了个草图,他们家爷就巴巴的要将人请回来,为此还这样豪气的要推倒刚建没多久的院子。

如今尚且没什么呢,便这样纵着顾姑娘,这等两人真有了什么可如何是好啊。到时只怕顾姑娘要天天的星星,他们家爷就散尽家财令全天下的人都去搭建天梯。

不可理喻,不可思议啊!

他们相继离开,肖明然眉头却愈发蹙了起来,回头隔着夜色又瞧了宛如仙境矗立在双月湖旁的流云堂,长长的叹了口气。

秦御离了花园却是直接去了礼亲王妃的秋爽院,礼亲王不在府中,秦逸又出府赴宴了,礼亲王妃留了庶女们用晚膳,这会子刚刚用完,移步到了花厅中吃茶说话,丫鬟禀报秦御来了,礼亲王妃还诧了下,接着面上便露出了笑来,冲三个庶女吩咐道:“行了,今儿也不早了,你们也陪母妃说了半响的话,想是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三个姑娘岂能不知,秦御一向不耐烦应付她们,王妃也不想她们留在这儿碍秦御的眼,便齐齐站了起来,福了福身,往外退。

到了廊下,正赶上秦御上了台阶,大步过来,忙忙行礼,道:“见过二哥。”

秦御却连眼角风都没扫她们一眼便摆了摆手,龙行虎步的进了花厅。

礼亲王妃坐在紫檀雕绘牡丹浮纹镶象牙的罗汉床上,这几日两个儿子出征归来,秦逸又收了个侍妾,礼亲王妃心情极好。今日穿着件真紫色绣白玉兰花地缎面长褙子,套了明红十八副百蝶穿花花间裙,头上高高挽着朝云近香髻,簪了一整套镶红宝石牡丹富贵花开的赤金头面,脸上薄施粉黛,整个天瞧着容光焕发,愈发显得貌美年轻起来。

她瞧见秦御大步进来,顿时脸上便笑开了,不待秦御请安见礼便问道:“不是说要去宋国公府赴宴吗?怎么还在这里?你这是从哪里过来的,怎么一头汗水?这么大个人了还是风风火火的,不知照顾自己。”

说着忙忙吩咐了丫鬟去给他端茶,奉帕子。

秦御略行了一礼,这才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道:“儿子自回来后日日都在往来赴宴吃酒,实在是应付的疲累,儿子又不是大哥,王府有大哥在,母妃还不准儿子略偷个懒?多抽些个时间陪陪母妃?左右宋国公府又不是旁的什么地儿,儿子来日再去给姨母请安请罪便是,今儿儿子是专门留下来陪着母妃用膳的。”

秦御生下来双瞳有异,这种眼眸在大秦民间有种说法,说是能通天的,生在了皇家更是祥瑞之兆。他本就身份高贵,又是嫡子幼子,王府的责任都让上头的秦逸扛了,礼亲王对其宠爱,要求略低。礼亲王妃更是疼宠的厉害。

此刻听闻儿子居然说专门留下来陪伴自己用膳,只觉开怀,哪里还有心思想,既是专门留下来的,怎么到了这个时辰才过来,她都已经用过膳了。却只乐呵的笑出声来,又心疼儿子这两日到处应酬,如今更是到了这会子还没用膳,忙着吩咐丫鬟赶紧收拾一桌膳食过来,又亲自点了好几个秦御爱吃的菜品。

丫鬟应声去了,礼亲王妃才又道:“瞧你这一身尘土了,先去收拾一下,等会子好好陪母妃用膳。”

秦御应了,起身往净房了一趟,待出来浑身便清爽的多了。

膳食未上,他坐下后吃着茶水,便道:“方才儿子闲暇无事,便在王府中逛了两步,一时走到了花园的双月湖处,发现那流云堂可真是风水宝地,清爽怡人。儿子往里头转了转,却觉不甚满意。”

