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素梅让他们去烧些水,路上风尘,要洗漱一番。

“大婶子,拿一套你们这样的衣服来。”江素梅吩咐。

秦氏不知为何,但也照着做了。

等到出来,江画梅见江素梅穿了一身农家的衣服,不由哈哈大笑。

老爷子也笑:“这下变农女了!”

江素梅问:“祖父不恼?”

“恼什么?”老爷子道,“咱们现虽是京中大户,可往上数一百年,几百年,祖上还不是农人那?难得这样,挺好。”

江画梅见状,暗想二姐果真受祖父宠爱,做什么都是对的呢,她也替她高兴。

江素梅卷起裤脚,又伸展下手臂,顿时觉得浑身舒泰。

还是穿成这样好啊,真舒服!

“走,祖父,六妹,我带你们去四处走走,看看我的庄子。”她一扬手,意气风发,“鸡鸭都孵蛋了呢,咱们去瞧瞧多了几只。”

老爷子又笑起来。

这孙女儿也不知是像了谁,比起江兆青,她多了几分洒脱,比起他这个祖父,她有时又很稳重,看问题一针见血。

到了这里,她又浑不似大户人家的女儿了,倒像是来自这天地间无拘无束的小小农家女。

江画梅羡慕她如此穿着,当下也要了一套,自己穿戴起来。

几个丫环看得瞠目结舌。

老爷子也不管,只同她们去四处游玩。

下午,三人又去钓了会儿鱼,满载而归。

冯志果真打了一只鹿回来,刘增祥兴匆匆的同他一起杀了,鹿脯肉拿来烧烤,鹿蹄拿来红烧,还取了一些鹿肉,切碎了,与新鲜鱼肉拌一起,做成圆子吃。

那味道别提多鲜美。

老爷子就这酒,吃得肚子都涨了。

江素梅忙让人找消化的药给他吃,这才好一些。

姐妹两个也是玩到很晚才睡。

第二日,江素梅又要去钓鱼,江画梅昨日钓够了,觉得实在无趣,跟着秦大婶子去喂牛羊玩,老爷子又跟冯志下棋,二人旗鼓相当,老爷子一下子便不肯走了,江素梅只得自己一个人去。

那一汪池塘就在庄子的西边。

原先是不太肥沃的土地,挖塘后,刘增祥听从江素梅的吩咐,还在旁边种了芦苇,如今都长出来了,细长细长的,随风摇曳,增添了不少野趣。

江素梅往地上一坐,只听秋风从耳边拂过去,说不出的惬意。

她闭上眼睛,身子慢慢躺下来,把自己贴近大地。

翠羽忙道:“姑娘,小心着凉了。”

她轻声道:“就让我躺一会儿罢,翠羽,你走远点儿。”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空旷之感。

翠羽怔了怔,往后退走。

江素梅叹了口气。

曾经,她无数次的跟随父亲来这样的地方野钓,往事历历在目,可终究已经离她而去。

她躺在地上,后背一片冰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有人在身旁缓缓的道,声音低沉又清晰。

江素梅差点就跳起来。

“别怕,是我。”这次,他身子前倾过来,好让她看个清楚。

江素梅发现竟是余文殊,整个人都僵硬了,语气不通畅的道:“你,你一直,在这儿?你想干什么?”

看她脸上一下子涌上来的红晕,余文殊笑了笑道:“我听说你在这儿,来看看。”

这样的话,居然可以这么直接就说出来…

不是说余文殊是家教很好的名门出来的吗?非礼勿视,懂不懂啊?他应该很注意礼仪啊!怎么,这会儿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请余公子自重。”江素梅立刻板起了脸。

大家闺秀穿着农人的衣服,躺在地上,这会儿还叫他自重,余文殊一下子笑了,声音十分爽朗,很是高兴。

翠羽远远听见,刚想奔过来,可发现是余文殊,她又停下了脚步,甚至还偷偷躲了起来,四处观察,生怕有别人来打搅这二人之间的谈话。

江素梅这才想到自己的扮相。

她马上站起来,拍了拍泥土,一副要走人的样子。

余文殊道:“我去长沙前,曾问过姑娘一个问题。”

“嗯?”江素梅一愣,但很快她就想起来了,是那个良配不良配的问题。

“还请姑娘回答,给在下解惑。”

怎么那么认真,江素梅看着他的表情,心里有些紧张。

她不由自主就想到了俞朝清。

莫非余文殊来此,是俞朝清透漏了她的行踪?

