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卿晚知道陈家的情况,若非日子拮据,又被长房压迫,陈三爷这等文人,又是曾做过尚书的,是万万不会出来经商的,听陈三爷说只有一千两银子,她也不意外,笑着道:“瞧伯父说的,您能来负责酒楼建造,那是大材小用!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样的话,咱们现在还差一万两银子。当日买那块地用了一万八千两,是我大嫂拿的,剩下的一万两也由我顾家来出。另外,顾家也出一本食谱,是我大嫂的嫁妆,到时候由我大嫂负责调教厨子做出地道的菜肴来。”

先前顾卿晚用来买地的银子,乃是从大长公主那里得的珠宝和太皇太后赏赐的金子。用过后已经没剩多少了,不过顾卿晚觉得有玉莲花在手,短时间内再挣个一万两银子对她来说,应该并不算太难。

酒楼是她的一步棋,她必须是最大股东,掌控绝对的话语权才行。

见她口气极大,要拿剩下的一部分银子,沈择几个倒不意外,只当是秦御给顾卿晚置产。

毕竟他们都看到了,人家御史弹劾的真没什么错,秦御虽然还没有妻,但绝对已经走上了宠妾灭妻之路。

若不然,顾卿晚一个罪臣女眷,上哪儿拿出这么多的银子来,口气这样大。

沈择几个不觉打趣的看向秦御,秦御却只有苦笑的份儿。他倒希望顾卿晚能伸手管他要银子,可他先前提了那块地,顾卿晚转眼就自己买了地将他撩到了一边儿。

商议了一番,顾家直接占了酒楼四成的干股,剩下的六成,郭栋拿两成,沈择几个分刮了其它的四成,当场便签了文书,几人都按了指印,这事儿便算彻底定了下来。

顾卿晚站起身来,几人举杯相庆,秦御坐在旁边,瞧着兴高采烈,满脸冒光,好像马上就要坐拥金山银山的几个兄弟,突然觉得这排挤不要搞的太明显。

第185章搅乱的心

礼亲王府,秋爽院。

顾卿晚和秦御回到王府,便被秦御带着直接去给王妃问安,两人到时,礼亲王妃正和礼亲王在花厅中说话。

前几日礼亲王妃只能呆在内室,见不得半点风,今日已好了许多,精神也比前几日明显有了好转。只是经这一番折腾,她到底消瘦了不少。

礼亲王一身朝服,端坐在一边吃着茶,两人倒也没说话,瞧气氛像是有些尴尬。

见秦御携顾卿晚进来,礼亲王妃明显松了一口气,双眸一亮,冲礼亲王道:“我和阿御,卿晚有话要说,王爷想必前头也还有不少政事…”

礼亲王闻言果然站起身来,却道:“本王今日也累了,你们说话,本王先进去歇会。”

他言罢,竟是迈步往内室的方向去了,到了多宝阁前,脚步微顿了一下,吩咐站在旁边的陈嬷嬷道:“沐浴,更衣。”

他言罢,径自甩着袖子进去了。

礼亲王妃,“…”

陈嬷嬷神情略怔了下,接着瞧了礼亲王妃一眼,眸中略有喜色和担忧,趁着礼亲王妃没话,便忙招手让丫鬟准备热水,进去伺候。

顾卿晚在一边瞧着,不觉有些好笑。礼亲王妃这明显是要撵着礼亲王走呢,礼亲王倒脸皮子厚,只当没听到。

莫怪秦御也厚脸皮,原来是遗传来的。

她上前行了礼,道:“多谢王妃体恤。”

礼亲王妃便招手让她近前,道:“可是哭过?眼眶怎还红红的,那种血腥场面,往后还是避着些,不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顾卿晚抿唇笑,再度福了福身道:“是,谢王妃开解,王妃今日气色好多了,可是已经不痛了?”

