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羽伏在桌上专心的翻账本,偶尔拿起笔,拨两下算盘。

拜江素梅所赐,天天布置任务下来,她现在的算术已经学得非常好了。

“香料铺净赚五十七两,锦缎铺净赚八十五两,田庄上只卖了花生,还有一些豆类,牲畜又没养肥,其他的,还未到丰收,故而只得三十两。”

这些都是一季度的钱,一年的话就十分可观了,虽说良田不过五百多亩,但每年两百两的收入是有的。想她以前每个月才只有五两银子的月钱,江素梅顿时觉得自己如今是过上了神仙一般的生活。

不过这些数目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让翠羽再重新结算一下,锻炼一下所学的本事。

她拿出其中的一百两,让青禾把丁贺两兄弟叫来,带着送去了俞家,顺便去同家人聚聚。

办完事情,江素梅叫采莲重新把头发梳了梳,便去了二老那里请安。

路上,她瞧了采莲一眼。

这丫头还真沉得住气,来这里之后,眼见她的处境一日比一日好,采莲却不从曾提过她的母兄,毕竟江素梅在老爷子跟前还是讲得上话的,只要说一句,采莲的母亲就能被调到这里来。

可采莲就是没有开过口。

果真是个沉稳的人啊!

不过就是有些不苟言笑,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她才不太讨李氏的喜欢,被派来这里罢?

一股热气又扑面而来,江素梅加快了脚步。

她到时,老爷子也是刚从衙门回来,跟在后面的江兆敏跟江烨,两人的脸色都十分严肃。

“又出什么事了?”老太太询问。

自从余老爷子致仕之后,朝堂里时不时就得发生一些稀奇事,有时叫人不解,有时叫人惊慌,有时叫人欢喜,真真是在锻炼各位官员的承受能力。

老爷子不答,拿起茶盅两口就喝光了,让宝莲再倒。

江兆敏代替说道:“棠王反了。”

“棠王?”老太太侧头想了想,“那个棠王?在湖广…”她“哎哟”一声,“那余二公子可不是危险了,他不正当在长沙么?”

“可不是呢。”老爷子摇头,“恐怕是凶多吉少。”

语气中满是惋惜。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可能就要客死他乡了!

江素梅心下微沉。

她只道余文殊的命运多舛,挡得了长沙匪徒,未必能返回京城,谁知,原来长沙之事还没有完结,又出了一个造反的王爷!

这是天要绝他的节奏么?

不知俞朝清知道了,又会如何。

她这个舅舅是真心的敬佩余文殊呢。

“祖父,那棠王好好的,为何要造反啊?”她好奇的问。

老爷子道:“前段时间有人告发,说棠王在暗地里蓄养护卫,还劫掠过路商人,皇上便下令其遣散卫兵,归还商物,如今看来,棠王是一点儿也没有遵从,这不还有兵造反么!”

江兆敏道:“定是有人鼓动,听说他身边不少谋士。”

肯定是这样的,江素梅心想,这些造反的藩王,很多都是这样开始的,但历史上多次结果证明,造反这一事业绝对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买卖,除了罕见的天才,且气运还必得高,才能成功。

所以这棠王多半也是不行的。

看老爷子三个的样子就知道了。

若是会危及到京都,他们哪里还坐得住?

他们神色凝重,因只是,棠王的属地衡阳附近的地区会比较危险,比如长沙,永州。

“皇上已经派兵出去了?”老太太又问。

老爷子道:“派什么兵啊,咱京都离那么远,你不想想,这消息传到咱们这儿,都过去一个多月了,就是现在派出去,顶什么用?只能靠那边自己撑着,皇上传令,让江西总兵出兵平叛。”他顿一顿,“应该已经去了,总不至于这都慢一步。”

老太太拍着胸脯:“这棠王也是,怎的就要造反呢,就怕是个狠角色,真的打过来可就不好了。”

棠王确实是个挺狠的角色,少人放火没有不干的,早前,他就已经跟匪徒勾结在一起,所以长沙的知府才能死了几个,所以匪徒才会总也抓不了。

但在这几天里,他不幸遇到了余文殊。

匪徒被肃清一大半之后,棠王在身边谋士的怂恿下,终于决定造反,当时,他就把目标定在了长沙。

他定居衡阳,长沙在衡阳的西北方,若是夺下长沙,便等于迈下了顺利的一大步,以后才能好好徐图大计。

然而,他没有想到,余文殊竟然在短时间内就请来了救兵,仿佛,他一早便已经预料到了。

那救兵,都是哪儿来的呢?