见礼亲王妃被吸引了注意力,他呷了一口茶这才又道:“流云堂紧邻双月湖,风景独佳,那么清净精致的所在,里头的风景布置倒还可以,可那殿宇建造的也太中规中矩了些,完全对不住那么绝佳的位置。儿子记得以前父王每年都要移过去避暑,今年却没过去,看见是对里头的建造不怎么满意,心生厌意了。儿子刚好在外头认识了一个极擅殿宇建造的匠师,想着明年便是父王的四十整寿,儿子便请了那匠师回来,想让他来负责重建流云堂,定要建造出让父王满意的避暑圣地来,表表孝心才好。方才儿子已经和肖明然打过招呼了,现在来请示母妃,流云堂重建的花费都从儿子的私库里走,还望母妃能够应允儿子才好。”

秦御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言罢,礼亲王妃却是傻了。盯着秦御半响都没回过神来,实在是想不明白,好端端的秦御怎么闹了这么一出,送礼亲王寿礼,什么样的不行,竟非要在王府中大兴土木。

礼亲王往常每年都要去流云堂避暑,今年没过去,哪里是因为嫌弃流云堂不好,相反,他每年都去,说明甚是喜欢那流云堂。今年没去,那是因为礼亲王根本就没在王府中住好不。

这些天,因为秦御兄弟出征三年,凯旋而归,礼亲王觉得如今亲王府的风头太盛,朝廷上有些不大安宁,故此便以身体不好为由,向朝廷请了长假,今年夏天跑到了郊外的别院去避风头。哪里就是秦御说的原因,厌弃流云堂。

礼亲王妃才不信,这点道理,秦御会不明白。可他偏说的冠冕堂皇,非要重建流云堂,这是个什么意思?

“如今王府好好的,重建流云堂难免嘈乱,你父王生辰,随便送个什么就好,哪里用得上闹出这样大的动作来。”礼亲王妃不觉试探着说服秦御。

秦御却道:“儿子就觉得这个生辰礼最好,殿宇建造起来,保管是京城中独一份的。流云堂外的风景好,可流云堂里的殿宇都矮的很,凭窗望去,根本就看不到外头的风景,多可惜,儿子准备建造一处不一样的殿宇。儿子就想送父王这个生辰礼,母妃便允了儿子吧。到时候四处建起高墙来,让工匠们动作都轻点,不会碍着大家清净的。”

秦御说话间已有些祈求卖乖的意思了,口气也软了下来。

曾经这个儿子也粉雕玉琢在她膝头嬉闹过,可自从他十岁以后,性子倒是越来越冷,越来越古怪起来,在王府的时候也少了,陪伴在侧的时候也不像幼时那样撒娇卖乖。到底是男孩子,长大了,再不像是女孩那样贴心贴意的。

礼亲王妃就得了两个儿子,如今都整天整年的见不到影,故此自然着急让两个儿子赶紧娶妻,媳妇也能多陪陪她,最好再早早的添几个孙儿孙女的,那便万事足了。

可谁知道秦逸如今都二十了,亲事还是没着落,秦御这边就更没指望了。

如今见秦御讨好卖乖,竟有几分幼年时的模样,礼亲王妃顿时心里便软成了一团,哪里有不应他的?又想着秦御是个执拗性子,既然有了这个打算,只怕不应也是不行,便摇头笑道:“罢了罢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等建好了,母妃也去看看,到底是怎么样与众不同的殿宇,就入了你的眼了!不过既然是给王府建殿宇,就不能从你的私库里走账,所用银两还是从公中出吧,重建个园子,王府还是出的起钱的。”

秦御却道:“母妃还是让儿子走私账吧,要不怎么能算儿子给父王的寿礼呢。儿子还指望着父王寿辰时能凭借着新建的流云堂卖个乖,博个彩头呢,账目从公中走了,儿子的功劳岂不是就让母妃给抢走了?儿子这好不容易想到主意,可不能让母妃给占了这宗巧去。”

礼亲王妃顿时便被逗笑了,点着秦御道:“行行,你爱走私账便从你私库里出,左右你也有封地,每年产出也不少,这两年南征北战,想必库里也丰硕。只是,来日待你娶了媳妇,晓得你花银子这样大手大脚的,仔细人家姑娘跟你翻旧账!”

秦御闻言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顾卿晚,一时俊面发红,一路蔓延到了耳朵上去,映衬着背后紫檀木落地大宫灯的光芒,那耳朵便宛若上好的血玉一般,剔透嫣红,分外引人注目。

往日里一提亲事啊,媳妇啊,秦御便一脸的不耐烦,可不是这等反应和表情。如今礼亲王妃瞧着他这样,倒像是脸嫩开窍了?!