礼亲王妃脸上露出些松快的笑来,道:“这老毛病都十来年了,一到秋日就范,反反复复的,往往一个冬天都不怎么安宁。说起来今年倒是好的最快的,这些时日多得你过来伺候汤药,又是陪我说话,又是每日里还变着法的更换盆景给我看,辛苦了。”

这些天顾卿晚每日都给礼亲王妃的内室更换新盆景,屋里鲜亮,心情也能好些,头疼也能纾解一二。

不管怎么说,顾卿晚一份真心,礼亲王妃是能感受到的。只觉顾卿晚是个知道感恩的,对其态度便又和蔼亲近了不少。

“王妃说的哪里话,王妃不嫌弃便好。”顾卿晚含笑道。

礼亲王妃虽然不知道顾卿晚往她汤药里加东西的事儿,但能这样快就养好,她心情却极好,也觉得有顾卿晚一份功劳,拍抚了两下顾卿晚的手。

秦御坐在一旁,这才开口,道:“太医今日可来诊脉了?怎么说的。”

礼亲王妃点头,道:“太医说母妃调理的差不多了,又调整了下药方,左右都是老毛病了,也根除不了来来回回还是那些话罢了。”

秦御拧了下眉,礼亲王妃却脸色轻快,摆手道:“行了,他在这里,母妃便也不多留你们了。想必你们今日也是累了,都早些歇着去吧。”

礼亲王妃口中的“他”分明指的是礼亲王,语气竟有点嫌弃的意思。这些时日,顾卿晚倒听文晴说了些礼亲王府的事儿。

说是自打生养了秦御的第二年,礼亲王妃便因月子没坐好,落下了头风的毛病,刚开始时,比现在还严重,一眼除了少数几日,多是关在屋里,疼痛难忍,甚至都没法掌理王府中馈。

也因此,秦御兄弟小时候没少受妾室欺辱,和礼亲王妃也不大亲近。王妃那时候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怎么顾得上,自然是更没心里伺候礼亲王了。

彼时礼亲王也年轻,还是贪花好色的年纪,整日便也都在侧室小妾那里,本来夫妻两个长久不在一起,感情就受影响,再加上后来秦逸兄弟又出了两回事儿,后来还查到了礼亲王的妾室身上。

礼亲王妃和礼亲王便生了隔阂,之后这十多年,即便是礼亲王有所收敛,也有心弥补,礼亲王妃却极是冷淡。

加之王妃的头风病也没好,发作时依旧没法伺候,渐渐的夫妻虽面上维系着平静,可却没什么夫妻生活。礼亲王也都快十年没在王妃的秋爽院中过过夜了。

王妃这也算是无宠,不过因秦逸兄弟争气,不好惹,再加上王妃有强大的娘家做后盾,礼亲王虽睡妾室,却不宠妾室,王妃在王府的地位倒是从没动摇过。

不过这次礼亲王妃生病,礼亲王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日日过来探望,今日这都傍晚了,竟还不打算离开,还要厚着脸皮在秋爽院沐浴更衣。

顾卿晚瞧着,礼亲王这像是打定了主意要修复夫妻关系的样子,只瞧礼亲王妃冷淡的样子,只怕礼亲王很难遂意。

只这些事儿,跟顾卿晚也没什么关系,她随着秦御告退出来。两人缓缓踏着满地的霞光往雪景院走,见顾卿晚沉默不语,秦御便脚步顿了下,拉了顾卿晚的手,道:“想什么了?”

顾卿晚抬眸,正迎上秦御探究的视线,她轻勾了下唇角,随口道:“想你父王和母妃啊,我在想,有时候女人的心远可以比男人要硬的多,冷了心,想再暖回来谈何容易?而男人却总是自以为是,总觉得不管走多远,想回头时,女人便还会在原地等着他,殊不知,就算她还在原地,寻到的也不会是原本那个人了。”

秦御倒不想顾卿晚会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怔了一下,旋即眉头略拧了下,眸中若有所思,逼视着顾卿晚的眼神也越来越幽深难辨。

顾卿晚本是有感而发,被他这样盯视着,倒不自在起来,她规避了秦御的视线,道:“赶紧回去吧,我总觉着身上沾染了血腥味儿,想赶紧洗一洗。”

她言罢,就越过秦御往前走,秦御却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又拉了回来,忽而将她禁锢在怀中,道:“爷和卿卿不是父王和母妃,爷不会犯父王那样的错。你知道母妃是如何落下的这头风之症的吗?”

