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亲王妃瞬间觉得受了打击,儿子好不容易身边有了个女子,还没怎样呢,这要是就死了,这说不定她那儿子要怎么闹腾呢。

她这样猜测着,面色不觉微变,抓了陈嬷嬷的手,道:“那周家状告阿宁开了人家冥婚媳妇的棺椁…前几日阿御回来,顾家那丫头却没跟着回来,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周家将顾家丫头抓去冥婚,那棺椁中的是那丫头吧?”

她说着话语一顿,道:“不对,不对!周家的祖籍本王妃记得好像就在冀州府的,前些天阿御也说去了冀州…那周睿的死,牵扯到了顾家姑娘,难道说阿宁大闹周睿的灵堂,会和顾家姑娘有关?”

因早朝闹的动静不小,礼亲王府又在权利中心,朝政上的消息,即便礼亲王妃身在内宅也消息灵通,此事自然听闻了,她点头道:“此事,本王妃听说了,方才你进来前,我叫周嬷嬷过来,就是吩咐她收拾些补品伤药的赶紧送去镇国公府,嬷嬷说这阿宁,历来稳重的紧,什么时候胡来过,怎么就跑去人家周家的灵堂上…”

不过今日却有了些眉目,因此事礼亲王妃已经问了两次,陈嬷嬷得知了一些消息便赶忙来回禀礼亲王妃,道:“今天早朝上,刚刚回京的周首辅上了朝,还把镇国公世子给告到了御前,皇上令娄世子自辩,娄世子却一言不发,只说不管是何原因,冲撞了周家的灵堂是事实,愿意接受皇上的任何责罚。最后皇上便罚娄世子受了二十鞭,回府后闭门思过一个月,并扣除一年的俸禄。此事王妃可是已经听说了?”

陈嬷嬷打听了这些天,可秦御的事儿,还真不好探知,这些天过去,也没让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前些日,礼亲王妃便让陈嬷嬷去打听秦御和顾卿晚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说去了冀州散心,可过了两日秦御却独自一人回来了,只在府中吊了一夜,还不等她将秦御唤过来问问顾卿晚去了哪儿,翌日天没亮,秦御便又离府了,接着这都多少日了,也不见他回来,人都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京城,礼亲王府,王妃的秋爽院中。

秦御被咬了一下,本是有些气恼的,可被顾卿晚嗔怪的瞪了一眼,心头的气儿竟莫名其妙便散了,耳听外头廊下响起顾卿晚对宋宁说要去沧州府的声音,秦御抬手摸了摸被她咬破皮的薄唇,轻笑了出来。

言罢,她推开他,跳起来便往院子里跑了,挑起帘子就没了影儿。

秦御完全没料想到,这个时候她会咬他,恼怒的抬起头来,不想却对上顾卿晚闪着几分无辜,几分悲伤的眼眸,接着她便眨着眼嗔了他一眼,道:“殿下考虑下我的心情吧!”

他心神为之一荡,俯身便吻上了顾卿晚,谁知他刚贴上去,唇上便传来一阵刺痛,分明是顾卿晚狠狠咬了他一口!

喜欢的女人在自己怀中破涕为笑,秦御竟觉得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这种成就感甚至不亚于他第一次独自骑马,第一带兵打仗的那种快感,这太奇妙了。

他这话,便是要陪着她去沧州一趟了。顾卿晚顿时便笑了起来,秦御的能耐,她是相信的,此行有他在,她竟觉得心里底气足了不少。

秦御轻哼了一声,拿开她的手,道:“爷可不敢让你离开爷的眼皮子底下。”

顾卿晚被他当面揭破用心,脸上微红,却禁不住再度确定,道:“那你是让人送我过去呢,还是陪我一起去?”

秦御顺势亲了亲她压在自己唇上的手,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脸上,道:“你连美人计都用上了,爷敢不答应吗?若是不答应,往后不再对爷用这美人计,爷岂不是吃大亏了?”