顿时喜得礼亲王妃笑的宛若一朵花,道:“阿御呀,你要是有了意中人,可要早点告诉母妃啊。虽则你大哥还没定亲,长幼有序,还轮不到你,但是好姑娘不多见,你若是看上了,母妃可以做主咱们先定下来,不然被人抢走了,可就有你哭的了!”

秦御面上的红晕一时间便又往脖子上蔓延,豁然起身,道:“没有!母妃莫要多想!膳食差不多该摆上了,儿子扶母妃用膳去。”

镇国公府,娄闽宁此刻刚刚从宫中陪了太后用膳回府,他翻身下马刚大步进了府门,一个穿秋香色绣海棠花褙子,容貌俏丽的丫鬟便迎了上来,福了福身,道:“世子爷回来了,夫人正等着世子爷呢,让奴婢在此候着,有要事与世子爷相商。”

这丫鬟正是镇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紫竹,她眉目间满是祈求之色,渴盼的看着娄闽宁,像是生恐娄闽宁不答应似的。

事实上,娄闽宁真的没应她,甚至瞧都没瞧她一眼便转身大步往自己的江水院走去。

紫竹慌忙跟了上去,一面喋喋的道:“世子爷不知道,这几日世子爷和夫人闹脾气,夫人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本来夫人便有苦夏的老毛病,如今整个人都瘦了不少,气色极为不好。夜里也睡不踏实,这两日也不知道怎的,突然就将世子爷小时候穿戴的衣裳项圈什么的拿来出来,亲自擦拭整理的,垂泪不已…”

紫竹说的动情,娄闽宁脚步却更快了,似用上了些许轻功,转瞬便将紫竹甩到了身后几丈远,紫竹眼见他走远了,神情一慌,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道:“世子爷请赎奴婢逾越不敬,冒犯的说上一句,夫人生养世子爷一场,难道世子爷当真要因为一个女人和夫人生分了吗?世子爷这样就不怕寒了夫人的心,伤了母子感情吗?”

紫竹声音扬起,在安静的夜色下,显得非常刺耳。

前头娄闽宁的脚步却未曾停顿一下,只是淡声道:“既知道是逾越,便不该说,说了便是触犯主子,此等毫无分寸的丫鬟怎配伺候母亲,拖下去打二十板子,送回碧波院。”

碧波院正是镇国公夫人的院子,紫竹是镇国公夫人的大丫鬟,平日里娄闽宁是最敬爱长辈,重规矩的。别说是长辈身边的大丫鬟了,就是阿猫阿狗的,也会照看三分,可今日竟然让人打了奉镇国公夫人来传话的紫竹,再丢回碧波院,这简直就是在打国公夫人的脸啊。

紫竹闻言简直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接着眼见娄闽宁青色的袍摆一闪,彻底消失在了抄手游廊上,紫竹脸色苍白委顿在地。

成墨留了下来,站在紫竹的身边,见她如是,不觉叹了一声道:“主子们的事儿,紫竹姐姐你瞎胡掺和什么,哎。”

紫竹却烧红了眼眸,蓦然抬头道:“怎么就叫瞎胡掺和了,难道就让我看着夫人日日以泪洗面?”

成墨却道:“你以为世子爷这些日子就好过了?不是我说,夫人这次是真做过了,明明知道顾姑娘在世子爷心中的位置,偏偏将李江他们骗进府关了起来,若非夫人骗世子爷,世子爷去年就该回来了。如今顾姑娘和世子爷大抵是没多少可能了,夫人这不是背后戳世子爷的心窝子吗?!”