可是,就算如此,余文殊也不一定就要来啊,他又没有必要听从俞朝清的,事实上,俞朝清只会遵从他的吩咐。

但他还是来了,只为这一个答案?

江素梅不是青涩的小姑娘了,她想到了一个可能。

余文殊兴许对她有意思!

她的面皮不由得更加的紧绷,想了想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所谓良配,其实不能一概而论。”

也许你余文殊是很多人心中的良婿,可未必是我想选择的,也可能你余文殊是众人都会避开的,却未必是我要远离的人。

余文殊目光变得沉凝。

江素梅也看着他。

经过一年多的时间,他的样子并没有多少变化,仍是玉树临风,俊美无匹,只是,身上更多了一些笃定,假如那时候的余文殊还是一只在寻找方向的雏鸟,那么,现在的他已经是一只有了目标的雄鹰。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回答,余文殊笑了,拿去横躺在池边的钓竿,给她穿好鱼饵,又递给她:“钓鱼罢。”

江素梅把鱼钩扔进河里,斜睨他一眼:“余公子,那你还不走么?”

“余老爷子跟我说,叫你多钓几条,一会儿请我吃,你好好钓,不用管我。”他一撩湖色的轻袍,席地而坐,姿势端的优雅。

江素梅闻言,手里的竿子差点掉进了河里。

33 操纵之术

有个这样的男人坐在旁边看着,她怎么钓鱼啊。

江素梅摔竿子道:“不钓了!”

余文殊并不恼,笑着捡起鱼竿:“我来钓。”一边便把鱼钩甩进池塘,慢悠悠的道,“我不介意请你吃鱼。”

她还介意吃呢,江素梅心想,也不知这小子跟老爷子说了什么,竟然会让他过来。

要说这孤男寡女,实在是不合适啊,老爷子会如此开通?

她拔脚就要走。

余文殊回头请教道:“江姑娘,在下不太会钓鱼,请问下,这浮子如何判别的?你看,现在在动呢,是不是要拉起来?”

这都不会看,还来钓鱼?江素梅腹诽,刚才一番大话,说要请她吃,还当他是个高手。她暗地里“嘁”了一声道:“自然要等等,不然鱼还没上钩,你一提,这就跑了。”

“原来如此。”余文殊点点头,“看来江姑娘深通此道,可不知到底要等多久?”

他态度很谦和,江素梅倒不好拒绝,在心里数了数时间,再探头看一下浮子,说道:“可以了。”

他抬起鱼竿,果然钓了一尾巴掌般大的鱼上来。

他把鱼给江素梅看,欢喜道:“真的钓上来了!”

这么大的男人此刻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带了几分天真,原本神采飞扬的眼眸,微微眯起,瞳孔好似璀璨的宝石含在其中,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江素梅发现他的左脸颊上居然还有个酒窝,这一笑,当真迷人。

她不由自主也笑了笑,以示鼓励。

余文殊看见翠羽拿着的鱼篓,问:“是放这里罢?”

翠羽脸红了,忙去鱼钩上取那一尾鱼:“公子小心脏了手,奴婢来。”

她把鱼拿下,放进鱼篓。

那殷勤的劲儿好似是他的丫环一样,江素梅暗叹,翠羽这样稳重的姑娘,也仍是抵不住美色啊!

她却是没想到,翠羽的心思。

在翠羽心里,她的想法跟俞朝清是一致的。

自家姑娘岂能嫁个庸男俗夫?好似余文殊一样的男人,才配得上她,这会儿自当要尽一份力了。

“江姑娘,这鱼儿好生小,如何能钓一条大的?”余文殊又开始发问,“你这池塘里都养了什么鱼,大一些的白鲩可有?”

这池塘是江素梅的得意之作,她自然有兴趣多谈:“才挖没多久,白鲩自是有的,可还没有长大,其他的,有鲫鱼,鲤鱼,白鲢,鳊鱼,这些鱼是可以放在一起养的,但像是乌鱼,就不行。”

余文殊边听边点头,很是认真,一副受教的摸样。

不知不觉,二人竟这般度过了半个多时辰。

这时,余文殊在江素梅的指导下,已经钓了五条鱼上来了。

“够吃了。”他拿起鱼竿,冲江素梅笑道,“咱们回去罢,只怕老爷子在等呢。”

江素梅这才想起她老早前的意图,她原先是要离开的,怎么后来就被余文殊牵着鼻子走了,他问她答,如此顺从?