她坐在腿上,用一双水盈盈的目光渴求的仰望着他,秦御哪里受得住,抚着她的背脊,低头就要吻人,顾卿晚却忙抬手压在了他的唇上,羞恼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她说着往秦御大刀金马坐着而分开的两腿间挤了挤,接着便似没站稳般,身子一歪,坐到了他的大腿上,松开他的手,改而抚着他的胸膛,一下下轻轻推着。

见秦御不同意,她便施出从前对待沈天王的软磨硬泡撒娇刁蛮来,抱着秦御手臂,使劲的晃,道:“我本来就是要去沧州的,若是殿下急着回京,可以派几个人送过我过去,我保证老老实实的,一办完事情我便赶回京城。殿下将我这么带回京,我一定会夜夜睡不安稳。我睡不安稳,连殿下也得跟着不安宁,为了我们两个人都好,你就答应我吧,好不好啊?”

顾卿晚好不容易走到了这里,如今又焦急担忧的要命,总觉得顾弦禛不会这样轻易死掉,如今她恨不能飞到沧州去,哪里会同意秦御的提议?

这样想着,秦御沉着脸道:“你突然给爷闹出事端来,爷也是措手不及,什么都没安排便离京了,京城一大堆事情等着爷回去处理呢,沧州离此还有好几日的路程,爷没功夫带你往沧州去。你听话,你大哥的事儿,爷会让宋宁亲自跑沧州一趟。”

心中早答应了,可难得这女人表现的这么好,秦御却不想轻易答应顾卿晚,更何况,自己的女人,自己是要宠着护着的,但是也不能一开始就太惯着她,要是她一求,他便什么都答应,将来会养的她恃宠而骄的。

秦御抬眸看向顾卿晚,却见她睁着水润的明眸,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痕,哀求又无辜的瞧着自己,虽然知道她这样子,都是为了她大哥,但是他发现,自己还是很受用。

见秦御还是半点反应都没有,顾卿晚有些着急,拉着秦御的手晃了晃,十足撒娇乞怜的模样,又道:“殿下送我去沧州确定下此事好不好?”

顾卿晚的眼泪便又滴了下来,吧嗒吧嗒的就往他的手上溅,道:“殿下也知道,我和大哥感情很好,如今大哥出了事儿,我怎么能不亲自去沧州确认下呢?说不定大哥没死,受了重伤什么的,还等着有人救他呢,若真是…若他真的已经去了,我也不能让大哥连个坟头都没有,总要亲自带大哥回去的。”

说起来认识顾卿晚也有些时日了,这还是头一次这女人主动靠近他,秦御怔了下,目光落在了被她握着的手上,一时未言语。

他沉默着没说话,顾卿晚的眼泪便落了下来,和唯一的哥哥的安危相比,什么都可以暂时妥协,她站起身来,两步到了秦御的身边,拉住他放在扶手上的手,像抓着最后的希望一般,紧紧捏着,道:“殿下可是急着回京城?”

秦御当时听了顾弦禛的事儿,让宋宁又针对顾弦禛的事儿,特意审问了萧南江一回,故此见顾卿晚含着希翼瞧着自己,他有些不忍心告诉顾卿晚,他都已经确定过她话中的情形了,萧南江很肯定死的就是顾弦禛。

不过,如今听到顾弦禛出事,心中的悲伤和揪痛却是真真切切的,她眸中又涌出了泪水,刚刚才好受一点的眼睛再度刺痛涩然,看向秦御,道:“会不会是出了错,死的人不是我大哥?那个什么萧南江,他会不会没确定死的是谁,却以为是我大哥,或者他没能完成任务,便随便弄了条断臂冒充?”

顾卿晚想,也许是因为随着时间,她和这身体越来越契合的原因,其实这种变化,让她有些恐慌,总觉得这预示着,她回不去了一般。

可如今随着时间推移,本主的那些记忆非但没有模糊,反倒更加清晰了,并且想到过去的事情,她竟然感同身受,就好像真的是她自己经历的一样,甚至于再回忆从前的闺阁生活,抄家经历,以及后来的颠沛流离,她都会产生真真切切的各种情绪,并且这些情绪一日比一日剧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从前刚穿越过来时,虽然承袭了这具身体的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只像是浮光掠影的影片,放过便罢,并没有承袭本主的情感,除了想到娄闽宁时,感觉比较强烈,旁的根本就可以说是无感。

秦御便将先前从萧南江口中审问出来的事和顾卿晚简单的说了一遍,顾卿晚禁不住脸色又白了两分,身子微微摇晃了下。

她若是回不去了,还指望着顾弦禛给她撑腰呢,她微微缓了下气息,才道:“我大哥到底怎么了?”

