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御打头,顾卿晚跟在身后,沈择等人相随,一行人哗啦啦下了台阶。宋宁才若鬼影般靠近那瘫在地上的婢女,右手两指曲起如鹰钩,毫不迟疑便狠狠插进了那婢女的双目之中。

“啊——”

凄厉的惨叫声,四下的尖叫声,惊呼声,纷纷响起。

宋宁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从怀里抽了条帕子随手擦拭掉指上的粘稠,将帕子丢在那婢女狰狞骇人的脸上,转身大步跟了上去。一路走过,却引得走廊上方才看热闹的人纷纷避散。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宋宁没走下台阶,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惊呼声,却是周清秋受不住打击和惊吓,和刘佳慧双双晕厥了过去。

仙岳楼下,秦御迈步下了台阶,却径自往街道旁边停的一辆马车走去。

那辆马车却是威武大将军家的大少爷郭栋的,其虽是出自武将之家,但因为是早产儿,体弱多病,出行总是乘坐马车。

沈择等人见秦御往马车走,本能都跟着,还在说着方才发生的事儿,谁知下一刻就见秦御跳上马车竟然弯腰走了进去。

一众公卿子弟愕然顿步,一时不知这是要做什么。

从前他们还笑话过郭栋,跟个娘们一样天天乘坐马车,如今老大好端端的去坐马车,这是要闹什么鬼?

正不明所以,却闻马车中突然传来秦御清冷的声音,道:“还不上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就见那自称沈清的少年突然默默的从人群后走了出来,几步到了马车旁,接着竟是一撑车辕跳了上去,也弯腰进了马车。

“…”

一众人再度傻了眼,李东哲禁不住浑身一抖,仰头望天,道:“不是吧,咏砚,这样是在西边吧?他奶奶的熊,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原来做梦啊!”

话刚说完,后脑勺就被沈择拍了一下。

“有病吧你,都未时末了,太阳不在西天在哪儿!”

李东哲不由抬手狠狠揉了揉脸,才失魂落魄的放下手,道:“你们说,二哥叫那少年单独进马车做什么呢?”

沈择却瞥了他一眼,道:“二哥的事儿,你也敢管,皮痒了吧。”

李东哲却道:“我没管,我就是觉着,二哥便是叫个人上马车,也该叫我啊,那瘦猴少年懂个屁啊!”

沈择顿时一脚踹在在了李东哲屁股上,将其踹下了台阶,两人打闹了起来。

顾卿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虽然秦御方才并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让谁上马车,可她就觉得他那话是冲着她来的。

果然,她爬进马车,就见秦御坐在对面的车座上,正低着头看着几张纸,见她上车,既没抬头看,却也没说话。

确定了这厮果然是让自己上车,顾卿晚心中愈发忐忑起来,她钻进了马车,想了想便将身后的马车门关了起来。

她现在并不能确定秦御已经认出了她来,不过万一他真认出了她,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关着门总是好些的。

车门关上,她转过身来,却觉马车中的光线黯淡了很多。

秦御依旧还坐在那里,郭栋的身材略矮瘦,这马车是比照着郭栋的身量定做的,至于秦御便有些不大宽敞了,他长腿摊着伸展开,才不至于头顶到车顶,可这样一来,整个人便占据了马车的一大半空间,显得愈发气势逼人。

顾卿晚只觉这逼仄的空间中,满满都是秦御的味道,让她心头愈发不安起来。见秦御只是看着手中东西,根本不搭理她,她有些受不住这安静的让人发毛的气氛,抱拳作揖道:“草民谢方才殿下相帮搭救之恩。”

秦御闻声这才抬眸看向弯着腰背的顾卿晚,眼神有些晦莫难辨,半响他才开口,道:“沈清?”

