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回门,真叫人心里不爽。

正如老爷子说的,本该是合家欢喜的时候,现在这么堵心!

江素梅坐在马车上,怎么都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恨恨的道:“该好好收拾章醇了,不然他肯定得找大伯父下手!”

“这倒不怕,简廷又不像你三叔,没给大伯父脸上抹黑,他们一时也找不到空子可钻,不过是一个下马威罢了。”余文殊声音沉缓,“正也说明他们无计可施,这才对付老爷子的,你们江家的顶梁柱如今可是你大伯父啊。”

简廷是江烨的字,同辈男性之间都以字相称。

那倒也是,老爷子虽然资历老,可这职位没什么权利,其实对别人的威胁真的不大,不过他到底是江家最大的长辈,被人弄下来,着实不好看。

“总是不能再拖了,就算现在没有机会,他们还会寻的,不是大伯父,不是大堂哥,也会是你的大伯父,你的大哥。”

“没错,是不能拖了。”余文殊目中杀机一现,“明日大伯父他们就会发起对章醇的反攻。”

“他们?那你呢?”江素梅好奇。

“等。”

对付敌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在他最松懈,在他最狂妄的时候,给予必杀的一击,所以他要等。

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49 雨中见情

这一场反攻显得有些软弱。

几道弹劾虽有些威力,可在章醇以及他拉拢的一干同党面前,便只如一道清风罢了,实在是微不足道。

只因他们有的是人打掩护,有的是人来背黑锅。

章醇更加的洋洋得意,江家老爷子被弄下台,江家却也只得这些本事,看来是穷途末路了!

果然朝堂无人是他对手!

且他这次出手也不只为斩江家一臂,实则也是听从手下的建议,来试一试皇帝的心意的。

如今看来,皇帝无甚反感,这就说明,那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不然江家老爷子岂能就这么致仕?

章醇大摇大摆走出了太和殿,巴结者围上去,说出来的话,能叫他听着轻飘飘的上天。

这些人却忘了,曾经跟随章醇的鲁古则,范海尚还在狱中。

上一回章醇被程顺提醒,吓破了胆子,为防皇帝把火发在他头上,别说搭救这二人了,恨不得还去踩上一脚,已表自己对皇帝的忠心,对解散飞骑军的主意一万个支持。

于是,这二人就一直被遗忘了,每天吃半生不熟的牢饭,捉身上到处跳的虱子,偶尔还得吃几记棍子,离生不如死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可章醇一点不记得为他立下犬马功劳的他们,随后几日,又在忙着清除异己,简直称得上马不停蹄。

他再次嚣张跋扈起来,比上一次更甚。

不过余家好似没什么反应,对于亲家老爷子的落马,没有伸出援助之手,对于江家发起的弹劾也保持沉默,这种行为,受到了许多人的嘲笑,只说余家的人原是这么没有骨气。

他们并不辩解。

余文殊这几日与平时看起来并没有多少区别,不过江素梅还是发现了,他晚上终于没有再碰她,经常倒头就睡,好似白日里花了许多心思。

要说这儿,婚假也是短的可怜,婚前一日加婚后四日,一共五日也就完了,平日里也需九日才能休息一下,工作强度还是挺大的。

作为妻子,该关心的还是得关心,她便叮嘱厨房多下些功夫,从饮食上补充一些营养。

今日空气沉闷,到得傍晚,忽然就下起倾盆大雨来。

只一会儿工夫,屋檐下就汇集了大股的水,落下来打在青石板上,“噼里啪啦”的响,天也乌沉沉的,江素梅就叫丫环们把蜡烛都点上。

宋妈妈看看天色,问江素梅:“夫人,要不要去门口接一下少爷?”

这样的磅礴大雨,谁进去谁得淋湿。

江素梅道:“应不用,长德在么。”

长德是余文殊的长随,年纪比他稍长一些,也是他的奶兄,二人感情甚好。长德每日基本上是寸步不离的,照顾余文殊也很妥帖。

所以有他在,江素梅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一把伞,长德还能弄不来么?

结果余文殊从轿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江素梅派来的丫环,而与他一起回家的余文晖,迎接他的竟是尚在病中的余大少夫人姜氏。

这一对照,余文殊的心就不能平静了。

好歹是新婚啊,竟然还比不上别人老夫老妻?他娶的这个娘子,到底是把他置于何地的?

长德看他脸色比天还要阴沉,忙从大房那里的下人手里夺来一把伞给余文殊撑上,一边笑道:“许是少夫人忘了。”

余文殊一挥衣袖就走。

才刚走几步,又见一个撑着青墨油伞的身影,急匆匆走过来,她的下半身衣裙全都淋湿了,身影在雨中更显婀娜。

余文殊的嘴角微微一翘,又心生怜惜,忙想去迎她,哪怕这伞全给她遮雨,他也心甘情愿。

“少爷,少爷…”伞下之人发出悦耳之声。

他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那声音不是细细柔柔的,那不是她!