顾弦勇夫妻那样,顾卿晚根本就没将其划拉进亲人的范畴,如今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只剩下顾弦禛了,顾弦禛怎么可以出事!

顾卿晚觉得秦御的口气和神情都很凝重,顿时心里便有不好的预感,她面色白了。

饭毕,两人就坐在明堂中,隔着个茶几用茶,秦御见顾卿晚巴巴的看着自己,目光微凝,道:“那些沧州闹暴乱的事儿,确实都是爷捏造的。不过,你大哥如今确实…出了事儿。”

早膳很清淡简单,顾卿晚是真饿了,又担心着秦御说吃完饭要和她说顾弦禛的事儿,故此她吃的很快。

第119章秦御的陪伴.

顾卿晚靠在秦御的胸前,感觉他平稳的心跳,稳健如飞的步伐,突然觉得,此程若没秦御的陪伴,也许她真坚持不住这等煎熬

秦御闻言,这次直接没征询顾卿晚的意见,更没等她反应,直接将她抱起来便往回走,道:“尽快回话。”

宋宁却道:“这处盲井是用火爆法打的,立井挖有两百八十尺深,又向两边掘了平巷,出事时,人都埋在了巷道中段,不大好挖。怕是再有两三个时辰也未必能搜完整个盲井,爷和顾姑娘守在这里也没什么必要,要不先回去歇着等消息?”

言罢吩咐宋宁,道:“让他们动作快点!”

秦御闻言顿时便道:“对,卿卿莫着急,你大哥是聪明人,又是武状元出身,功夫不若,小小的盲井坍塌,未必能难倒他,咱们再等等。”

宋宁禁不住提醒般道:“爷,若是顾大少爷寻替死鬼,自然会找个各方面都和他肖似的,属下觉得,还是将尸体都挖出来,才能确定这是否真的就是顾大少爷。”

主子,你将安慰女人的话,说的这么杀气腾腾,真的没有问题吗?

宋宁,“…”

他从前没安慰过什么人,此刻也只会笨拙的拍扶着顾卿晚的脊背,想了想,说出来他觉得最有力的安慰话,道:“你放心,回去了爷就将那萧南江大卸八块喂狗,替你大哥报仇!”

秦御见她如此哭个不停,眉头拧了起来,心都让他哭乱了。

顾卿晚的眼泪便浇在了他的胸膛上,瞬间湿透了薄薄的夏裳,她哭的悲伤难抑,断断续续的道:“我只有大哥了,为什么如今连大哥也离开我了…大嫂,大嫂怎么办…”

顾卿晚心中顿时一恸,眼泪一下子便控制不住的落了下来,秦御见她要往那尸体上扑,忙跨前一步,将她重新拉进了怀中,紧紧拥住。

再说,她记得大哥的右手上是有一颗胎记的,手上有胎记,脚上又有大哥名字的锁链,身高也和大哥对的上,所有一切都在证明,那焦黑的尸体就是顾弦禛。

这分明是火烧了尸体,才脱落掉的。

那脚链很粗,也没有强行打开的痕迹,除非有钥匙,不然根本不可能从活人的脚腕上取下来。

顾卿晚虽没看到尸体,却一眼瞧见了宋宁手中拿着的锁链,她抢了过来,翻开了下,果真在脚链的环扣上瞧见了顾弦禛三字。

只在她转身前,秦御一个眼神,宋宁便眼疾手快的将那白布裹好,盖住了尸体。

顾卿晚知道,秦御的手下既这样说,定然是懂得些验尸之道的,绝对错不了。一时间浑身一震,再顾不得害怕,推开了秦御。

秦御却看向了宋宁旁边一个年纪略长的侍卫,那侍卫蹲下仔细观察了那焦黑的尸体半响,这才回答道:“禀爷,这尸体按萎缩程度,生前当身高和顾大少爷相差无几。”

顾卿晚被他打趣,知他是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心中微暖,虽没言语,却抬手圈住了秦御的腰,一副全然依靠的模样。

秦御闻言却笑了,抚着顾卿晚的背脊,道:“原来卿卿对爷的身高这样清楚啊。”

顾卿晚的声音从秦御怀中发出,有些闷闷的,道:“大哥他和殿下差不多高的,或者要稍稍矮一点点。”

顾卿晚将头埋在秦御的怀中,轻轻嗯了一声。秦御便问她,道:“你大哥大抵有多高?”