见顾卿晚凝眸无言,秦御缓缓开口,道:“那时候爷出生还不足十日,突然病危,母妃不顾还在月子中,不辞劳苦亲自照顾,又亲自查找原因。后来却查到了当时的冯侧妃头上。彼时父王出征在外,没在京城,冯侧妃到底是有诰命有位份的侧妃,母妃不好直接处置,却又忍不住气恨,等不得父王回来。不顾劝阻,非要往宫中去见皇奶奶。爷是寒冬腊月生的,纵然下人准备的再周全,却还是落下了不少毛病。”

秦御言罢,俊美的面容已浮起一层戾气,便是夕阳的柔光笼着他,也没缓和脸部刚硬如刀的线条。

他顿了一下,又道:“爷小时候和所有的孩子一样,特别依恋母亲,然那几年却是母妃头风发作最厉害的时候,有时候她疼的忍不住抱着头在地上直打滚,会拿脑袋往墙上撞。母妃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她不愿自己的孩子看到她那副样子,病情发作时,便关在秋爽院不见爷和大哥。直到爷五六岁时,母妃的头风之症才慢慢得到了控制。不过小时候渴望母亲,却又不得见的心情,爷却一直都记得。”

他言罢,抚了抚顾卿晚的眉眼方才又道:“所以,爷不会像父王一样,弄的后宅乌烟瘴气,爷也不会让爷的孩子重蹈覆辙。那时候你在进京路上当着大哥的面,给了爷和娄世子难堪,爷放手了。一来是抹不开脸面,你既无意,爷也犯不着倒贴。再来也是因为爷一心想娶个合得来的郡王妃,相敬如宾,从没生过宠妾之心。后来再在京城相遇,爷却发现,是真有些放不开手。”

他自嘲的笑了笑,这才盯着顾卿晚的眼眸,一字一句的继续道:“其实那些御史弹劾的也有些道理,爷如今就想宠着你,故此,既已这样,爷便不会,也不能再弄个郡王妃回来,让她站稳了脚跟,再不满爷宠妾之事儿,开始兴风作浪。爷便想着,可以迎娶一个回来,让她暴毙。可卿卿却说承受不了这个,既如此爷只得迎难而上,不管怎样都抵住压力,坚持不娶了,没得害人害己。所以,爷说不娶正妃的话并非玩笑。”

顾卿晚怎么也没想到秦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从前也说过不会迎娶正妃的话,可她却从来没有当真过,只以为秦御是哄她的。亦或者心血来潮,当时是那么想的,转眼大抵就抛脑后去了,只因他堂堂燕广王,怎么可能不迎娶正妃?

此刻,顾卿晚却从秦御的眼眸中瞧见了认真和坚定之色,他确实不是说说而已,竟是真打定了主意要不娶正妃。

顾卿晚觉得额角突突乱跳,心神烦乱,盯着秦御半响,她终于还是垂眸,道:“可是宫里的太皇太后,王爷和王妃,世子爷他们都不会由着殿下这样胡闹的。殿下这又是何必呢。”

顾卿晚突然觉得事情变成了一团乱麻,她本来可以只将秦御当床伴的,这样的定位,让她很清醒,也能很好的把握自己。可秦御突然这样子,她发现她有些乱了,他干嘛捆绑了她的身,还要来捆绑她的心。

他太可怕了!太讨厌了!

秦御见顾卿晚垂下头,拧着秀丽的眉,异色眼眸略暗,唇边紧抿成一条线,片刻才又道:“爷会说服他们的。”

翌日,顾卿晚醒来秦御已上朝去了。

她梳洗后,坐在梳妆台前由着文晴给她梳理长发,见文晴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不觉挑眉道:“你这是一早上就捡了银子呢,还是做梦梦到美男子了?怎这般高兴。”

文晴闻言顿时红了脸,冲镜子里面含调侃的顾卿晚瞪了瞪眼睛,道:“奴婢怎么会做那种梦!”

见自己不过随口提一句,文晴竟然连脖子都红了,顾卿晚愈发惊异了,探究的目光灼灼,道:“没有梦到美男子吗?那你红什么脸啊。”

文晴愈发脸色涨红起来,她哪里梦到美男子了,分明做的是黑脸煞星的噩梦!

她跺了跺脚方道:“是奴婢一早听说王爷昨儿留宿在王妃的秋爽院,心里高兴,这才脸上带了出来,才不是做梦呢。”

顾卿晚闻言却微微怔了下,遂又笑着道:“王爷留宿秋爽院,你高兴哪门子?”