伞下的人抬起头来,原来是书兰。

“少爷,奴婢来迟了。”书兰楚楚可怜,“原以为夫人会派人来接少爷,可夫人却没有,奴婢这才贸然来的。”她伸手把伞递给余文殊,“少爷惯用的伞,那把还是奴婢来撑罢。”

“不用了。”余文殊淡淡道,“你自己撑着,不过是伞,有什么区别。”

他径直往前走了。

书兰愣在那里,眼圈发红。

很快,她跺一跺脚,转身返了回去。

姜氏就在后面,微微一笑同余文晖讲:“相公,二弟像是生气了,我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余文殊跟余老爷子很是相像,喜怒不形于色的,越是年龄往上长,越是厉害。

余文晖点点头。

“早知如此,我倒不来了。”姜氏叹口气,“只习惯这样来见你,许是二弟常看到,只当都是平常呢。”

余文晖握住姜氏的手,温柔一笑:“你原就不该来,还在病着,若是被母亲知道,又得心疼。”

“相公不要告诉就是了。”姜氏缓了缓,拿帕子捂了一下嘴,“咱们快走罢。”

夫妻二人携手而去。

江素梅正当打开门,想看看余文殊到哪儿了,就见长德撑着伞,大半边身体尽湿,余文殊的长袍也湿了一些,她便忙叫下人准备热水。

长德怕夫妻二人吵架,笑道:“少爷,看夫人多体贴呀,您快去沐身一下,小心着凉了。”

余文殊冷冷瞥了江素梅一眼,大踏步跨入屋内。

这种眼神,她从未见过。

成亲以来,他哪次见到她不是笑如春风的,这回倒是怨起她来了?

江素梅奇怪,怎么回事?

因为她没有送伞么?可是,他不是有伞的么!

真是莫名其妙!

江素梅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见他沐浴出来,便命人把饭菜端上来。

又是满满的一大桌子。

余文殊看了心想,总归不是她亲手做的,又能见多少真心呢?亏得他心心念念在她身上,就是这等时候,也不曾忘了她的,这么大的雨还赶回来,若是平时,他早在外头用了,他现今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做!

他头一次生出浓浓的委屈之感。

江素梅瞅着他脸色,一会阴一会阳的,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啊?

“相公,快吃饭罢,我叫人烧了好些,鸡鸭鱼肉都有。”她亲手给他布了一碟子的菜,“你脑筋动的多,豆腐也吃一些。”

余文殊没有拿筷子,站起来道:“没有胃口,你先吃罢。”

“是不是冻到了?”江素梅关切的问,“要不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他自己撑起了门口的伞,往雨幕中走了去。

江素梅看着他的背影,眉头拧了起来,莫非他真的生气了不成?

宝珠忍了好久了,这会儿才大着胆子道:“夫人,刚才书兰去送伞了,回来的时候,全都湿了,这小蹄子,尽想着讨好少爷,真不要脸!夫人明明都说不用了,要她来管闲事!”

翠羽瞪她一眼:“总归是少爷的丫环。”

“那也得归夫人管啊。”宝珠不服气,又幸灾乐祸,“不过少爷也没要她的,不是还由长德送着回的么,也是活该,白走一趟了!”

江素梅听了,没有说话,自己坐下来慢慢吃饭。

若果真只是为一把伞,余文殊也太小题大做了点,她想了一想,总觉得还是漏掉了些什么。

可她自从做了他的妻子,也还是尽了本分的,并没有哪里不对。

这么一想,她还觉得冤枉呢,叫人准备了这么多吃的,不乏有她自己想出来的菜式,他却看都不看就走了,留她一个人吃,这像是贤夫所为?

懒得理他!

江素梅吃完饭,就卧在美人榻上看书。

宋妈妈看如此情景,也不出声,她早就提醒江素梅去接人,可是她不肯,现在惹恼了少爷,以后必得有好果子吃。

那么,少夫人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才会觉得她是对的。

是该让她受一点教训了!

宋妈妈知道这个主子聪明,可是也看出来,这个主子骨子里是傲气的,她不惯于去讨好别人,这种性子将来肯定是要吃亏的。主子经历过这一次,以后慢慢就会依赖她这个妈妈了,她也才有可能掌管一些大权。

宋妈妈笑了笑,挪到外面问一个婆子:“少爷去哪儿了,你去打听打听。”

婆子一会儿回来禀告:“在书房呢。”

宋妈妈点点头,悄悄去了芙兰那里。

芙兰比起地锦,还是漂亮了一些,与书兰旗鼓相当。

见到宋妈妈来,芙兰行了一礼。

“少爷没有吃晚饭,许是饿了,你端些饭菜过去,现雨小了些,总不会湿到。”宋妈妈叮嘱。

芙兰脸一红:“这怎么行,夫人没吩咐下来。”

宋妈妈意味深长:“你是老太太派来的,可比夫人身边的丫环懂事的多,有时就得起到作用,这是帮夫人挽回少爷呢,夫人拉不下脸,你去送些吃得又如何,只说夫人送的便是,夫人只怕更喜欢你。”