一是长沙附近的土家族,虽说土家族不太擅长打战,可人数却够多,一整个族过来,上千人。当初棠王仗着自己藩王的身份,没少欺负这个民族,还去抢过人家族里的美女,这下终于尝到滋味了。

土家族听余文殊说一旦长沙被棠王攻破,那么他们族也绝不会幸免于难,势必要被棠王充入军中,以壮大造反的势力。

族长一听,自然不干了。

他们本来就痛恨棠王,岂会还跟他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当即就加入了守城军。

二是长沙城下属乡县富贵人家的护卫。

三是长沙城内所有的壮年百姓,即便不会打战,可换上兵士衣服,往墙头一站,黑压压一片,也是挺吓人的。

余下还有各种三教九流,都是凭着他三寸不烂之舌给说服来的。

便是这样,余文殊到处聚集力量,加上城里原有的士兵,竟然也有了可以抵抗棠王的军队。

两军你来我往,对战了三四天。

可棠王到底人多势众,四万多的兵马,都擅长烧杀抢掠,又预谋已久,即便余文殊屡出奇招,长沙城还是渐渐落入了下风。

在这节骨眼上,余文殊忽然提议协商。

棠王一下子乐了,想对面那小子到底是个文人,懂什么打战呢?如今还不是要乖乖投降?他这个人向来自大自满,虽然有谋士提醒小心有诈,可棠王却不听,大咧咧表示只要余文殊肯降服,既往不咎,还给他一个军师当当。

余文殊便开始同他谈协议,一会儿要棠王答应若是入城,不得杀长沙城内一人,一会儿又要他书面写下来,一会儿又说土家族的人不太愿意,他要好好说服一下。

棠王慢慢就发现不对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余文殊这混账小子明显是一点诚意都没有啊!

他立时下令,再次攻打长沙城。

只是,两军对垒,有时候拼的不一定是力量的强大。

余文殊用他的聪明才智给自己赢得了最最重要的东西——时间。

因为他知道,援军定然就在路上,只要能坚持到最后,胜利一定会属于他!

32 归来相见

两天后,江西总兵廖大人带着大军来了。

就在长沙城岌岌可危的时候,他及时的赶来,给予棠王致命的一击。

这场叛乱可笑的结束了。

然而,余文殊功不可没。

假如没有他,长沙城必定守不住,一旦棠王攻破了长沙,得到更多的资源,那么,他的造反力量也就会更加的强大。长沙城附近几处小城,只怕数日内就会被一一攻陷,势必会造成很大的伤亡。

廖大人大胜得归,回到京城,照实禀告于皇帝。

皇帝大怒,直接就撤了湖广巡抚曲大人的职,只因余文殊早前就求见过曲大人,告知他棠王的预谋,然曲大人并不理会,才导致长沙这一苦守。

但对于余文殊的功劳,皇帝却只字未提。

还是在数天后,皇帝与刘氏相谈,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他大笔一挥。

于是,余文殊回京了。

伴随着他的,是直升兵部郎中的荣耀。

一年多的时间,人生好像戏曲,不,比戏曲还要来得精彩。

余家又再一次成为了京中热议的对象。

只是,这次,众人谨慎多了。

既没有再疏远余家,却也不会太过亲近。

因为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意啊。

分明,皇帝是干掉了一直把他当做傀儡的余老爷子,可却又为何如此对待余文殊,升他的官呢?