文晴给顾卿晚挽起长发来,挑拣着合适的发簪比划着,道:“奴婢当然是替王妃高兴了,王妃人那么好,又美又和善,对王府下人多好啊,王爷眼睛里却只看得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奴婢们都替王妃委屈呢,如今好了,王爷总算是…”

文晴说着,见镜子中顾卿晚微微发怔,低眉敛目的,顿时面色一白,手中的发簪也从指端滑落,忙急色道:“姑娘,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和王爷那些妾室不一样的…”

文晴越说越着急,越解释越无力,最后到底咬着唇,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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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什么病呢

文晴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紧紧咬着唇,满脸的懊悔之色。都是她嘴快,怎么能当着姑娘的面说那样的话呢。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文晴对顾卿晚是真生出的主仆之情来,顾卿晚和善好伺候,对她也亲切,雪景院也清净,文晴觉得能伺候顾卿晚这样的主子是自己的福气。

只她这些时日观察也算是瞧出来了,顾卿晚是真不乐意当这个顾姨娘,对秦御也不怎么上心,文晴有时候想想,也能理解。

顾卿晚本来是首辅千金,是要做镇国公府正经的世子夫人,将来做镇国公夫人的,便是家道中落,又退了亲,大抵也磨损不了心中的清傲骨气,旁人瞧着千好万好的王府妾室,在顾卿晚眼中怕是桎梏炼狱。

更何况,顾卿晚不是养不活自己的人,文晴瞧着,单凭顾卿晚的一手易容术和连王府匠师们都惊叹不已的盖房子的能耐,在外头她就能自立门户。

也莫怪顾卿晚不甘心,和秦御之间,倒像是秦御更贴着一些。

文晴是真心觉得顾卿晚和王府那些个整日里心思诡诈,算计王妃,抢夺宠爱,没什么见识,老出幺蛾子,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不一样。

只是偏偏顾卿晚现在就处在这么个位置上,妾室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若是哪家哪户妾室上台面了,传出去,就要遭受笑话,也不合乎世俗常理。

所以文晴这会子心中着急,竟然呐呐难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卿晚其实并没有生文晴的气,她自然也知道文晴不是有意戳她心窝子的。她方才只是在想礼亲王和礼亲王妃的事儿,故此便失了神。

她在想古代的女人和现代女人的想法真的很不一样,浪子回头在古代女人眼中是如此的值得歌颂。

礼亲王现在玩够了,觉得没意思了,反倒想起妻子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王妃该心无芥蒂的重新接受礼亲王呢?为什么就没有考虑下王妃内心的感受呢,年轻时,礼亲王亲手在王妃的心里裂开了一条沟壑,现在那沟壑好容易结痂了,礼亲王又要揭开伤疤,强硬的选择缝合,就算能缝住了,礼亲王妃不痛吗?缝在一起也还是有一道难看的痕迹啊。

礼亲王和王妃这种情况,虽然和她于秦御不一样,但却也有相同之处。昨日秦御的话,秦御的态度,都将顾卿晚的心绪搅的一团烦乱。

可今日她却冷静了下来,就算秦御现在对她真心一片,也抹不掉他曾经带给她的那些伤害。若非她心理够强大,换一个本主那样的性子,秦御的所作所为能将人逼的上吊。

强抢民女,逼良为奴闹出人命来的事儿还少吗?

秦御从一开始就没尊重过她,凭什么他现在想修复弥补了,她就得接受他的感情?更何况,她现在还处在这样尴尬的妾室位置上。

秦御即便做了不娶妻的决定,礼亲王他们也不会同意,再知道都是因她之故,还不得分分钟弄死她这个祸害啊?

退一万步说,秦御真一辈子不娶妻,她也没一辈子给人当这个狗屁倒灶妾的道理。再退一万步说,就算她愿意当这个妾,秦御这样的身份,顾卿晚也不相信他能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过到头。

有句话说的,男人啊,不到盖棺定论之时,就不能相信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在爱情上,男人远比女人善变的多。

她和秦御之间的变数太多了,顾卿晚不想跳这个坑。说白了,若是深深的爱一个男人,她还能无所畏惧的去和他一起经营未来,她现在还是抵触的,秦御的突然表白,只让她心生退避之心罢了。

更何况,她是要回到爸爸妈妈身边的,她绝不能爱上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那样的话,她就真回不去了。

这样想着,顾卿晚下意识抚了抚手腕上的玉莲花,心里有些着急起来,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这朵玉莲花都半点异动都没有?难道她想错了?