芙兰也听说余文殊没吃饭便走了,心知定是闹了矛盾,两方相争,总得一个服软,她想了想:“奴婢是该为夫人分担的,请妈妈放心。”

宋妈妈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点头离开。

芙兰便去厨房端了一些饭菜,撑着伞去往书房。

 

50 初衷

雨渐渐小了,再听不见落地的声音。

江素梅翻了几页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她初为人-妻,新婚还未过十日,这就跟夫君冷战起来,未免不好。

若是长此以往,这感情就得冷下来了。

不管如何,她得搞清楚他突然生气的理由。

江素梅便叫人去打听余文殊在哪儿。

果儿一会儿过来汇报道:“少爷在书房呢,不过奴婢见芙兰也在,好像给少爷送了饭菜去的。”

江素梅一怔。

竟然先她一步去了余文殊那里!

宋妈妈假意奇怪:“芙兰这丫头怎得会自己去呢?可真是不像话,一会儿少夫人得好好问问。”

江素梅目光含了冷意,暗道宋妈妈还真会演戏,她早前就了解芙兰跟地锦的性子,二人做事也算本分,这会儿芙兰敢自作主张,学起那书兰的作风,定是宋妈妈吩咐的,不然她可不敢!

她站起来,叫翠羽撑伞,二人去了书房那里。

芙兰正要给余文殊布菜,见江素梅突然到来,吓得手里筷子都差点掉在地上,但她好歹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过的,忙行一礼道:“夫人差遣奴婢来还不放心呢,亲自过来看少爷了。”

看来是假借了她的名头。

江素梅摆摆手:“都下去。”

芙兰跟翠羽就退出了书房,去了外面。

余文殊其实也有些懊悔,他原本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让江素梅难堪,只是当时一股火冲上来,失去了理智,这在往常,那是从来没有过的。

此番见江素梅又亲自前来,他自然顺势而下,笑道:“你可饱了,要不陪我一起?”

江素梅幽幽:“自然没饱了,相公不在,我也吃不好。”

余文殊就更是内疚了,把她抱上膝头,喂她吃了一筷子的豆腐道:“那这会儿多吃些。”

他没有提为什么生气。

江素梅只得坦言道:“今儿也不知我哪里做错,原本是想送伞来,只雨下得太大,便想长德应是会弄到伞的,许是我这儿没有考虑清楚,叫相公不高兴了。”

余文殊听着,沉默了一会儿。

若姜氏没有出现,只怕他也不会生气。

只是看着余文晖夫妇夫唱妇随,感情始终如一,他很是羡慕,故而,今日才会有那么深的失望。

眼见江素梅问起,他反倒不太好意思回答,犹豫会儿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见大嫂来接大哥了。”

原来如此!

怪道是人比人,气死人。

江素梅想到余家的二夫人与大少夫人,便是叹了口气,这二人是可以当选为京都最佳妻子的,她嫁进来,先就有了这样的模板,岂能没有压力。

看来,余文殊对她存了很大的期望,希望她也同她们一样,能做一个贤妻良母。

只是,她能胜任么?

那瞬间,她的目中盛满了复杂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满是幽怨的看着他道:“虽然我不曾送伞给你,可是我花了好多时间去想你要吃的东西。这鱼蓉拌豆腐,油煎鸭胸肉都是我想出来的,只为叫你吃得有味,你竟看都不看就走了,你可知我的伤心?”

“我现在知了。”余文殊忙道,“是我一时之气。”

“那你心里还怪我么?”江素梅觉得应该也给他提个醒儿,不然他指不定忘了娶她的初衷了,“像我这般无父无母的,原也没有别的人懂规矩,以后若又有哪里不对的,还请相公见谅,千万别再一声不吭的就丢下我了。”

余文殊不由握了握她的手,她细长的手指此刻蜷着,软弱无力的躺在他手心里。

他想到了当时第一次见到她。

想到她在来青轩写的字。

她躺在宁县的池塘边。

她在江家问他的那一个问题。

他想了许多,心渐渐开朗,终是自己先喜欢上了她,这才心甘情愿的去求娶她的,而她,或许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

他一生自负,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以为她嫁给他,便是一颗心系在他身上,再不会落下了。

事实上,她没有。

她只是做了他的妻子而已。

她仍是那个在来青轩写一手好狂草的江素梅,但,却也是他心悦的。

在这一刻,他忽然释然,他如今已经娶了她,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又何必着急,何必患得患失。

她的心终究会装上他的。

“不再怪你了。”余文殊扬起筷子,笑道,“今日的菜很好吃,这道豆腐,明日在做一盘罢。”

江素梅便也高兴道:“好,下回我同母亲说一说,指不定母亲也喜欢呢!”

二人你喂我,我喂你的,把饭菜吃得光光。

宋妈妈见他们和好了,自觉是自己的功劳,要不是芙兰去借夫人的名头送吃的,少爷未必会原谅夫人。