他没喊起,顾卿晚也不敢直起身来,只得保持着躬身的动作,回话道:“正是草民,不知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她这般动作,使得臀部翘了起来,从秦御的角度看,少年瘦弱到纤细的腰肢略微抬起,在空中画出一半滚圆的弧线。身上的天青色锦缎长袍垂落着,几乎可以想见那衣衫下的玉骨娇嫩。

想到方才李东哲说的什么童男子的混账话,秦御莫名心神微荡,气燥起来。他猛然收回了目光,将手中几张纸翻动的哗啦啦响,接着才出声,道:“起吧,方才本王也只是不喜有人愚弄本王,企图利用本王,才出手相帮。”

顾卿晚听他这样说,顿时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她就说,她如今这个样子,若先前秦御见过她脸上没伤的样子,或者是知道她已治好了脸,说不得还能认出她来。

可秦御不曾,任凭秦御再厉害,也该想不到她的脸能在短短几日内恢复光洁。想不到这个,自然就不可能猜测到是她女扮男装。

先前她和秦御在当铺相遇,秦御离开,顾卿晚已经肯定他是没认出自己来。可方才在酒楼上,他却表现的太古怪,以至于又让顾卿晚觉得秦御是认出她了。

此刻听他如是说,顾卿晚才恍然,原来方才他并不是因为认出了她来才相帮袒护的,只是因为先前周清秋上来便耍小聪明,避重就轻,黑白不分的企图愚弄秦御,使得秦御恼火了,才袒护与她。

她就说嘛,要是秦御真认出了她来,凭借着他那睚眦必报的脾气,上次自己给了他那么大的难看,这次又犯到了他的手中,他不使劲折腾死她就算好的了,又怎么可能会庇护她!

想明白这个,顾卿晚顿时便觉马车中的空气都通畅了不少,她笑着道:“即便是如此,草民也该多谢王爷。”

秦御却点了下头,伸展的长腿交叠了一下,用脚尖点了下旁边的椅座。

顾卿晚并没见过秦御对待文人书生是何等态度,心道这人虽脾气不好,对女人态度也恶劣,可对待文人倒是高看一眼,不怎么摆架子。

她想着便冲秦御又略施了一礼,撩袍坐在了旁边的座椅上,这才听秦御道:“本王虽非有心帮你,然你欠了本王的恩情却是事实,本王素来没有乐善好施的名声,也从不做亏本生意。”

顾卿晚自被他单独叫进这马车,便没想着能轻轻松松,什么都不付出的离开,闻言也没吃惊,只恭谦的道:“沈清虽是驽钝之人,但若王爷有所缱,必当尽心竭力,以报王爷相护之恩。”

秦御看了她一眼,似对她的回答还算满意,顺手拿起方才放在椅座上的那几张纸,似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些是什么?”

顾卿晚看过去,秦御手中正是她先前从怀里掏出来替了银票,放进紫檀木盒子里的,方才被周清秋那丫鬟惊吓,盒子掉落在地上,后被宋宁捡起来呈给了秦御。

见秦御询问,顾卿晚便道:“上头所绘乃是一座大殿的图纸。”

顾卿晚这几日住在客栈中也没闲着,绘制了一座殿堂建筑群的草图,她今日出门一来是当东西找牙婆,再来,也想到城东的人市上去,寻些泥瓦匠木匠之类的,按这草图让她问问价,了解下这古代盖楼阁到底要花用多少银子,再看看她画的一些稍前卫点的设计在这大丰能不能有技术建造起来,摸摸大丰如今的建筑水平到底如何。

如今她和庄悦娴差不多两手空空,以后要挣钱改变生活环境,若然能够从事老本行,顾卿晚自然还是想干回老本行的。

秦御将手中的图纸又翻了两下,这才道:“这楼阁的外观好似有些不大一样。”

顾卿晚闻言倒双眸一亮,道:“殿下难道从来没见过这等殿堂构造吗?”

秦御见她口气急切,双眸晶灿,宛若有星辰万千散落起来,目光略凝了下,这才道:“并不曾见过,倒是宫中的麒麟殿,虽是连绵四座宫殿建造在一起,但却是并排的宫殿,好似这个…有些错落有致,尤其是这中间的一座殿,像是被架上了高空,还阶梯也宛若云梯斜飞,倒不曾见过,这样的殿阁当真建造的起来?”