不可能,她穿越必定和这鬼东西有关,顾卿晚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她有必要找些专业人士,比如说高僧道士神婆之类的问一问。

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在文晴跪下时,顾卿晚便没能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小丫鬟已经快把嘴唇给咬破了,顾卿晚忙将文晴拉了起来,笑了开来,道:“瞧把你给吓的,我不在意的,方才只是在想早膳吃什么想的入神了。”

她说着抚了抚肚子,可怜兮兮的又道:“还真是好饿了,好文晴,咱们要摆膳了吗?”

顾卿晚这样子,瞧在文晴眼中就是强颜欢笑了,心里又揪了揪,才忙应了声,飞快的给顾卿晚收拾好发髻,快步出去了。

顾卿晚用过早膳,便往花园去看浮云堂的修建情况,她这些天忙着刘家的事儿和酒楼草图,已经有些时日没去了。

秋风一起,园子中的景致一日日的变化,像是一只大手,抚开了夏日的葱茏,眨眼间便掀开了秋的瑟缩。

顾卿晚带着文晴一面瞧景致,一面往浮云堂的方向绕,谁知刚走过一处灌木丛,就见一个紫色的身影一手撑在一颗木棉树上,正垂着头好像在干呕。

秋日舒朗的阳光照在那道影子身上,少年郎的身形愈显单薄欣长,他的一张漂亮的脸被染上了干净的光阳,平日略显英气的眉因难受微微蹙着,下头是卷翘而纤长的睫毛,渡了一层淡金色,显得毛绒绒的,遮掩了眼底的情绪,却一颤一颤的很是可爱。

少年的手抬着,虚掩了口鼻,垂着头干呕着,怎么瞧怎么脆弱柔弱。

竟然是多时不见的宣平侯,景戎。

顾卿晚的目光落到了少年遮挡着口鼻的手上,禁不住怔住。这小子的手也生的太纤细小巧了吧,五指纤纤似葱削,骨节圆润柔腻,白皙的和葱管一样,骨骼玲珑,好似完全没男孩子的宽厚。若非一眼认出是景戎,单瞧这只手一准以为是女孩的手呢。

顾卿晚一直知道景戎长的漂亮的过分,可这小子长手长脚,才不足十四就比她还高半个头,武功又高,气质也狷狂不羁的,平日是怎么都不会将他错认成女孩子的。

只是这会子他扶着树干呕的样子,却怎么瞧怎么柔弱,而且顾卿晚从没发现,景戎个子高是真高,骨架却细的堪比女孩了。

她怔着没回过神来,倒是景戎好像舒服了不少,含笑道:“多日不见,晚姐姐不认识小爷了?”

他说着直起身子,转过了身来,高高挑起一边飞扬的长眉来,又道:“若是让御二哥知道晚姐姐一见小爷就目不转睛的看,他该找小爷拼命了。虽说以小爷的拳脚不怕他,但若是这事儿传出去,小爷在外头那些个莺莺燕燕红颜知己们却是要伤心落泪的。”

他这么突然转过身来,脸上方才的柔弱果然就褪了个干干净净,神情邪气中带着点痞色,顾卿晚觉得自己方才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再来,景戎虽然武功高又已是一品宣平侯,可年纪小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没长开,亦男亦女点也是正常。

她含笑福了福身,上前两步才道:“宣平侯哪里不舒服吗?”

景戎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指着前头不远处的一角亭子,道:“逸哥哥今日休沐,准备了些菜肴美酒邀小爷来赏落叶秋湖,结果被王爷临时叫走了。小爷大抵是昨日吃坏了肚子,今儿吃酒又猛了些,腹中有些翻腾。”

顾卿晚闻言仔细观察了下景戎的面容,见他脸色确实有些苍白,可却瞧不出吃了酒,不觉一笑,道:“面黄而消瘦者,多见于胃病虚热,黄而色淡者属胃病虚寒,宣平侯可否伸出舌苔来予我一瞧?”