秦御见她缩在怀中,咬着牙,浑身僵硬,想看又怕看的无助模样,不觉轻叹了一声,抬起大掌,撑着她的脸颊边儿,挡住了她的视线,道:“爷替你看,左右尸体已辨不出本来模样了,你便瞧了也是白瞧。若真是你大哥,相信他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你瞧见他这幅模样。”

尸体被放在了顾卿晚三步远处,顾卿晚却有些不敢看。毕竟她前世并没经历过亲人的离世,也没接触过被毁的面目全非的尸体。

宋宁早知自家爷得妥协,闻言只招了招手,那边自有侍卫用白布裹着一具尸体带了过来。

秦御将她拖回了怀里,有些无奈的吩咐宋宁,道:“把那具尸体抬过来,锁链也一并拿过来。”

果然,秦御尚未言语,顾卿晚便缓过劲儿来,推开秦御跌跌撞撞的要往那边走。

不过如今她来都来了,秦御也知顾卿晚的脾气,若此刻想把她带走,除非是直接敲晕她,不然她是一定要亲眼辨认下那尸体的。

现场如此惨烈,她目睹了,只会更加伤心,难以接受。

顾卿晚眼前有些发黑,身子不觉晃了下,秦御将她拉进了怀中,心里有些后悔,今日早上,就不该她一撒娇,他便妥协了,带着她亲自来了这地方。

宋宁过来瞧了眼顾卿晚,这才斟酌着禀报,道:“如今抬出来的有十二具尸体,想必是萧南江带人只挖了这么些便寻到了顾大少爷,没再多挖其他的尸体。这十二具尸体里有一具…有一具焦黑的,好像是…好像是斩断了右手。犯人左脚锁链上有犯人的名姓,属下在尸体下的矿石堆里发现了一条锁链,上头确实刻着顾大少爷的名字。”

尤其她在凌寒院呆过,知道秦御平时人挺龟毛的,还有些轻微的洁癖,想必如今经受的,对他一定也是难熬的。

顾卿晚却有些感动,不管怎么说,秦御这样的天之骄子,能陪着她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累,顾卿晚心中是感激的,对他先前的逼迫倒消减了些恼恨。

这都二十来天过去了,尸首已经不成样子,老远便能闻到腐臭味。秦御大抵知道她不会在此刻离开,便也由着顾卿晚去了。

宋宁应命而去,很快便带人忙活了起来,没片刻郭长春又调了不少犯人过来,进度便快了起来,约莫半个时辰,便从矿井中抬出来了十二具丢在一起的尸首。

秦御好像不管做什么事儿,都能一针见血,在最短的时间内寻到最快捷有效的解决办法。

顾卿晚闻言便明白了秦御的意思,若是尸首和出事的犯人数目对上了,那便说明她大哥真出事了,若数目对不上,大哥很可能已经借机逃脱了。

他言罢,吩咐宋宁,道:“挖开盲井,清点下尸首,看看到底有多少具!”

秦御却道:“因为萧南江不想惊动任何人,除了这个办法,萧南江也没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你大哥的断掌。你大哥既是武状元,他们动起手来,总能惊动很多人,周家的事儿便容易暴露。不过,周家行事如此谨慎,爷对全丰号里的东西倒更感兴趣了。”

宋宁言罢,顾卿晚便疑惑道:“这么说萧南江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我大哥带走,便布置了这场矿难,可是…他抓大哥就是为了得到大哥的右手,他这么做就不怕大哥压在矿井里,手受了损伤,拓印不出指纹来吗?”

片刻宋宁神情凝重过来,道:“爷,那矿井被人挖开又填埋过,想必便是萧南江带人做的。盲井坍塌后,有个擅卜卦的犯人说是犯了山神,差役们便再没过来这边看过,方才他们又瞧过,发现盲井又人为破坏的痕迹,大抵也是萧南江的手笔。”

更何况,她就算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顾卿晚没坚持,乖巧的应了,和秦御呆在了原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矿井那边谁知道还会不会再发生二次坍塌,秦御不过去也是应该的,他不过去,自己想也知道秦御不会让她去。

约莫两柱香时候,他们才到了出事的那处盲井,秦御将顾卿晚放下来,那边宋宁已带着人往坍塌的盲井去,顾卿晚忙要跟着,却被秦御拉住,道:“站这边儿就能瞧见,那边太晒。”

她心中腹诽着,一时倒没心思再想顾弦禛的事儿了。

真是变态,神经病,偏执狂!