娄闽宁离开京城时,便留了一些人专门留意顾府,负责通传消息,保护顾卿晚,可谁知那些人却在顾家出事前都被镇国公夫人给骗了过来,压制看守在了府中。

镇国公夫人扣下了信,又伪造信件,只说顾家,顾卿晚一切都好。接着又去了一封信,骗娄闽宁说她生了一种怪病,需要几种珍贵的药材入药,才能治好。

其中有一味药便是大燕极北雪山上的一种叫云雾莲的,娄闽宁本来都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结果收到了家书便又往大燕急赶。

那云雾莲极为罕见,往往生长在雪山崖壁上,因云雾莲又是纯白色,茫茫雪山,壁立万仞的,云雾莲又和雪色融为一体,想要找到当真非常不容易。

娄闽宁足足在山里耗了两个多月才得了一株,又遇大雪封山,等了大半个月才出了山,又去寻找其它几味药材。那些药材虽然没云雾莲这样珍贵,可却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回来后却听说了顾家抄家,顾卿晚不知所踪的消息,当时就喷出一口血来。镇国公夫人根本就没病,却如何愚弄自己的儿子,娄闽宁又如何能够不气。

早年镇国公夫人是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嫁给娄闽宁,来国公府做夫人的,可谁娄闽宁非要和顾卿晚定亲,镇国公也觉得顾卿晚好。

后来到底是订了亲,可镇国公夫人却一直不喜欢顾卿晚,可以前镇国公夫人就是念叨两下此事,谁知道这回竟然这样狠心,将世子爷骗成如今这般境地。

世子爷对顾姑娘一片真情,成了这样,一时间心中对镇国公夫人有怨也是应该,若然那不是他的母亲,只怕早就提刀上了。

不过能令世子爷这样敬长辈尊礼法的人,也做出杖打母亲身边大丫鬟的事情来,那顾卿晚还真够格儿被称呼一声祸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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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4章竹马秦御再交锋.

娄闽宁从书房内室中出来身上已褪了下朝服,换上一身淡青色的家常直缀袍子,那袍子略有些短了,下头袍摆处被人用细密的针脚,仔仔细细的又加了一圈同样颜色布料的边儿,上头又沿着缝痕绣了一圈松叶纹。

看上去,已经没有任何修改的痕迹,然而站在屋子中的成墨看到娄闽宁抚着袍摆大步走出来,却忍不住心头一酸。

这件袍子还是当年世子爷离开京城时,都已到了郊外,顾府大少爷顾弦禛亲自送过去的,是顾卿晚连夜赶制出来的。

这么几年在外头奔波,世子爷将这袍子一直带在身边,非常珍惜,明明是一件家常的衣袍,可平日里却不舍得穿,都是有什么高兴事儿了,才会在回到客栈后穿上一穿。

想到今日顾姑娘所做的事儿,发生的事儿,成墨看着这样的娄闽宁,不由有些难以张口,脖颈上的筋骨因用力握拳,心头愤恨而紧握了起来。

“出什么事儿了,说吧。”只瞧成墨的神情,娄闽宁便知是顾卿晚那边出了什么事儿,坐下后冲成墨示意道。

成墨却张了张没能发出声音来,难道要他亲口告诉世子爷,世子爷紧张的顾姑娘,今天在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里,当着好些人的面和那礼亲王府的郡王爷搂搂抱抱,后来还同上一辆马车,愈发不清不楚吗?

他实在是办不到啊!

见他如此难以启齿的模样,娄闽宁俊面上的温和之气便消散了个彻底,只扬声道:“墨果。”

房门被打开,墨果进来瞧了站在屋中的成墨,又瞄了眼面沉如水的娄闽宁,心中一叹,到底将今日顾卿晚所作所为,事无巨细的禀报给了娄闽宁。

顾卿晚一个闺阁姑娘,庄悦娴又是养尊处优的妇人,两个女流之辈,容貌还都不错,独自讨生活,娄闽宁怎么可能就真甩手不管了。

不过是顾卿晚逼迫的厉害,让娄闽宁不得不从明转暗了,让人暗自跟着顾卿晚,没事了不必出现,真有什么事儿,尽管告知。

墨果言罢,桌案后娄闽宁半响未言语,屋子中有股极为沉闷的气氛默默蔓延,墨果和成墨也不敢抬头去看娄闽宁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娄闽宁道:“这么说,明日晚晚会去礼亲王府?”

墨果听娄闽宁的声音还算平和,这才应声道:“确实如此。”

娄闽宁又问道:“刘妈妈送过去了?她可曾起疑?”