景戎,“…”

文晴,“…”

这些天顾卿晚一直在看医书,文晴还以为顾卿晚只是随便看看,可这怎么都给人看起病来了!

“宣平侯无需讳疾忌医,我略通晓一些医,或许可以帮小侯爷看一看,对了,我记得上次在宫宴上小侯爷便有些脾胃不适的样子。”

顾卿晚双眼发亮,说话间又往景戎身前走了两步。

景戎脸上的笑有些僵,不过顾卿晚的眼神太热切,他拒绝都有些不好意思,到底伸了下舌头。

顾卿晚便拧了眉,道:“奇怪了,小侯爷的面色虽微白,可却并非脾胃有疾之状,这胃寒湿者较明显的病症是舌苔,小侯爷舌苔正常,可见不是,胃热也不像啊…敢问小侯爷腹中翻涌是哪种翻涌?可伴有疼痛之症,或者是灼热之感?”

景戎被顾卿晚逼问的额头都微微有了细汗,呵呵笑着道:“好像…好像是有点疼。”

顾卿晚眼前又是一亮,道:“那是哪种疼法?连绵的,还是间断的?可否喜温喜按,可有没有食欲,或者神疲乏力?还是伴有旁的什么症状?”

景戎肚子根本不疼,身体太健康,好像就没肚子疼过,哪里形容的出是什么疼法。被顾卿晚连番逼问,倒是想起从前好像有此着了寒气,还真肚子疼过,便形容道:“一揪一揪的绞疼,间或还有些发坠,恶心,却又吐不出来,不过这会子小爷已经好多了,没事儿了。那个,小爷还有些事儿,便先走了,改日再和晚姐姐叙旧啊。”

他言罢就要逃,顾卿晚却追了两步,往他面前一挡,嘀咕道:“怎么像是痛经呢…这到底是什么症状。”

她面露沉思,明显是看病看的有些痴痴然,随口轻声嘀咕了那么一句。奈何景戎耳力绝佳,顿时唇角便使劲抽了抽,脚下差点没来个跄踉。

正想绕过顾卿晚赶紧离开,谁知道又一股恶心翻涌而来,捂着嘴便又干呕了一下。

顾卿晚面色微惊,探手便道:“这样,我也有看了两本脉象的书,我给小侯爷摸个脉看看吧?”

她说着就要往景戎的手腕上搭,景戎吓的一退三步远,惊道:“不行,不行,男女授受不亲,兄弟妻不可戏,晚姐姐可千万别害小爷,小爷…呕…”

他说着侧身又呕了一下。

顾卿晚见他如是,又往前逼近了一步,却被文晴忙忙拉住了。

顾卿晚茫然看向文晴,就见文晴神情尴尬,道:“姑娘会吓着小侯爷的,姑娘给小侯爷把脉确实不合适,小侯爷要看病多的是太医院的大人们,姑娘不是急着去浮云堂吗,还是快些走吧。”

顾卿晚闻言眨了眨眼,一时间双眸有些微黯,回过神来。

她这些天背了不少医书,也算摸到了一些医术的边儿,景戎是她遇上的第一个病患,方才难免有些激动。

现在想来,自己到底不是大夫,这样追着人家要给人看病确实不好。更何况,两人的身份,原在这园子里碰到就是要避嫌的,她还非要给人家把脉,若是叫人瞧见,却是要惹来麻烦的。

顾卿晚心头略叹了一声,放弃了给景戎看病的念头,只见景戎确实不大舒服,她到底放心不下,吩咐文晴道:“你在这儿守着,为去那边亭子给小侯爷端杯热水来。”

文晴福了福身,顾卿晚便忙往方才景戎指的亭子而去。亭子中果然备着酒菜,自然也有茶水,顾卿晚给景戎倒了一杯热水,又匆忙自荷包中翻出随身携带的小玉瓶来,往里头滴了两滴玉莲花蜜,这才转身出了亭子,回到花道边儿将热水端给景戎。