这些犯人不少光着膀子,秦御不会以为她在瞧他们半裸的身体吧?这种醋他都吃?

顾卿晚被打的略有些疼,加上那一声有些清脆,四周又跟着人,她脸上顿时火辣辣烧了起来。

他说着,托在她膝弯的手略动了下,在她翘臀上啪的拍了一巴掌。

顾卿晚挣扎了下,就听头顶秦御道:“管好你的眼睛,再敢乱看,瞧爷回去怎么收拾你!”

秦御抱着顾卿晚,面无表情的大步往前走,见顾卿晚目光往那些犯人身上落,眼眸中闪过些痛色,显然是一直在念着顾弦禛,心中难过,便大掌一拨,将她的脸彻底埋进了他的胸膛,不准她再乱瞧。

一路矿山上,大中午的也都是露天采矿的犯人,也不知是不是怕给他们发放了工具,他们便会用工具袭击看管的差役,还是怎的,竟都是徒手用尖锐些的矿石在采矿,手上都血迹斑斑的。

郭长春被踢的差点没吃个狗啃泥,爬起来便忙招呼了几个人,带着秦御一行往东边的山头去。

郭长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宋宁上前便踹了他一脚,道:“带路,我们爷要去那出事的盲井看看。”

秦御却站起身来,道:“前头带路。”

顾卿晚一时倒恍然过来,这里不是现代,人命没那么金贵,这等流放犯的命更不如蝼蚁,差役怎么可能去救犯人,倒是她问了傻话。

郭长春闻言额头冒出了冷汗,岂会听不出顾卿晚口中的关切忧心之意,他禁不住偷眼瞄了眼秦御,这才声音发虚的道:“这位爷大概不知道,咱们这儿…犯人常有抵不住流放之苦死了的,那矿井坍塌这也是…也是免不了的常事儿,塌了就塌了,哪里会…哪里会施救挖出来的…实在不是小的们懈怠,这矿场历来就是…就是这个规矩。”

如今顾卿晚听到这些,心中还是免不了一阵紧缩,抓紧了秦御的手臂。秦御拍了拍她冰冷的手,顾卿晚已忍不住亲自问道:“那他们压到了井中可救上来了?难道都死了吗?尸身又在哪里?”

宋宁当时审问萧南江时,只问到那断臂确实是从顾弦禛的尸首上砍下来的,并没有问及萧南江是如何抓的顾弦禛,又是如何杀的人,等等这些具体的细节。

郭长春只觉一道凛冽如冰凌的视觉沉沉压了过来,他不自觉的便双腿一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垂着头道:“贵人有所不知,上个月东山头上有处盲井突然塌陷了。进去的二十三个犯人,都被压在了里头,没…没能出来,这个顾弦禛,他…他也在这二十三人中。”

郭长春面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偏此刻一直坐着未发一言的秦御沉声道:“嗯?”

那差役便声音又低了几分,道:“上个月…上个月下盲井,这个顾弦禛也…也去了…压,压在下头,没法带过来了啊。”

如今这顾弦禛又劳动这些贵人寻了过来,郭长春愈发心中敲鼓,忙道:“你废话什么,直接说,人呢?”

下头犯人们也有势力群体,听了差役的话,郭长春便明白,这顾弦禛还是个刺头,到了这种鬼地方,还能折腾起来的,那从前都不会是寻常人。

暗恼着差役没眼力,差役一瑟缩,却禀道:“头儿,这个顾弦禛…小的知道,因为他和寻常的犯人不大一样,武艺像是不凡,不大好惹,没来多长时间便让上上下下的犯人很是信服,小的便记住了他。”

旁边的差役却面色有些古怪,扯了扯郭长春,显然有话要说,郭长春见宋宁目光一锐盯了过来,忙瞪了那差役一眼,道:“有话就当着贵人的面儿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这里犯人这么多,不管从前什么身份,到了这里都一样,郭长春掌事,并不用亲自接触犯人,倒不记得一个顾弦禛,闻言忙吩咐人,道:“快去查找可有此人,如今人在哪里?将他带过来。”

宋宁沉声道:“顾弦禛,大概是去年冬天被罚送过来的,将他找过来,我们爷有话要问他。”

郭长春见这般做派,愈发恭敬,忙道:“有的,有的。”

秦御却没再问他,而是宋宁代为问道:“罚送这里的犯人,可有名册?”