许是她面上的神情太过专注兴奋,看向他的目光也太过专注炙热,秦御竟说的很是详尽。

顾卿晚闻言双眸却更加晶亮了,禁不住站起身靠近秦御,从他手中抽出了那几张图纸来,指着其中一张整体构造的草图道:“怎么会建造不起来呢,殿下请看,这四座殿堂前后紧密串连在一起,互为依托,这座是主体建筑,它的左右各建一座方形高台,在此台上建造两座较小的建筑,四座小型的殿阁一起架起这中间的大殿,四个基底,岂能不稳?这两边儿各以弧形飞桥和上头的大殿相通。”

见秦御听的认真,为了看清她手上指点的图纸还略勾着脖颈,顾卿晚不自觉的便一屁股坐在了秦御的身边,紧挨着他,像是从前工作时和同事讨论的样子,自然的将图纸摊在了两人并在一起的双腿上,指着继续道:“殿下再看,这全组建筑,彼时四周都有廊庑穿联起来,上下皆通,宛然能围成庭院,支柱如林,形成这等数座殿堂高低错落的结合形势,整体形象便宏伟,壮丽、层次分明起来。殿下再看这里…”

她一面说,一面用指头不停在图纸上勾画指点,分外认真。

然而秦御的心思却早已飞离,只觉她靠的极近,两人根本是手臂贴着手臂,大腿贴着大腿,并肩坐在一起,且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见她的手正在那份摊在他大腿上的图纸上勾画着。

薄薄的图纸,挡不住那种被触摸的强烈感觉,随着她的手画来画去,戳来点去,敏感的肌肤窜过一层酥麻,血液奔涌,秦御的眉头略拧了起来,身子骤然紧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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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2章进府吧.

下午的阳光还是炙热的,从西边窗户洒照进马车,透过湘妃竹美人染画的帘子,被分割成一束束光影,浮沉的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着。

马车中有些静谧安然,只有顾卿晚略带兴奋的声音宛若音节缓缓流淌。秦御望着她点在腿上的那只手,却见一道光线刚好打在了她那根画来画去的手指上,将那一截如玉石细细雕琢的食指映的仿若透明,指长而柔,肌白而嫩,指尖宛若葱削,尖尖的指盖上粉嫩的指甲似覆了一层粉色珠光,指盖微长修剪的却很好看。

似鸟儿的一点尖翅,一下下隔着图纸,在他的腿上刮来刮去,令人不得不浮想联翩,心驰沈荡。

秦御异色的眼眸紧随着她那手指,情绪翻涌,金银妖瞳,左眼晦暗莫测,愈发幽深漆黑,似夜色下涌动暗潮的深海,右眼灰色眼眸映着阳光,色彩分外浅淡,也更加剔透,宛若苍茫的冰湖被风雪呼卷而过。

一阵阵酥麻顺着她的指尖窜出,像一道道电流波及了他,气血被点燃,蜂拥着直冲小腹,又迅速往下汇集,引得他呼吸加重。

顾卿晚正说的兴起,谁知正指点着的手腕便突然被一股力量抓住带起,却是秦御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

顾卿晚愕然望去,就见秦御神情有些奇怪,好像在隐忍着什么痛苦,额角两条青筋微微凸起,停止的鼻梁上有些细密的汗水,薄锐的唇紧紧抿着,线条利落的脸颊上都有些不大正常的潮红。

顾卿晚的脑子还在图纸上转,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倒吓了一跳,见他也不说话,便忙道:“殿下哪里不舒服吗,在下去唤人!”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谁知身子刚起来,迈了一步,手腕上秦御抓着的力量便是一拉一扯,她刚蹿出的身体被带了回去,因着惯性,站立不稳,直接后退着一屁股坐下。

顾卿晚惊呼了一声,手臂也跟着本能胡乱挥舞了一下,拍打在车窗上,接着手肘又撞击了下车厢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外头,沈择等人一直就站在不远处,本来就恨不能竖着全身汗毛听里头的动静。

顾卿晚那一声叫,一时间七八双眼睛嗖嗖的地往车厢上射,众目睽睽,就见那少年的一只手探出车窗晃动了下,似想抓住什么,结果却是徒劳,瞬间就被扯了进去。

一声闷响后马车安静了下来,可外头却炸了锅。

沈择吞吞了口水,一把甩开折扇将一张英俊的面容挡住,摇头直叹。旁边李东哲死死瞪着马车,突然满脸嫉愤,郁结满肠的揉了揉脸,张了张嘴,突然扭捏了起来,道:“二哥还真好这口啊,早知道人家…人家也是可以的啊,那少年一瞧就是个不顶用的,哪里伺候的好二哥,别再被折腾坏了,多晦气啊!”