景戎对顾卿晚也没什么防备心理,接过热水便喝了下去,原是想压压那股恶心劲儿的,倒不想一杯水下去竟觉神清气爽了一些。

他好受些了,许是害怕顾卿晚还要提把脉的事儿,忙忙抱拳谢过顾卿晚便快步去了。

却说刘惠佳,她没能见到刘民生最后一面,当夜哭着被金妈妈拖回了客栈,可还不到天亮,锦乡伯府便发现世子夫人不见了的事儿。

锦乡伯大怒,不管他对刘惠佳这个媳妇有多不满意,都已经迎娶进门了,在外人眼中那就是锦乡伯府的世子夫人,如今她跑了,若是在外头出个什么事儿,锦乡伯府还不得成为笑话啊。

锦乡伯忙令伯夫人严查此事,秘密的赶紧将刘惠佳给找回来。

锦乡伯府也算有些能耐,再加上顾卿晚让金妈妈带刘惠佳出府也没特意让人提她们遮掩行踪,故此不到这日正午,伯府的人便寻到了刘惠佳落脚的客栈。

他们只说是来抓府里的逃奴,二话不说,往刘惠佳嘴里塞了汗巾,头上罩了麻袋便将刘惠佳给绑了回去。

刘惠佳被再度关进了明心院,李泽恨她竟然嫁进了伯府还敢跑出去,愈发觉得这女人是个荡妇,拿着马鞭使劲的抽打。

最后还是锦乡伯听到了消息,赶了过来,这才夺了李泽手中的马鞭,将李泽拦了下来。

李泽红着眼,梗着脖子,道:“爹,你让我打死她!儿子娶了这么个女人,已经抬不起头,都不好意思出门了,如今她竟然还敢往外跑,这样的女人,爹你还要护着她吗?!”

锦乡伯瞧了眼蜷缩在墙角,头发散乱,浑身血污,抱着身子瑟瑟发抖的刘惠佳,面上闪过厌恶之色,却道:“你也知道爹让你娶她是为着周首辅的承诺,如今刘家倒了,你的官职却还没到手呢,怎么能让她死了?她若死了,周家出尔反尔,岂不是白娶了她?”

见李泽脸色难看,却平静了下来,锦乡伯才又道:“行了,找个婆子给她上药,爹现在就去拜访周鼎兴。”

他言罢,警告的又看了李泽一眼,这才丢了马鞭,大步去了。

李泽冷冷扫着刘惠佳,沉哼一声,道:“你等着!”

声音阴冷,像是淬了毒一般。

刘惠佳缩了缩身子,直到李泽出去,砰的一声甩上门,她才麻木的抬起头,瞧着满屋横七竖八被砸的不成样的屋子,眼泪决堤而下。

然而锦乡伯去周府拜见却不顺,周家的下人将锦乡伯迎进了花厅,只说周鼎兴尚未回府,茶倒是一遍遍的换新,等了两个时辰,人却是迟迟等不到。

锦乡伯催了再催,周家大老爷周江延才过来相见,锦乡伯一提给李泽安排官职的事儿,周江延便推脱此事自己做不得主。之后,又有下人来报,周鼎兴被秦英帝留在宫中议事,不回来了。

锦乡伯从周家出来,让下人一打听,却得知周鼎兴早在两个时辰前就从侧门进了府,根本就没在宫中。

锦乡伯顿时便知,刘家倒了,周家这是耍赖反悔了。

他憋着一肚子闷气回到了伯府,想了想便让人准备了一碗汤药,又吩咐将李泽唤进了书房,指着那桌上的汤药道:“这是一碗毒药,你端到明心院去,好好审问下她,看看她可知道刘民生捏着的周家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兴许她知道呢。煮熟了的鸭子,不能将这样飞了!”

李泽闻言点头,端着药便又到了明心院。

天色已经黑了,明心院却没掌灯,李泽进屋,看守的婆子才在屋里放了一盏油灯。

刘惠佳身上覆了药,蜷缩在床上,见李泽进来惊恐的往后缩,李泽端着药上前,狞笑着俯视着刘惠佳,道:“知道这碗里是什么吗?这是一碗见血封喉的毒药,爷现在喂你喝掉,你便解脱了,怎么样?”

刘惠佳不停往角落中缩,目光盯着那药碗冲满了惊恐,她活的太无望了,可是她却不想死,她好恨,她好不甘心!