这个,恐怕只有皇帝跟余老爷子才会清楚了。

江素梅此刻正一手搭在椅背上,一边听俞朝清的喋喋不休,讲余文殊如何如何神勇,如何如何的以一挡百,他的面上泛着一种近乎于崇拜的光芒,痴迷其中。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江素梅终于听腻了,直起身道,“小舅,你觉得余家真会要我当儿媳妇吗?”

虽然在她心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谁,可现实是很骨感的。

她一个无父无母的,谁家乐意娶啊?

上回那黄家,是因为世交的关系,可就是这样,黄宏宜也不过是个庶子呢,别的家族就更别提了。

而今余文殊立了大功,升了官,余家再没有败落的迹象,她凭什么嫁进去,俞朝清真是一厢情愿!

她认真道:“小舅,请您以后别再提他了,行不行?您敬佩他,爱戴他,随便您,可是,跟我没有关系啊,我还待字闺中,你这老是跟我讲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太好罢?”

俞朝清被她一通斥责,好像也才发现这个问题,但他想了一想道:“你们家如今跟敬王府成亲家了,你未必不行,再说,崇礼师兄绝对不会介意你的身世的。”

在他眼里,余文殊是个不受世俗束缚的人,不应该像世人这般肤浅,把无父无母的姑娘看成灾星一般。

江素梅反问:“那他便能不听长辈之言么?”

俞朝清愣住了。

“小舅。”江素梅忽然冲他眨了眨眼睛,“上回外祖母来,同我说,她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呢。小舅,你二十了呀,我得赶紧让外祖母快些给我找个小舅母回来。”

俞朝清脸腾的红了,忙道:“你一个小辈,管这些干什么?我可是你舅父!母亲那里,轮不到你去说的。”

“那我可管不了,反正外祖母问我意见呢,我觉着罢,您是该成亲了,好给俞家开枝散叶不是…”

这下俞朝清的耳根子都红了,随便说两句便告辞逃走了。

江素梅拍着桌子直笑。

叫你这小舅瞎操心,只会讲别人,轮到自己,还不是一样说不得呢?

她笑了好一阵子才停下。

看着窗外两盘宝珠茉莉,那雪白的花骨朵静悄悄立在翠绿的枝头,不知为何,她忽地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悲伤,慢慢的升腾上来。

又好似是一抹虚无,绽放在心头。

到底,她来这里有何意义?

但,命运不会提前告诉她。

她只能沿着这条路,凭着自己的选择,一步一步的走出去,直到云散天开的那一日。

自章醇升任礼部尚书,又入内阁之后,行事越发嚣张,只要往常对付过他,哪怕是曾经讽刺过他的官员,他都会想法设法的报复,这种行为了引来各方官员的一致愤恨。

然,皇帝仍在宠信他,前不久因他写的礼仪书还赏下了上百两银子,故而,众人不敢动手,甚至于,趋炎附势的越来越多,竟还有认作干爹的,朝堂上一片乌烟瘴气,老爷子每次回家,脸色都不太好看。

江素梅写完字,准备让老爷子点评两句,老爷子却叹口气:“我这胸口闷呢!有道是祸害活千年,不是胡说的。”

江素梅扑哧一声笑了:“也未必啊,祖父,能活千年,只是因为没有人抓这祸害。”

“哦?”老爷子挑眉,“那丫头你说,什么人敢抓祸害呢?”

“自然是不要命的人!”

老爷子哈哈笑了,捻着胡须道:“不错,不错,枉我老头子这么大年纪,竟还怕死呢!”

言语里满是自嘲。

江素梅安抚道:“死也要死得其所么,这祸害能让祖父如此生气,必是不一般的,若不好好想个法子就去抓,那叫鲁莽,自是不要命的人了。”

老爷子看她一眼:“你这丫头就是通透,此事确实不得急躁。”

江素梅把墨笔搁在砚台上:“祖父不要为此担忧啦,气坏身子可不划算,要不您趁着休沐日出去散散心呢,不是有书画茶会么。”

“别提了。”老爷子摆手,“那王胜混账东西,竟拿珍品去讨好祸害,我见到他就恨不得揍他一顿,谁还会去。”

王胜是书画茶会的创办人之一,看来现在是掉了节操去巴结章醇了,难怪老爷子那么恼火。

江素梅想了一想:“要不,祖父去我那田庄看看?我叫他们养了好些牛羊,还养鱼呢,咱们去钓鱼?那里有山有水,可不是漂亮,还有野味吃,庄上有一家原先当猎户的,很厉害!”