郭栋闻言嘴角抽了抽,淡淡的目光扫过李东哲,道:“敢肖想二哥不要命了吧你!”

李东哲是个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货色,众人听他口气酸溜溜的,一阵无语,一个个都用冷笑加嘲弄的目光看着他。

李东哲倒被看的涨红了脸,却呐呐道:“干嘛,爷去男风馆都是扑的那个,还没雌伏过呢,若是二哥…人家愿意把第一次…”

他话没说完,郭栋便用肩狠狠撞了他一下,道:“真魔怔了吧你,自己不要命可别拖累兄弟们!”

说着瞬间退了两步,离李东哲远远的。

就秦御那性子,要是知道李东哲敢冲他动心思,管饱让其生不如死,连带着他们这些听了李东哲混话的也得跟着吃顿挂落。

李东哲其实也不是真对秦御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啊。只是秦御的相貌摆在那里,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见秦御竟然找了个不认识的少年,心里难免有些酸溜溜的。

此刻被郭栋狠撞了一下,他顿时回过劲儿来,脸色微白,哼了一声。

沈择见他清醒了,却高高挑起眉来,凑过去用折扇敲了敲李东哲的肩头,道:“要不回头你试试去?”

李东哲便一把抓住了沈择的胳膊,长手一伸将其揽在了怀里,道:“小爷不敢肖想二哥,不过阿择你也不错,勉强也可雌伏。要不咱俩试试?”

李东哲身量奇高,亦是从小习武,体格强壮英伟,长的浓眉大眼,颇为硬朗。沈择相对文弱一些,玉面如冠,被他揽在怀中,抬头见李东哲谄媚笑着冲他眨眼,顿时浑身鸡皮疙瘩往外冒,一脚抬起踹在了李东哲腿上。

李东哲嗷的一声叫,郭栋却撇嘴道:“你们瞎说什么,二哥便真如何也不会选此刻在马车上,再说,二哥那性子怎么可能?再胡猜惹恼了二哥,咱们谁都别想好过。”

几人闻言倒觉也是,生怕方才的动静被车中秦御听见,尽皆老实起来,有模有样的谈起诗词来,可惜没两句便绕到了淫词艳曲上去。

马车中,情景虽然没有外头人想的那么火热,可也非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顾卿晚被秦御一扯,整个人便撞在秦御身上,背对着秦御又坐到了他的腿上。

她惊的要起,然而秦御一双手臂却从她的腋窝穿过,紧扣在了她的腰肢上,接着他的整个胸膛便贴了上来,脑袋更是凑近枕在了她的肩头。

他喷抚出的气息直往脖颈中钻,身上的热度透过两人身上的绸缎单衣直接传递到了顾卿晚的肌肤上,一股属于秦御的独特而又有些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几乎将顾卿晚淹没其中。

她呼吸一窒,心跳陡然加快,脑子发空,有些分不清楚是因为觉得秦御这样陡然的亲近,根本是认出了她来,故此紧张的,还是因为旁的什么。

她挣扎了下,腰间的禁锢却随之更紧,接着耳边便响起了秦御低哑的声音,道:“不必唤大夫,片刻就好。”

顾卿晚听他提起大夫,脑子一清。对了,他可能是真的不舒服,并不是因认出了她来才如此。他方才的神情确实很痛苦。

因顾卿晚先前已经认定秦御是没认出自己来,加上秦御的各种反应,也确实给她这样的误导。

所以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秦御的痛苦反应,皆是因她而起,毕竟她觉得现在她是男人,秦御先前在军营里对她的态度,已然说明他是个性向正常的人。那么此刻他也不可能因她这个男人在腿上划了两下,起了某种反应。

于是弄不清状态的顾卿晚瞬间便相信了秦御言辞中的误导,真以为他是哪里不好,生了病,太难受了,才会如此。

毕竟前世里,她病了痛了,也爱抓住了个人,这样能好受一些,好像能借到力量一般。

顾卿晚顿时便不再挣扎了,安安静静的坐在秦御腿上,甚至扭头关切的看了他一眼。

果然,男人俊美的面容比方才更加潮红了一些,紧紧抿着唇,以至于脸上线条显得很冷厉,宛若刀刻,过分长的眉,此刻眉心微蹙,眉梢愈发挑起,斜飞入布满汗水的鬓角。狭长的凤眼因难耐而微眯着,睫毛微动,露出异色眼眸中流转的幽光来。