眼见李泽一脚踩在床上,倾身过来抓她,刘惠佳尖叫出声。避无可避,却被李泽一把捏了下巴,刘惠佳面露哀求,李泽端着药碗凑近,道:“爷问你件事儿,你若是回答的好,爷就放过你,如何?”

刘惠佳拼命点头,李泽满意的笑了,道:“刘家到底和周家有什么勾当,周鼎兴为何会承诺给爷官职来帮你挽回名声,是不是刘家拿捏住了周家什么把柄?”

刘惠佳闻言眸光一闪,她是闺阁女子,根本就不知道父亲到底拿捏住了周家什么把柄,可是刘惠佳却也知道,此刻她若是直接告诉李泽她不清楚,李泽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她灌下毒药。

她也不能编造一套说辞,那样她就没了价值,若是李泽再确认了她在说谎,就会更加折磨她。

刘惠佳选择了吊着李泽,她开口道:“是关于顾家的,妾身饿了,世子爷让妾身喝点热汤吃点热菜,妾身便告诉世子爷。”

李泽松开刘惠佳,盯着她瞧了两眼,选择了相信,道:“去端些饭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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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把柄

刘惠佳狼吞虎咽的塞着桌上的菜肴和馒头,心里却在想着一会子该怎么应付李泽。完全胡编乱造是不成的,十句真话夹带两句假话,这样不被发觉的可能性才大一些。

她太饿了,吃的很急,下手去抓,已经全然没有了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李泽等在旁边瞧着,只觉恶心厌恶的要死。

他有些不耐烦,上前便将还要喝汤的刘惠佳给提了起来,随手丢在地上,道:“行了,快说。不说的话,小爷这就喂你喝药,也算没让你临死还当饿死鬼,仁至义尽了。”

刘惠佳梗着脖子噎了两下,又咳嗽半响,这才平复下来,盯视着一脸阴冷的李泽,道:“世子爷也知道,我们家和从前的顾首辅家有亲戚关系,顾家人丁单薄,我们家便成了顾家的常客。从前是常常往顾家去的…顾家的覆灭,我们家和周家都有参与,顾家是遭受陷害的。”

李泽闻言露出了嘲讽的笑来,道:“可当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没想到那顾明承和顾景阳多么精明的人,也有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的时候。”

他冷嘲热讽的,刘惠佳却也没什么反应,冷笑道:“什么养不熟的白眼狼?顾家不过是拿着我们家赚取照顾亲族的好名声罢了,根本就不是真的将我们当亲人看待。我在顾家就像顾卿晚的丫鬟一样,永远都只能衬托她的清贵美好,顾明承口口声声将我父亲当子侄看待,可明明一句话的事儿,便能给我父亲安排进六部,却任父亲怎么讨好央求都不松口!”

李泽见刘惠佳越来越激动,却没兴趣听她抱怨倾诉,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行了,行了!爷对这些没兴趣,爷就想知道刘家拿捏的周家把柄究竟是什么!”

刘惠佳这才舒了一口气,道:“周鼎兴当初为了拉顾家下马,自己上位,用官职引诱我父亲为他效力。让我父亲在顾明承的书房中做些手脚。我父亲是同进士出身,本想着靠上顾明承,得一官半职,但是顾明承却是个不肯徇私的。我父亲心中不甘,便和周鼎兴达成了共识,不过我父亲也不是傻子,害怕周鼎兴事后过河拆桥,故此,动手前便令周鼎兴写了一份保书,上面注明了父亲帮忙陷害顾明承,事成之后,周鼎兴便应我父亲六部侍郎之位,那份保书是周鼎兴亲自执笔,且还盖了指印。”

她言罢李泽果然目光闪亮起来,却道:“胡说八道!周鼎兴那样的老狐狸会留下如此大的把柄让人拿捏吗?!你他娘是不是在骗爷!”

他言罢对着刘惠佳便又是狠狠两脚,刘惠佳被踹的捂着心窝蜷缩着平息半响才抬起头,断断续续的又道:“我不敢骗…骗世子爷。周鼎兴确实不会这般不谨慎,他写那保书是因为和我父亲达成共识,我父亲得到官职的一日,便必须将保书交出来销毁,只是…咳咳,只是我父亲留了个心眼,还给周鼎兴销毁的那保书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