墨果点头,躬身回答道:“是的,世子爷,顾姑娘和顾夫人都不曾对刘妈妈起疑,已经开口留下了刘妈妈。”

娄闽宁闻言神色略松缓了一些,揉了揉眉头,方才开口道:“告诉刘妈妈,以后她便是晚晚的人了,若非事涉晚晚的性命,事无大小,不必禀报,也不必再联系你们。”

娄闽宁言罢,成墨略愣了下,瞬间便明白了娄明宁的意思。

世子爷这是担心,有朝一日,顾卿晚会知道刘妈妈是他放在身边的,怀疑世子爷派人监视她,对世子爷起了嫌隙。可世子爷却并非此意,不过是心中担心,让身怀武艺的刘妈妈呆在顾姑娘的身边求个心安罢了。

也许世子爷还有另一层意思,顾姑娘一向心善,又是个重情的,只要刘妈妈不和他们这边联系,从不曾递送消息,来日即便顾姑娘发现了,也会念着旧情将刘妈妈继续放在身边。

刘妈妈那样的身手,在女子中实数罕见了,有她跟在顾姑娘的身边,顾姑娘的安全便有保障。

费了心思,舍了人手,好容易安置在顾姑娘身边一个人,却全然不用。世子爷从来做事,都是布局一颗棋,用到极致的,如今对顾姑娘…

患得患失,小心翼翼,这样的用心良苦。

可顾姑娘呢,竟转眼和礼亲王府的二爷越发不清不白,纠缠不休,成墨一时眼眸都烧红了。

“退下吧。”

娄闽宁的淡然的声音传来,墨果应了一声,转身而出,成墨咬了咬牙,到底没忍住,开口道:“爷,难道真的就眼睁睁看着顾姑娘明天去礼亲王府?”

娄闽宁摆了摆手,似不想多言,只道:“退下吧。”

成墨神情有些焦急,道:“世子爷…”

“退下!”娄闽宁的声音略提,已是有了厉色。

成墨再不敢言,躬身退了下去。房门被关上,娄闽宁神情略倦的依在了椅背上。

他岂能不明白成墨的意思,秦御对晚晚起了心思,成墨是恐晚晚羊入虎口,被秦御夺了身心。

然则,他却是不信晚晚会移情别恋的。

外头夜色已是越来越深,娄闽宁扭头望着窗外一轮明月挂在竹叶之巅,洒下一片清辉竹影,明明是静好清宁之景,他心中却莫名涌起些许苍凉,不得安宁。那万千的斑驳摇曳的暗影似落进了心头,将一颗心都蒙上了暗影,照不进半点皎洁月光,唯剩一片乱麻,引人烦乱。

离镇国公府只隔着两条街道的周府,同心院中,灯火通明,一片静寂,丫鬟们哆哆嗦嗦窝在各处角落,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生恐被招了怒火冲天主子的眼。

正房里此刻断断续续的传出哭泣声,还有安抚声。屋中周清秋脸色煞白的靠在一个中年美妇的身上,正哭的梨花带泪,伤心欲绝。

那美妇正是周清秋的母亲,吴国公的独女吴氏,见女儿哭的伤心,她不停的拍扶着其背脊,道:“好了,好了,不过是一介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弱书生,收拾了便是,莫为此等低贱之人哭伤了眼睛。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屋中的八仙桌旁坐着个身穿藏青色襦袍,留着八字美髯的清俊男人,正是周清秋的父亲,现任户部左侍郎的周江延。

其看着女儿的模样,也是心疼,却道:“当时燕广王当真明明白白的袒护那个叫沈清的,半点情面都不给我周府留吗?”

周清秋抬起头来,用帕子擦拭过通红的眼睛,道:“父亲难道不信我的话吗,若是燕广王留情,女儿又怎么会被吓成这等样子,秋露的肋骨被燕广王当场踢断了五根,后来他那个什么侍卫就是当着女儿的面,两根指头就插进了秋露的眼睛里,呕!”

周清秋说着便又呕吐了起来,丫鬟忙抱着青瓷痰盂侍奉。

周清秋何时见过那般血腥的一幕,当时就昏厥了过去,直到现在才清醒过来,醒过来以后都吐了好几遭了。不仅如此,她的双腿更是跪的青肿一片,方才丫鬟揉的惨叫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