他这个样子竟有种说不出的夺人心魄的邪魅性感,顾卿晚瞧的心头一跳,匆忙转了头,察觉到秦御贴在她脖颈边儿的脸颊一片滚烫,他浑身好像紧绷的有些颤抖。

她安抚的抬手,犹豫了下,到底在秦御死死扣在腰间的手背上拍抚了起来,一下下,带着些安抚和体贴。

秦御没料到她会如此,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低垂的眸中闪过些许笑意,接着他便闭上了眼。

眼前黑暗下来,空气中有种浓郁的松香,很不好闻,此刻秦御却觉得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是的,他认出了顾卿晚来。在当铺之时,确实未曾认出,然而方才在雅间里。

她突然撞进来,他因一时晃神,结果她直接撞进了怀里,他便认出了她。

天知道,他生平就抱过一个人,那种柔软棉弹的感觉,不盈一握的腰肢,曲线玲珑的线条,他的身体都记得。她靠在他的身上,即便容貌变了,气质变了,声音也变了,甚至性别都变了,可他的身体还是认出了她,接纳了她。

若非如此,只凭她冲撞了他,不管是何缘由,当时他就会让她死的很难看。

而他之所以不揭破,还用话语误导她,让她以为他并未识破她,不过是以为先前她太狠,闹的太难堪,揭破了他甩不开脸继续纠缠罢了。

且她那么可恨,此刻还将自己弄成这幅样子来欺骗他,他怎能让她如意,少不得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骗她一骗才能消气。

方才有那么一瞬,他情动的厉害,忍的辛苦,都想将她按在马车上直接办了算了,可此刻见她安静的呆在怀里还有些称得上温柔的拍抚着他的手,他突然便又不舍得两人如是相处的这种安宁了。

慢慢调息了半响,秦御才松开了扣在顾卿晚腰间的手。

顾卿晚动了动略僵硬的身体,见他没再阻止,更没什么异动便猛的跳起身来,坐到了一边去。

她看向秦御,果然见他身体已经舒展了开来,双腿还有些古怪的交叠着,然而面上的潮红却消了下去,额头的汗和青筋也不见了,神情却还有些晦暗难辨。尤其是他看过来的眼眸,顾卿晚总觉眼底好像压抑着什么,且神色竟然有些幽怨一般。

幽怨?

顾卿晚狠狠眨了下眼,果然便见秦御眸光冷淡,带着疏离。显然是她方才看错了。虽然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可任谁脆弱的一面被人看到,都会不自在的。

顾卿晚想着,试探着道:“殿下好些了吧?”

“倒杯水来。”秦御黯哑的声音响起,没好气的看了顾卿晚一眼。

顾卿晚忙应了声,给他倒了杯茶送到眼前,秦御接过灌下,这才舒展了眉头,略坐起身来,道:“这纸上殿堂的草图本王甚是喜欢,你既能讲的头头是道,想必这图纸便是出自你之手?”

顾卿晚见他说话间,修长的手指又拎起了那张草图,而那草图方才压在两人之间,此刻已是皱皱巴巴,不成样子。

她瞧着这样的图纸,被秦御拿在手中,想着方才的情景,便觉那图纸时刻在提醒着他们方才做了什么,本不觉得如何,此刻倒生出十万分的不自在来,莫名有些脸热,忙探手过去抢了图纸,道:“这不过是粗略的草图,真要动土,是用不上的。已经不能看了,还是丢掉吧。”

说着揉了几揉,挑开窗帘随手便丢了出去。

秦御被她飞快的一番动作搞的一愕,接着却不知为何,心情变得奇好,甚至略勾了下唇角。

顾卿晚毁尸灭迹后,看向秦御,瞧见的便是他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总觉得那爱有些暧昧不明,惹的她身上鸡皮疙瘩差点冒出来。