秦御明显是不想暴露身份,但即便不知贵人身份,郭长春也被这架势给唬住了,忙点头躬身的应着。

“是,是。”

顾卿晚方才跟着秦御往凉棚下走,待秦御拉着顾卿晚在长凳上坐下,才看向战战兢兢的郭长春,道:“爷问你几件事儿,你如实交代。”

宋宁也走了过来,禀道:“爷,都收拾干净了,您移步吧。”

郭长春特意唤了大人,见秦御没反驳,心中愈发没底,恭敬的道:“大人还请那边宽坐。”

秦御垂眸扫了他一眼,嗯了一声。

他低着头,战战兢兢的到了秦御面前,跪下磕头道:“小的郭长春,乃是这里的掌事,给大人问安。”

宋宁这才松开了他,瘦高差役额头冷汗都冒了出来,心道这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人,怎么一个随从就这么大的气势,手中拿的又是沧州府知府的腰牌,这么贵的贵人,怎么就来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了。

他忙整了整衣裳,赔笑道:“是,是,小的冲撞贵人了。”

他说着就要往秦御那边走,刚迈出一步,便被宋宁提了后衣领,对上宋宁一张阴沉的脸,瘦高差役只觉后颈一凉,顺着其锐利的目光望过去,正看到了自己敞着的胸膛。

瘦高差役瞧去,骇的面色大变,忙点头哈腰,道:“是,是,小的眼拙,这就请爷进来。”言罢又吩咐剩下的几人,道,“贵人来了,还不快将这里收拾干净!快点!”

他说着示意了下还站在阳光地儿的秦御,从袖子中随意摸出一块牌子来在那差役的眼前晃了下。

宋宁神情沉冷,却是瞪了那人一眼,道:“什么眼神!爷在那边呢!赶紧收拾干净,请爷过来。”

躺在旁边条凳上,正叼着块肉的瘦高差役,迎了上来,见宋宁身上穿着考究,戴着的玉佩更是温润,瞧着一派贵人模样,也不敢怠慢,笑着道。

“呦,这位爷是打哪儿来的,怎到了我们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在下是这里的掌事,爷有什么事儿,和在下说便好。”

那边宋宁已经进了凉棚,道:“谁是主事的?”

其中面对这边的差役,抬头瞧见宋宁和不远处站着的顾卿晚一行,一眼便看出是有些来历的,忙给其他几人施了个眼色,率先站了起来。

那边修建着几间明显要干净整齐些的青石屋,大抵是给看守流放犯的官差住的,外头搭建了凉棚,此刻因是正午时,矿场热的很,凉棚里坐着几个官差,身上差役服敞着,正吃肉喝茶说闲话。

一行人在一个时辰后才到了铜矿场,秦御瞧了眼宋宁,宋宁便先一步往矿场东边一排青石屋大步而去。

今日因要进山,顾卿晚又穿了男装,虽然在秦御的坚持下,她没有束胸化妆,可打眼一瞧,却也容易被当成男子,众目睽睽的,先时顾卿晚不好意思让秦御抱着,这会子他突然来强硬的,顾卿晚也确实脚底心疼,便也随了秦御。

秦御哪里知道顾卿晚的心思,只觉她这句,她是他的,更是中听,异色眼眸中瞬间便有了笑意,弯腰便抱起了顾卿晚,道:“这山路难行,就你这脚程,等走到也天黑了,还是爷带你吧。”

顾卿晚闻言却想,果然是她没分寸了,秦御自然是未来燕广王妃的,她此等身份说这等话,确实是僭越了,便也笑了,随口道:“知道了,我说错了,我是殿下的,这下总成了吧?”