老爷子听得心动。

“好,那咱们明儿便去!”片刻后,他高兴的答应了。

江素梅道:“让六妹也去罢,人多热闹。”

“好啊,画姐儿讨人喜欢,一起去。”老爷子再次批准。

江素梅欢呼一声,上去挽着老爷子的胳膊撒娇。

祖孙两个好一番说笑。

虽然江素梅也很想给可怜的江梦梅说个情,可惜武氏看管得她太严,只得作罢,省得让武氏认为她要带坏江梦梅呢。

回去后,她就让丁贺去告诉俞朝清,想叫他一起去,结果丁贺说俞朝清没有空,她略有失望。上回把俞朝清羞走,后来想想,自己态度也有些差,毕竟俞朝清是为她好么,虽说不太着调,却总是一片真心。

听说老爷子要去宁县,老太太冷笑道:“这老头子,越发宠的那丫头没边儿,往常还老说我不管老三,他这可不是一样么?哪有姑娘家老往外跑的?”

“那太太…”金妈妈询问。

“让他们去,等那丫头以后没个规矩,可怪不得我,都是他自己的错。”在江兆年的事情上,老太太被老爷子不知道说了多少回,心里自是不满,这回打算让老爷子也犯一回放纵小辈的错,便不想管了。

就这样,三人带着十几个奴仆踏上了去宁县的路。

宁县离京城不远,坐马车的话不过小半日的时间。

其实,江家在这里也是有田庄的,只老爷子并不管,故而江素梅问起的时候,老爷子竟都说不出具体的方位,还是他贴身长随指出来的。

可见老爷子真是一点都不管家财的!

江素梅忽然就想到一个有些私心的问题。

将来她嫁人,江家会给什么嫁妆呢?

大房那两个姑娘,那可都是十里红妆啊,若是正常的话,她五里是不是应该有?

还是看碟下菜,得瞧瞧她嫁了什么样的人家?

“二姐,是不是到了?”江画梅兴奋的指着对面一大片田地,“那是不是你的田庄呀?”

“是。”江素梅拍拍她的头,“走,咱们走快些。”

姐妹两个手挽手,好似一直苦学,难得放一次假的学生,欢欢喜喜的往前奔着去了。

老爷子摸着胡须笑。

蓝天,白云,田野,一片清朗。

这种地方,谁来了,心情都得变好一些呢!

见到主子,庄上的刘增祥一家,跟冯志一家都跑来迎接。

刘增祥的娘子秦氏是个麻利的,问过人数,就赶紧让人去准备房间,一应东西都拿好。

刘增祥跟冯志只当江素梅是来视察的,当下要拿账本出来,详细禀告。

江素梅摆摆手:“不急这些,还未到日子呢,我是同祖父,六妹来玩的,冯大叔,你去山上打些野味来,晚上还请两位大婶弄了来吃。”

秦氏跟冯志的娘子邱氏连道不敢,说做给主子吃,那是荣幸呢。

冯志当即就去拿弓箭了。

宁县的山头都不高,所以猛兽是没有的,鹿,野兔,狍子,野鸡,野猪这些有很多。

江画梅咽了下口水,拿袖子擦擦嘴道:“听姨娘说鹿肉烤着好吃呢,鲜嫩鲜嫩的,香喷喷,冯大叔,您一定要打一头鹿回来啊!”

老爷子瞅着她笑:“真是小馋鬼,莫道是咱们家出来的,只当没给你吃饱。”

众人都笑起来。

这三个人看起来很和气,没什么主子的架势,一干下人都略略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