眨了眨眼,那笑却又不见了。

“这么说这些殿宇的草图确实是出自你手了?”秦御神情疏离再度问道。

那图纸是从她的身上掉出来的,上头的字迹也是她的,且方才她一激动还坐在秦御身边指点了半天,这会子再否认也没什么意思。

更何况,她还有意从事老本行,在这上面也没得藏拙。

故此顾卿晚点了点头,道:“正是出自在下之手。”

秦御虽先前就猜想到了,此刻闻言却还是吃了一惊。他方才看的清楚,那些图纸上并非只有房屋的大致轮廓,分明还有各处构造的细节图,上头标准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和数,那结构图只扫一眼,只会以为是出自老工匠之手,看着便非常严谨。

所谓术业有专攻,他一个外行什么都看不懂,可她一个闺阁少女,从前太师府的千金大小姐,却能画出来,这不是太奇怪了嘛。

即便隔行如隔山,秦御也知道,一个匠人跟着老师傅学个几十年都未必能自行建起一座宫殿来啊。而能指点建造宫殿的,皆可称匠师。这种匠师,往往都是年纪一大把,满脸风霜胡子都白了的老师傅。就像是工部那一群老古董一般。

秦御突然想到从前在洛京城的衙门口,顾卿晚曾经信誓旦旦,神采飞扬的宣扬她是有才之人的情景来,若然她真能建造出这样独具一格的宫殿,那她还真能称得上有才之人。且还是有大才之士!

秦御面上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吃惊,顾卿晚便笑了笑,道:“家学渊源,故此略懂些皮毛,让殿下见笑了。”

家学渊源?据他所知,顾家是,只听说过家族中又出了进士的,却从未听说过顾氏一族还有当过匠人的。

见顾卿晚面不改色的满口谎言,秦御眉头挑了挑,却道:“这样的殿阁本王很喜欢,刚好明年便是父王的四十整寿,本王正在想该送父王个什么寿礼才好,如今既得如此别致的殿阁草图,可见是苍天要成人之美。你现在就随本王回府,明日便汇通王府营造司的匠人们,共同建造这殿阁。”

顾卿晚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决定,愣在当场。

跟他回府?不是吧!

她若果真是个身怀绝技,想要大展宏图的少年郎,这机遇自然再好不过了,可问题是,她不是啊!

这怎么能行,一天两天不露馅,若是真跟着秦御回去,接手这活计,她可没信心自己能骗秦御几个月啊。

顾卿晚忙道:“不行,不行,草民谢谢殿下的赏识,然则却不能接受殿下的美意。”

“哦?为何?”秦御略扬起眉来,又道,“本王从来不会亏待为本王做事的人,你从进入王府起,便算工钱,每月五十两银子的月钱,这房子若建造的好,自然另有厚赏,不仅如此,本王还可以将你举荐进工部,有本王的举荐,你便可以直接参加工部的文试,成为朝廷有薪俸,可晋封的官员。你有何理由拒绝本王?”

秦御的话简直将顾卿晚的路堵的死死的,她张了张嘴,竟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半响才道:“王爷有所不知,在下并非京城人士,这次进京乃是有事,过两日便要回乡的。”

“哦?那却不知你是何处人士,本王令人修书一封送去你家,想必你的家人看到你在京城有如此机会,也只会高兴。”秦御却淡声说道,言罢他屈指轻敲了下车壁。

外头顿时便响起了宋宁的声音,“爷?”

秦御瞧着顾卿晚,扬声道:“你去查查沈小公子的籍贯,代本王修书…”

“不用,不用!我去!我去王府!”顾卿晚听闻秦御的话,冷汗都要出来了,本来还想说家中有重病的老母要照顾,此刻哪里还敢说,忙忙应声道。

笑话,宋宁一查,她还不当即露馅,全完了!

秦御见她匆匆应了,妖异的面庞上掠过一丝满意的笑,道:“哦?不必回乡了?”

顾卿晚连连点头,道:“草民想了想,确实是王爷说的那样,家人若然知道草民有此等机会,却没把握住,那才是要责备与我的。草民谢殿下礼遇之恩,家书还是草民自己来写吧,不必劳烦殿下身边的护卫大哥了。”

秦御瞧着顾卿晚,似笑非笑的嗯了一声,顾卿晚这才咽了咽口水,道:“殿下,草民这次进京是和家中一位长辈一起的,如今她还在客栈之中住着,殿下可否容草民回去与她说明一切,明日草民会自行到礼亲王府的。”

秦御难得好心情的摆手道:“允!”