顾卿晚这话太没分寸,她这样,若是在京城,被人听到,就是能拿捏她的错处,秦御心中虽没不快,可却禁不住沉着脸喝了一句。

他面上却端了起来,又抬指弹了她一下,道:“什么你的,休得胡说!没大没小!”

她脆声应了,秦御不觉被她一句我的,闹的心中一荡,仿佛被一根羽毛轻轻扫了一下,耳根竟莫名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

“知道了,我的殿下。”

从前,她一心想着不和秦御牵扯上,自然不会考虑讨好他。如今就把秦御当老板了,他的满意度,直接决定了她在王府生活的舒适度,该回报讨好的时候,顾卿晚不会吝啬。

顾卿晚见把他哄高兴了,暗自挑了挑眉。

“谁说爷不稀罕的?干嘛等回京啊,在船上就给爷绣起来!”秦御却打断顾卿晚的话,敲了下她的头,扬声道。

顾卿晚便轻哼了一声,道:“没说什么,看来殿下是不怎么稀罕我绣的荷包,倒是我…”

秦御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之喜,愣了下,道:“你说什么?”

她挽着秦御的手臂,禁不住半靠在他怀里,点头笑起来,道:“那我便多谢殿下好意了,殿下对我这么好,来日等我回京,给殿下绣个荷包致谢吧。”

顾卿晚并非不识好歹的人,不管秦御逼迫她为奴的事儿,令她心中下了多大的决心要守好自己的心,有多痛恨他,此刻也感谢他的细心体贴。

秦御的心意顾卿晚也体会的到,他大抵是觉得自己方才那么沉痛,这一行万一坐实了大哥的死,她心情会更糟,便想带着她散散心。

万一哪天真回去了,那可就亏大了。

不过他都不着急回去,顾卿晚自然是没意见了,她到了这古代也有些时日了,可却哪儿也没去过儿,什么好山好水好风光都没玩过看过呢。

他话语中有些理所当然的玩世不恭,顾卿晚不觉略怔了一下。先前她还感觉,秦御和沈择几个人有点不同,纳闷几人怎么会玩到一起去的,如今再瞧,秦御这玩心也不轻,还真是说甩手就甩手的纨绔二世祖。

秦御隔着面纱,也能瞧清顾卿晚脸上的喜色,闻言便挑唇道:“爷出征刚回京没多少天,累了三年多,还不该歇歇?前些时日吴国公一掌打掉了爷半条命,爷在外头散散心,养养身子也好,急着上什么朝?”

顾卿晚闻言顿时双眸一亮,果就被一下子吸引了注意力,道:“殿下不急着回京?不必上朝?”

秦御自然感受到了她的不安和忐忑,见她即便走在山道上,也双手发凉,心中便有些疼惜,转移她的注意力,道:“这一路急着赶路,走的都是官道近道,没什么意思。等回京的时候,爷带你换条路走,转道随州,折道东南,走惠水,到了射阳码头,改道运河,一路景儿好,船上也少颠簸。”

她心情沉重,一路都沉默不语,又想着也不知道这一趟能不能有所收获,会不会来此真的只是为了证明大哥已经死了,便禁不住紧紧回握着秦御的手,好像这样就能寻到些支撑和安慰。

顾卿晚目光扫过他们麻木的脸,想着自己那样光风霁月的大哥竟然在不久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她的心便阵阵揪疼,恨死了阴谋害顾家的那些人。

这山体极为贫瘠,即便是这样的夏日,也寸草不生,炙热的太阳照在山体上,反射着刺眼白光,热气蒸腾,那些犯人,衣衫褴褛,一个个灰头土脸,面黄肌瘦,他们双唇干裂,脚步沉重,足下穿着的都是破草鞋,早被山石割裂,起不了保护脚的作用,脚上都是血迹斑斑,地上一步一个血脚印,即便这样,稍慢上一些,就要被官差随意的抽打驱赶。

走不了马,来往都要步行。顾卿晚头上戴着帷帽,被秦御牵着往山中走,一路就见好些流放犯人被官差驱赶着背着沉重的矿石,脚上带着锁链往山外徒步运送。

沧州这地方本就荒僻的很,顾弦禛被流放做活的矿场就更偏了,位在崇山峻岭之中。没有修官道,只矿场往外运送矿藏和生活用品常年下来有一条曲折难行的山道。

顾卿晚一行是在四日后赶到沧州的,有秦御在,早便打听好了当时顾弦禛被流放过来后的行踪,他们直接便往顾弦禛最后所呆的那处矿场去。.