这家伙!

她沉下脸,大踏步的往前走了。

余文殊看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

回到庄上,江素梅头一个就去找老爷子。

老爷子笑眯眯的道:“钓了多少鱼啊?”竟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江素梅回头关上门,快步走到老爷子跟前道:“祖父,您的孙女儿可是大家闺秀,黄花闺女,您却放心让她跟一个年轻男人相处?祖父,您不怕别人说闲话么!”

她很想知道老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常的家长,那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老爷子瞅瞅她,伸手一点她脑袋:“你这穿得像是大家闺秀?人家远远看见,只当是哪位公子在向此地的农女问路!再说,这是你的庄子,谁会传你闲话,别人肯定不会知晓。”

江素梅听老爷子如此回答,越发觉得此事诡异。

老爷子肯定藏了什么秘密!

她想了想问:“余公子此前可跟您说了什么?”

老爷子道:“有啊,这小子说余老爷子急着抱孙子,叫他早日成亲,我说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他来一句,‘我陪您下棋罢。’”

余老爷子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看看江素梅,直说有意思。

“祖父!”江素梅皱起眉头,“祖父不觉得他很不像话?”

余老爷子却不以为然:“当今世道,像话有什么用?他若是像话,在长沙的时候早就活不成了。”

江素梅被噎住。

当初余文殊确实是不按章法才抵挡住了棠王的进攻,换一个人,什么都按规矩来,早就晚了一步,听俞朝清说,就是江西总兵过来,也是他早早发信去求救的。

可谓做足了准备。

但这却并不合法,假若那棠王没有起兵,廖大人领兵过来,可不就是错了,那得下大牢的。

江素梅心想,这样胆大又料事如神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敢做的,那么,今日他来此,到底为何?

真是为她?

她实在很难确定。

外面,余文殊已经请庄上的人来拿鱼了,只见众人都围上去,一点儿也不发出吵杂声,只听他吩咐,如何处理那些鱼。

江素梅立在门口,哭笑不得。

这庄子竟成了他了的么,瞧这主人范儿!

五条鱼,最后做出了一桌子的美味。

老爷子吃得不亦乐乎。

江素梅自然没有同席。

秦氏端了菜过去,还在连夸余文殊:“真是个有风度的公子啊,还教奴家们烧菜呢,这道鱼头,便是余公子教的,先炸了再蒸,实在是香,姑娘您尝尝。”

江素梅尝了一筷,果然可口。

江画梅笑嘻嘻的凑过来:“三姐,我瞧那余公子定是看上你了,不然何必花这种心思呀?三姐真的好福气!”

没有一个人会说余文殊的坏话。

江素梅在今日,终于了解了他的厉害。

难怪那日在俞家,他如此自信,不谈处境,只说未来。

只因,他的未来便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这个人,是精通操控之术的,他看得清别人内心所喜,所求,故而谈话有如春风,只让人觉得舒服。

她不知不觉便是中了他的套,他看出她喜欢钓鱼,便请教她,又问她池塘之事,无一不是在投其所好,这自然也达成了他的目的——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

真真是绝顶聪明的人!

江素梅深呼吸了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江画梅好奇的追问:“三姐,三姐,你可中意他呢?”

江素梅不答。

这个问题,她一定要好好考虑。

因明日老爷子的休沐日便结束了,故而下午他们就要坐车回京城,余文殊也同行。

江画梅恋恋不舍,她跟庄上几个十几岁的孩子玩到一处,交了朋友,临走时,还把自己做得荷包送给了秦氏的小女儿刘玉莲。

秦氏不敢要。

江素梅道:“不过是个荷包,叫她拿着罢。”

刘玉莲这才拿了。

江画梅喜笑颜开。

出门口的时候,她拉住江素梅的手道:“玉莲可好玩呢,能不能以后给我当丫环啊?正是缺了一个。”

“哦?玉莲哪儿好玩呢?”

“她会玩翻绳,会抓青蛙,会游水,还会讲故事,说跟着冯大叔去打过野猪呢!”

江素梅嗯了一声:“那她给你做丫环了,还能做这些吗?”

江画梅愣住了。

好一会儿,她才难过的道:“还是让她留在这里罢。”

“乖。”江素梅摸摸她的头,安慰道,“有机会,我再带你来。”

余文殊听见这些,在前方略略驻足,此时若回头的话,大概能看见她温柔的一面。

只是,今日已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