顾卿晚听了却也没什么好心情,垂头丧气将几张图纸都捡起来收进了袖中,作揖道:“如此,草民便先告退了。”

这次秦御只淡淡点了下头,顾卿晚转身,手指触上车门,才听身后传来秦御的声音,道:“明日一早本王在王府营造司亲自将你引荐给匠工们,莫要让本王失望,这世上让本王失望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顾卿晚浑身一僵,哪里不知道秦御这是说,他明日若敢不出现,放他鸽子,必定翻遍全城也要将她挖出来惩处一番。

她转过身来,又陪着恭谦的笑应了一回,这才推门而出。

一出来就见沈择几个并排齐齐冲到了马车前,冲她行注目礼,那眼神,个个都堪比镁光灯。

顾卿晚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背脊撞上车门,才眨了眨眼,道:“不知几位公子可是有事?”

沈择几个将顾卿晚从头到尾打量了几遍,这才各自若无其事的说起话来,倒是陈咏砚见顾卿晚被吓的不轻,笑着道:“没事,没事,沈小公子生的钟灵毓秀,我们兄弟方才都有些看晃眼了。”

“…”顾卿晚干笑了两声,忙忙跳下马车,匆匆冲几人随便一揖,埋头就往街头去了。

今日出门没查黄历,后悔死她了,这地方她一会儿都不想多呆。先去找个书斋买本最新的黄历备着才好。

她身影隐没在人群间,秦御也迈步弯腰出了马车,沈择几人自然不敢像看顾卿晚那样,肆无忌惮的打量秦御,一个个偷眼瞄去,竟然见就这么会儿功夫,秦御竟然像换了个人一般。

俊脸上神情舒展,眉目间神采飞扬,周身有意气风发之气。

先前秦御虽应了他们的邀约一起吃酒,然则分明心情不佳,兴致不高,不过因秦御本就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沈择几人也没多在意,还觉得他那样挺正常的。

可再看他现在这幅模样,却莫名有种,之前他是欲求不满,如今是情欲纾解的错觉。

“宋宁,查!”

秦御却没理会目瞪口呆的几个,只冲宋宁打了个手势。

宋宁自然明白秦御指的是方才那离去的少年,他也觉得那少年今日几次三番的出现太过古怪,略点了下头,宋宁大步冲着顾卿晚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很快也跟着消失在了街头。

完了,完了,看来他们英明神武的燕广王殿下是真看上那个少年郎了!沈择几人齐齐从彼此眼中看到了肯定之色。

出了这么多事,顾卿晚也不去城墙根找工匠了研究大丰的建筑水平了,失魂落魄的便往客栈走。

离客栈近了,她才调整了下精神状态,心中安慰自己道。

今日惹怒了周清秋三个,说不得三家就会找她的麻烦,如今她被秦御赏识依托在礼亲王府之下,也许并非全无好处,起码完全不必担心那三家会暗中对她出手。

这样也好!

如此想着,顾卿晚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正要快步而行,谁知前头便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竟然是又有人纵马在街上穿行,顾卿晚忙跟着躲到了路边,不料那纵马之人到了近前,斜地里蹿出来一个小孩,那马上之人急转马头,避过了小孩,回头谩骂了一声。

纵马间却冲着顾卿晚直直撞了过来,此刻马儿离的已是极近,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了。顾卿晚只见那马头迅速扩大,接着便被一道力量从背后推开。有人大喊一声,道:“姑娘小心!”

她整个人便扑倒在了地上,匆匆转头,就见那马儿嘶鸣着,将一个穿酱色粗布衣裳的中年妇人踢翻在地,那马上穿戴富贵的青年冷哼一声,“不长眼的东西!”

接着竟是一甩马缰,纵马就那么扬长而去了!

那中年妇人倒在地上,用手捂着腹部,垂着头,神情痛苦。

顾卿晚忙奔了过去,蹲下来扶住妇人,道:“怎样?伤到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