第120章主动的顾卿晚.

顾卿晚被秦御抱回了先前他们呆的那处青石砖房,见她面色惨白,显是被吓的不轻,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根刻着顾弦禛名字的锁链,秦御不觉又叹了一声,直接抱着她,一脚踢开房门,进了屋。

屋子里倒收拾的整齐干净,想必是每日都有犯人进来打扫,不过却没有桌椅,能坐人的地方就只有那张床榻了。谁知道是什么臭男人躺过的,秦御不想将顾卿晚放在那里,目光转了一圈,便往靠东窗的一口大木箱子走去。

到了近前,他先将顾卿晚放下,道:“等下。”

言罢,顾卿晚却见他将身上的长袍脱了下来,一扬手,铺展在了木箱上,这才将她抱坐了上去。

顾卿晚今日本就很感谢秦御的陪伴,此刻见他这样仔细照顾自己,好像她是易碎的娃娃一般,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她面上微红,将手中的锁链放在了一旁,主动圈上秦御的脖颈,靠在了他的怀中,道:“殿下也很累吧?是我不懂事,早知道自己只会添乱,我便该呆在客栈的,不该跟着过来的。”

秦御听她声音闷闷的,却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道:“爷既带你来,便没什么添乱的,只你不准再伤心了,若再哭,便一会子证实你大哥没死,也甭指望爷替你找人了!”

他声音恶狠狠的,顾卿晚却心中发暖,乖巧的点了点头。其实离开那令人窒息的盲井,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了很多。

这些天连日赶路,委实累人,夜里也休息不好,今日为了赶路,更是三更天便动了身,如今已经临近傍晚,顾卿晚又经历了一场悲恸惊吓,此刻靠在秦御怀中,竟觉安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没片刻顾卿晚便靠在秦御怀中累的睡着了。

秦御低下头,仔细打量顾卿晚,却见她浓黑的睫羽轻轻垂落,眼底有些未褪的青影,略显苍白的面上疲累之色即便是睡梦中,也未曾消减。

他站在箱子前,顾卿晚坐着靠在他胸前,这个姿势一定不会舒服。秦御将顾卿晚靠在胸膛上的脑袋缓缓放倒,令她枕在臂弯,将她又从箱子上抱了下来。

接着他才身影一跃,自己坐在了箱子上。像抱孩子一般,小心的将顾卿晚横着安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圈着她,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也闭目养神起来。

顾卿晚做了个梦,梦里她又回到了曾经的顾首辅府,阳光很好,花园中那颗当年她和大哥一起种下的银杏树,不知怎的,突然就长成了岑天大树,晚秋时节,挂了一树金黄。她开心的绕着大树跑了两裙,裙摆带起满地金黄。

一晃眼,就见大嫂庄悦娴站在树下,她笑着道:“大嫂,你快,我和大哥种的树长大了,大哥怎么还不从衙门回来,我都等不及要让大哥看看了!”

庄悦娴却奇怪的笑了笑,道:“晚姐儿,你大哥死了,他看不到了,大嫂现在就要去陪他了。”

她说着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根白绫来,往树上一抛打了个结,便要伸头往上挂。

顾卿晚面色大变,忙去阻拦,庄悦娴却瞧着她温柔的笑,道:“你也来吧,乖,听话,咱们一家人到了阴间便都能重逢了。”

说着,她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条白绫,猛的勒在了顾卿晚的脖颈上,狠狠用力。

“大嫂不要!大哥没死!”顾卿晚挣扎起来,额头汗水滚落,双手乱抓乱挥。

闭目养神的秦御被她拍了一下脸颊,睁开眼眸,忙抓住了顾卿晚的手,安抚道:“卿卿醒醒!快醒醒!”

顾卿晚骤然睁开眼睛,心脏还在砰砰乱跳,她满头大汗,瞪大了眼睛看着秦御,还沉浸在方才的梦境中有些回不过神来。

秦御一时间也未言,只将她抱的更紧了些。谁知却在此时,外头传来了宋宁的声音,道:“爷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